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倩
節(jié)氣,是對我們生活的發(fā)號施令,也是美學(xué)格子的精神坐標(biāo)。霜降這天,一好友發(fā)朋友圈分享道,“據(jù)說霜降這天吃了柿子,整個冬天嘴唇都不會裂,不知道吃西紅柿算不算數(shù)?”莞爾,叫人開懷一笑。今年我沒有吃上柿子,那天外出帶回一捧樹葉,經(jīng)過白霜的染色,紅葉更紅,黃葉更黃,還有的將紅未紅,好似猶抱琵琶半遮面,而葉柄處泛著淡淡的樹脂香,被我一一夾進(jìn)了書中。
記得上學(xué)時,每年學(xué)校都會組織兩次出游,春天一次,秋天一次。我印象最深刻的就是秋游,去的最多的地方便是植物園,那天可以不用穿校服,小伙伴們換上好看的運動裝,與園子里的植被色彩融成一片片絢麗的風(fēng)景。那時候沒有手機,也沒有什么識別植物的軟件,完全憑著感覺識花認(rèn)草,我們在園子里打打鬧鬧,在草地上滾來滾去做游戲。我喜歡自作主張給它們起名字,比如,大葉女貞,起名為“禎子樹”,因為班上有個女同學(xué)名叫阿禎;比如,銀杏樹,起名為“白果樹”,我巴望著吃銀杏果,做夢都夢見趴在地上等待銀杏果落下,可是終究沒撿到過。
今年以來我關(guān)注了個公眾號,男主人叫胡子不瘦,擅長手繪自然筆記,他關(guān)心的不是天下雨往家里跑,而是跑出去享受雨中樂趣。比如,螞蟻選擇下雨天搬家,是擔(dān)心蟻后生不了小螞蟻,它們有天然的測氣溫功能;他帶兒子上山采蘑菇,發(fā)現(xiàn)罕見的牛腿菌,還有花朵形狀的“地星”。這位爸爸堪稱“雞娃”中的大贏家,他實在太會玩兒了:買來種子與兒子在花盆里種含羞草,卻發(fā)現(xiàn)長出的含羞草一點不害羞;帶兒子去森林公園尋找松果,把帶回來的落葉用素描紙做拓印樹葉,用茶樹果殼和枯松樹枝擺出“蝴蝶”造型,妙趣橫生。到了周末,他們?nèi)ズ笊秸吧J猴桃,第一次帶了3個大口袋,卻只摘了半口袋,還扎得滿身毛刺,他不死心,改天與表弟帶著娃二次上山入林,在途中邂逅一棵野板栗樹,“先一陣瘋狂搖樹,再用腳踩掉帶刺的外殼,拾起板栗粒,裝在衣服口袋里,邊走邊吃,香甜可口。”他直說感謝小松鼠嘴下留情。當(dāng)然,主要任務(wù)是摘野生獼猴桃,表弟負(fù)責(zé)爬樹摘桃,他負(fù)責(zé)在下面用口袋接住,摘了兩棵樹,一口氣裝滿了口袋。讓人既長知識,又愉悅身心。
其實,所有的生命教誨,都蘊藉在一棵樹木的輪回之中,隱藏在一枚樹葉的莖脈余香中。奧爾多·利奧波德說過,幾乎沒人知道松樹會開花,在他眼中,自己親手種下的松樹最可愛;約翰·繆爾寫道,松樹下落的一層層果實,是松鼠們大快朵頤的地方,它們慢慢轉(zhuǎn)動球果、剝殼,直到鱗片全部剝落為止,有意思的是它們從來不會把松脂弄得滿身都是,連爪子和胡須都不會弄臟,吃剩的秋果果殼一堆一堆的,也是排列整潔,真叫人自愧不如。我最傾心的是阿萊克桑德雷的詩句,“樹從不睡覺∕橡樹的腿硬,有時赤裸到想要一顆極幽暗的太陽∕是高揚踏地的前腿停在一瞬間∕讓全部的地平線驚恐退后”。讀這樣的詩,簡直是與樹面對面對話,它們比人類要值得信賴。
我永遠(yuǎn)忘不了那年深秋,午后與友人到黃河岸邊樹林里去散步。散步就是什么也不做,暫時拋開俗世瑣事叨擾,甚至連拍照也是多余的。就在我們邊聊天邊沉浸在樹葉鋪地的美景中之時,有位女孩闖入了我的眼簾,她身著紅色風(fēng)衣,白運動鞋,扎馬尾辮,在畫板前聚精會神地畫畫。這樣的寫生畫畫的人很是常見,通常一坐就是一下午,練練筆的同時,不知不覺擁秋風(fēng)入懷,向自然行了注目禮。有人上前向她打招呼,請她幫忙拍張合影,她趕忙擺擺手,伸出修長的手指指指耳朵,驀地紅了臉,就好像做錯了什么事,我心領(lǐng)神會道,她應(yīng)該是聾啞人。對方摸不著頭腦,轉(zhuǎn)身離開。
她繼續(xù)畫畫,落葉停在她的肩上,她也不知道,就這樣與天空、云朵、鳥鳴一起入了景。我們離開時,她也正離開,收起畫板瞬間,我瞥見她畫上的落款署名“之秋”,或許她是生在秋天的女子吧。大家有說有笑地走了,她手里攥著黑塑料袋,跑著挨個蹲下來撿空瓶子、果皮屑,以及食品包裝袋,她蹦蹦跳跳的樣子像極了美麗的小鹿,我很想用手機拍下來,猶豫之間還是放棄了。她就像一團(tuán)紅色的火焰,燃成與楓葉一樣的紅,永遠(yuǎn)定格在樹林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