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樂迪
我媽今天進入45周歲了。大概是最近幾年,我開始明顯地覺察到她很介意自己的衰老,時常對著鏡子觀察稀疏冒出來的白頭發(fā)絲。
在她的分類里,45歲之后就是老了,是走上街被人叫阿姨大媽的、會在菜場為了幾塊錢計較的、可能會發(fā)福的中老年婦女??墒鞘聦嵣?,自打我有記憶起,許女士似乎就長成現(xiàn)在這樣,除了發(fā)型換過幾次,衣服淘汰過幾批,其余均不見變,連慣常的無厘頭也不隨年齡增長而消失,反而更加肆無忌憚起來。上次在電話里同她討論我倆在追的同一部劇,她因為我開了會員,比她多看兩集生氣了,又說自己“才不是那種沖動消費的人”,最終不得不“逼迫”我把我的會員賬號發(fā)給她。
我盡量每周給他們打一次電話,不過常常找不到人,他們不是在上班,就是在逛超市,或是在外邊吃飯,并且非得給我發(fā)照片為證。一次,我還沒來得及卸妝便開視頻通話,許女士笑我:“大漂亮啦!”
我說:“我小漂亮就行了,你是大漂亮?!?/p>
許女士愛美,然而卻是最近四五年里才開始注重美,注重溫柔莊重的搭配。在我小的時候,她是前衛(wèi)叛逆潮流的標志,曾經(jīng)剃過板寸頭,還染了紅棕色。在她眼里我可以是一個快樂的美麗廢物,審美價值有,實用價值可有可無——當然聊勝于無。
許女士并不出身于優(yōu)渥的家庭,然而其品格眼光卻常常令我欽佩。在我所見的歲月里,待人處事幾乎不曾有什么差池。她活潑健談,無論對何人永遠能言談得體。平時喜歡開玩笑,又常常鬧些“小孩子脾氣”——吃冰被卡住卻不聽勸,硬生生挺到冰塊自己化掉咽下;因為科三頻頻掛科而陷入抑郁,和教練討價還價不想練車;捏著自己的小肚子發(fā)誓要減肥,可是看到小餅干就走不動路;語重心長告訴我不用掛念,又埋怨我出去旅游不給她帶禮物……
20年里,我還從不曾見過父母大吵大鬧,即使偶有分歧,也是在飯桌上如同談判而非爭吵,原因是兩個人都不擅長吵架。有一次碰巧遇到路人吵架,他們二人在一旁生生觀摩了10多分鐘,驚嘆怎么會有人罵人罵得如此“出口成章”。
他們?yōu)槿藴睾?,讓我覺得仿佛是可以永遠安穩(wěn)生活在父母的庇佑之下;對我也從不施加壓力,甚至沒有什么宏大的期待,似乎只要不丟不死不生大病,不做背德昧良傷天害理之事,就是一種成功了。
我雖然性情比父母相差甚遠,但受他們遺傳,也不太擅長嘴皮子上的功夫。小學時不小心學會說臟話,在家說出口被父母聽到,非但沒有慍怒,反而在餐桌上研究起這種語法的用法來。主謂賓定狀補,罵人的語氣詞放在哪里聽起來都怪怪的,最后決定舍棄這一語法??上чL大后我沒能完全遵循父母教誨成長為溫柔儒雅的人,而是越來越蠻橫撒潑了。這樣一切規(guī)劃得都很體面的父母,竟有我這樣一個迷迷糊糊極端享樂主義的女兒。
許女士45歲了,她所擔心的衰老都沒有發(fā)生。
我不知道該送給她什么祝愿。小時候還會畫一些難看的水彩畫表達心意,如今卻什么都沒為她做了。
我希望許女士未來仍然像今天這樣,永遠不被自己的角色、身份、標簽所累,可以繼續(xù)發(fā)明新菜品,繼續(xù)為電視劇流淚,繼續(xù)教書育人,繼續(xù)沉浸在愛情和友情里,盡情享受自己人生的一切,只需分一點盈余來做我的母親。
我永遠愛你。
編輯/廣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