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秀麗
空氣中的火藥味愈發(fā)濃烈起來。
熊丫擦擦嘴角,身子晃了晃,樹影落在地上,斑駁一片。
鋼管活動一下手腕,挑釁地看一眼熊丫,往地上吐口唾沫,焦躁地摩挲著青皮蛋似的大腦袋走來走去。
周圍的人交頭接耳地議論起來,鋼管的眼睛掃視一下,大家不約而同地閉了嘴,沒人傻到去觸碰這個霉頭。
熊丫例外!
熊丫不但觸碰了這個霉頭,而且還跟著死杠。熊丫是鋼管的鄰居,兩個人從小一起長大。
熊丫命苦,剛考上高中就沒了爹。熊丫娘說那就別念書了,咱家的祖墳也沒冒青煙,你看鋼管打工一年也不少掙錢嘞。
熊丫聽娘這么說,低下頭,他知道娘的苦衷,更不想讓娘為難。
村長看了看瘦弱的熊丫,嘆口氣說,這小身子骨兒能打啥工?娃成績那么好,我就不信全村供不起一個學(xué)生!
熊丫娘搖搖頭,她不想拖累別人。
村里的楊半仙進了院子,白眼球上那點墨似的黑眼仁閃著亮光,楊半仙對熊丫娘說,你家這兒可是塊龍盤虎踞的寶地,有“龍氣”滋養(yǎng)著呢,你信不信?用不了幾年就能翻過身來……
熊丫娘信楊半仙的話,不只是她信,全村人都信,有時候楊半仙說話比村長都好使。
熊丫成了村里唯一的大學(xué)生,但是誰也沒料到,他畢業(yè)后,跑回村里當(dāng)起了“孩子王”。
鋼管開公司掙了錢,掙了錢的鋼管便要光宗耀祖,而光宗耀祖的第一件事就是翻蓋他家的三間小土房。要想房子蓋得氣派,需得占用熊丫家西面的一塊閑置地。鋼管找熊丫商量了無數(shù)次,熊丫都是搖搖頭,硬邦邦地甩出倆字:不賣!
熊丫說出不賣的理由。
鋼管聽完氣得差點兒吐血,指著熊丫的腦門說,你這大學(xué)白念了,腦袋缺根弦兒,咋能信你媽的話,這都啥年代了!
當(dāng)初熊丫做“孩子王”這事,他娘氣得幾天不吃不喝,說城里那么好的地方不留,這大學(xué)不是白念了嗎!
熊丫沒辦法又請來楊半仙,楊半仙沖著熊丫擠擠眼睛,對熊丫娘說,你兒子必須得回來,要是沒有“龍氣”養(yǎng)著,那可就……
熊丫娘呆呆地看著兒子,可是看楊半仙認真的樣子,又不得不信。直到臨終時還拼著最后一點兒力氣囑咐兒子:千萬不要漏了龍氣……
呸!去你個龍氣!
鋼管不相信自己整不服熊丫,想自己從十多歲開始就拎著一根廢鋼管,把梨花村的愣頭青們收拾得服服帖帖,他這名號可是自己打出來的,怎么能在熊丫這個書呆子跟前翻船。
可沒想到的是,軟的硬的都試過,熊丫就是油鹽不進。鋼管在心里頭問候著熊丫的祖宗十八代,抻著他的脖領(lǐng)子大吼:你到底想咋的?
熊丫扒拉開鋼管的手,說:除非把你家的院墻扒了,門前的那塊地讓給我,要不然休想!我娘說了,我們家龍虎都在一塊兒擠著呢,動了就漏龍氣,我得讓我家的龍和虎伸開胳膊腿,這我還嫌地方小呢。
圍觀的人捂著嘴偷偷地笑起來。
鋼管的眼睛瞪得溜圓,擼著袖子幾步就躥到熊丫跟前,從牙齒縫里擠出幾個字:你這是報復(fù)!
去年修路到各個村屯,恰巧鋼管家的院墻有礙道路規(guī)劃。施工隊的人找鋼管商量,能否拆一下院墻,鋼管卻死活不同意,天天陰著臉在那橫著。施工隊的人也不敢惹這個麻煩,工程只能停下來。
熊丫便去找鋼管,說這條路能修到學(xué)校多好,要不然遇到雨雪天氣太難走了……
熊丫還沒把話說完,就被鋼管給轟了出來。
村長出了面,在鋼管家噴了三天唾沫星子,鋼管把文書往村長面前一撂,嘻嘻一笑,說:那文書上白紙黑字寫得明白,這就是我家的宅基地,要不您上法院告我去?我還嫌我家地方小伸不開胳膊腿呢。
這不,道路修到這就只能戛然而止,看著孩子們上學(xué)時一腳泥一腳水的,村里人心里罵著鋼管,嘴上又不能說啥,那可是人家的地兒,文書上面有公家的紅戳戳呢。
鋼管抱著腦袋蹲下來,沉吟了良久,問:沒得商量?
沒得商量!
鋼管終于沒有拗過熊丫,為了光宗耀祖,只能讓步。
鋼管沒想到的是,他家房子建成的時候,村里的路也筆直地從他們兩家的門口穿過,像一條騰飛的長龍,經(jīng)過學(xué)校,一直延伸到另一個村落。
鋼管摩挲著大腦袋,站在熊丫家的門口,狐疑地看著熊丫家因為修路變得更加狹窄的院落,問:你不說你家的龍虎在一塊兒擠著嗎?修完路變得這么窄巴,不怕漏了你家的龍氣?你把我家的那塊地換去了,咋還無償?shù)亟o村里修路了?你小子是不是腦袋真缺根弦兒?
龍氣?哈哈,呶,那才是我們村的龍氣呢!熊丫的嘴巴向?qū)W校的方向努了一下。
朝霞里,傳來孩子們瑯瑯的讀書聲。
你小子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