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 鄰
每每看年輕詩人的作品,有欣賞而自己不能及的,也有不少的失望。因此稍稍有點自負(fù),似乎自己還可以掙扎,還可以寫下去,還能寫得更好一點。似乎隨著歲月,添加在自家爐火里的燃燒物,愈是堅硬耐燒了。堅硬而能燃燒,火色就不再泛紅,而趨于青白了。據(jù)說青白火焰,溫度最高,不論何物入乎其中,都是可以消殞大化而結(jié)晶的。自然,那還不是我的狀態(tài),我還不到。但反過來說,畢竟是已經(jīng)歷練了人生一個甲子,單單以詩的形式歷練,也三十年有余了。
去年,試著刪汰存留自己歷年來的詩,一路看下來,覺出遞進(jìn),也覺出差異,更是覺出起伏,隨著心境的激烈平和,轉(zhuǎn)換調(diào)整,自己的詩風(fēng)也在演化。自然,也有失望,沮喪。一個人寫了那么多年,可以安心留下的竟然是那么少。值得嗎?不知道。也許,值得。也許,并不值得。世界上那么多人,那么多道路,可以選擇的太多,自己不過是寫了一點分行的文字,所謂的詩。詩,與這世界真的有關(guān)系么?有價值么?也許有,也許并無。詩,不過是詩。以為它有意義,它就有;以為沒有,也可以是沒有。這也有如一塊石頭,一枝花,都是大千的暗自生發(fā),雖然生命形式有所不同,可根子里是一樣的。都是“物”,是“存在”,是可以消殞的“物”和“存在”,也是烏有的“物”和“存在”。
我早年的詩,注重情緒,注重所謂的“詩境”。上世紀(jì)末的,似乎有一點決絕,借助詞語的決絕,離開“詩境”,至少是試圖部分的擺脫,以瞬間的詞語發(fā)現(xiàn)牽連而發(fā)掘詩意。其間,自然有自己的感悟。沒有感悟,何以有詩。而后,身姿低低試圖再一次埋頭而開掘生活本身。在彌漫無著的生活中,將散文化的句子帶入,盡可能在句子上剔除詩意的矯情,還原生活本身,用質(zhì)樸的句子,呈現(xiàn)我所需要的未曾顯示過的詩意。多年前我曾經(jīng)給老鄉(xiāng)先生說過,想寫一些未曾給人寫過的東西,所謂看似不能入詩,少了一些詩意而別具詩意的東西。其實,萬物皆有詩意,皆可入詩。古人早已經(jīng)做過了,無非是今人的生活場景不同,所見所遇不同,塵世給了詩人更多、更寬廣的詩意世界。從另一個角度來說,那些可能本來是屬于散文表達(dá)的部分,由于散文不能表達(dá)的更為清晰、集中、強(qiáng)烈,節(jié)制的散文化反而給詩帶來的可以由此更加豐富的意味。
近十年,也許七八年,也許是厭倦,也許是不再滿足于詩中所謂的“有”,也嘗試著除去那個“有”,“無中生有”也成為自己的摸索。詩中所謂的“有”,是一種限定,是對詩意本身的限定,也是對更高一層詩意追尋的限定。除卻貼著塵世的感悟,詩也需要向著更高的我們一時無法說清楚的那一層什么致敬。
有詩人寫道,“就連上帝也不能拯救一朵玫瑰”??墒?,詩人可以。詩人可以經(jīng)由他的想象力,復(fù)活一朵玫瑰。而更迷人的可能是,復(fù)活一朵無法命名的玫瑰,“有無”之間的玫瑰。
那一朵“有無”之間的玫瑰,正誘惑著我的飛蛾撲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