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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亡日

2021-12-05 03:39鐘子期
青春 2021年12期
關(guān)鍵詞:爺爺奶奶醫(yī)院

9點38分出差在外的男友陳木給我發(fā)了最后一條微信,說在忙,就沒有了消息。我實在太累,癱在沙發(fā)上,晚飯連外賣都不想點。今天同事休假了,臨時要頂她的工作,我手頭工作也沒有收尾,都在趕進度,一整天工作電話像紙片一樣在我耳邊飛來飛去,我還提早到了單位,從早上8點一直到晚上,中午休息時間都沒有,期間灌了3杯咖啡,胃液返流讓我想吐,8點左右,實在扛不住,把東西拷回來打算洗個澡再做。我躺著刷了一會手機,慢慢迷迷糊糊睜不開眼了……窗外好像下起了雨,啪嗒啪嗒敲擊著窗玻璃。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好像也就睡了一會,一陣猛烈的震動,伴隨著節(jié)奏感強烈的手機鈴聲快速穿過我的耳道。

“你……哪位?”

“宜妹,你快點來醫(yī)院……快啊……”

“三……三叔?”我瞧了一眼手機屏幕來電信息,“什……什么醫(yī)院,干嗎呀,三叔?!?/p>

“叫你趕快就趕快,你爸都快不行了……快啊?!?/p>

我爸,上一次見面是在五個月前的新年聚餐上,那天他喝了點酒,容光煥發(fā),顯得比實際年齡年輕。

“快,立刻,馬上!”三叔聲調(diào)越來越高,把我整個人都拎起來了。

掛了電話,退出主頁面,手機左上角顯示時間:凌晨1:55。幾聲或遠(yuǎn)或近的車?yán)嚷?,像幾根繃帶把城市綁得?yán)嚴(yán)實實,有種親切的朦朧感。我摸到床頭開燈按鈕。打開衣柜門,我按照三四天的量做好準(zhǔn)備,選了一些深色衣物。挑選沒有亮度的衣物,對于我來說并非難事。去廁所,刷牙,把洗面奶當(dāng)作牙膏,扭開水龍頭快速把牙刷上的洗面奶沖洗干凈,涂上牙膏,上上下下刷起來,刷完捧起大把大把水往臉撲,快速收拾妥當(dāng)。

打開專車程序叫了輛車。我家住在廣州中心區(qū)較偏的一個叫院士庭的樓盤,附近屬于新開發(fā)地,敲敲打打施工不斷,回程客少,車不好叫。

臨出門前,我想,要不要給陳木去個電話。就在這時,專車司機電話接入,就沒打成。五分鐘后,我已經(jīng)在車上。進車收傘的時候,雨太大,都灑濕了我半邊衣褲,靠車門的椅子也濕了大半。

“師傅,有紙巾嗎?”

“有有,給?!彼昧斯九浣o的盒紙給我,“外面雨真大??!今晚上就沒停過,感覺?!?/p>

我只顧著擦濕的凳子和衣褲,也沒多想說話。下雨天,人總是特別黏滯和狼狽。

司機看起來上了年紀(jì),估計50多,他繼續(xù)說:“小姐,請問有熟悉的路線嗎?”

“沒有。”

“那我們按導(dǎo)航走,夜晚路線都很暢通?!?/p>

“好。”

我看了一下打車軟件自帶的導(dǎo)航線路圖,離醫(yī)院8公里,路況良好的話14分鐘可到。

車一路飛馳,沒什么阻礙,很快我就到了醫(yī)院附近。

“小姐,請問你是在中山大學(xué)附屬第一醫(yī)院正門口下嗎?”

“是的?!?/p>

在醫(yī)院門口,我打電話給三叔了解急診室樓層方位,講來講去說不清楚,他索性下來接我。重癥監(jiān)護室在醫(yī)院病房主樓2樓,最近翻新,不為很多人熟知。

“現(xiàn)在不是探視時間,要小點聲,你父親同學(xué)陳伯伯在這兒做耳鼻喉科主任,和這里的科室打點過,我們才能這么進進出出。”三叔小心囑咐我。

我還沒開口,三叔就向我交代我爸的情況:“起先是感冒,你爸沒注意。快退休了,應(yīng)酬也多,低燒了一段時間,就喝幾包感冒沖劑糊弄一下,上周實在受不了,口腔潰瘍,爛得就像個化水的蘋果,低燒也轉(zhuǎn)成了高燒。”

光線特別暗淡,打在三叔的側(cè)臉,他越說越低沉:“自己學(xué)藥的,說做藥的都偷工減料,也就一直濫用抗生素,搞得現(xiàn)在市面上能用的藥物都對他失效了。你陳伯伯又叫人帶我們?nèi)フ伊诉M口藥,但病情發(fā)展太迅速了,很快就成了肺炎重癥,在培養(yǎng)皿中藥物能有效查殺細(xì)菌,到你爸身上就……你陳伯伯每天都來這邊看望,和醫(yī)生溝通治療方案,主治醫(yī)生用盡辦法……還是白費……”

說著,不知不覺我們已到重癥監(jiān)護室門前。門前有張綠色椅子,上面坐著一個女人,干瘦,她身上米白色的衣物像可以融化在所有色調(diào)里。

三叔隔著玻璃墻向監(jiān)護室里面的小醫(yī)生招了招手,小醫(yī)生拿了兩套藍色無菌服出來,三叔熟練穿上,我笨拙地也穿戴完成。我們就進去了。

父親躺在醫(yī)療床上,蓋著被子,穿著醫(yī)院的無菌條紋睡衣,安靜得像一張紙,沒有一絲動靜,像一具骷髏披著一張人皮,你能感覺到他身上肉的消退過程,慢慢皮也跟著一塊融化了,只剩下骨,骨也沒了,最后。此刻,我才意識到,我無法記起他鮮活的樣子,他的好與不好,我有且僅有的都是二手消息,復(fù)刻版本。我從來就不認(rèn)識他,我不認(rèn)識我父親。

看完父親,我們出了無菌房。主治醫(yī)生和小醫(yī)生一塊叫三叔到一旁說了幾句話,從遠(yuǎn)處看,他們神情凝重。過后三叔說要去樓梯間吸根煙,讓我去走廊上的綠色長椅坐會兒。大概分診臺值守護士也去里間休息了,偌大的一層樓,沒有更多的人影。除了,那個綠椅上的女人。

我坐到綠椅上,綠椅上那個瘦小的女人見到我,想說什么又不知道怎么開場,所以就坐在那里,我也坐在那里。走廊上的白燈關(guān)了一半以上,開著的燈與關(guān)閉的燈交叉,微暗又不至于遮蓋視線,但少了昏黃的溫暖,這種冷讓我心緒平穩(wěn),玻璃窗外,天有點泛藍。

我看了看手機,想給陳木打個電話,不過想了想時間還是太早,怕打擾他休息,就給他發(fā)了個微信:“我爸快走了,我在醫(yī)院,這幾天應(yīng)該不回去,有事電聯(lián)?!?/p>

“宜妹,這是旁邊凱瑞酒店503鑰匙,你拿去住。到前臺說是502莊先生訂的房,我這幾天都住在那,環(huán)境勉強湊合?!比宄橥隉煟呀?jīng)站在我眼前,“洗個澡睡一覺,休息一下,這幾天有得忙,里面有些方便面、蘇打餅,墊墊肚子,吃不慣的話樓下有家腸粉店,這段時間我經(jīng)常去吃,還不錯?!?/p>

“娟姐,你住501,這是你的鑰匙?!边@時我才知道三叔和綠椅上的女人是認(rèn)識的。三叔也好像意識到什么,他說:“這是你爸的朋友,娟姨?!?/p>

朋友。兩個字加了重音。

話音剛落,三叔停了一下,說:“等等,還是我?guī)銈內(nèi)?,你們沒去過?!?/p>

三叔送我們到了酒店門口,又匆忙回去醫(yī)院了,臨走前叮囑我們?nèi)デ芭_登記一下,現(xiàn)在實行實名制,公安查得嚴(yán)。

“娟姨,你的身份證給我一下,我一塊去登記好了。”她手縮了一下,眼神閃爍,壓低視線望了我?guī)籽郏箘旁诎锾椭?,好像要找出身份證有點難度。

“要不你先去,我待會找到了,自己過去就行。你看我東西都亂放,想找又找不著。”娟姨說。

“沒事,我等你吧,登記很快的?!蔽艺f。

她很快找出來了?!昂煤煤?,麻煩你了呀。”

我拿到她身份證,迅速裝進口袋里,在前臺登記我身份信息的時候,才擺出瞧了會。黃莉娟,1971年生,住址是我爸越秀區(qū)東景街那套房子。這個地段,新廣州人居多,靠近中心商務(wù)區(qū)。

登記好了,我迅速收起身份證,交給身后的娟姨。

“謝謝你呀?!?/p>

“不客氣?!蔽叶Y貌回應(yīng)。

我們一塊走向電梯。上行的時候,狹窄的電梯只有我倆,眼神難免接觸到,這時我們只能擠出一點禮節(jié)性的笑回應(yīng)一下對方,她看起來相當(dāng)疲憊,笑的時候眼角折疊出層次分明的褶皺。

“你是叫‘阿義是嗎?你爸經(jīng)常叫你小名‘妹頭……”

“莊湘宜,‘宜居的‘宜,我爸起名的時候可能是希望我比較好相處吧……”

“哦,這樣呀……”娟姨敷衍回應(yīng)一下。

我們并沒有更多可說的,沉默了好一陣,還好,“叮!”電梯門開了。我用手按住電梯開門按鈕,讓娟姨先出去。501和503分別在兩個方向,我們相互客套地說了“好好休息”“你也是”,就各自提著簡單的行李,回到房間。

我打開房間的門,通風(fēng)不好,好像無數(shù)個上任房客的煙味都粘在了墻壁臟兮兮的海綿上,酒店近醫(yī)院,客源不愁,裝修還停留在四十年前,沒翻新。

盡管凱瑞酒店空調(diào)老化,吹起來聲音大,就像一百只巨大的蒼蠅盤旋在我上方,我還是倒頭就睡著了。

“叮叮?!?/p>

我摸到床頭柜的手機,是三叔電話。手指向右撥開?!斑^來吧,你爸走了。你不用等娟姨,她暈倒了,不過來,你三嬸在看她?!彼谀穷^異常冷靜,我甚至聽不到聲調(diào)起伏,他說我聽,我們都像在處理著別人的事情。這個別人是我的父親,他的哥哥。

5點48分。

接到三叔電話后,我坐在床邊順手拿起一瓶沒打開過的礦泉水喝了起來,喝到半瓶的時候,我把剩下的水倒在地毯上,頭很痛,像被人猛烈敲打過,之后,我下了電梯,去病房。

醫(yī)院電梯一直等不著,我就爬樓梯上去。快到二樓的時候,我聽到我媽的聲音。等我上去的時候,他們決定好暫時先送爺爺奶奶去大舅的療養(yǎng)院住一段時間,等儀式結(jié)束了再接他們回來,事到如今告訴他們也沒有太大意義了。

這時,三叔接入了一個電話,結(jié)束后掉頭和我們講:“二哥趕不回來,我們進去吧?!蔽覀?nèi)?,還有父親的同學(xué)——耳鼻喉科主任陳伯伯,進了重癥監(jiān)護室,所有儀器停止了運轉(zhuǎn),只剩下一具被抽空的軀殼躺在那里,白色被子蓋住他,然后斷斷續(xù)續(xù)的抽泣聲響起,無法停止,但我始終掉不下眼淚。我只是覺得頭很痛很痛。要死掉的那種痛。

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出來的,他們又是怎么出來的,醫(yī)療室的光打得特別白??赐旰蟾赣H立刻被送去太平間,三叔、陳伯伯他們送去,他們說女人陰氣重就不要下去了。

我媽問:“老三,壽衣那些東西都準(zhǔn)備好了嗎?”

陳伯伯搶著多說兩句:“都是‘一條龍的,放心好了。”

三叔說:“是的是的,都安排好了。”

“那行。”我媽說。

他們忙活去了,我和我媽回到綠色長椅。我們坐在那里也沒有說話,而天已經(jīng)徹底亮了。

醫(yī)院不知從哪里冒出來這么多人,他們陸陸續(xù)續(xù)擠滿醫(yī)院的大小角落,像突然出沒的沙丁魚群。

“媽,想吃點啥?我去買早餐,等三叔他們回來好吃?!?/p>

“你隨便買點包子什么的,多買點?!?/p>

“好,你要不要吃個粥什么的?!?/p>

“不用了?!?/p>

“好,那我去了?!?/p>

醫(yī)院樓下有著密密麻麻、橫七豎八的走鬼小攤,我在一個大蒸籠前準(zhǔn)備買包子,我媽來電話:“你買完直接回酒店吧,我去療養(yǎng)院幫忙照看你爺爺奶奶,先走了?!薄昂煤煤?,媽,先不說了,三叔來電話?!蔽覓炝宋覌岆娫??!澳愦龝鼐频曛苯尤?01,我們都在這?!薄昂煤?,我很快?!蔽覒?yīng)聲道。

我媽和爺爺奶奶的關(guān)系一直不錯,娟姨和我爸的事還沒有進一步發(fā)展,爺爺奶奶在其間沒少折騰。再說,我現(xiàn)在住的房子,首付爺爺奶奶也出了三分之一。

我提著冒著熱氣的包子回到酒店501房的時候,他們都在,三叔、三嬸、娟姨還有二叔,以及一些遠(yuǎn)房的、我總是搞混輩分和名字的表叔們。男人們東一個西一個坐著,也有站著吸煙的,一大口一大口悶著,娟姨睜大眼睛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神情呆滯。三嬸坐在一邊,時而說些安慰人的客套話,“看開點,他的命呀”,更多的時候還是望向不遠(yuǎn)處,眼神失焦。

“我買了些早點回來,大家吃吧。”我對大家說。

“先放在桌上吧,”三叔說完向遠(yuǎn)房的表叔們介紹我:“這是宜妹,我哥大女兒,參加工作了?!?/p>

“都這么大了……”表叔們都望向我這邊。

我想去二叔那邊打個招呼,可是他一直在廁所有一搭沒一搭地哭著,我也不好去打擾。我只能在娟姨的床沿邊坐下。我看了看手機,9點22分,給陳木去個電話吧,趁有一點時間,想了想還是算了,去留言吧,他人在外地也不能干什么——“我爸去了,這幾天忙,有事電聯(lián)。”

“宜妹,和你商量一下,你過來?!比謇易叱龇块g,說到外面走廊角落說事情,里面太嘈雜?!耙嗣茫惆趾筇炀退偷綒泝x館火化,然后帶回老家安葬,以前我們給爺爺奶奶買了兩塊地,現(xiàn)在在附近找了一塊,風(fēng)景很好,找?guī)煾悼催^了,在老家,人來人往,想以后都多些煙火?!闭f到這里,三叔抿去眼角控制不住溢出的幾滴眼淚。不過他很快就停止陷入悲傷:“其他的儀式我們都交給那些人辦,現(xiàn)在都是專業(yè)服務(wù)。”

“三叔,儀式結(jié)束后,我和你去結(jié)賬?!弊鳛楠毶逡呀?jīng)幫我解決了大部分問題。

“都是小事。噢噢,還有,到時你要捧一下你爸照片站在追悼會大廳門口,其他我都安排好,剩下的回去再說。”說完他就沿著走廊往他的房間走去,拖著一個疲憊的身影。

我推開501房門,三叔走后,七零八落的人都浮現(xiàn)了疲態(tài),也都各自找好了自己的位置,像動物在日落前找到安頓的山洞,慢慢都睡去了。我和三嬸一塊出去的,娟姨一會睜大那雙死魚眼,一會若有所思地閉上,三嬸的話環(huán)繞回蕩,“看開點,他的命呀……”

南方6月多雨。雨稀稀拉拉地下,凹凸不平的地面藏滿了積水,“小心地滑”的指示牌隨處可見,讓人格外當(dāng)心。父親火化那天,母親開車來接的我,陳木雖然出差回來了,但他負(fù)責(zé)的項目臨時有事,他叫我先去,自己稍后再過來。

我讓他別去了,反正很快就結(jié)束。

雨狠狠地打在母親那輛SUV的窗上,像子彈,目標(biāo)精準(zhǔn)。受地心引力作用,雨被狠命往下拉,大段的水痕往下掉,雨刮都應(yīng)接不暇,慌張地來來回回一陣亂刮。車上,安靜得像個太空艙。

“你見過那個女人了?很年輕是吧?”我媽一邊用手轉(zhuǎn)著方向盤一邊漫不經(jīng)心地問我。

“還行吧,上次在凱瑞酒店見過,1971年的好像是,很瘦很干,也沒有很好看?!蔽液唵蚊枋隽艘幌?。

我扭開她車上的電臺,電臺主持人在噼里啪啦做著訪談節(jié)目,女主持人強勢地說,嘉賓很蠢地回答,女主持人越發(fā)強勢,都要演變成絕對真理了。受不了,我迅速把電臺關(guān)了。之后我望向車窗外,雨下著,我媽繼續(xù)開車。

差不多到殯儀館停車場的時候,我媽說:“宜,我去完追思會就去療養(yǎng)院那邊看爺爺奶奶,中午的聚餐就不去了,待會你跟三叔他們的車。”

“好,爺爺奶奶現(xiàn)在還好嗎?”

“他們還不知道,不過也隱約感覺到了吧,精神不怎么好?!蹦┝耍覌屨f,“你要對爺爺奶奶好,知道嗎?”聲音小,忽遠(yuǎn)忽近,又真真切切傳到我耳里。很快,我媽停好車,雨很大,我們推開車門都很難,時間緊迫,不能等,我在副駕駛位置上撐開大傘,再去我媽車門外接上她,我們向外的大半個身子,浸濕透了,寒氣從背弓上來,從腳底冒上來,讓人覺得泡在冰水里。

殯儀館像一只環(huán)形的飛碟,盤踞在綠色的草地上,當(dāng)?shù)厝私羞@邊銀河園。我們的目的地是離入口不遠(yuǎn)的三號廳。今天10點舉行儀式。還有一個半小時,三叔他們和工作人員已經(jīng)到了。

廳外儀式布置基本完備。廳前一張大方桌,蓋著黑色桌布,桌上放著白色胸花和毛巾,黑色袖套,來吊唁的普通朋友戴袖套,親屬則戴上袖套和胸花,至親還需在頭上纏個頭巾,方桌左下角底有個火盤,一個燭臺,燭臺后方放著一張父親生前的黑白照片。父親生前不愛拍照,加上事發(fā)突然,選的照片看起來并不怎么好看,甚至有點滑稽,他笑著,一邊嘴是歪的。三叔拉我到一邊讓工作人員幫我換裝,我媽自覺走到一邊幫工作人員區(qū)分親屬和朋友,幫忙遞送毛巾,和親戚朋友寒暄幾句。親屬陸陸續(xù)續(xù)來了,我也換好裝,捧著父親的黑白照片站在廳前,我媽在我旁邊,一家三口,用這種方式團聚了,還是有點好笑。三叔小聲告訴我,現(xiàn)在可以坐著,儀式舉行前再站起來,否則太累了。大廳門關(guān)著,三叔和工作人員去廳內(nèi)準(zhǔn)備了。廳外只有三五張椅子,親友們上完香跪拜完,就到廳外不遠(yuǎn)處找個地方站著。

我媽有條不紊地忙活起來,見到好些故人,互相說幾句緬懷的話,感慨世事無常,互相拍拍肩膀各自珍重。

雨一直下,一會大一會小,久不停的雨讓人心生煩躁。前來吊唁的親友手里的雨傘漏出傘水,與鞋底的灰塵互相摩擦,地上被拉出很多條黑色的劃痕。

我穿著孝服,圍著白色頭巾,手臂套著黑色袖套,像個告示牌一樣站著,沒有人過來的時候我坐著,有人過來我就站起來接受關(guān)心和慰問,剛開始人三三兩兩來,接著一撥人來,然后又零零星星來幾個。

突然,我媽用肩碰了一下我:“誒,你看是不是那個女人來了?”

我疑惑地向周圍望了一下:“哪里?”

“你右邊,正在走過來,你看,就跟著你三嬸呀?!?/p>

我望向右邊稍遠(yuǎn)的位置,我媽說的的確是娟姨。

“就是她,不是說生肖相沖不能過來的嗎?”

“相沖要是一家人才算的,她哪里算得上?!蔽覌尩恼Z速一不小心變快了,隨后她就進了內(nèi)廳。娟姨跟著三嬸慢慢走過來,上了一炷香,再鞠躬,跪拜。娟姨跪著的時候,情緒開始像發(fā)散的霧慢慢上來,她低聲嗚咽,三嬸趕忙拉住她手臂,拍了拍她的背,說:“你不要這樣,懂事啊,他都在看你,你這樣子,他走不安心啊。乖,別這樣啊?!?/p>

“各位親友請注意,現(xiàn)在準(zhǔn)備開始儀式,請大家排好隊,親屬排前面,一個跟一個?!币粋€女的工作人員大聲吼了一嗓子,把大家四散的注意力收到她說的話上。我們家屬先進去,接著其他人自覺地湊成隊列。三叔是本場追悼會的主持,在他的指引下,我們集體鞠了三次躬,然后人流依次繞著敞開的棺木走一圈,對遺體進行最后告別,接下來遺體就送去火化了。

我被人流推著走,走過父親身邊,我看到他粉白的臉,白得像小丑,顴骨兩坨紅得荒謬,臉頰已經(jīng)塌陷下去,兩片嘴唇縮進去凹成一個櫻桃小嘴,我沒有再看下去,深深鞠了一個躬,走過去的時候,一直有人在說,莫回頭呀莫回頭……各種哭聲、叫喊聲起起伏伏,一會就被外面的雨聲雷聲覆蓋下去,寒氣從我腳心冒起來,直沖沖散布全身,頭又開始痛起來,整個脖子硬得像被架著兩塊板,沒有一點血流和氧氣可以通過。

隨后,我們幾個至親去了火化廳。這邊業(yè)務(wù)繁忙,在排著隊等空爐。沒有到我們,但也不能走開,等候區(qū)坐滿了人,混雜著汗味與各種食物的葷腥味。人們趁著這個間隙給身體補給一下。我什么都不想吃,聞著鄰座肉包子的氣味,我想吐。三叔遞給我一瓶水和幾塊蘇打餅,我勉強喝了幾口水。

到我們了,三叔拍了下我肩膀,我緊跟三叔和工作人員走進火化室,我媽緊跟著我,娟姨跟著三嬸走在后面?;鸹覂?nèi)像燒臘店的廚房,所有的水分都蒸干了,熱烈地烤著。

我們的位置在一號火化臺,進去后最靠左的地方。父親的尸體已經(jīng)在上面了。他尸體后面化尸爐的火焰,抵擋不住地向外撲,我們隔著尸體,隔了一段距離依然感覺火在臉前烤,肉一點點卷起,一點點燒焦,始終無法掙脫這張火網(wǎng)。工作人員和我們說,待會軌道啟動后,她會大聲喊,走好啊。我們跟著她大喊,聲音一定要大。

沒有任何彩排,機器就啟動了,啪的一聲我們都跪到地上,走好啊,走好啊,火“轟”的一聲,在閘口打開的一刻,沖了出來,然后被“咔嚓”關(guān)了下去,在閘門內(nèi)不斷翻滾,我們互相看著,眼睛里都是淚水,興許是火太猛烈,眼眶又太脆弱,眼睛越發(fā)生痛。

最后,三叔和我兩個人轉(zhuǎn)到另一個廳進行撿骨,很多骨頭已經(jīng)變成灰了,還有幾塊冥頑不靈,還是原來的樣子。它們被工作人員拿鉗子夾住,也一同裝進了骨灰盅。

我們離開的時候,雨已經(jīng)不再下了,外面,陽光普照,猛烈地輻射到所有角落,不放過地上大大小小的積水。樹跟著風(fēng),舒柔地?fù)u晃起來,像一首搖籃曲,唱著:“我的寶寶,我的寶寶……”

父親的葬禮結(jié)束后,我得了重感冒,又像是頸椎病,像根火柴頂個碩大的腦袋,昏昏沉沉,我躺著睡不好,站著又虛弱無力。大家都忙活起各自的生活,我請了病假,一個人在家休息。有時醒著,側(cè)臥在床上看窗外漏進來的光,星星閃閃,想起好像很久不下雨了。

作者簡介

鐘子期,女,熱帶南方人,寫小說的詩人?,F(xiàn)居廣州。

責(zé)任編輯 菡 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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