楊怡爽
2021年6月18日,印度人民黨(簡稱“印人黨”)阿薩姆邦首席部長薩爾瑪宣布將以獎懲并行的方式在該邦實施“二孩政策”;7月11日,印人黨北方邦首席部長約吉在世界人口日這天公布了“人口政策2021~2030”文件,目標是在2030年將北方邦反映婦女育齡期間平均生育子女數的總和生育率從現有的2.7降至1.9。由此,人口問題再次被擺在印度公眾面前。那么,印度到底需不需要控制人口?
根據聯合國2019年的人口預測,印度將在2027年超越中國成為世界第一人口大國,但實際上自1980年代以來,印度的人口增長率就一直呈下降趨勢,而且速度之快出乎意料。
放任人口膨脹從來不是印度的國策。早在1952年,印度政府就出臺了“全國計劃生育政策”(NFPP)。但由于醫(yī)療資源、財政和人力限制,該計劃并未產生明顯效果,20世紀60年代印度總和生育率依然接近6.0。1966年,印度政府開始把絕育作為工作重點,設定硬指標來促進已婚育齡婦女使用避孕藥具。這套體系在1977年更名為“國家家庭福利方案”(NFWP),但同樣收效甚微,1980年印度的總和生育率仍高達4.9。在此之后,隨著印度經濟增長速度加快和社會快速發(fā)展,生育率出現了大幅度下降趨勢。
2000年5月,在印度人口跨越10億大關之時,當時的印人黨政府宣布了修訂后的國家人口政策,并成立由印度總理擔任主席的“國家人口委員會”以推進“二孩政策”。此后一段時期,印度人口生育率和增長率繼續(xù)保持大幅下降趨勢。2020年12月公布的第五次“印度全國家庭健康調查”結果表明,2019~2020年度印度的總和生育率已降至2.2,絕大部分邦的生育率已遠低于2.1的更替水平。但是,學界普遍認為生育率下降的主要原因并非政府政策得力,而是印度經濟發(fā)展帶來的社會變革:印度家庭收入不再僅與勞動力數量掛鉤,教育投入回報率和子女撫養(yǎng)成本均大幅上升,醫(yī)療資源的增加和婦女教育水平的提高也使節(jié)育手段能夠被進一步推廣。
由于生育率下降高于預期,1990年代后便有學者主張印度人口政策應轉向以發(fā)展為重點。然而,印人黨政府似乎仍將控制人口作為第一要務。盡管印度目前沒有全國性的“二孩政策”,但除阿薩姆邦和北方邦外,提出或執(zhí)行此類政策的還有安得拉邦、奧里薩邦、馬哈拉施特拉邦、拉賈斯坦邦、比哈爾邦、古吉拉特邦和北阿坎德邦等人口大邦。
從表面上看,阿薩姆邦和北方邦出臺新政控制人口的理由充分。盡管阿薩姆邦的整體生育率已下降到1.9,但部分地區(qū)的出生率依然高得驚人;而北方邦擁有多達兩億人口,是印度第一人口大邦,總和生育率為2.7,遠高于印度平均水平。
但兩邦的人口控制政策卻在印度國內引起巨大爭議。首先,人口控制是否還應繼續(xù)作為政策重點值得商榷。鑒于目前印度人口增長率的不斷下降,許多專家認為政府應當轉向關心人口老齡化、低生育率及日益嚴重的性別失衡問題。其次,單純通過獎懲來進行人口控制未必能見效。在北方邦人口新政提出后,比哈爾邦首席部長庫馬爾就曾指出,降低生育率的重點應是提升教育水平。目前未受教育的印度女性的總和生育率為3.07,而北方邦女性識字率僅為63.4%,這是其生育率偏高的重要原因。第三,印人黨力推生育控制政策背后的政治動機,很可能是印度教民族主義者一直著力渲染的“生育替代”。印度有句俗語為“Hum paanch,hamare pachees”,意為穆斯林一夫四妻的五口之家能生育25個后代,人口繁衍速度會大大高于印度教徒家庭。印度教右翼勢力對此感到強烈不滿和不安,認為穆斯林群體遲早會通過高生育率擠占印度教徒社群人口空間,因此必須對其生育加以控制。盡管目前印度穆斯林的總和生育率為2.6,確實高于印度教徒的2.1,但從1990年代開始,其生育率下降速度遠超印度教群體,雙方差距不斷縮小。從1993年到2016年,印度穆斯林的總和生育率下降了1.78,而印度教徒下降了1.17。部分穆斯林人口集中地區(qū),如印控克什米爾地區(qū)的總和生育率甚至已降到1.4。但在此情況下,北方邦首席部長仍公開表示“將確保人口平衡”并“在生育率較高的社區(qū)或群體中開展人口控制運動”;阿薩姆邦首席部長則呼吁印度穆斯林采取“體面的計劃生育”措施。諷刺的是,印人黨及其母體組織國民志愿服務團(RSS)的許多重要人物都有三名以上子女,并經常發(fā)表言論鼓勵印度教徒多生育,由此可見,其人口政策目標更多是保持印度教徒的人數優(yōu)勢。
2021年6月18日,印人黨阿薩姆邦首席部長薩爾瑪宣布將在該邦實施“二孩政策”。目前,全印多邦已提出或執(zhí)行此類政策。
人口政策應當服務于國家發(fā)展。如今,印度面臨的根本問題在于其龐大人口究竟會成為資源還是負累?!叭丝诩t利”曾被認為是印度的一大發(fā)展優(yōu)勢,若印度勞動年齡人口增速快于依賴供養(yǎng)的人口增速,便可把經濟增長率提升到穩(wěn)態(tài)水平之上。但印度的活躍勞動力僅占人口的50%,遠低于美國的62%和中國的64%,因此預計到2030年,印度勞動人口與依賴供養(yǎng)人口的增速比例才僅能超過0.4,原因在于印度的經濟結構無法容納數量龐大的勞動力。印度制造業(yè)占其國內生產總值(GDP)份額長期在15%上下,2019年只有4000萬印度人正式受雇于制造業(yè),而農業(yè)長期占GDP比例近20%,這顯示出印度大量勞動力長年被困在生產率低下的農業(yè)中。印度的工作年齡女性勞動參與率也一路走低,從2000年的32%下降到2019年的22.5%,不僅遠低于中國的68.6%,甚至也低于孟加拉國的38.5%和斯里蘭卡的37.6%。這不僅意味著印度婦女經濟地位在不斷惡化,也意味著印度有大量適齡勞動力無法對社會生產作出貢獻。
換言之,印度面臨的主要問題,并不是人口增長的不可控制,而是政府未能創(chuàng)造出足以實現該國人口紅利的社會和經濟結構。盡管印人黨推出的人口政策一直打著“發(fā)展”和“反貧困”的旗號,但若真是為了發(fā)展,印度政府則應當將更多精力放在提升教育和生活水平上,并通過行之有效的經濟政策創(chuàng)造更多就業(yè)崗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