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數(shù)人受騙上當(dāng),根源還是在自己那一絲貪念。《西游記》里的精細(xì)鬼、伶俐蟲,就是這方面的教材。
精細(xì)鬼和伶俐蟲是平頂山金角大王和銀角大王的兩個小妖。兩個大王把珍貴的看家寶貝——紫金紅葫蘆和羊脂玉凈瓶,交給他們,去捉拿孫悟空。
孫悟空變成一個老道人等在路上。對小妖說,你的紫金紅葫蘆只能裝人,我有個紫金紅葫蘆能裝天。這樣的伎倆,找準(zhǔn)的角度是人的貪心。如果兩小妖本分,只想趕緊把工作完成掉,不想為自己的人生創(chuàng)造更大效益,也不想讓平淡的一天變得驚喜或精彩,那么這時就不會節(jié)外生枝。
但兩個小妖卻不是甘于平淡的人。他們一聽就心動,能裝天,我們和他換吧。
這個心路歷程很好理解,誰還沒點貪念呢。孫悟空的手法,也至今仍被學(xué)習(xí)引用。前幾年,網(wǎng)購還沒有現(xiàn)在這么普遍,有些商場設(shè)有抽獎柜臺,往往就在二樓。只要拿著購物小票去二樓抽獎,隨便一抽,總能抽到獎,抽個一等獎也是常有的事。
別問我怎么知道。十年前抽到一等獎的我,就是這樣被恭喜著,說能以極大的優(yōu)惠折扣買柜臺上的那些金銀美玉。比如,這個原價兩萬,有了這張券,兩千元就能買下。
我當(dāng)時的心情,正是精細(xì)鬼、伶俐蟲那樣:怎么能錯過這么大的便宜?
后來我買的東西記得牢牢的,因為它很特別,是一只玉做的小胖腳丫掛墜。但具體花了多少錢記不得了,可能是潛意識里想忘。只記得丈夫聽到我用抽獎券買東西了,露出了“大事不好”的表情,然后又聽到我以上千元買了一只腳,臉上就變成了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思的是“我為啥要和這個人結(jié)婚?”
我覺得,嚴(yán)格說起來也不算真上當(dāng),就是買貴了點,但畢竟也是買了個東西,比精細(xì)鬼、伶俐蟲還是好多了。
客觀地說,我上的當(dāng)并不多。因為生活得很封閉,需要涉及利益的事極少。換句話說,很少有人會主動來騙我,我上過的當(dāng),都是我主動去上的,就是精細(xì)鬼和伶俐蟲這一模式。
有一次,在孩子的幼兒園門口,有人在賣山貨,旁邊圍著幾個人,一副奇貨可居的樣子。
上前一看原來是賣禾花雀的。眼前的禾花雀裝在破舊的編織袋里,曬干腌制好,烏漆漆的,看不出什么道道。
賣主是一個黝黑干瘦的中年女人,衣衫簡陋,極難聽懂的普通話,證明了她的貨物的可信程度以及她說的每個字的可信程度。據(jù)說她來自廣東北部山區(qū),這些禾花雀一只只都是她在山里打的。
一問價錢果然奇貴,但她周邊那幾個看熱鬧的人,這時都感慨起來:這個價錢應(yīng)該的,你不想想人家凌晨四五點就起來,走多少里的山路,要去到深山老林里才能打到這樣的雀兒。
于是腦海里有畫面了:深山老林里,濃濃的晨霧中,一個干瘦的中年女人默默地跋涉,回到家后九蒸九制,漫長的加工期后,再扛在肩上,擠上破舊的鄉(xiāng)村公共汽車,輾轉(zhuǎn)來到廣州,遇到了有緣的我。今天如果不賣掉,她晚上要么就得睡橋洞,要么就得花二十塊錢去找個床位,如果能賣掉,她下午就能回家含飴弄孫了。
這么一想,講價簡直成了道德問題。
當(dāng)然我還是講價了。買了一些回家,我舅舅正好在,趕緊拿來孝順?biāo)?。舅舅走南闖北見識廣,他只聞到它們在蒸煮時的氣味,就勸我趕緊扔掉:這是變質(zhì)發(fā)臭的死麻雀,不能吃。
所以讀《西游記》的時候讀到精細(xì)鬼、伶俐蟲,就不單單覺得他們天真爛漫,我讀到的是人不能有貪心。人的貪心是很多麻煩的起源。
真正天真爛漫的是金角大王和銀角大王。他們得知兩個小妖被孫悟空騙去寶貝之后,也暴跳如雷了一瞬間,但是銀角大王很快自我開解:“我們有五件寶貝,就算去了兩件,還有三件?!苯鸾谴笸跻宦犛械览恚届o了下來。
這兩個大魔王,也不知在哪里受的教育,竟然能明白一個很強(qiáng)大的道理:計算你擁有的,不要計算你失去的。
商量讓誰去拿孫悟空好,精細(xì)鬼和伶俐蟲自然不能再用了:“不差這樣的廢物去!”然后就把他倆喝退了。
吃驚的不僅是讀者,精細(xì)鬼和伶俐蟲自己也很吃驚,說:“造化,打也不曾打,罵也不曾罵,卻就饒了。”
兩個魔王心真大啊。
但是話說回來,人被騙,最大的傷害倒也不是那點利益。最大的傷害是心理上的:就是不自信了,下次遇到個啥事,第一反應(yīng)是“不行,我這智商不行”,或者多了杯弓蛇影的自我折磨。
如果像金角大王、銀角大王那樣,那么騙局也拿他沒辦法。他們也就沒有錯過世界上除了騙局之外,更多的各種有趣。
(摘自“閆紅和陳思呈”微信公眾號,禹天建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