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雨墨憐
1
個夜晚,霧霾突降,讓人一度以為時間倒轉回了從前。這時候本該好好待在室內,須木卻非要去操場跑步,我只好跟著他去,縱然我很不理解他為何會有這樣奇怪的念頭。我站在操場邊上,看著須木時而加速向前,時而減速調整。他一直這樣重復著。他的身形于霧靄間消失又顯露,顯露又消失,漸隱漸顯。夜晚不會說話,我也不會。在他向前奔跑的時候,我只是沉默著保持呼吸??諝庵械念w粒在肺部起伏游蕩,這反而讓我感到一種近乎荒誕的愉悅感。
“你杵在那里做什么?我都看不見你了?!边h處傳來須木的聲音,“快過來……”
聽起來須木像是有些難過,我只能邁步上了跑道,試圖在霧中找到他。我聽見須木的聲音由遠及近,回頭時,他已然從大霧中現(xiàn)身。
“你剛剛在做什么?” 須木如同責備般問道。
我不知道該怎么回復,頓了一下才說:“這霧真大,一起跑吧?!?/p>
2
我和須木的相識,便是以夜晚作契。記得最初轉來三班時,我竟以為與身邊的同學有著一層障壁,且永遠無法打破。我對班級環(huán)境幾乎沒有絲毫滿意,處處不忘在雞蛋里挑骨頭,算是與周圍環(huán)境格格不入了。只有當夜幕降臨時,在新的寢室里,我才與自己現(xiàn)今最摯愛的好友們有了寶貴的交流,其中尤其和須木投緣——他與我有著幾乎一致的愛好。書上說這種事情可遇不可求,我同樣也難以置信。不過,事實勝于雄辯——我們會在寢室里談同一段音樂,讀同一部小說,甚至是我寫的一些文章,都會讓他當?shù)谝蛔x者。
那段時間流行夜逛校園,須木會在晚自修的間隙帶我四處漫步,偶爾假裝好學,就讓我也拿上兩本教材,盡管我們深知彼此并不會翻看那些書。校園的夜很靜,能夠聽見銀杏葉在附近簌簌低語。我記得有一次踏入操場,意外地察覺到天邊發(fā)散出的奇異光暈。我那時以為是極光,直到后來地理課講到了相關的內容,我才明白自己的想法如此荒誕不經(jīng)。
我們回到寢室后,會組織每晚都有的夜談會。須木的床位在我隔壁,我就和他聊各種日常,通常是八卦,或是校內外的趣聞。我和須木面對面,有時拋出或接住一些老梗,彼此就會哈哈大笑。
有一次,須木問我:“你記得嗎?好像是某個晚上的天空,真的像有極光一樣?!?/p>
我沉默不語。彼時我突然發(fā)現(xiàn),須木的眼睛閃閃發(fā)光,恍若教科書上可見的南極穹頂?shù)纳{——絢爛而靜謐。
時至今日,我依舊認為那夜我們目睹了極光。
3
南方降雨頻頻,我在房間里等待雨歇。恰逢臺風天,我第一次在雨中讀出了憂傷以外的感覺:魔幻。暴雨襲來的前夕,狂風把窗戶和門吹得哐哐作響,班級同學群里大家都不說話了。那時我很害怕,看著空中飄過的那些雜物,想象著某處又遭受了重創(chuàng)。似乎全世界都在忙著抗洪,而空寂的房間里只剩下我一人。
莫名的沮喪將我圍困住,目光卻始終恍惚地觀察著窗外,擔憂狂風的攻陷。新聞里說,哪里又有人受傷,哪里又有人失蹤,這更加劇了我的惶恐。我清晰地聽見齒輪斷裂的聲音,也許那是救護車發(fā)出的笛鳴。
我給須木打去電話:“我現(xiàn)在一個人待在家里。真的,生命像是可以被輕易摧毀的事物。遇到這樣的天氣,這么厚重的烏云,我感覺這個世界像是要被毀滅了一樣?!?/p>
他安慰我:“不要那么刻意地去想這些。你這么一說,我倒是覺得像《復仇者聯(lián)盟》里的場面,那烏云太像滅霸打響指后的那個場景了。你不覺得很酷嗎?想想看,美隊馬上就要勒緊盾牌,‘復聯(lián)就要集結出現(xiàn)。你管他現(xiàn)在毀不毀滅,我們終究會贏的?!?/p>
這樣的回答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我向外看去,窗玻璃上清晰地映出世界的影子。
4
起先是Z提出去他家看《復仇者聯(lián)盟3》的想法,然后我和須木一致同意。我們就在初二的末端,拋下所有可見或不可見的壓力,一同在Z家里,通過投影儀,觀看了這部久負盛名的科幻杰作。因為班級重組,能約到的人零零星星。不過我們的觀感很好,索爾從高空降落的時候,我感覺到自己心中的消極情緒一掃而光。當時并不以為意,后來仔細回顧后才發(fā)現(xiàn),那同樣是我們友誼的一個里程碑。
那是我第一次陪朋友看“漫威”的電影。后來又去過Z家里許多次,周圍的人時多時少,不過Z和須木一直與我同行。一年后,我們三人又一起看了《復仇者聯(lián)盟4》,在中考的前夕體味了前所未有的感動。
我想說,初三那一年過得實在太快了。
中考前,我努力幫須木補習,希望我們可以考上同一所高中,為此幾乎傾注了全部心思。但模擬考的結果并不是很好。那段時間我總覺得自己很沒用,盡管別人一口一個“學霸”地喚我,但這樣的我,也沒法把握彼此的命運。我偶爾會埋怨須木,問他怎么不會,怎么做不到,縱然我深知自己的無理。那時我第一次知曉老師們的難處。
記得有一個夜晚,須木對我說:“我已經(jīng)沒什么可抱怨的了,我的能力也就這樣吧。我很慶幸在初中認識了那么多人,尤其是和你成為朋友,已經(jīng)值了。我會記住這些,記住這三年。盡管現(xiàn)在看來,三年,還是太短了。”
那時寢室里只有我們二人,陽臺那邊有放水的聲音,不知道是誰在洗衣服。我沒有再說話,只是緊緊地盯著手中的筆記本。燈光照亮了文字,我卻始終看不真切。
最后,須木和Z去了二高。我只能一人在一高的實驗班里打拼,倍感落寞。我們還是會給彼此打電話,在電話里聊好久,就像從前寢室里的夜談會那般,同樣說笑著,四周同樣靜默。
5
須木,好久沒見了。這是我尚未寄出去的信,火漆已經(jīng)凝固了很久,但我一直把它放在抽屜的角落里。我以為我該用更莊重的方式告訴你這些。
猶記得那一個霧霾夜,你硬要拉我去操場跑步,一邊跑一邊對我說“萬事萬物皆有其道”。
我想,我會是你夜游歸來不變的等候者。
如果感到寂寞的話,請回頭看看,我永遠在你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