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煒
最近,我看了一本書叫《十一種心碎》,書名聽上去很浪漫,其實原標題叫《同理心測試》。
作者叫萊斯莉·賈米森,她曾經(jīng)當過一陣“醫(yī)學演員”,按小時收費。所謂“醫(yī)學演員”,正式稱呼是“標準病人”,按照給定的病例標準來表演所患的疾病,比如哮喘、闌尾炎等等,給定的劇本有10頁左右,指導你按照什么樣的方式來表演病痛,劇本很細致,深入到角色的生活細節(jié):孩子的年齡、父母的病史、你愛人的工作狀況、你自己喝多少酒等等。表演是給醫(yī)學院的學生做測試用的,學生到考試的時候,要診斷三四個演員演的各種病例。15分鐘的“診斷”結(jié)束,學生離開診室,“醫(yī)學演員”會給學生的表現(xiàn)打分,首先是客觀地核對清單,“醫(yī)生”得到了哪些關鍵信息?漏掉了哪些?其次是主觀感受,很重要的一項是“他對我的境遇或者問題,是否懷有同理心?”,學生要想拿到這個分數(shù),不能只是出于禮貌的同情,他必須表現(xiàn)出一定的“同理心”。
作者叫萊斯莉·賈米森,她曾經(jīng)當過一陣“醫(yī)學演員”,按小時收費。
和萊斯莉·賈米森一起工作的人,有退休老者,有戲劇專業(yè)的學生,他們演出人間百態(tài)——韌帶撕裂的運動員、染上了毒癮的職業(yè)經(jīng)理人、患有性病的老太太等等。學生跟他們接觸時,總是要建立“目光接觸”,看著病人,才能表現(xiàn)出“我們在關心病人”,他們會提問,問出來的關鍵信息越多,得分就越多。在“同理心”這部分,學生要做到的:一是在多大程度上能想象病人的過往經(jīng)歷;二是提出恰當?shù)膯栴},揭示暗藏的困頓之處。就同理心而言,詢問和想象一樣重要。同理心要求你始終意識到你所能了解的東西永遠只是一個人的經(jīng)歷中的一小部分,這是一個無止境的探索。
同理心,這個詞也可以翻譯成“共情能力”。醫(yī)生顯然需要有一定的同理心,那么還有哪些專業(yè)人士應該具備較高的共情能力呢?保險推銷員?廣告銷售?記者和作家?律師?有些職業(yè)肯定需要更強的共情能力,但同理心人人皆有。我們有時候聊八卦,討論明星離婚時的財產(chǎn)分割,有時議論某一起兇殺案,揣度犯罪者的心理,這都是在進行自己的“同理心測試”。賈米森把自己做“醫(yī)學演員”的經(jīng)歷寫下來,就成了這本書中的第一篇文章“同理心測試”。
書中其他文章,也都圍繞著同理心展開。萊斯莉·賈米森曾經(jīng)在南美旅行,旅行途中遇到搶劫,面部被打了一拳,這一拳讓她做了整形手術,為什么南美人不喜歡美國游客?把這個問題放大一點兒,當?shù)厝讼矚g游客嗎?游客能感受到當?shù)厝说膽B(tài)度嗎?再比如,我們有時會看一些表現(xiàn)真實痛苦的電視節(jié)目,這就涉及一個哲學概念叫“負痛苦”——如果一個人能在安全的環(huán)境下,與恐懼保持距離的情況下感受到恐懼,那么這種感受會產(chǎn)生愉悅。有時候,我們的窺探欲是為了獲得“負痛苦”。再比如說,為什么有些人會多愁善感呢?多愁善感可能是一種自我擾亂,是一種“對純真的虛構(gòu)”,你在幻想純真的同時,也幻想與之相對的邪惡,這些幻想能抑制你本能中的厭世感。多愁善感還可能是一種自省。賈米森這11篇文章,有采訪,有偏理論的討論,主題都是同理心。
其中有篇文章談論詩歌和文學中的一些女性形象,但讀者肯定會想到:男性是不是很難理解女性特有的痛苦表達方式?男性是不是缺乏針對女人的“同理心”?受折磨的女人是在扮演受害者?是她們選擇了軟弱?“受傷的女人”成為一種刻板印象之后,我們就可以不去傾聽了?在這個自戀者越來越多的世界上,同理心恐怕會成為一種稀有的品質(zh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