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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九不做十

2021-12-16 08:21張秋寒
湖南文學 2021年12期
關(guān)鍵詞:姨媽奶奶媽媽

張秋寒

媽媽叫我睡鍋門口。

逗留了六七個小時,我們的回程被大雪阻斷,這里又只有一張床,因此,我得睡鍋門口。我先提出來睡車上?!耙悄悴婚_空調(diào)就去車上睡?!彼竿拖淅锏哪屈c油明天能載我們?nèi)プ罱募佑驼?,并且深知我怕冷的底細。她翻箱倒柜找出一個銅湯婆子,像是博物館里的東西。“來啊。保管你暖和?!?/p>

土灶臺上,兩口鍋并排。里面的叫里鍋,用來煮飯燒水,外面的叫外鍋,用來炒菜。兩鍋之間還有個小罐子,鍋灶焐熱了罐子里的水,媽媽拿它供我洗臉洗腳。我沒想到我會在這個古老的宅第里洗腳,我是個每天都得洗澡的人。昨日此時,我正在溫暖的花灑下哼歌。再往前推移幾個鐘頭,我在三條地鐵線匯聚的市中心華廈里,自下而上繃著絲襪、套裙與合宜的微笑,周邊除了鏡面與射燈,就只有各種昂貴的皮具??刹还茉鯓?,現(xiàn)在留給我的容身之所唯有鍋門口——灶后面添柴的區(qū)域。

媽媽訓練有素地把柴草鋪平,墊上兩層棉被?!翱纯?,厚墩墩的,現(xiàn)在你到哪能買到這種被子哦。棉花是自己種的,布也是純棉的。你看看,看到?jīng)]有,這都是我跟你陳奶奶一針一線納的。到今天還板板正正的?!?/p>

被子霉味挺重,鎢絲燈也暗。走投無路之下,我既然接受了這樣的安排,就還是努力做出驚訝的表情,讓她以為我的確折服于她陳年的手藝。

粗略地估算一下,除去堵車半小時,折到縣城接陳奶奶又是半小時,從我們居住的城市開到這里大概需要兩個小時四十分鐘??油莶黄降泥l(xiāng)間小路很考驗開車技術(shù),媽媽卻在目及的第一時間騰出一只手,遙指著土坡上掩映在大片竹林間的房子給我看。

“天哪!陳奶奶,你家以前是地主吧?”到地方后,我不斷地向媽媽討要說法,為什么我都要三十歲了她才第一次帶我來這里。媽媽忙著卸貨,沒空搭理我。后備箱被她塞得太滿,大號收納箱里裝著食材和油鹽醬醋。光油她就帶了豬油、麻油、菜籽油好幾種。她甚至帶了米。陳奶奶笑死了:“我連米也沒有了?”媽媽朝我頭上一推:“慶姿不吃雜交稻。”

“建業(yè)全要吃雜交稻。桌上一年到頭看不見大米?!?/p>

“他血糖高。”

“我也歡喜吃大米。前一向時,溝東四奶奶上去,還跑到建業(yè)家來望望我……”

“哪個四奶奶?”

“溝東的四奶奶!她老兒子跟你同學啊,做過生產(chǎn)隊會計的?!?/p>

“小樹秧子媽媽?”

“就她!承她的情,帶了那么一大堆的東西來。菜啊瓜的就不談了,一袋子口糧,重實實的。大米他們不吃,我拿上街換了點面,正月里要搓圓子。”

“他們不吃你留著吃唄,煮點粥。大米養(yǎng)人?!?/p>

“一口鍋里煮兩樣米,說出去人家罵我難服侍……我話沒說了了呢,四奶奶家的二媳婦——就是小樹秧子的二嫂子要開刀,準備到省人醫(yī)開。想請你呢?!?/p>

“我就曉得!”

從做醫(yī)師開始,媽媽每年都要應付不少鄉(xiāng)親。到副主任,再到主任,便可說是源源不斷了?!霸紫嚅T前十等親”,媽媽懂這個道理。有時不耐煩不是她忘本,而是陳奶奶以此為傲,到處大包大攬。我笑笑:“舅舅要是出息,還輪不到你來聽她調(diào)遣呢?!?/p>

陳奶奶是我外婆。長這么大,我從沒叫過她外婆或外祖母。我們這里雖不完全算南方,但也不會像北方人那樣叫姥姥。這是她從小跟我們母女立下的規(guī)矩:“什么外婆!又不是鍋,里啊外的。我是陳家的人,細伢子就喊我陳奶奶?!?/p>

陳奶奶有兩女一子,媽媽行三。舅舅家小孫子的降生圓了她四代同堂的夢想。姨媽早年留洋,在美國結(jié)了婚,先生也是華裔,組建了一個在她看來不可思議的丁克家庭。舅舅一大家子都在老家,我們一般都是年節(jié)回來才與之相共。表哥長我?guī)讱q,老實得近于木訥,戀愛的成功用盡了他全部的智慧。早年那些失敗的相親,外人打圓場,稱作是“緣分還沒到”,他的家人,尤其是他的母親,會主動擔責,說是家里窮。只要不聾,都能聽出來這是對丈夫的埋怨。媽媽一旦聽見類似的怨言就要岔開了說去,甚至很嚴肅地勸過她不要把窮字掛在嘴上。而她的怨早就根深蒂固了,總還是會為此喋喋不休。幸而表哥到底娶到了媳婦,新的家庭成員的到來使他們一掃頹風,人人都換了振奮的面目。

看到侄子成家,媽媽的心也放了下來。她很明白,以舅舅的家境和表哥的能力,在婚姻上是沒有什么選擇權(quán)的。爸爸曾開玩笑,說不行就去貴州買一個。媽媽漫不經(jīng)心地搛了一條鹽水毛豆吮了吮,說:“個個都像你們郇家一樣樂意賣姑娘就好了?!彼f的是一個我素未謀面的姑姑,三年自然災害的時候,臍帶一剪就送去了上海。聽說是殷實人家,太太生了五六個兒子,就想要女兒。在他家做事的蘇北娘姨兩頭牽線,還很不厚道地抽了三四成。

表嫂我只見過兩次,沒什么印象。據(jù)媽媽說,不酸不澀,性格難得的好。她也是聽舅媽說的。然而婆婆都說好,就不算是道聽途說,而是一種確鑿的證據(jù)了。姨媽在視頻里先是隨了媽媽的腔調(diào)以原汁原味的家鄉(xiāng)話感嘆:“能把這么個好媳婦請進門,這是陳家三代老亡人保佑的!”聽到鄰居的草坪機失控地撞向柵欄,瞬間無縫切換成了夸張的美式:“My God!”

媽媽問姨媽聽說了沒有。姨媽喝了一口橙汁壓驚:“算了吧,媽媽年紀大了也無所謂了。他親家老兩口不是善茬,不要惹他們的麻煩了。”婚前為著聘嫁的規(guī)矩不嚴謹,說白了就是節(jié)禮的分量不夠,舅舅的親家公當面撂了臉子。為了兒子的終身大事能順利,舅舅不得不忍氣吞聲。人嫁過來的頭一個整生日,照道理需得大辦。舅舅倒打好了算盤,要移風易俗,行事從儉,一切向中央八項規(guī)定看齊——這是面上的話。個中因由,他也同姊妹們商量過:“她二十九,媽媽今年八十九,顧月琴又是五十九,我家不能一年做壽做上幾次吧,要被人罵呢——‘你家什么事都別做了,天天就忙著收禮吧!顧月琴不說了,媽媽九十歲是一定要做的?!?/p>

收桌子洗碗,媽媽的手機擱在一邊開著免提。我不禁插嘴:“不是八十九嗎,怎么又說是過九十大壽了?”

“做九不做十。”

從陳奶奶口中,我聽到了更精準的說法,叫“男不做九,女不做十”。意思是女子命薄,水滿則溢,月盈則虧,不宜實打?qū)嵉貞c祝,整生日提前一年過。

“之前被他逼得做小伏低,過了門,姑娘生日草草了事,他還以為你反過來拿他?!眿寢寗窬司酥斏餍惺?,現(xiàn)在不是過去,女人一嫁一輩子,男人就是死了,守寡也是義不容辭。現(xiàn)在年輕人弄毛了,離婚還沒有剔牙難。

舅舅又去和舅媽合計,最后議定了,三樁事情合在一起辦。媽媽以為不妥——不是同一天生日,拋開舅媽不談,要少的遷就老的,叫娘家不快活,還不如不辦,要老的遷就少的,她頭一個就不答應。

事情于是演變成了姨媽反過來勸媽媽——陳奶奶勸,媽媽不會聽;舅舅和舅媽沒臉勸,只有請姨媽來勸。老姊妹各抱一臺平板連視頻電話,一個剛上床,一個沒起床。媽媽說:“慶姿還心疼她舅媽呢,說憑什么她連個備選的選項都沒有,一上來就要服從大局。”

姨媽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你信不信,這就是顧月琴的點子?!?/p>

“我怎么不信!她傻???現(xiàn)在做事哪還能落到錢!再少,一桌子也要一千的標準,煙呢?酒呢?有的人拖家?guī)Э?,一來就坐了半桌。現(xiàn)在對外宣稱三合一,人家心里有數(shù),禮去少了不好看。”

“個個還以為她識大體,得罪人的事全叫哥哥做,被她算計了一輩子!”

問到歸期,姨媽說壽宴前一個禮拜回。機場一見面,媽媽又問她什么時候回美國,姨媽說他們這條線提前訂機票不劃算,臨時買反而有漏可撿。她本打算陪陳奶奶小住一陣子再走,結(jié)果壽宴當晚就走了,說漏沒撿到,只撿了一肚子氣。

這一帶的鄉(xiāng)下,房子多用紅磚砌起,看著喜興。陳奶奶的屋子就算沒蓋在坡上也顯眼,青瓦白墻,窗戶開得高,與眾不同,像徽式。院子有朝南的正門,平時不開,人全從東邊小門進。我戲言這不是地主了,是書中門禁森嚴的侯府。

房子的確是地主的房子,但陳奶奶是地地道道的貧農(nóng)出身。當時還有更好的房子可選,只因丈夫參軍入黨的年頭皆早,又在鄰縣做干部,就特地打電話到鄉(xiāng)公所,請他們先給其他群眾分配。鄉(xiāng)下人都喜歡那種一長溜的莊臺,熱鬧,彼此又有照應。這房子前不著村后不著店,孤零零一戶坐落在高坡上,下田也不方便,成了挑剩下的那一個。陳奶奶剛住進來也不習慣,白天上哪去都要走很遠的路,晚上燈一熄,周圍黑得怕人,夏夜還總要提防著蛇。后來發(fā)了洪水,家家戶戶卷著鋪蓋到坡上來避難,才發(fā)覺是得了福。識幾個字的鄉(xiāng)親又意味深長地說:“到底是打過仗的,曉得占領(lǐng)高地?!?/p>

小門一進來,是她們叫作“鍋屋”的廚房。屋頂?shù)奶齑爸挥袃蓧K瓦那么大,斜斜地投下一束光。開門時被扇活了的塵埃就在這微弱的光里、在黑洞洞的暗影里浮游四散。打開正對面的另一扇小門,由走廊可以步入庭院、客廳和西臥房。去東臥房得先進客廳,門上的對聯(lián)也就保存得最完好。

滯重的空氣中有種完全陌生的冷凝的芳香。

我諳熟的香只有Decadence香水味,妮飄小黑袋面紙的薄荷香,水槽尤其在熱水洗滌后殘留的柑橘洗潔精香氣,還有宋基文的味道——金盞花須后水,甘草面霜,薰衣草柔順劑,檸檬沐浴露,這都是他常用的,就像他是我常用的。洗盡鉛華躺在一起,我還能聞到他本身的味道。毛發(fā)是瘋長的草地,口腔是海洋,皮膚干燥時是收割后的沃野,濕潤時是矯健的蝦蟹行走過的灘涂。我們像花蕊一樣迎風搖擺,像抹香鯨和麝一樣分泌,像安息香樹脂一樣流淌凝結(jié)。

媽媽叫我不要干站著,拿雞毛撣子拂一拂家具上的塵也是好的。

貼在其上的年畫、報紙、獎狀都斑駁了,東西兩邊木壁陰陰地散發(fā)著迷蒙的前塵氣息。慣用吸塵器的手生疏地握著最原始的清潔工具,我在這民國的房子里無所適從。媽媽瞥見了,取笑道:“你剛才不是還說要穿旗袍到這來拍照片?”她說有一年,大概我兩三歲的時候,不說家里還沒車,就是其中一截高速也還沒通。她先坐四個小時大巴到縣城,再跟城鄉(xiāng)中巴到鎮(zhèn)上,跑回家一看,陳奶奶頂著大太陽收完豆子,正歪在床上睡中覺。城里早就裝了空調(diào),鄉(xiāng)下只用臺扇。屋子里是悶熱的?!拔揖驼驹谀悻F(xiàn)在站的地方,聞到一陣一陣的臭味。我以為灶上的肉壞了,要么就是馬桶沒倒留著漚肥澆菜。都不是!我再一望啊,屋頂上密密麻麻一層的臭鱉蟲子。你要在你肯定得嚇暈了,你不是密集恐懼癥么?”她蹬上自行車,穿過兩行白楊樹,沿著石子路一顛一顛地顛到了大隊部,買了一包塑料臺布和一瓶殺蟲氣霧劑。前莊的人來找陳奶奶時,見我媽正滿頭大汗地清掃一地蟲尸。“紅子家來了?哎呀,這么熱的天你還戴什么口罩??!”

“上班戴慣了?!?/p>

陳奶奶醒來。媽媽請鄉(xiāng)親幫忙,在客廳里用幾條長凳、一面鋪板搭了張床,四角綁上竹竿,懸上帳子,收回院里擦洗曝曬過的葦席,到邊到沿地鋪好。“媽媽你以后要睡中覺就在堂屋睡。敞亮,空氣也好。東頭房熱死了。”

“大嫂子啊,紅子真好!省里做先生的人,一點都不拿喬?!?/p>

“什么大能為!豬都不會劁!還不如赤腳獸醫(yī)呢?!?/p>

三合一特大壽宴在數(shù)月前一個怡人的秋日午間開了席。表嫂抱著孩子在人少的西北角上和娘家親戚說話,表哥走過來說:“你現(xiàn)在老也不跟姑姑回來了,都看不見你,只能在朋友圈里給你點贊。”我說:“說得我跟大明星一樣。”他說:“你比明星還時髦,你看你一來,個個都朝你看?!蔽衣犓邶X伶俐了許多,問他現(xiàn)在在哪兒高就。他說就這么混混,給局長開開車子。我道難怪。

舅媽顧月琴穿著一件家常的舊海棠紅短風衣,走路時大翻領(lǐng)掀得抖抖的,兩片等食的狗舌頭似的。褲子鞋子也是舊的,唯獨齊耳短發(fā)新燙過,像頂著一只雜交泰迪。“慶姿比上次家來瘦了。”我的體重五年沒變過了,我也很懂得這些不算親近的長輩總喜歡找點不疼不癢的話說一說。她身后二十米開外靠近舞臺的主桌邊,媽媽向我招手。她前一天就來了,這下正和姨媽一左一右地簇擁著唐裝加身的陳奶奶。

“真好看,”我捻了捻陳奶奶的袖口,“這個料子也好,訂做的吧,很合身呢?!?/p>

“我才準備跟你姨娘說的,我死的時候也給我做一身這個褂子。”

姨媽立馬拿胳膊肘頂了她一下:“今天什么日子啊,還瞎說八道的。再這么霉里霉氣的,我把你帶到美國去,叫你不得家來,天天跟洋鬼子待一起?!?/p>

媽媽說:“那你就別指望了。她舍不得走,要靠著兒子呢。兒子給福給她享呢?!?/p>

舅媽笑笑,姨媽也不作聲了。

當晚,姨媽和我們一起回去。臨別前,她在外婆房里哭得天崩地裂,上了車和媽媽接著抱頭痛哭。她說每次回來她都有種預感,下次就是奔喪了。這幾年睡覺,夜里手機從來不敢關(guān)不敢靜音,就怕電話來了?!俺硕嘤命c錢,我能怎么辦?我也想勤跑跑。要在國內(nèi),不要說蘇州上海,就是海南,就是黑龍江,我也不會給話給他們說的。我真要被他們氣死了。我氣得魂掉!”姨媽支付著好幾倍的高額贍養(yǎng)費,換來舅舅一句“你倒是快活呢”。媽媽摟著她說好了好了,不談了不談了。姨媽還是要說。她說今天到酒店,看到門口的菊花造景,深以為不吉,加之又受了氣,更恨得牙癢癢——憑什么一個一把歲數(shù)的人到最后連當天過生日的權(quán)利都沒有了。她簡直覺得自己是個幫兇。

姨媽問媽媽是不是要按原計劃進行。我替媽媽肯定地“嗯”了聲。姨媽說她到時候再看,要還能回來就回來,回不來叫我們多擔待?!八呐K里那么多支架,學校已經(jīng)幫他把課減了一半了。”她想再觀察一段時間,實在不行準備叫姨父辭去教授之職,去一個朋友在弗吉尼亞州的果園里調(diào)養(yǎng)一陣子。

“你要有個孩子多好,還能幫襯你一把。”媽媽嘆息。

“我自己也沒盡過幾天孝,不能以身作則?!币虌屨f。

“又來了。”

“慶姿懂我的哦。”

“我懂!”

所謂“原計劃”就是把陳奶奶挪走的壽宴再挪回來。出席的嘉賓只有我們母女二人。

陳奶奶是臘月初十生人。臘月初九,我們以“復查身體”的名義從舅舅家接上她返鄉(xiāng)。本來說的是當晚在老家“暖壽”,吃完了飯回縣城酒店住下,第二天再找個像樣的館子吃一頓。但到家不一會,天就微醺般發(fā)紅。廊檐之外,雪輕悄悄地就為院子蓋上一塊四四方方的白色搖粒絨薄毯。

“放心吧,下不大?!眿寢屪孕诺孟袷撬狙┲瘛?/p>

自來水停了。她教我用門外的那種抽水井——先淋一點水在口上,再不斷地壓鐵把手,水就汩汩地出來了。鐵把手冰冷,要把我的手粘上一般。陳奶奶責怪媽媽:“你叫細伢子做這個事呢!風口里凍得要死。讓我來?!眿寢屓氯轮阉埢亓宋堇铮骸案^跌得不長記性啦?歇歇好得多呢!要做事你馬上給我燒火吧。”

我打水時,屋后的竹林在朔風中沙沙作響。媽媽給童年的我講過一個她童年的故事。她和姨媽在林間玩捉迷藏,玩著玩著她發(fā)現(xiàn)了一根竹子。竹子長得筆直,中間的一節(jié)上有圖案,龜不像龜,蛇不像蛇,看不出是本身長出來的紋樣還是過路人刻的。有個下放的知青聽她們姊妹倆說起了此事,很有興致,就來查看。他仔細研究了一番,還用鉛筆拓了紙片夾到書里保存。他說那是天上的星宿,叫作“玄武”。自此,陳奶奶初一十五都要去給那竹子燒香。沒過多久知青回城了,而陳奶奶再去燒香時,發(fā)現(xiàn)竹子上的玄武消失了,或者說,她找不到那根有圖案的竹子了。她帶著兒女滿林子地找,找到天黑還不丟手,一人執(zhí)一盞煤油燈挨個挨個地照。第二天一大早她去找支書,想問那個知青的信息。支書說有嗎,有這么個人嗎,沒聽說過啊。就這樣,一切都來無影去無蹤了。

我初聽這個傳奇時,疑惑集中在“給竹子燒香”這一點上。我問媽媽為什么陳奶奶要這么做。

媽媽說:“你外公叫陳玄武?!?/p>

每個房間的燈的開關(guān)都是一根繩子,下面墜著一個小零件,黑暗中摸到了,拽一下,燈就亮了。說亮也不亮,是暗沉沉的黃霧。西臥房漏雨,不能放東西,舊而古典的家具就擁擠地堆在東臥房里。床帶床柱,很像我旅行時住過的民宿里的床,在這古舊的床面前,那些僅是仿古做舊,是學老牌港星妝容的網(wǎng)紅。床上圍著白棉紗帳子,床下有木踏臺,磨得看不出漆色。臺上放了個搪瓷盆,盛著母親剛從灶膛里揀出來的炭灰。有些顆粒還燒著,紅光翕動。

“來,烘烘?!标惸棠棠昧藗€小杌子叫我坐在炭盆邊上。

我烘著烘著,她把我的手捉了過去?!鞍盐彝?,幾個螺?。俊贝魃侠匣ㄧR,她鉆研起我的指紋來,又由于光線委實太差,不得不作罷。她扭了扭我中指上的戒指問道:“銀的?不像?!蔽艺f鉑金的。她不懂。她這輩只認金銀?!皫讉€錢?”這也是她的說法,不是輕蔑的意思,就是正經(jīng)問價。我說記不清了,一萬多吧。她顯然吃了一驚:“都能買個鐲了。婆婆給的?”我笑得急,被口水嗆住了,我說我又沒結(jié)婚,哪有婆婆送戒指給我,就是有婆婆也未必舍得送?!斑€不找婆家,老姑娘沒人要。二十幾了?”她記得我的屬相,但腦力不足以推算了。我比了個九?!岸级帕?。過了三十聽起來就脹耳了??煺??!?/p>

媽媽在客廳布筷,聽見了,給我打預防針:“她為你好的哦!你收斂點?!?/p>

我曾經(jīng)當著媽媽的面狠狠掃了她一個善于開導大齡未婚女青年的朋友的威風。她從此不敢再用這種戰(zhàn)術(shù)。別人一旦提起沾邊話頭,她還會率先擋在我面前充當防火墻。我當然不會對陳奶奶動怒。她起身到床里邊摸出一個紅色的小口袋,打開來又是兩個白手帕小包。圓柱形的那個我認識,是卷起來的鈔票。她從不用錢包,都是卷好了,拿繩靠身系著。每年給我壓歲錢,她都有一套撩上衣、翻褲腰、解錢卷的固定動作。另一個小包收著兩個老銀戒指和一副金耳環(huán)。媽媽笑道:“現(xiàn)在舍得了?”她跟陳奶奶要過這兩個戒指。銀不值錢,只是來頭不小,是陳奶奶的婆婆又從她死去的婆婆手上摘下來的。說辟邪,我聽著卻像和亡魂搶東西,驚心動魄的怖麗。媽媽叫我拿它當古董。我們歷史都不大好,只是再怎么樣算也是清朝的東西了。戒指皆為橢圓的戒面,也不知是什么工藝,能明顯地用黑銀兩色區(qū)分出雕刻的畫面。一個是蘭花,一個是鳳鳥。背面都鏨了“裕恒”字樣,大抵是行鋪字號。金耳環(huán)又被陳奶奶收起來了。媽媽還是笑:“留給孫兒媳婦啊。也給我們算了。”

陳奶奶面無表情地把東西依次包裝還原,還放回床里邊。我到廚房幫媽媽燒火。媽媽說好東西都傳男。早年有過一把金鎖,老早被她悄悄給了舅媽。另有一包洋錢,也就是袁大頭,姨媽和媽媽各得一枚,剩下的也全都歸舅媽?!班l(xiāng)下的金不是足金,我也不稀罕。你回頭記得提醒我,有個雪花膏瓶子我要帶走?!?/p>

“好好地她把戒指給我干嗎?分遺產(chǎn)一樣?!?/p>

“差不多。主要是她聽見你也二十九了,反過來給你送壽禮呢?!?/p>

我驀地想到,壽宴那一日,我載著媽媽和姨媽回到家已經(jīng)是凌晨。打開朋友圈,宋基文兩個小時前發(fā)了一張切成三角的抹茶慕斯照片,沒配文字,只有一個同樣是切成三角的蛋糕表情。觀望了半年多,他的朋友圈一直沒人點贊留言,我們之間應當沒有共同好友。我留了一條:“矯情大法好,就是還缺一杯咖啡?!?/p>

他秒回:“生日吃塊蛋糕也要被嗆?”

既然沒睡,我就給他發(fā)了消息。他告訴我他在我們常住的那家酒店,正準備洗澡。十五分鐘后我到了那個酒店,問他之前怎么沒說生日的事。

“你說你有事。”

“我以為你就是喊我上床?!?/p>

“上床不重要嗎?”

“很重要?!?/p>

我們又上床了。三十二樓像面鏡子,之上是秋夜寂寥的星空,之下是泯滅得零零散散的燈火。有一次他讓我趴在窗邊,我不同意。他說沒有人會用望遠鏡看。我說你喜歡刺激可以找暗娼,在郊外的公園野地,連房都不用開。我意興闌珊地去盥洗室補妝?;氐降昀?,一個年輕的老顧客正等著我作為店長才有的打折權(quán)限。

“郇姐上哪兒去了?”

“去了趟醫(yī)院?!?/p>

“我打你電話怎么也沒接啊?”

“就診呢,靜音來著?!?/p>

“你怎么了?”

“身體不太舒服,做個檢查?!?/p>

“做什么檢查?。俊?/p>

“……陰道鏡。”

她很快結(jié)完賬走了。她要不走我想再多說幾句:以后來,買東西就買東西,不要跟我談心。我的時間和櫥窗里的手袋們一樣值錢。我沒有多少朋友,也不想交多少朋友。另外,斂財最好也顧及點兒臉面,把男朋友送的包賣掉換成A貨這種把戲是前人玩剩下的。我出于禮節(jié)學地藏王身邊的諦聽做了個睜眼瞎,你義烏一姐卻不該像六耳獼猴那樣堂而皇之地站到店里敗壞我的門風。

我不知道宋基文住在哪里,做什么職業(yè)。想象中,他應該經(jīng)營了一家西餐廳或是位策展人。我甚至不確定宋基文這個名字是不是真的,而且我一直以為他比我小。他說他每年都會在生日前一天準備好充足的食物住進酒店對應的樓層,吃東西,睡覺,吃東西,睡覺……看新的一歲,他第一個見到的人是誰。通常最先找他的是爸媽,有一次是信鴿協(xié)會的鴿友,有一次是物業(yè),還有兩三次是送外賣的——他實在想吃點新鮮東西的時候。我說:“希望我們都不會膩,三十三歲我還可以第一個來見你?!?/p>

他醞釀了一下。我只當有什么旗鼓相當深情款款的話。

“你要說能趕回來,我就買個整的蛋糕了。”他說。

“謝謝。今天三個親戚過生日,我吃了一天的蛋糕了?!标P(guān)掉我這一側(cè)的臺燈,我背對著他睡去。

媽媽高聲叫著“里鍋不要燒了,再燒飯要煳了”的同時,外鍋的紅燒老鵝也成功了。八仙桌上陸續(xù)擺滿。陳奶奶叫媽媽不要再弄了。媽媽說:“我們小時候全指望你多弄點,一天到晚咸菜,吃得夠死了?!边@是孩子的話,大人連咸菜都當寶。媽媽的堂房嬸娘是最能忙的一個人,命可以不要,工分不能不要。兩個兒子都早早出去當兵,吃過晚飯常帶著女兒來玩??匆娒卓漕w粒飽滿,看見蘿卜干夸脆,看見咸菜,搛上一筷嘗一嘗,就像喝了羊肉湯一樣贊美:“大嫂子,你這個咸菜就多鮮哪!”陳奶奶只能找個不用的瓶,盛一瓶給她帶走。

我們在堂上三面坐著,每個人都可以看到南方?;椟S燈影里,雪靜靜地下著。媽媽說這雪看樣子一時半會兒還停不了,不知道今晚能不能回得去。事后我很疑惑。我竟沒有為她這番話而感到錯愕或急躁。我安分守己地吃著菜,待在這屋子里,像塊服帖的料子。

媽媽給陳奶奶盛飯:“媽媽你還記得?小時候我們說吃不飽,你全想各種點子七岔八岔的,岔到最后我們也不曉得餓了,就跟一窩小豬一樣擠到床上睡覺去了。”飯煮得很爛很軟。媽媽也給我盛了一碗:“小姐,難為你今天吃點爛飯。”我最不愛吃爛飯,寧可吃夾生飯也不要吃爛飯。偶爾回家,遇上不合口的飯菜我都要說“早曉得不回來吃的”,爸爸會說“你又沒提前打招呼”,媽媽一般就低頭吃飯,不說什么。

“用什么辦法打岔你們才忘了餓的?”我吃著爛飯問。

“講故事。教我們跳忠字舞。唱歌?!眿寢屨f。

一更鼓兒完

亮月照東山

可恨那個小日本鬼子心中動刀斬

這個東西談多壞——妹妹啊

到處在拿人玩

媽媽唱完了。從她唱第一句起,陳奶奶就停止了咀嚼,罕見地微笑著,慈意由此而折射,彌漫在滄桑強悍的臉上。其實說咀嚼也不是,她就是把飯夾到嘴里,用僅剩的幾顆牙、牙床、上顎、舌頭,聯(lián)動著抿一抿,咽下去。她不肯戴假牙,講話卻也不怎么漏風。媽媽說這歸功于她年富力強時愛唱歌的習慣,那時她一嗓子喊出去可以穿過田野抵達前一排莊臺,現(xiàn)在她光用喉嚨就能說話,好似腹語。

“要把他也帶下來看看才好呢?!标惸棠踢@話,我當是指舅舅或者表哥。媽媽說了句“他看得到呢”,我才領(lǐng)會是供在舅舅家的外公的遺像。

吃畢了飯洗碗,媽媽說到那一年遷墳,棺材蓋一掀,老太太哭得一口氣要掉下去。三十幾歲就沒了男人,再見面,迎接她的是白骨一架。她守在這幾十年,他要不搬進公墓,她是絕不會住到縣城去的。栽秧栽出靜脈曲張,兩條爛腿挨了半生,被兒女逼著去開刀,才將養(yǎng)得有些起色就忙著回來,依然日復一日養(yǎng)雞喂豬,種豆薅草。

我說:“過去的女人生命力驚人?!?/p>

媽媽說這才哪兒到哪兒,內(nèi)戰(zhàn)那會兒被人拴在船尾,船一開,她就在河里跟著朝前拖。問男人的藏身之所,不說,不說就上岸接著用煤油往鼻子里灌。就這樣,她的第一個孩子都平安生下來了。后來孩子得病死了,她說不應該啊,水也沒淹得死,煤油也沒燒得死,怎么就死了?她又給他生了幾個孩子,最后一個還有兩三個月要生了,他突發(fā)心臟病倒在辦公室。案頭上是沒寫完的家書——徐鳳蘭同志:你好!托弟弟陳玄貴帶回家中的糧票是否收到……如此秉公執(zhí)法般交代了大半頁紙,臨了才寫了兩句交心話——你脾氣還是過于暴躁,這非常不好,對身體也十分不利,希望能夠改正。

媽媽就這樣成了遺腹子。我問她一輩子沒有爸爸是不是很難過,很遺憾。她是個思維敏捷的人,往往我問她什么問題她都能迅速回應,對答如流。她垂下眼簾想了一下,才說:“人哪,到哪能圓圓滿滿的?再說了,我一輩子都沒有,不知道什么滋味,也就算了。像你舅舅跟姨媽,本來是有的,好好地沒了,這個才叫人受不了呢。”

這房子也快沒了。因而她必定要在這即將消失的房子里,陪她媽媽過個生日。

六月里,舅舅回來過一趟。向他傳達了復核后的數(shù)據(jù),門口拍了照,表上簽了字,測量的人就走了。舅舅把堂屋的地掃了掃,坐著抽了根煙,也回縣城了。舅媽當著陳奶奶的面催他:“你怎么還不跟大妹老妹打電話啊?”

姨媽收到信,轉(zhuǎn)頭就給媽媽發(fā)消息:“媽媽在一天,她都要裝一天?!眿寢尰厮骸八俨患倏蜌馕也还芰?。我不想假客氣。她要帶我分,我就拿著,回頭我把這個錢給孫道華。”

孫道華是地主的兒子,肝腹水臥床十幾年。他父親并不是一個為富不仁的地主。媽媽說人家沒有不仁,我們也不能不仁。

洗洗刷刷,收拾停當,媽媽一開東邊的門,大雪霎時飛入?!罢孀卟坏袅?。在這將就一晚吧。你不要怪我哦?!蔽医兴靹e尬演了,飯前我在她包里發(fā)現(xiàn)了毛巾和一次性牙刷。她蓄謀已久,雪只不過助了她一臂之力。佯裝的不好意思變成了真的不好意思,她以熱情解決我的取暖問題來將功補過。

我鍋門口的“床”鋪好以后,她親自躺上去試了試。“不是挺好的?小時候家里來親戚,我和你姨媽老睡這兒?!?/p>

陳奶奶也來視察:“我到這兒睡,床給你們娘兒倆睡?!?/p>

媽媽攙她回東臥房:“她歡喜得要死。暖洋洋的。你要睡她還不給你睡呢??粗c門檻子……”

“我的屋,我沒你曉得?”

慶幸沒有化妝,我簡單洗了把臉躺下來。仰望屋頂,那里有近百年不朽的木梁,充當天花板的蘆柴簾,鐵鉤子垂下來吊著的竹籃。余熱持久的灶膛是另一種壁爐。鐵鍋烹飪出來的食物隨著胃愜意地蠕動。

宋基文下午又問“在干嗎”。這潛臺詞被濫用到了露骨的地步。字顯示在屏幕上都像充血。我沒有回。高坡,獨戶的房子,柴薪,他只會想到媾和,例如小說里的草垛、高粱地、玉米地什么的。我不應該對他這樣的角色有什么要求。冷靜通常會使一些記憶重映。某一年,我還沒有馬上要邁進三十歲,姨媽曾問我是不是的確做好了一輩子單身獨居的準備。她說她最早在芝加哥的那幾年,每天花在通勤上的時間長達兩個小時。遲到等于減半的薪水加澳籍女主管一整天的俚語暗諷。早晨出門她總是慌慌張張。有次拿包不小心碰翻了一碗蓮子——她第一次在美國的超市里看到新鮮蓮子,買了很多,但她來不及收拾了,一刻鐘內(nèi)她得連跑帶跳趕到車站。“那天工作很忙,我完全忘掉了蓮子這個事。我到家前都還在想著那些文件。然后我一開門,滿地的蓮子。走之前什么樣就什么樣。當時我就崩潰了。我坐在地上一邊哭一邊剝蓮子吃。等我吃完了,站起來想洗個臉,你猜怎么樣——那時候的睫毛膏不防水,我弄得活像《千與千尋》里的無臉男。”之后她去了休斯敦,結(jié)識姨父,成婚妥協(xié)。但在孩子一事上還是堅持了下來,盡管大洋彼岸有父母和兒女互相不愛管彼此破事的優(yōu)勢。她滿懷信心,未來能成為一個獨自駕著輪椅到醫(yī)院問診的酷斃的老夫人。

三合一壽宴的下午,姨媽沒來由地想吃蘿卜絲餅。我陪著她走街串巷地找?!皯c姿,這話我只敢告訴你。你在你媽媽面前吱都不能吱一聲。”她說她當然有愛,可也有冷漠。異邦旅居至今,說一點沒被同化是不可能的。她很難再把自己變成一個傳統(tǒng)的中國式女兒。

她絮絮的話語成了北風,一陣陣地席卷。天色不像白天,也不像夜晚,像二十四小時以外的辰光。雪被吹得如銀沙滾滾東流。雪嘯之外,可斷續(xù)聽見竹枝折斷之聲和雙足撲哧撲哧蜿蜒踏入竹林的腳步聲。恰似天外飛仙,一只瑞鶴降臨在雪地上引吭長唳。隨后,群鶴奉詔畢至,或步冰高蹈,或翩翩舞空。有只僅雙掌大小的白鳥也混跡其中,前后徘徊,盤旋不止。它朝竹林中飛,我也朝竹林中走,一步一步穩(wěn)穩(wěn)地套著前人的腳印。一旦腳印沒了,我就停下來。眼前的女人是我媽媽,她身邊站了一個剪著童花頭的小女孩——不是我,我從沒留過那發(fā)型。媽媽從懷里掏出香,用手兜著風。童花頭老練地在大手的圍擋下擦亮火柴,點著了香。媽媽叫磕頭,童花頭就磕頭。她磕得很實在,前額劉海還印上了一小片雪痕。媽媽又從懷中掏東西。這次是個雪花膏瓶子,白色瓷瓶,墨綠的鐵蓋,旋開來,童花頭踮腳俯首,像看一口井那樣朝瓶里看了一眼?!八难馈D銢]看過他,我就讓你看看他的牙。你看他的牙多好啊。不黃,也沒被蟲蛀。大小,顏色,形狀,都正正好。我就留了這一顆。往后給你?!?/p>

竹子上沒有玄武。我想,竹子是不是越長越高,把玄武長到頂上去了,就順著竹根朝上看,朝上找。竹梢盡于雪空,拼盡目光還是不見玄武,唯竹枝上棲著的那只白鳥咕咕叫著。我認識它,它是宋基文的鴿子。它總是飛過城市的樓群尋找主人,曾經(jīng)落在我們酒店房間的窗沿上。

雪越下越大。足印被覆蓋。我冷極了,怕被雪埋在竹林中,轉(zhuǎn)頭就往來的方向跑。跑了許久都沒到,我懷疑玄武把入口也帶走了。好在跑著跑著身上暖和了起來。

灶膛里燒著火。媽媽也許身懷飛檐走壁的絕技,才能在一點都沒吵醒我的情況下往灶中加柴添草。屋子里熱氣騰騰。她從鍋里搛起長長的陽春面盛到青花碗里,撒一撮胡椒,滴兩滴麻油,再切一點蔥花點綴。端起面碗,她往屋里去了,瑩亮的嗓音像投入湖心的石子,漾開了雪后的清晨:“媽媽,今天您大壽,祝您身體健康,過到一百二十歲……”

責任編輯:劉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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