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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皝滅亡宇文部事件考

2021-12-07 08:19
地域文化研究 2021年6期
關鍵詞:晉書宇文資治通鑒

寧 一

兩晉之交,鮮卑慕容部與宇文部均為中國北方長城地帶東段的重要政治勢力,慕容皝攻滅宇文部,中我國北方地區(qū)政治格局產生了深遠影響,《晉書》《資治通鑒》《魏書》等書中對這一事件均有記錄。然而由于所依據史料不同,對于慕容皝攻滅宇文部的時間及戰(zhàn)后遷徙人口的數量,諸書中的記載卻并不一致。①慕容皝攻滅宇文鮮卑的時間,《晉書》卷七《康帝紀》、《晉書》卷190《慕容皝載記附慕容翰傳》、《資治通鑒》卷97《晉紀十九·康帝建元二年條》記為344年,《魏書》卷130《匈奴宇文莫槐傳》記為345年。慕容皝軍戰(zhàn)后遷徙宇文部民的人口數字,《晉書》卷190《慕容皝載記》、《魏書》卷95《徒何慕容廆傳》記為五萬余落(家),《資治通鑒》卷97《晉紀十九·康帝建元二年條》、《魏書》卷130《匈奴宇文莫槐傳》記為五千余落。本文中《魏書》選取中華書局2018年點校本;《晉書》選取中華書局1974年點校本;《資治通鑒》選取中華書局1956年點校本。

這些不同的記載使得學界在研究慕容皝攻滅宇文部問題上產生了一定的分歧,例如馬長壽《烏桓與鮮卑》一書及高然的博士論文“五燕史研究”中,均將慕容皝攻滅宇文部的時間定為344年,將戰(zhàn)后遷徙宇文部民的數量定為五千余落。②馬長壽:《烏桓與鮮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62年,213頁;高然:“五燕史研究”,西北大學博士論文,2010年。而馮家昇《慕容氏建國始末》則將慕容皝遷徙宇文民的數量定為五萬余落①馮家昇:《慕容氏建國始末》,《馮家昇論著輯萃》,北京:中華書局,1987年,第76頁。。范恩實《地緣與族群:遼代以前蒙古草原與東北地區(qū)族群發(fā)展與互動研究》一書,則同時保留了慕容皝344年攻滅宇文部和345年攻滅宇文部兩種手法。②范恩實:《地緣與族群:遼代以前蒙古草原與東北地區(qū)族群發(fā)展與互動研究》,呼和浩特:內蒙古大學出版社,2019年,第15頁。本文從史源角度出發(fā),對各書中所依據的史料逐一進行辨析,以期辨明慕容皝攻滅宇文部的具體時期及戰(zhàn)后遷徙宇文部民的具體數字。

一、《晉書》相關記載

《晉書》中記錄慕容皝討伐宇文歸時間及戰(zhàn)后擄掠人口的史料,主要見于《晉書》卷190《慕容皝載記》,《晉書》卷190《慕容皝載記·附慕容翰傳》以及《晉書》卷七《康帝紀》。

先看《晉書》卷190《慕容皝載記》,該卷載:

“(慕容皝)尋又率騎二萬親伐宇文歸,以翰及垂為前鋒。歸使其騎將涉奕于盡眾距翰,皝馳遣謂翰曰:奕于雄悍,宜小避之,待虜勢驕,然后取也。翰曰:歸之精銳,盡在于此,今若克之,則歸可不勞兵而滅。奕于徒有虛名,其實易與耳,不宜縱敵挫吾兵氣。于是前戰(zhàn),斬奕于,盡俘其眾,歸遠遁漠北。皝開地千余里,徙其部人五萬余落于昌黎,改涉奕于城為威德城。行飲至之禮,論功行賞各有差?!雹郏ㄌ疲┓啃g等撰:《晉書》卷190《慕容皝載記》,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第2822頁。

從《慕容皝載記》看,慕容皝在擊破宇文歸后共遷徙宇文部人五萬余落于昌黎。這一記述同《魏書》卷95《徒何慕容廆傳》所載“元真(慕容皝)……又大破宇文,開地千里,徙其部民五萬余家于昌黎”④(北齊)魏收撰:《魏書》卷95《徒何慕容廆傳》,北京:中華書局,2018年,第2231頁。高度近似。由于《晉書》載記部分主要取材于崔鴻《十六國春秋》⑤趙儷生:《〈十六國春秋〉〈晉書·載記〉對讀記》,《史學史研究》1986年第3期;魏俊杰:《十六國文獻研究》,上海:上海師范大學碩士論文,2009年。,而《魏書》卷95至卷九九所載十六國君主史事亦大抵本于崔鴻《十六國春秋》⑥周一良:《魏收之史學》,見《周一良集第1卷魏晉南北朝史論》,沈陽:遼寧教育出版社,1998年,第312-313頁。,共見于兩書中的慕容皝遷徙宇文部民五萬落于昌黎一事,應均應引自崔鴻《十六國春秋》。

將《魏書·徒何慕容廆傳》與《晉書·慕容皝載記》中共見之慕容皝史料,與《太平御覽》卷一百二十一《偏霸部五》⑦(宋)李昉等撰:《太平御覽》卷121《偏霸部五》,北京:中華書局,1960年,第583-584頁。、《翰苑·蕃夷部·高句麗》⑧(唐)張楚金撰:《翰苑一卷》,《遼海叢書》影印本(精裝五冊附地圖一冊),沈陽:遼沈書社,1986年,第2518頁。中所引《十六國春秋·前燕錄》佚文對讀可知,兩書中共有之慕容皝史料,尚有半數見于《十六國春秋》佚文,《魏書·徒河慕容廆傳》與《晉書·慕容皝載記》之重合部分本于崔鴻《十六國春秋》可明矣。

《魏書》卷95《徒何慕容廆傳》元真,小字萬年,名犯恭宗廟諱。元真既襲,弟仁叛于遼東之平郭,與元真相攻,元真討斬之。乃號年為元年,自稱燕王,置官如魏武輔漢故事。石虎率眾伐元真,元真擊走之。元真襲石虎,至于高陽,掠徙幽冀二州三萬戶而還。(建國)四年,元真遣使朝貢,城和龍城而都焉。元真征高麗,大破之,遂入丸都,掘高句麗王釗父利墓,載其尸,并其母妻、珍寶,掠男女五萬余口,焚其宮室,毀丸都而歸。釗單馬遁走,后稱臣于元真,乃歸其父尸。又大破宇文,開地千里,徙其部民五萬余家于昌黎。《晉書》卷190《慕容皝載記》慕容皝字元真,廆第三子也。龍顏版齒,身長七尺八寸。雄毅多權略,尚經學,善天文。……仁知事發(fā),殺皝使,東歸平郭……仁狼狽出戰(zhàn),為皝所擒,殺仁而還。封弈等以皝任重位輕,宜稱燕王,皝于是以咸康三年僭即王位,赦其境內。以封弈為國相,韓壽為司馬,裴開、楊騖……等并為列卿將帥。起文昌殿,乘金根車,駕六馬,出入稱警蹕。以其妻段氏為王后,世子儁為太子,皆如魏武、晉文輔政故事。季龍進入令支,怒皝之不會師也,進軍擊之,至于棘城……(慕容皝)遣子恪等率騎兩千,晨出擊之。季龍諸軍驚擾,棄甲而遁。皝將圖石氏……于是率騎兩萬出蠮螉塞,長驅至于薊城,進渡武遂津,入于高陽,所過焚燒積聚,掠徙幽冀三萬余戶。咸康七年,皝遷都龍城。(慕容皝)率勁卒四萬,入自南陜,以伐宇文、高句麗……翰與釗戰(zhàn)于木底,大敗之,乘勝遂入丸都,釗單馬而遁。皝掘釗父利墓,載其尸并其母妻珍寶,掠男女五萬余口,焚其宮室,毀丸都而歸。明年,釗遣使稱臣于皝,貢其方物,乃歸其父尸。(慕容皝)尋又率騎兩萬親伐宇文歸……歸遠遁漠北。皝開地千里,徙其部人五萬余落于昌黎,改涉奕于城為威德城?!短接[》卷121《偏霸部五》、《翰苑·蕃夷部·高句麗》中所引《十六國春秋》佚文慕容皝字元真廆第二子,小字萬年,長七尺八寸。雄毅善權略,博學多才藝。(《太平御覽·偏霸部五》)(咸康三年)九月弈等以皝任重位輕,宜稱燕王,于是上議,十月僭即燕王位于文德殿。大赦境內,改備郡司,以封奕為相國,追尊先公為武宣王,先妣為王太后,起文昌殿,出入警蹕,立夫人段氏為王后,世子雋為太子。(《太平御覽·偏霸部五》)(八年)九月,遷都龍城宮闕。(《太平御覽·偏霸部五》)燕主慕容晃九年伐句驪,乘勝長驅,遂入丸都。句驪王單馬奔竄。乃掘其父墓,載其尸并母妻珍寶,掠男女五萬余口,禁其宮室,毀丸都而歸。(《翰苑·蕃夷部·高句麗》)

元真死,子儁統任。后見白兔,馳射之,馬倒被傷,乃說所見。輦而還宮,引儁屬以后事。以永和四年死,在位十五年,時年五十二。儁僭號,追謚文明皇帝。十五年八月,皝因見白兔,馳射,馬倒。輦而還宮,引太子儁囑以后事,謂曰:“今中原未平,方須經建,委賢任哲,此其時也。恪智勇兼濟,力堪任重,汝其委之,以成吾志?!本旁拢坝诔星?,年五十二。冬十月,葬龍山,謚文明王。儁稱尊,追尊曰文明皇帝,廟號太祖,陵曰龍平。(《太平御覽·偏霸部五》)

這里需要注意的是,雖然《魏書》卷95《徒何慕容廆傳》與《晉書》卷190《慕容皝載記》引用《十六國春秋》文獻,記載慕容皝遷徙宇文部民五萬余落于昌黎,但《資治通鑒》卷97《晉紀十九》康帝建元二年(344)條、《魏書》卷130《匈奴宇文莫槐傳》中卻將遷徙人數記載為五千余落,兩種記載必有一誤。對此王希恩先生已有考證①王希恩:《宇文部史跡勾勒》,《民族研究》1988年第5期。,即慕容皝攻滅宇文部后,記室參軍封裕曾上書慕容皝言“……及殿下繼統,南摧強趙,東兼高句麗,北取宇文,拓地三千里,增民十萬戶……”②司馬光編著:《資治通鑒》卷97《晉紀十九·穆帝永和元年條》,北京:中華書局,1956年,第3063-3064頁。其中慕容皝南摧強趙后共掠徙居民三萬余家③司馬光編著:《資治通鑒》卷96《晉紀十八·成帝咸康六年條》,北京:中華書局,1956年,第3040頁。;東兼高句麗后擄男女五萬余口④司馬光編著:《資治通鑒》卷97《晉紀十九·成帝咸康八年條》,北京:中華書局,1956年,第3051頁。,以一戶五人計算,掠奪高麗人口在萬戶左右;北取宇文之戰(zhàn),若慕容皝僅僅掠徙宇文部民五千余戶,則三次大戰(zhàn)役掠奪居民總和尚不足五萬戶,與封裕所說增戶十萬相去甚遠,《魏書》卷95《徒何慕容廆傳》與《晉書》卷190《慕容皝載記》引用《十六國春秋》中慕容皝遷徙宇文部民五萬余落于昌黎的記載與封裕所言較為吻合,應是正確的。除封裕上書外,慕容皝左司馬高詡在討伐宇文部前曾言“宇文強勝,今不取,必為國患,伐之必克,然不利于將”⑤司馬光編著:《資治通鑒》卷97《晉紀十九·康帝建元二年條》,北京:中華書局,1956年,第3057頁。,討伐宇文部之戰(zhàn)結束后,高詡,副將劉佩皆中流矢卒,慕容翰亦為流矢所傷⑥司馬光編著:《資治通鑒》卷97《晉紀十九·康帝建元二年條》,北京:中華書局,1956年,第3058-3059頁。,宇文部兵力之強盛可見一斑,慕容部率勁卒兩萬滅亡宿敵宇文部后僅俘獲居民五千余落實在過少,俘獲五萬余落應更合理。

《晉書》卷190《慕容皝載記·附慕容翰傳》載“建元二年,(慕容翰)從皝討宇文歸,臨陣為流矢所中,臥病積時。后疾漸愈,于其家中騎馬自試,或有人告翰私習騎,疑為非常。皝素忌之,遂賜死焉……”。⑦(唐)房玄齡等撰:《晉書》卷190《慕容皝載記附慕容翰傳》,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第2827頁。今據《資治通鑒考異》可知《慕容皝載記·附慕容翰傳》的記載應源于范亨《燕書》。首先,《資治通鑒考異》卷第五《晉記下》燕王皝殺慕容翰條載:“三十國春秋云,永和二年九月殺翰。燕書翰傳,翰嘗臨陣為流矢所中,病臥歲時不出入,后漸差試馬。按自討宇文后,翰未嘗預攻戰(zhàn),自建元二年正月至永和二年九月已逾年矣,三十國春秋恐誤,今從載記翰傳”。⑧司馬光:《資治通鑒考異》卷第5《晉記下》,四部叢刊初編史部,上海:上海商務印書館景印宋刊本第一冊,第127-128頁。將《慕容皝載記·附慕容翰傳》與《資治通鑒考異》燕王皝殺慕容翰條所引范亨《燕書》①司馬光等撰寫《資治通鑒》時,五燕史料僅有范亨《燕書》一種保存尚完整,《資治通鑒》頻繁引用之《燕書》即范亨《燕書》,具體可參見陳勇《〈資治通鑒〉十六國資料釋證漢趙、后趙、前燕國部分》,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0年,第22-23頁。內容對比,可知《慕容皝載記·附慕容翰傳》所載建元二年慕容翰從慕容皝討伐宇文歸事與《燕書》高度近似,《慕容皝載記·附慕容翰傳》此部分記載當源于《燕書》。

其次,《資治通鑒》卷97《晉紀十九》康帝建元二年條載,建元二年正月慕容皝討伐宇文歸時“逸豆歸(即宇文歸)遣南羅大涉夜干將精兵逆戰(zhàn)”。②司馬光編著:《資治通鑒》卷97《晉紀十九·康帝建元二年條》,北京:中華書局,1956年,第3058頁?!顿Y治通鑒考異》卷第五《晉記下》二年正月宇文涉夜干條載“慕容記(皝)載記作涉奕干今從燕書”③司馬光:《資治通鑒考異》卷第5《晉記下》,四部叢刊初編史部,上海:上海商務印書館景印宋刊本第一冊,第127頁。,由《資治通鑒》及《資治通鑒考異》可確知,《燕書》載有建元二年正月宇文涉夜干逆戰(zhàn)慕容皝軍之事,即《燕書》將慕容皝討伐宇文歸的時間定于建元二年正月。由于《晉書》卷190《慕容皝載記》以十六國春秋為藍本記載慕容皝史事,多不錄各類事件發(fā)生的具體時間,與《燕書》內容高度近似的《慕容皝載記·附慕容翰傳》,將慕容皝討伐宇文歸的時間置于建元二年,當是參考燕書的結果。

再看《晉書》卷7《康帝紀》,該部分載“(建元二年)二月,慕容皝及鮮卑帥宇文歸戰(zhàn)于昌黎,歸眾大敗,奔于漠北?!雹埽ㄌ疲┓啃g等撰:《晉書》卷7《康帝紀》,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第186頁。

由《康帝紀》看,慕容皝攻滅宇文部的時間在建元(344)二年二月,這條記載當來源于南朝史料。首先,慕容廆至慕容皝時期慕容政權與東晉海上交往頻繁,晉成帝咸康七年(341年)慕容皝求封燕王時,曾先后兩次派遣使者至建康⑤司馬光編著:《資治通鑒》卷96《晉紀十八·成帝咸康七年條》,北京:中華書局,1956年,第3042-3044頁。。晉穆帝永和四年(348)慕容皝死,慕容儁亦“遣使詣建康告喪”⑥司馬光編著:《資治通鑒》卷98《晉紀二十·穆帝永和四年條》,北京:中華書局,1956年,第3085頁。,慕容皝滅亡宇文部這類重大事件,東晉檔案中必有記錄。其次,唐初編纂《晉書》時,所憑依之晉朝資料尚多?!妒吠āす沤裾贰份d“皇家貞觀中,有詔以前后晉史十有八家,制作雖多,未能盡善,乃敕史官更加纂錄?!雹撸ㄌ疲﹦⒅獛鬃?,黃壽成點校:《史通》卷12《古今正史第二》,沈陽:遼寧教育出版社,1997年,第101頁。,另據《隋書·經籍志》,唐初修史時尚有晉建元起居注四卷⑧(唐)魏征、令狐德棻撰:《隋書》卷33《經籍志二》,北京:中華書局,1973年,第964頁。,可資憑依?!稌x書》帝紀部分所載晉康帝建元二年(公元前139)史事,自然當出于十八家《晉書》及《建元起居注》之類正典,不必征引被唐代史家稱為“霸史”或“偽史”的十六國史料。再次,《晉書·康帝紀》中稱宇文歸為稱鮮卑帥宇文歸,今按鮮卑帥、鮮卑大帥之語多出南朝記載,如《宋書》卷二十三《天文志一》載“(魏齊王正始)三年,又斬鮮卑大帥及千余級”⑨(梁)沈約撰:《宋書》卷23《天文志一》,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第686頁。,《宋書》卷四十七《劉敬宣傳》載“(劉敬宣)乃結青州大姓諸崔、封,并要鮮卑大帥免逵,謀滅德……”⑩(梁)沈約撰:《宋書》卷47《劉敬宣傳》,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第1411頁。,《魏書》及以崔鴻《十六國春秋》為藍本的《晉書》載記部分,并無鮮卑帥或鮮卑大帥之說?!稌x書·康帝紀》所言鮮卑帥宇文歸事理應出自南朝史官之手。

取材于南朝史料《晉書》卷七《康帝紀》記載建元二年(344)二月宇文部被慕容皝擊敗,而取材于前后燕史料的范亨《燕書》①范亨《燕書》取材于五燕史料事參見(唐)劉知幾撰,黃壽成點校:《史通》卷12《古今正史第二》,沈陽:遼寧教育出版社,1997年,第102頁。記載建元二年(344)正月慕容皝討伐宇文部,兩書對證可知,宇文部滅亡時間確應在建元二年(344)一二月左右,即344年春?!稌x書》卷七《康帝紀》及《晉書》卷190《慕容皝載記·附慕容翰傳》所記年份均大體不誤。

由以上論述可知,唐初修撰《晉書》時,依據十六國及南朝史料,對慕容皝滅亡宇文部時間及戰(zhàn)后遷徙人口數量做出的記載均不誤,其中《晉書》編撰者依據南朝史料,在《晉書》卷七《康帝紀》中記載建元二年(344)二月,慕容皝及鮮卑帥宇文歸戰(zhàn)于昌黎,歸眾大敗,奔于漠北;依據崔鴻《十六國春秋》,在《晉書》卷190《慕容皝載記》中記載慕容皝遷徙宇文部人五萬余落于昌黎;依據范亨《燕書》,在《晉書》卷190《慕容皝載記·附慕容翰傳》中記載慕容翰于建元二年(344)隨從慕容皝討伐宇文歸。

二、《資治通鑒》相關記載

《資治通鑒》中的相關記載主要見于晉康帝建元二年(344)條。

《資治通鑒》卷97《晉紀十九》康帝建元二年(344)條,將慕容皝攻滅宇文部一事,置于建元二年春正月趙王虎享群臣于太武殿與建元二年(344)夏四月涼州將張瓘敗趙將王擢于三交城之間,該條目載:

“燕王皝與左司馬高詡謀伐宇文逸豆歸(宇文歸)……逸豆歸遣南羅大涉夜干將精兵逆戰(zhàn),皝遣人馳謂慕容翰曰:涉夜干勇冠三軍,宜小避之。翰曰:逸豆歸掃其國內精兵以屬涉夜干,涉夜干素有勇名,一國所賴也;今我克之,其國不攻自潰矣。且吾熟知涉夜干之為人。雖有虛名,實易與耳,不宜避之以挫吾兵氣。遂進戰(zhàn)。翰自出沖陣,涉夜干出應之;慕容霸從旁邀擊,遂斬涉夜干。宇文士卒見涉夜干死,不戰(zhàn)而潰;燕軍乘勝逐之,遂克其都城。逸豆歸走死漠北,宇文氏由是散亡。皝悉收其畜產、資貨,徙其部眾五千余落于昌黎,辟地千余里。更命涉夜干所居城曰威德城,使弟彪戍之而還。高詡、劉佩皆中流矢卒?!雹谒抉R光編著:《資治通鑒》卷97《晉紀十九·康帝建元二年條》,北京:中華書局,1956年,第3057-3058頁。

由此段內容可知,《資治通鑒》記載慕容皝于康帝建元二年(344)春(即正月至夏四月之間)攻滅宇文部,戰(zhàn)后共遷徙宇文部民五千余落于昌黎。根據前文討論《晉書》相關記載可知,《資治通鑒》對慕容皝滅亡宇文部時間的記載是正確的,而對戰(zhàn)后遷徙宇文部民人數的記載有誤。出現這種情況的原因在于,《資治通鑒》有關慕容皝滅亡宇文部時間及戰(zhàn)后遷徙人數的記載,均出自《燕書》。

首先,有學者通檢《資治通鑒考異》,知《考異》撰寫十六國史料時主要參考《晉書》《十六國春秋》《晉春秋略》《魏書》《燕書》《華陽國志》《劉琨集》《三十國春秋》等③魏俊杰:《十六國文獻研究》,上海:上海師范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09年。,這其中僅有《燕書》專門記述燕史,該書必然是《資治通鑒》的重要是史料來源。正如陳勇在《〈資治通鑒〉十六國資料釋證》一書中所寫:“司馬溫公等人參閱范亨《燕書》以定取舍之例,《考異》中時有所見,此書被《通鑒》作者視為前燕史的重要依據,是不言而喻的”。①陳勇:《〈資治通鑒〉十六國資料釋證漢趙后趙前燕國部分》,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0年,第27頁。

其次,《資治通鑒考異》卷第五《晉記下》(建元)二年(344)正月宇文涉夜干條載“慕容皝載記作涉奕干今從燕書”②司馬光等:《資治通鑒考異》卷第5《晉記下》,廣州:廣雅書局,1893年,第51頁。。按《資治通鑒》及《晉書·載記》記載,涉夜干率領宇文部精銳迎戰(zhàn)慕容皝軍隊,涉夜干一敗,宇文部便迅速崩潰。如此重要的將領,必然應出現于各類記載宇文部滅亡事件的書籍中,《考異》此處僅以《燕書》與《晉書·慕容皝載記》互校,說明《資治通鑒》記錄宇文部滅亡事件時,主要參考了《燕書》與《晉書·載記》。再根據《晉書》卷190《慕容皝載記》并未記載慕容皝攻滅宇文部的具體月份,且記錄遷徙宇文部民的數量為五萬而非五千,可知《資治通鑒》中有關慕容皝于建元二年春攻滅宇文部及戰(zhàn)后遷徙宇文部眾五千余落于昌黎的記載實際出自《燕書》。

再次,《資治通鑒考異·晉記下》,燕王皝殺慕容翰條載“……按自討宇文后翰未嘗預攻戰(zhàn),自建元二年正月至永和二年九月已逾年,三十國春秋恐誤,今從載記翰傳”。③司馬光:《資治通鑒考異》卷第5《晉記下》,四部叢刊初編史部,上海:上海商務印書館景印宋刊本第一冊,第127-128頁。仔細品讀該條目可知《資治通鑒》作者確信慕容翰在建元二年(344)正月征討宇文部時受傷。《資治通鑒》曾引用《燕書》中有關建元二年(344)正月涉夜干逆戰(zhàn)慕容皝軍之事,在這次戰(zhàn)役中涉夜干最終為宇文翰等人斬殺,由此看,《資治通鑒》作是認為建元二年正月慕容翰在征討宇文部時受傷,極可能是受到《燕書》的影響。

《史通》卷十二《古今正史第二》載“前燕有起居注,杜輔全錄以為《燕紀》。后燕建興元年(386),董統受詔草創(chuàng)后書,著本紀并佐命功臣、王公列傳,合三十卷。慕容垂稱其敘事富贍,足成一家之言。但褒述過美,有慚董、史之直。其后申秀、范亨各取前后二燕,合為一史?!雹埽ㄌ疲﹦⒅獛祝骸妒吠ā肪?2《古今正史第二》,沈陽:遼寧教育出版社,1997年,第102頁。

將《史通》卷十二《古今正史》篇內容與上文所述《資治通鑒》引用《燕書》的情況結合可知,在范亨等人編撰《燕書》時,將慕容皝滅亡宇文部的時間定于建元二年(344)正月,將戰(zhàn)后遷徙宇文部眾的人口數字錯定為五千余落。資治通鑒在撰寫慕容皝滅亡宇文部事件時,采信《燕書》內容,遂將慕容皝滅亡宇文部的時間記為建元二年(344)春,并將戰(zhàn)后遷徙宇文部眾的人數錯記為五千余落。

三、《魏書》相關記載

相較于《晉書》及《資治通鑒》而言,《魏書》成書年代最早。但由于《魏書》所記慕容皝討伐宇文歸事頗為簡略,且該書所參用文獻多已不存,探索書中相關記載的史料來源難度較大,故將《魏書》留于本文最后討論。

《魏書》中關于慕容皝滅亡宇文部的記載,主要見于《魏書》卷九十五《徒何慕容廆傳》與《魏書》卷130《匈奴宇文莫槐傳》,其中《徒何慕容廆傳》記載慕容皝攻滅宇文部后遷徙宇文部民五萬余家于昌黎,而《匈奴宇文莫槐傳》則記載慕容皝于建國八年(345年)攻滅宇文部,戰(zhàn)后共遷徙宇文部民五千余落。

有關《魏書》卷九十五《徒何慕容廆傳》中的記載,在討論《晉書》卷190《慕容皝載記》時已有涉及,即《徒何慕容廆傳》中有關慕容皝遷徙宇文部民五萬余家于昌黎的記載,源出崔鴻《十六國春秋》,書中所記遷徙人口數字大體不誤。

本段主要討論《魏書》卷130《匈奴宇文莫槐傳》中錯誤記載的由來①此處注意《魏書》卷130,宋時已亡,今本《魏書》卷130,主要以《北史》卷98補入,由于李延壽修北史多本魏收之書,今本《魏書》卷130的內容,當能反映魏收所撰《魏書·匈奴宇文莫槐傳》之概貌。今本《魏書》卷130,以《北史》卷98補入事,參見(北齊)魏收撰:《魏書》卷130《蠕蠕傳》,北京:中華書局,2018年,第2513頁“??庇沎一]”。,原文為:

“匈奴宇文莫槐,出于遼東塞外,其先南單于遠屬也,世為東部大人。其語與鮮卑頗異。人皆剪發(fā)而留其頂上,以為首飾,長過數寸則截短之。婦女披長襦及足,而無裳焉。秋收烏頭為毒藥,以射禽獸。

莫槐虐用其民,為部人所殺,更立其弟普撥為大人。普撥死,子丘不勤立,尚平帝女。丘不勤死,子莫廆立,本名犯太祖諱,莫廆遣弟屈云攻慕容廆,廆擊破之;又遣別部素延伐慕容廆于棘城,復為慕容廆所破。時莫廆部眾彊盛,自稱單于,塞外諸部咸畏憚之。莫廆死,子遜昵延立,率眾攻慕容廆于棘城。廆子翰先戍于外,遜昵延謂其眾曰:翰素果勇,必為人患,宜先取之,城不足憂也。乃分騎數千襲翰。翰聞之,使人詐為段末波使者,逆謂遜昵延曰:翰數為吾患,久思除之,今聞來討,甚善,戒嚴相待,宜兼路早赴。翰設伏待之,遜昵延以為信然,長驅不備,至于伏所,為翰所虜。翰馳使告廆,乘勝遂進,及晨而至。廆亦盡銳應之。遜昵延見而方嚴,率眾逆戰(zhàn),前鋒始交,而翰已入其營,縱火燎之,眾乃大潰,遜昵延單馬奔還,悉俘其眾。遜昵延父子世雄漠北,又先得玉璽三紐,自言為天所相,每自夸大。及此敗也,乃卑辭厚幣,遣使朝獻于昭帝,帝嘉之,以女妻焉。

遜昵延死,子乞得龜立,復伐慕容廆,廆拒之?;莸廴?,乞得龜屯保澆水,固壘不戰(zhàn),遣其兄悉跋堆襲廆子仁于柏林,仁逆擊,斬悉跋堆。廆又攻乞得龜克之,乞得龜單騎夜奔,悉虜其眾。乘勝長驅,入其國城,收資財億計,徙部民數萬戶以歸。先是,海出大龜,枯死于平郭,至是而乞得龜敗。

別部人逸豆歸殺乞得龜而自立,與慕容晃相攻擊,遣其國相莫渾伐晃,而莫渾荒酒縱獵,為晃所破,死者萬余人。建國八年,晃伐逸豆歸,逸豆歸拒之,為晃所敗,殺其驍將涉亦干。逸豆歸遠遁漠北,遂奔高(句)麗。晃徙其部眾五千余落于昌黎,自此散滅矣。”②(北齊)魏收撰:《魏書》卷130《匈奴宇文莫槐傳》,北京:中華書局,2018年,第2502-2503頁。

仔細品讀《匈奴宇文莫槐傳》不難發(fā)現,此傳記所述內容實可分為三部分,第一部分主要介紹宇文部的起源及其生活習俗,第二部分主要介紹宇文部與拓跋部的交往,第三部分主要介紹宇文部與慕容部的征伐情況。

《匈奴宇文莫槐傳》中記錄宇文部起源及生活習俗的內容或為魏收等人摘錄當時已有的資料。

而該傳有關宇文部與拓跋部交往的史料,則基本見于《魏書》卷一《序記》。如《匈奴宇文莫槐傳》“莫槐虐用其民,為部人所殺,更立其弟普撥為大人。普撥死,子丘不勤立,尚平帝女”,對應《序記》“(平皇帝)七年,匈奴宇文部大人莫槐為其下所殺,更立莫槐弟普撥為大人。帝以女妻撥子丘不勤”①(北齊)魏收撰:《魏書》卷1序記》,北京:中華書局,2018年,第5頁。;《宇文莫槐傳》“遜昵延父子世雄漠北,又先得玉璽三紐,自言為天所相,每自夸大。及此敗也,乃卑辭厚幣,遣使朝獻于昭帝,帝嘉之,以女妻焉”,對應《序記》“(昭皇帝)五年,宇文莫廆之子遜昵延朝貢,帝嘉其誠欸,以長女妻焉”②(北齊)魏收撰:《魏書》卷1《序記》,北京:中華書局,2018年,第6頁。。由于《魏書·序記》淵源于北魏史料,《魏書·匈奴宇文莫槐傳》中有關宇文部與拓跋部交往的記載,亦當源于北魏史料。

至于該傳中有關宇文部與慕容部戰(zhàn)事的記載,均見于《晉書·載記》及《資治通鑒》,且兩書記載均較《魏書·匈奴宇文莫槐傳》詳細。例如《匈奴宇文莫槐傳》中所記遜昵延率眾攻慕容廆于棘城事,本為東夷校尉崔毖聯合高句麗、宇文部、段部討伐慕容廆事件的重要組成部分,《晉書·載記》及《資治通鑒》兩書中均交代有東夷校尉崔毖聯合高句麗、宇文部、段部討伐慕容廆的具體情況,唯獨《魏書·匈奴宇文莫槐傳》僅將這一事件中有關宇文部的內容抽出,絲毫不提崔毖之事。再如《匈奴宇文莫槐傳》中記宇文乞得龜討伐慕容廆失敗,國城為慕容廆攻破一事,該事件中本有石勒授意宇文乞得龜進攻慕容廆,以及慕容廆聯合段部、拓跋部(索頭)共同打擊宇文乞得龜的情結,《晉書·載記》及《資治通鑒》均有相關記載,唯獨《匈奴宇文莫槐傳》僅記宇文部與慕容部攻戰(zhàn)事,絲毫不提石勒、段部及拓跋部。再如慕容皝討滅宇文逸豆歸(宇文歸)一事,《匈奴宇文莫槐傳》僅記其大略,《晉書·載記》及《資治通鑒》均載較詳細的作戰(zhàn)過程。由于《晉書·載記》及《資治通鑒》中有關慕容部的記載,大多淵源于燕國史料③《晉書·載記》以《十六國春秋》為藍本,兼采《燕書》等十六國舊史,《資治通鑒》所載燕國資料,往往以《燕書》以定取舍之例。由于《十六國春秋》與《燕書》等書中有關燕國史料大多淵源于燕國史料,故《晉書·載記》與《資治通鑒》所載燕國史料,亦大多淵源于燕國舊史。,可知《魏書·匈奴宇文莫槐傳》中宇文部與慕容部征戰(zhàn)部分,不過是截取了燕國史料中的相關記載而已。

周一良先生以為“收之專史職在天保四年,而天保五年三月上記傳,五月上十志,其間不過十余月。可知魏書大抵仍因舊史”④周一良:《魏收之史學》,《周一良集》第1卷《魏晉南北朝史論》,沈陽:遼寧教育出版社,1998年,第309頁。,通過上文分析可知,《魏書·匈奴宇文莫槐傳》全篇,的確是將宇文部起源與傳統習俗相關的記載,燕國史料中有關宇文部與慕容部征戰(zhàn)的內容,北魏史料中宇文部與拓跋部交往的內容,相互結合,拼湊而成的。

由此看,《魏書·匈奴宇文莫槐傳》中將慕容皝滅亡部的時間定于建國八年(345),將戰(zhàn)后遷徙宇文部民的人數定為五千余落的錯誤記載,均應源自于某些燕國史料,并且《魏書·匈奴宇文莫槐傳》所憑依的燕國史料與《晉書·載記》《資治通鑒》所憑依的相關史料在細節(jié)上有所不同,如《魏書·匈奴宇文莫槐傳》載逸豆歸(宇文歸)國相莫渾伐慕容皝失敗后,損失萬余人,而《晉書·載記》及《資治通鑒》關于此事僅提及莫渾僅以身免,不記具體傷亡數字;宇文逸豆歸被慕容皝擊敗后逃奔高麗一事僅見于《魏書·匈奴宇文莫槐傳》,不見于《晉書·載記》及《資治通鑒》,均是這種不同的具體體現。

至于魏收等人撰寫《魏書·匈奴宇文莫槐傳》時究竟依據何種燕史,現已難于考證。根據《隋書·經籍志》列舉的五燕國別史中,僅范亨《燕書》記載有前燕史事⑤(唐)魏征、令狐德棻撰:《隋書》卷33《經籍志二》,北京:中北京:華書局,1973年,第963頁。,《魏書》中所載崔逞《燕記》及封懿《燕書》①(北齊)魏收撰:《魏書》卷32《崔逞傳》《封懿傳》,北京:中華書局,2018年,第843頁、第847頁。在唐初均已不存,可以推測《魏書·匈奴宇文莫槐傳》撰寫時所憑依的燕史,大概同眾多燕國史料一樣,在唐初已經散軼。

通過以上論述可知,北齊魏收等人撰寫魏書時,依據崔鴻《十六國春秋》在《魏書》卷九十五《徒何慕容廆傳》中正確的記錄了慕容皝滅亡宇文部后遷民五萬余落于昌黎之事;依據一些現已失傳的燕國史料,在《魏書》卷130《匈奴宇文莫槐傳》中留下了有關慕容皝于建國八年(345)攻滅宇文部,并在戰(zhàn)后遷徙宇文部民五千余落于昌黎的錯誤記載。

結 論

通過本文分析《魏書》《資治通鑒》《晉書》三書中所記慕容皝滅亡宇文部史事可知,慕容皝攻滅宇文部的時間大致在344年春,戰(zhàn)后慕容皝軍共遷徙宇文部民五萬余落于昌黎。前后燕時期,相關史料中對慕容皝滅亡宇文部事件的記載逐漸出現錯漏,至申秀、范亨取前后燕史料合撰《燕書》時,雖然大體正確的將慕容皝攻滅宇文部的時間記錄為建元二年(344)正月,但已將戰(zhàn)后遷徙宇文部民的人數錯記為五千。北魏崔鴻著《十六國春秋》時,依據十六國舊史,刪正差謬,再次正確的記錄了慕容皝攻滅宇文部后遷徙宇文部民五萬余落之事。后至北齊魏收撰寫《魏書》,參考《十六國春秋》在《魏書·徒何慕容廆傳》中記錄了慕容皝攻滅宇文部后遷徙宇文部民五萬余家于昌黎之事;在同書卷130《匈奴宇文莫槐傳》中,依據另一些燕國史料,將慕容皝攻滅宇文部的時間誤記為建國八年(345),將戰(zhàn)后遷徙宇文部民的人數誤記為五千余落,由于魏收等人在十余月間倉促撰成《魏書》,未能及時對轉錄文獻進行核定,以至于書中對慕容皝攻滅宇文部一事的兩種不同記載,均得以保留。

唐初綜覽南北史料修撰《晉書》,曾先后三次涉及慕容皝滅亡宇文部時間及戰(zhàn)后遷徙宇文部民人數的問題,其中《晉書》卷七《康帝紀》依據南朝史料,記載建元二年(344)二月慕容皝擊敗鮮卑帥宇文歸;《晉書》卷190《慕容皝載記》依據《十六國春秋》記載慕容皝滅亡宇文部后遷徙宇文部民五萬余落于昌黎;《晉書》卷190《慕容皝載記·附慕容翰傳》依據《燕書》記載慕容翰于建元二年隨從慕容皝討伐宇文歸,由于《晉書》所選取的這三處材料均不誤,可知唐初史家編撰《晉書》時,尚能根據十六國及南朝相關史料,對慕容皝滅亡宇文部史事做出大體正確的判斷。根據王應麟《玉海》中的記載,到北宋撰寫《資治通鑒》時,《十六國春秋》已不全②(宋)王應麟輯:《玉?!肪?1《藝文》,揚州:廣陵書社,2003年影印本,第767頁。。燕國舊史在《資治通鑒》編撰時亦僅有范亨《燕書》一種相對完整③陳勇:《〈資治通鑒〉十六國資料釋證漢趙、后趙、前燕國部分》,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0年,第22頁。,《燕書》中有關慕容皝軍遷徙宇文部民五千余落于昌黎的錯誤記載,遂為《資治通鑒》所承襲。北宋之后,十六國史料漸次散軼,后人了解十六國史事,僅能參閱《魏書》《資治通鑒》《晉書》等書,《魏書》卷130《匈奴宇文莫槐傳》及《資治通鑒》中的錯誤記載,遂對學界研究慕容皝攻滅宇文部史事造成了一定的困擾,本文從史源角度出發(fā),分析諸書中相關記述的史料源流,辯證錯訛,希望對史學界研究十六國歷史提供一定參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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