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景云
讀過許多描繪黃河的詩句,總覺得李白的“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的句子最為形象,也頗有氣勢。直到后來我目睹了黃河,更覺得李白的詩句是神來之筆……
那年夏天,正是雨水豐沛的季節(jié),我來到壺口瀑布。曾聽人說過:這里有“千里黃河一壺收”的奇觀。仿佛一切都是大自然有意為之,舉洪荒之力,在這里建造了天下第一的“黃色瀑布”。當黃河晝夜兼程來到這里時,河道驟然變窄,前面是嶙峋的峽谷。黃河似乎被激怒了,召喚從四面八方匯集到此的滾滾波濤,猶如奔騰的馬群,毫不猶疑地跳入眼前這深深的峽谷,并發(fā)出雷鳴般的吼聲……在場的人無不被這景象所震撼。此刻,我耳邊仿佛響起了《黃河大合唱》雄壯的旋律,如同看到當年無數(shù)熱血青年奔赴抗日前線的場面……我在想:一滴水微不足道,當無數(shù)滴水匯集起來的時候,就會形成磅礴的力量,蕩滌著一切。我順著上游望去,滔滔的河水不斷地向這里涌來,那一刻,我真切地感覺到這浩浩蕩蕩的水勢,猶如銀河從天而降……
黃河逐浪而來,奔騰不息。令人驚嘆的是,它最初的源頭只是幾個碗口粗細的泉水。在青海腹地的巴顏喀拉山人跡罕至的沼澤里,一個藏語叫做卡日曲神秘的地方,孕育出了黃河幼小的生命。那泉眼里涌出的水,慢慢匯成一條清澈的小河,于是,黃河在這里邁出了它萬里征程的第一步。一路蹣跚的黃河,不斷有支流的匯入,推波助瀾,使它漸漸豐滿起來。它走下青藏高原進入甘南,此時,多情的黃河伸出手臂將瑪曲這片肥美的土地攬入懷中,在這里拐出一個婉轉(zhuǎn)的優(yōu)雅,形成了“天下黃河第一灣”,曲線是那樣的優(yōu)美流暢,由衷地贊嘆大自然鬼斧神工在這片草原上留下的杰作。人們都說九曲黃河十八灣,其實,誰又能說清黃河這一路上究竟留下了多少灣。正如那首陜北民歌里唱到的:“誰曉得,天下黃河幾十幾道灣……”
黃河在此沒有更多的停留,而是繼續(xù)前行。它來到上游的第一座大城市──蘭州,為這座地處黃土高原的都市帶來一片勃勃生機。我曾站在位于市內(nèi)的中山橋上欣賞著穿城而過的黃河,內(nèi)心是那樣的激動,緩緩流動的河水,載著我的思緒向前,我渾身的血液也和它一起向前涌動著。在橋的不遠處,是黃河母親雕塑,一位慈祥的母親懷抱著可愛的嬰兒。母親深情地望著懷中的孩子,而此時的嬰兒正在享受著陽光般的母愛。站在雕像前,我想,母愛是厚重的,如果說,母親給予了我們生命的話,那黃河則滋養(yǎng)了我們整個華夏民族。相對于其他河流,我們在情感上與古老的黃河貼得更近,千百年來,我們的祖先生于斯長于斯,不斷繁衍生息,黃河、黃土地、黃皮膚……這黃色不僅維系著我們的血脈,也是烙在心靈深處的“胎記”。
黃河離開蘭州一路北上,穿過寧夏來到了內(nèi)蒙古,在這片廣闊的土地上畫了一個巨型的“幾”字,這就是被稱作“塞外江南”的河套地區(qū)。人們常說:“黃河百害,為富一套?!秉S河似乎將心中的愛全部播撒在這片多情的土地上,在農(nóng)耕文明與游牧文化的結(jié)合部上,長出大片的莊稼和沉甸甸的希望。這既是黃土地慷慨的饋贈,也是黃河傾心的滋養(yǎng)。那一年初夏,我驅(qū)車從這里走過,見到水田里綠油油的稻秧在向我招手,而遠處金黃色的麥穗則羞澀地彎下了腰,如果不是前方賀蘭山及遠處沙漠的提醒,我真以為漫步在江南的田疇里……
黃河肩負使命一路前行,當它行至內(nèi)蒙古與晉西北交界的時候,忽然被呂梁山擋住了去路,于是掉頭向南鉆進秦晉峽谷,一路狂奔縱身跳下壺口瀑布,而后進入平緩的峽谷放慢了腳步。此時的黃河似乎浪漫了許多,在此,留下了許多傳誦至今的詩句……
位于晉南黃河東岸的鸛雀樓,因唐朝詩人王之渙的那首“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的詩,而躋身于天下四大名樓之一,這恐怕也是詩人當時不曾想到的。有一年,我獨自登上鸛雀樓,遙望遠處緩緩流過的黃河,想起澄懷味象這個詞,體會著當年仕途雖不順利但卻意氣風發(fā)的詩人面對黃河時的心情。詩人用了短短二十個字,就將萬里江河縮于咫尺之間,展示了他博大的胸襟和進取精神。對黃河情有獨鐘的王之渙,在西北還寫下“黃河遠上白云間,一片孤城萬仞山……”的詩句,源遠流長的黃河像一條絲帶飛上云間,這首詩為我們描繪了黃河靜態(tài)的美,看到了它靜水流深的一面,不愧為千古奇句。
走出峽谷的黃河,在晉陜豫交界拐出了一個小于九十度的彎,這不僅成為大自然的奇觀,在兩岸還留下了許多動人的傳說……我在兒時就曾聽過“鯉魚躍龍門”的故事,總想親眼見見那躍過龍門化為龍的金色鯉魚。后來,在餐桌上見到了“黃河鯉魚”,看來這魚不僅是黃河里獨有的美味,也寓意著吉祥。后來莘莘學子,如能“金榜題名”,就被譽為“鯉魚躍龍門”了。在黃河流經(jīng)的三門峽留下了上古時期大禹治水的神話。相傳大禹治水來到這里,前面有高山擋路,于是他揮動神斧,將大山劈成“人、神、鬼”三道峽谷,引黃河水東去,三門峽由此得名。我曾來到這里,站在岸邊,捂住那顆跳動的心,凝神諦聽來自黃河心靈深處那黃鐘大呂般的聲音,它忽而又向我低聲傾訴,我探尋的目光在河面上靜靜地流淌……
黃河進入中原,一路執(zhí)著地向東流去。沒有了高山峽谷的束縛,它輕松自如,舒展著腰身,時而緩緩涌動,時而奔騰肆虐,釋放著洪荒之力。“黃泛區(qū)”這曾為中原大地上苦難的代名詞,就是黃河的“杰作”。那片多年寸草不生的土地,曾是百姓心中難以撫平的傷疤。有一年,我來鄭州探親,專門到花園口遺址憑吊。矗立在岸邊的石碑,記錄了抗日戰(zhàn)爭時期那場災難的經(jīng)過:為了阻止日寇的進攻,國民政府下令炸開花園口,黃河水如脫韁的野馬,日夜奔騰,沖毀了農(nóng)田和莊稼,使下游的百姓流離失所,餓殍遍野。如果說歷史上黃河改道是它“性格”的使然,那么花園口決堤,則是一場人為的災禍。站在黃河岸邊,那滾滾的河水,在我心中翻卷著苦澀,而遠處風中搖曳的小草,仿佛在告訴我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早已消失在東去的波濤里……
黃河風塵仆仆走在“回家”的路上。那一天,我專程來到位于渤海灣的黃河入??冢又牡絹?。站在海邊,腳下是黃河留給這個世界“最年輕”的土地,我朝著上游望去,河水鋪天蓋地宛如云端涌出。我想,當年的李白一定見到了這壯觀的景象,不然怎么能寫出那氣勢磅礴的千古名句?看著從我身邊流過的黃河,我想,這每一寸泥沙,都沉淀出中華民族厚重的歷史;每一滴水,都折射出祖先晶瑩的夢。黃河匆匆流著,義無反顧地走向前方,與蔚藍色的大海緊緊擁抱在一起,那一刻涌起的波濤,在我心中久久不能平靜……
選自《天津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