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佳佳
徐悲鴻的傳奇之處,并不在于個人美術造詣如何高企,而在于他將個人命運與時代命運連接了起來。20世紀上半葉,經(jīng)徐悲鴻的發(fā)掘及支持,國內(nèi)美術界無數(shù)人才開始被看見。
1927年,徐悲鴻結束8年留學生涯,返回國內(nèi)。受好友田漢的邀請,他義務擔任南國藝術學院的美術系主任。
他是一位嚴格的老師,在教學中要求高度準確,不允許一線之差,學生心中必須有數(shù),下筆時務必準,即使畫錯了也不能擦掉,要讓學生知道錯在了哪里。他提出“三寧三勿”理論,要求學生作畫寧方勿圓,寧拙勿巧,寧臟勿凈。如果想要表現(xiàn)圓潤,需以像素般方正細致的面去達到;如果想要練就嫻熟的技巧,必須笨拙一些,老老實實按照步驟去練習作畫。畫面干凈固然好,但不能為了追求干凈,丟失畫面的細節(jié)。
在一節(jié)素描習作課上,徐悲鴻發(fā)現(xiàn)有個學生沒有用心觀察,只是漫不經(jīng)心在作畫,他走過去嚴厲地問:“你看看,對象的哪一點最亮?”學生發(fā)窘,答不上來;他又問:“你說說,哪一點最黑、最暗?”學生緊張起來,用手指了指素描對象的某個點。徐悲鴻說:“你不看、不比較、不觀察,你就答不出我提出的問題,也就畫不好這張畫?!?/p>
但嚴厲只是徐悲鴻教育過程中的一個小切面,嚴厲的底色,是博愛。1928年暑假,福建省教育廳邀請徐悲鴻為烈士蔡公時作一幅油畫。畫完后,對方問徐悲鴻,應付多少稿酬,他說不要稿酬,只想福建省教育廳能給一個留學生名額,以派他的一名優(yōu)秀學生去法國學習油畫。
最后,他的學生呂斯百和王臨乙都得到了去法國留學的名額。此二人分別學習油畫和雕塑,學成歸國后,都在各自的藝術領域做出了卓越的成就,并且培養(yǎng)了大量美術人才。
后來,徐悲鴻前往南京中央大學藝術系擔任教授。藝術奇才滑田友,只是將自己的雕刻作品《小兒頭像》拍成照片寄給了徐悲鴻,就迅速得到了回信。
徐悲鴻在信中寫道:“中國現(xiàn)在恐怕還沒有人能刻出這樣的雕像,你不必進中央大學,我愿與你做朋友,要把你送到法國去學雕塑,并希望你春假時來南京相見?!?/p>
與此類似,徐悲鴻還向陳子奮、傅抱石等人提供了可貴的支持,而其中最令人感懷的,是徐悲鴻與齊白石的友誼。1928年,徐悲鴻受蔡元培推薦,擔任北平藝術學院院長,這所學院是頑固守舊之地,徐悲鴻想要在此發(fā)動革新,起用當時已年屆67歲的齊白石先生。
齊白石是木匠出身,他的作品是師法自然,通過對生活中真實事物的細致觀察,來進行藝術表現(xiàn)。這與當時因循守舊、刻板模仿的美術習氣背道而馳。齊白石自身也不愿意再多周折,平白攪弄風波。
但徐悲鴻連續(xù)三次上門,請求齊白石出任北平藝術學院教授。他為了打消齊白石的顧慮,提出只需要齊白石在課堂上進行示范即可的請求:“我一定在旁邊陪著你上課。冬天,給你生爐子;夏天,給你安一臺電扇,不會使你感到不舒服。”
在這樣赤誠的邀請下,齊白石為之所動,到校為學生上課,教育學生:“不要死學死仿,我有我法,貴在自然?;ㄎ撮_色濃,花謝色淡,畫梅花不可畫圈,畫圈者匠氣?!?/p>
千里馬常有,而伯樂難尋,這是亙古不變的道理,徐悲鴻深知這點。他曾作畫《九方皋》,呈現(xiàn)了《列子》所載的農(nóng)民九方皋的故事。九方皋能相千里馬,且其相馬不看表象,而能洞察其內(nèi)在的肌理。
徐悲鴻筆下的奔馬大多恣意灑脫,不帶韁繩,但在九方皋相馬的作品中,駿馬心甘情愿地受脖子上紅韁所縛,徐悲鴻對此解釋道:“馬也如人,愿為知己者所用,不愿為昏庸者所制。”
(摘自《南風窗》2021年第1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