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通訊員 白興雅
晚飯時分,少年受到了父親的責(zé)罵,和往常一樣,他裝作沒聽到,端著飯碗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家中那臺破舊的電視機。屏幕上雪花閃爍一片,他愛看的武打片不時被一個老旦咿咿呀呀的哼唱打斷。即使他剛剛爬上房頂左右來回調(diào)試了天線,可是費了半天勁兒還是找不著一個清楚的臺來看。
父親在地里干了一天的活兒,累得臉色沮喪。母親正拖著累乏了的腰身在廚房里燒火做飯。父親喝了幾口燒酒之后,開始斥責(zé)起少年來,叱罵聲中,伸出的筷子打到了少年的頭上。少年賭氣扔下未吃完的飯,跑出了家門。
五月的夜空下,大大的月亮照得村中的土路明晃晃的。夜風(fēng)中偶爾聽見一兩聲布谷鳥的鳴叫聲,在空曠的田野上回響。淡淡的濕氣凝成晶瑩而清涼的露珠,在夜的白紗上閃爍著溫柔的光芒??諝庵械教幎硷h浮著一種混合了青草和熟透了的漿液散發(fā)出的清香,少年因此而激動得有些微微的戰(zhàn)栗。沒有人在他耳邊說些什么,只有風(fēng)的輕柔,蟲的低鳴,白玉一樣的月光,他是這一切的主人,他愿意干什么就干什么,夜色的寧靜讓少年的心情變好了許多。
少年踢著一塊石頭,在村中百無聊賴地游走。慢慢地,村莊被他拋到了身后,他看著不遠(yuǎn)處的村莊漸漸地模糊起來,沉默寡言的如同勞累了一輩子的父親。少年忽然決定要到河灘對岸奶奶的墳前走一走。她活著的時候最疼自己了,奶奶是系著圍裙去豬圈喂豬的時候突然倒下的,沒有說一句話就走了。
少年被人從學(xué)校里叫回,奶奶已經(jīng)躺在堂屋中的棺材里,臉上蒙著一張系著銅錢的黃紙。少年很傷心,第一次哭得心口隱隱作痛。上一次去是清明節(jié),父親在奶奶墳前燒了紙錢,還說該給墳培培土了。奶奶的墳在河灘對面的高坡上,村里的老人們死后大都葬在那里。隔很遠(yuǎn)少年就聽到小河嘩啦啦的流水聲,月光下的河水閃閃發(fā)光,猶如一串又一串跳動的珠鏈。小河窄窄淺淺,水剛好沒過腳面,可是去年夏天小河漲水,少年的一個小伙伴淹死了。少年還清楚地記著那個叫成的伙伴水性最好,有一次他們?nèi)ズ訉Π锻滴鞴希瑲獾每垂系睦项^跺腳大罵。
少年站在水里,望著河中一道明晃晃的月光,成的笑聲仿佛在一片片閃爍的粼光中悠悠回響,離他是那么的近,近得好似一伸手就能觸到。少年輕輕地捧起一掌心水,一串晶瑩的珠子從他的指縫間溜走了。他嘆了口氣,扭頭向河的對岸走去。
五月的夜風(fēng)從田野的四面八方吹來,彌漫著氤氳的氣息。露水打濕了少年的褲腿,他穿過一片野麻地,踩倒的麻稈在他的身后鋪成了一條泛著白光的路。在野麻地的中央,奶奶的墳是那么的不起眼,單薄得好像她活著的時候一樣。她靜靜地躺在那里,卻永遠(yuǎn)不會再向少年招手微笑了。草叢中的蟲鳴吟唱著一支憂傷的曲子,淚水終于從少年的眼眶中紛紛落下。他翕動鼻子,慢慢從褲袋中掏出一包香煙,把煙盒拆開了,點燃了一根根香煙,把它們插在泥土中。紅色的煙頭在風(fēng)中忽明忽暗,像許多顆心一樣不停地閃爍。
收獲之后的空曠田野上,村里的打麥場平坦如砥。一個又一個的麥垛壘起來了,高高低低、起起伏伏,像連在一起的城堡一樣,散發(fā)著神秘的氣息。少年矯健地爬上了麥垛,他躺在上邊,聞著麥子成熟的香氣,聞見了父親母親汗水的味道。在浩瀚無邊的夜空下,少年的思緒飛到了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地方,一群蝙蝠無聲地拍打著翅膀,它們要飛到月亮上了,少年想。他的耳邊仿佛響起母親溫柔的呼喚,少年在自己的城堡里快樂地進入了夢鄉(xiāng)。
田野上,靜靜的麥垛守護著他,在風(fēng)中站成一道沉默的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