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黃興國
黃興國
河北師范大學(xué)美術(shù)與設(shè)計學(xué)院教授、碩士生導(dǎo)師
中國美術(shù)家協(xié)會會員
中國雕塑學(xué)會理事
中國當代雕塑研究院研究員
河北美協(xié)雕塑藝術(shù)委員會主任
河北省畫院雕塑院院長
河北工藝美術(shù)學(xué)會會長
無論是名城還是邊城,抑或是小鎮(zhèn),晚餐時能尋一家臨街的小館子,最好還能找一個臨窗的餐位坐下,那便是最愜意不過的事了。
當最后一抹絢麗的晚霞褪卻,云朵變成了青灰色,便宣告著熱烈的白晝,照耀此間的陽光即將消盡——夜晚降臨了。此時,街上的華燈悄悄地亮了,臨街的林林總總的小店紛紛掌起了暖色,似乎天邊閃著光的晚霞被撕成了碎片散落在此間的大街小巷,照亮了匆忙回家、尋覓美味、趕著約會和漫無目的在街邊溜達的人們。哦,還有拖著行李車、肩上挎著大小包裹尋找落腳地的游客或回家的游子。
時裝店臨街的櫥窗,掛在窗子兩邊的薄如蟬翼自由垂落的帷幔,襯托著光著頭的模特道具魔鬼般身材,它們紋絲不動,高傲地盯著窗外的世界。不時會從門里閃出一對相互攬著腰的戀人,若那位男士的手中拎著一個或幾個服裝袋子,那么依偎在他身旁的女子便一定會十分嬌嗔地用膀子去扛那男子的胳肢窩,笑容也會十分地嫣然可人。
小超市的銷售手段很直白幾近粗暴,反正穿制服的城管也都下班了,他們便把那些撂了一兩天將近變質(zhì)或已經(jīng)失去賣相的水果一股腦兒地擺在了門口,生生地占去了一半的便道,直接從店里扯出一根裝著燈泡的電線掛在門口最低的樹杈上,順手剪一條塑料繩子往那樹杈上一綁,妥妥貼貼。再把粉筆橫下來,龍飛鳳舞地在那不曾擦凈的小黑板上刷上三個夸張的大字“大甩賣”,外加描了邊的三個感嘆號,大字的下面便是工整地書寫了不同果品的不同價格。總會有些客人止步,從果箱的邊上扯一個袋子,挑上一些尚可食用或經(jīng)過收拾之后亦可食用的果子。
最扎堆兒也是最鬧騰的要數(shù)那些打著各種招牌的飯店。
迎客的、跑堂的、上菜單、倒茶的各司其職,井然有序。讓座的、點菜的、寒暄的、勸酒的“聲聲”不息,亂作一團;熗炒的、麻辣的、火烤的、秘制的、鍋仔的五味雜陳,有模有樣。徹底地顛覆了飯店的門頭上所標榜的特色風(fēng)味……誰說熊掌與魚翅不可兼得?交通的快捷,物流的通達,人流的空前流動,使得身處天南海北的任何一個角落,那些天上飛的水里游的都能烹到一鍋,更何況去品嘗異地的風(fēng)味。
反正我的興趣并不只限于一頓飯菜的新奇度或熟悉度,只管從那靠窗的餐桌旁拉出一張椅子,踏踏實實地坐下??床椟c餐自有人操心,我便兀自隔著窗子看那窗外的世界。
一層玻璃兩種鏡像,流動的畫面相互交融。每個窗口正如一個個大大小小的熒屏,屏里屏外既互為角色又互為觀眾,亦可任意轉(zhuǎn)換,平和而從容地演繹著這個城市飲食男女的千姿百態(tài)和市井百姓的真實日?!?/p>
正值晚高峰,道路中央各種檔次的汽車混在一起,緩慢地行駛。一輛格外扎眼的小跑車夾在其中,沮喪的樣子真有點兒虎落平陽的味道;隔著深色的車窗,看不透車中的人物,是靚仔還是酷妹。倒是那些電動車可以毫無顧忌地在車流中穿梭自如:身著整潔工裝的兩位年輕人,騎著小電摩飛快地穿行于機非混雜的街道,忘記摘掉的胸牌飄在身后;馱著孩子的母親,車把上依然掛著棉質(zhì)的擋風(fēng),握把的兩臂之間夾著個四五歲的娃子。前面有棉質(zhì)的擋風(fēng),左右有結(jié)實的雙臂,后面有滿滿的母愛,應(yīng)該是很安全吧;三三兩兩身著漂亮校服的小學(xué)生,嘰嘰喳喳追逐著掠窗而過,若不是背著與小小的身板十分不符的書包,動作應(yīng)該更加輕盈些吧;耄耋老人佝僂著后背,推著可以直接拉著上樓梯的嬰兒車走走停停,并不見車中的娃,或許已經(jīng)成人,小車便自然成為老人遛彎兒走累了不二的依靠……
漸漸地,天光暗淡下來,路燈和街道對面商店里的燈光亮堂起來,一座城市的晚高峰急匆匆地落下帷幕,從容而浪漫的夜生活開啟了。
只在櫥窗和門楣上酷炫地閃著光的酒吧,成雙入對或三三兩兩的年輕人魚貫而入,門縫里不時溢出的音樂,令人心跳。不時地吸引著路過的人們趁著開門的空檔往里張望;三五個穿著輕盈活潑俏皮的丫頭牽手搭背,每人的手里拿著某個攤上的串串,歡蹦亂跳毫無顧忌地在街邊的各種店里亂竄;陪著老伴兒穿著大褲衩搖著蒲扇露著肚皮漫無目的散步的中年人,說是陪著老伴兒,其實根本就不顧身后的老伴兒緊一腳慢一腳的慌亂。
太多的陌生人,太多的琢磨不透的故事。
說實話,我并不在意一座城市重疊在一起的樓房有多高,也不在意萬家燈火如星光一般鑲滿蒼穹。而只愿置身一隅,一杯老酒適配簡單的菜肴,隔著屏幕一般的窗子,品味窗外未經(jīng)導(dǎo)演過的現(xiàn)實情景。沒有主角沒有配角,也沒有導(dǎo)演驅(qū)動下的鏡頭取向,你若想把某個美女從頭到腳地看一遍,都要靠著晃動的間隙暴露出的碎片加上聯(lián)想去拼湊,但每一幀畫面都是現(xiàn)實的;酒足飯飽,順著便道像個當?shù)厝艘粯有篷R由韁地慢行,任憑異地的風(fēng)拂面,聆聽操著難懂的口音談?wù)摰娜藗儾良缍^,望著同向的人們的背影在視線中婆娑。未經(jīng)整理過的聲效,雖然嘈雜,哪怕是孱弱的喘息,聲聲都是真切的。
遺憾的是,僅憑著一頓飯和一次逛街的工夫,哪怕投入百分的關(guān)注,即便是多住個十天半月,哪怕是整日泡在博物館,串遍了大街小巷,我們也無法去讀懂一座異鄉(xiāng)的城……至于那些高大上的寫字樓,奢華的賓館大堂,以及面對那些客氣的洽談以及公務(wù)人員制式化的笑容和標準的儀態(tài),不必動容,千城一面而已。只有將要入夜的街道和放松身板的人們,才能夠顯現(xiàn)出一座城市特有并真實的氣質(zhì)。
只要悉心去品,總能咂摸出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