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甘肅·秦四晃

一個人成就非凡之偉業(yè)，必有非常之履歷。

始皇嬴政一生四次遇險，按時間先后，最早也最著名的是荊軻刺秦王，接下來是博浪沙遇刺和咸陽城遭強盜。之所以說四次，因為荊軻的那一次之后還有個尾巴，主角是一個叫高漸離的人，我們姑且將其也算作一次，所以總共四次。

我們這里把時間順序顛倒一下，把最驚險最刺激的放到最后說。

從天而降大鐵錘

先說博浪沙。博浪沙行刺的主角后世名頭可不小，乃漢高祖劉邦的軍師張良是也。張良出身韓國貴胄，祖上數(shù)代為韓相。而秦國頭一個滅的正是韓國。也就是說，錦衣少年張良的繁華好夢，破滅在秦始皇嬴政手里，張良恨得牙癢癢。當(dāng)時年紀(jì)尚輕、城府還不深的他，以“狀貌如婦人好女”的瘦小之軀，不惜以卵擊石，“悉以家財求客刺秦王”，集聚全部家產(chǎn)，重金尋找刺客，發(fā)誓要殺了秦始皇，報國破家亡之仇。

張良遍訪各地，在遼東選中了一位大力士，號稱能揮舞一百二十斤重的大鐵錘。適逢始皇第三次東巡，張良攜大力士提前趕到博浪沙，也就是秦皇必經(jīng)之地——今天的河南省新鄉(xiāng)市原陽縣城東，早早隱蔽在蘆葦叢中。設(shè)想的是，只待始皇鑾駕經(jīng)過，大力士以大鐵錘擊殺暴君嬴政。

不曾想秦始皇的安保工作極其嚴密，車隊采取了迷惑戰(zhàn)術(shù)，外觀相同的車駕前后好幾輛，讓張良們難以分辨哪輛車上坐的是行刺對象。慌亂之下，大力士鐵錘砸到了一輛副車，而嬴政毫發(fā)未損。鐵錘扔出去砸上副車時，張良即與大力士倉皇逃跑。秦始皇聽說有人行刺，大為震怒，當(dāng)下命“大索天下”。張良改名換姓，藏身到下邳（今屬江蘇徐州邳州），而那位一身蠻力的莽漢，從此不知去向。

街頭遇強盜

秦始皇第二回遇刺，是在咸陽街頭。張良行刺未遂三年后，亦即公元前216年。一天夜里，“始皇為微行咸陽”，秦始皇微服在咸陽街頭轉(zhuǎn)悠，身邊還跟了四個武士。一行人走到蘭池宮外，忽然遭遇一群強盜。估計這伙強盜也不知道面前的人是皇帝，因此就下了手，揚言要殺人奪財。情況一度很危急，嬴政已被幾個賊人逼向死角。幸虧四個武士身手不凡，三下五除二將強盜打散，皇帝龍體安然無恙。事后，嬴政下令“關(guān)中大索二十日”。當(dāng)然，雖然上下遵旨忙活了一陣子，終究是半個賊人影子也沒找著，不了了之。

荊軻來了

現(xiàn)在我們來說荊軻刺秦。這一段在歷史上很有名，戲曲影視頻繁演繹。

事件發(fā)生在秦王二十年（前227年）。

秦滅六國的先后時間順序大致是，公元前230年滅韓，前229年滅趙，前225年滅魏，前222年滅燕和楚，前221年滅齊。

前227年這時節(jié)，秦對東方諸國，通過鯨吞、蠶食以及逼迫獻地等手段，疆域和實力已經(jīng)擴展到相當(dāng)?shù)某潭?，事實上已形成了對其它諸侯國的壓倒性優(yōu)勢，何況韓、趙、魏已被其收入囊中。北方小小的燕國，見此情勢，舉國恐慌。這里邊，與秦王嬴政有過特殊而復(fù)雜情感糾葛的燕太子丹（燕太子丹者，故嘗質(zhì)于趙，而秦王政生于趙，其少時與丹歡。及政立為秦王，而丹質(zhì)于秦。秦王之遇燕太子丹不善，故丹怨而亡歸。歸而求為報秦王者，國小，力不能），最是憂心。

憂心忡忡的太子丹，來向他的老師鞠武討教，鞠武給學(xué)生推薦了田光，田光轉(zhuǎn)而又向太子丹介紹了荊軻。為了讓太子丹相信自己絕不會泄密，田光甚至搭上了性命——將荊軻介紹完，他即自刎而死，永遠閉嘴。

荊軻很快見到太子丹?？吹脚笥炎炖锏挠率?，太子丹滿眼流露出焦渴與激動，他一五一十向荊軻表明了自己的心愿：出使秦國，“誠得劫秦王”，先行劫持，劫持不成，“因而刺殺之”，再要他的命！

荊軻明白太子丹之意，推辭說，此事重大，我干不了。太子丹趕緊磕頭，反復(fù)懇求，荊軻才勉強應(yīng)承下來。見荊軻答應(yīng)了，太子丹立馬送一頂上卿的頭銜給他，隨后安排其住進最豪華的賓館，每日山珍海味不斷，漂亮美眉陪伴。

如此多日，天天美食，夜夜新郎，荊軻只管享用，不再提赴秦行刺之事。太子丹急了，說先生咱這可不是娛樂綜藝秀，強秦已渡過易水，“雖欲長侍足下”，本太子倒是愿意長期供你吃喝玩樂，可時間不允許呀！荊軻說，不是我不想動身，是沒想好拿什么東西去才能接近秦王。太子丹問，先生有什么要求只管提。荊軻說，秦國的叛將樊於期當(dāng)下正逃匿在你燕國，秦王懸賞千金外加萬戶食邑要他的人頭，如果我能帶著樊於期的人頭和燕國督亢地區(qū)的地圖，作為見面禮去秦國，那嬴政定會相信我，到時候我相機行事……

拿自己朋友的人頭去打通關(guān)節(jié)，太子丹實不忍心。孰料樊於期得知此事，竟毅然答應(yīng)荊軻，自己割下腦袋，讓太子丹裝匣備用。

行刺還需一把利刃——號稱俠客義士的荊軻居然身上沒一把像樣的刀？太子丹回答好說好說，本太子親自去辦。他花了一百金，在趙國購得一把名刀——徐夫人匕首，刀刃涂上毒藥，交給了荊軻。

該準(zhǔn)備的都已準(zhǔn)備停當(dāng)，這時荊軻又提出，我一個人去呀？咋弄也得有個打下手的吧！恰巧燕國有個叫秦舞陽的小伙，惡名在外，自稱十三歲時就殺過人。太子丹立馬將其找來，安排做了荊軻刺秦的助手。

萬事俱備，這下該上路了吧？荊軻還是慢條斯理不見動靜。如此又耗了幾天，太子丹坐不住了，上前催荊軻道，時間來不及了先生，您要是不敢去，干脆讓秦舞陽去算了！荊軻一聽這話惱了，氣哼哼懟太子丹道：“催啥呢，我在等個朋友。太子若嫌我慢，本人告辭，你另請高明！”

終于啟程了。為給英雄壯膽，太子丹在易水邊還搞了個莊嚴的送行儀式。眾人身著白衣頭戴白帽，由高漸離（荊軻在燕國的酒友，稍后我們會專門講到）擊筑，氣氛悲壯蒼涼。

風(fēng)蕭蕭兮易水寒，

壯士一去兮不復(fù)還。

探虎穴兮入蛟宮，

仰天呼氣兮成白虹。

這首無名氏的詩作，生動再現(xiàn)了當(dāng)時的情景。

荊軻抵秦，花千金買通秦王寵臣蒙嘉，經(jīng)蒙嘉做工作，秦王嬴政答應(yīng)接見荊軻。

咸陽宮，秦王嬴政身著全新的朝服，以隆重的九賓之禮迎接燕國使者。荊軻捧著裝有樊於期頭顱的匣子在前，秦舞陽攥著藏有匕首的燕督亢地區(qū)圖隨后，緩緩進入宮殿。腳剛踏上臺階，秦舞陽就緊張到面無血色，引起兩旁群臣的注意。荊軻感覺異常，略一回頭也發(fā)現(xiàn)了助手的不對勁。他強作鎮(zhèn)靜，堆出笑臉打圓場道，北方野蠻人沒見過大場面，初見秦王威儀，有些緊張。

略作寒暄，嬴政即讓將燕國地圖呈上來，怎么不先查驗樊於期的人頭？荊軻只好從秦舞陽手里拿過圖卷，送到秦王面前。接下來，“秦王發(fā)圖，圖窮而匕首見”。在“圖窮匕見”的瞬間，荊軻一躍而起，左手揪住秦王衣袖，右手搶過匕首刺向秦王。多虧秦王身手矯健反應(yīng)敏捷，驚恐之中本能地手臂后扯，身子后躲，沒被刺中，只是衣服袖子被荊軻給扯斷了。此時的荊軻一定非常懊惱：你們秦國生產(chǎn)的什么破面料，竟然一扯就斷？情急之下，秦王伸手欲拔出腰間佩劍，可惡的是，“劍堅，故不可立拔”。這可要了親命！眼見荊軻揮刀亂捅，秦王拔劍不成，只好起身跑到臺下，繞著殿內(nèi)一根大柱子閃躲，荊軻就隨著秦王轉(zhuǎn)圈圈追。目睹著這驚險一幕的群臣全部傻眼，因有規(guī)定，他們進殿均不得攜帶武器，而有武器的衛(wèi)士都站在殿外。是故，眾人都幫不上忙。然而天佑大秦，天佑秦王，“是時，侍醫(yī)夏無且以其所奉藥囊提荊軻也”。千鈞一發(fā)之際，御醫(yī)夏無且急中生智，用藥盒子砸向荊軻。這一砸太重要了，給秦王爭取了時間，一邊繞柱逃竄，一邊聽群臣喊：“王負劍！王負劍！”場外指導(dǎo)的作用實在太重要，秦王趕緊把劍推到背后，從肩上拔出，開始反擊。形勢即刻逆轉(zhuǎn)，秦王先砍斷了荊軻的一條腿，荊軻倒地，用匕首做最后一刺——朝秦王扔去，扔得偏到離譜，“不中，中桐柱”。荊軻一共受了八處劍傷，尋思行動已經(jīng)失敗，便佯裝無畏，笑而大罵秦王。“于是左右既前殺軻”。而“秦王不怡者良久”，秦王卻郁悶了好久好久——能不郁悶嗎，你們剛才在看寡人演動作片嗎？

高漸離舍身復(fù)仇

下面便是我們接著要說的秦始皇第四次遇刺。

行刺的人名叫高漸離。前文曾提及，易水邊送荊軻的隊伍里，有個擊筑造氣氛的樂手，正是這位。高漸離是荊軻在燕國的哥們兒。秦滅燕后第二年（前221年），終于實現(xiàn)了秦人一統(tǒng)天下的夢想，秦王自此不再是秦王，而成為全天下人的共主——皇帝。

因為荊軻事件對秦始皇刺激太大了，他永遠忘不掉自己繞柱逃生的那一幕，所以下了最嚴厲的命令，全國范圍內(nèi)搜捕此次刺殺之黨羽和逃犯，格殺勿論！高漸離當(dāng)然屬于黨羽之一。他聞風(fēng)更名換姓，躲藏到宋子縣（今屬河北趙縣），給人家當(dāng)雇工，好長時間里風(fēng)平浪靜。有一天他干活累了坐下歇息，聽見主人家堂上傳來擊筑的聲音。習(xí)慣使然，他脫口即評論說這位擊筑的水平一般。有人把他這話傳給主人，并告訴主人說，看起來這個姓高的家伙很懂音樂。主人來了興趣，喚高漸離入室，為眾人擊筑。高漸離一曲演罷，果然贏得滿堂喝彩。主人有了面子，賞他酒喝。

或許是酒精的作用，擊筑罷，高漸離暗想，總這么躲下去也不是個辦法，他起身回到自己的茅屋，換上一身新衣，拿著自己的筑，器宇軒昂二次走進主家客廳。在座客人見狀，很是吃驚，紛紛起身與之行禮，并將其推至上座。請他擊筑唱歌，客人們?yōu)槠淝铀騽?，不禁感傷落淚。從此高漸離成了宋子縣的名人，天天有人請去吃飯演出。很快，他的技藝和事跡被秦始皇知道，召見他來咸陽宮中演出，高漸離不敢違命，奉召而至。一進宮，就有人認出了他，這不是荊軻的朋友高漸離嗎？嬴政聽說了這個情況，倒是還猶豫了一番。一方面確實很想欣賞他的擊筑水平，一方面是想起荊軻就怒火中燒。怎么辦呢？始皇中和了一下，懲罰還得懲罰，音樂還得欣賞，于是“乃矐其目”，弄瞎高漸離兩眼以示懲戒，留在宮中繼續(xù)給朕擊筑奏樂。

嬴政想的很簡單，高漸離卻并未忘記替哥們兒報仇。漸漸的，他經(jīng)常來皇帝身邊演出，嬴政也慢慢放松了戒備，有時還很親昵。眼看機會成熟，高漸離啟動他的刺殺計劃。他在他演奏的筑里灌滿了鉛，一次在秦始皇身旁演奏時，乘其不備，舉筑突然向嬴政頭上砸去！很可惜，沒砸中。結(jié)果不難想象，嬴政龍顏大怒，立即處死了他。

打高漸離這兒起，秦始皇終生不再接近東方六國的藝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