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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擊

2022-01-20 14:39:53羅賓·約克姆
海外文摘·文學版 2022年1期
關(guān)鍵詞:小湯卡洛老伯

〔美國〕羅賓·約克姆

這群小兔崽子不明白的是:殺一個人不像以前那么容易了。

我不是在找借口,這是事實。如今,到處都是攝像頭——高速公路上、建筑物內(nèi)、建筑物外,總有一個攝像頭在盯著你。如果你帶著手機,警察可以通過信號定位你。這真是太瘋狂了。他們就是這樣破了喬伊·拉比托殺害卡索尼一案。

過去,我可以沿著小巷,從后門溜進去,砰的一聲,任務(wù)就完成了。半小時后,我就會和卡洛到溫多餐館,一邊吃著蛤蜊醬通心粉,一邊喝著基安蒂葡萄酒。甜點可能是奶油甜餡煎餅卷,那是卡洛的最愛。我們有說有笑,但從不談生意,只談女人、棒球或政治。我們要好好享受一頓晚餐,因為我們知道,第二天老頭子會拍拍我們的背,遞給每人一沓現(xiàn)金,說:“謝謝你們的服務(wù),先生們?!彼莻€話不多的人。

卡洛和我一起干了40多年。紐約大都會區(qū)的警察和聯(lián)邦調(diào)查局探員對我們了如指掌,但從不找我們的麻煩。我們就是這么厲害。很多時候,我覺得警察根本就沒想破案。如果他們夠?qū)嵲?,也許會告訴你,他們暗地里很感激,因為我們并沒有殺害好人。

那時候,我是受人尊敬的家族一員。我被邀請參加洗禮、婚禮和周日晚餐,如果去老頭子開的妓院,則從來不用付錢。從不。當然,如果服務(wù)出色,我會給小費,僅此而已。你想知道我為什么不用付錢嗎?因為我受人信任和尊重。如今老頭子走了,我在年輕殺手的眼里就是一個老朽。沒有人拿我或老規(guī)矩當回事。但我告訴你:我已經(jīng)72 歲了,還在呼吸。干我這行的人大多活不到這么久,包括卡洛。

那孩子,他們叫他小湯米,不愿聽我說的任何話。他想干掉一個人,昨天就想搞定。我告訴他,這種事需要時間,必須非常小心,但就像我說的,他不想聽這些?!熬瓦@么定了?!彼f。

他的父親托馬索·“大湯米”·福爾圖納托去世前,囑咐我照顧這個獨生子,我向他保證我一定會。老頭子患中風去世已經(jīng)六年了,如今我成了家里的累贅。沒人請我吃飯,沒人問我過得怎么樣。我原以為我會成為小湯米的導師,但他并無此意。我經(jīng)常想,他之所以沒有把我趕出家門,唯一的原因是:我知道他所有的家族秘密。確切地說,我知道那些被干掉的人埋在哪里。

每天早上,我會步行到溫多餐館,邊吃早餐邊看報紙。下午,我有時會去療養(yǎng)院看望吉米·尼科洛西,他過去為大湯米打理賭博業(yè)務(wù),我們都叫他尼克爾斯。我們會一起聊聊過去的日子,主要是我在說,因為大多數(shù)時候,尼克爾斯都不知道我是誰。我在卡爾多內(nèi)餐館吃晚飯,之后就回到破舊的公寓,在電視機前消磨剩下的時間。

我是一個忠誠的士兵,幾十年來對這個家族忠心耿耿,如今,小湯米卻對我避之不及。過去,他常常坐在我腿上,叫我“安杰叔叔”,現(xiàn)在幾乎從不打電話問候一聲。

但他今晚打電話來了。

“我需要你為我做件事?!彼f。

這孩子只在有需求時才會打電話。我想告訴他我沒興趣,但想起對他老爸的承諾,于是說道:

“沒問題,什么時候?”

“今晚?!碑斎?,沒時間準備了?!拔疫@就過去?!蔽艺f。

我從衣櫥里拿出一套黑色西裝,用刷子擦了擦皮鞋。你的穿戴要顯示出對自己和工作的尊重,卡洛曾這樣教導我。我一直以我的工作為榮。我為這個家族做過各種各樣的事,但我的專長是鏟除異己。我無法告訴你,在為福爾圖納托家族服務(wù)的50 年里,我干掉了多少人。坦白地說,我已經(jīng)記不清了,這不是你可以在日志中記錄的事情。有時候,我感覺自己就像一個老人,在努力回憶這輩子征服了多少女人。不一會兒,那些面孔就開始變得模糊。我在現(xiàn)場,我記得那次謀殺,但到底是我還是卡洛干的?誰知道呢?不過,我知道死在我手里的人數(shù)肯定超過80。這就是我一生的功績。我相信,我殺的每一個混蛋都已在地獄里腐爛。也許我也會下地獄,不過,我更關(guān)心的是來世。現(xiàn)在,小湯米成了家族老大,我被排斥在外,這已經(jīng)不是什么秘密了。

一個月前,我路過溫多餐館,就進去點了咖啡和甜甜圈。我坐在柜臺邊,這時一個渾身散發(fā)著須后水味道的家伙坐在我旁邊。他身著考究的西裝,皮鞋擦得锃亮,系著一條單調(diào)的領(lǐng)帶。我不知道他是誰,但他一坐下,我就明白了。柜臺邊有15 個空位,但他緊挨著我坐下,一邊看報紙,一邊喝著咖啡,低聲說:“自從老頭子死后,農(nóng)場的一切都變了,是嗎?”

我沒吭聲。過了一會兒,他把一張名片塞到我的咖啡碟下面,說:“我們想和你談?wù)劇!?/p>

我用指尖把名片推回到他的報紙下面,低聲說:“天哪,你想害死我嗎?”

他繼續(xù)喝著咖啡。過了幾分鐘,他把3 美元扔在柜臺上,又把名片塞到我的咖啡碟下面,“我們不會虧待你的,安杰洛。”說完就走了。

他叫布拉多克,勞倫斯·G. 布拉多克,聯(lián)邦調(diào)查局匹茲堡外勤辦公室的特工。我把名片放進夾克口袋。我沒有給他打電話。但一周后,他打電話到我的公寓。我說:“我的號碼沒有登記,你是怎么搞到的?”

他哼了一聲,“你在開玩笑吧?我是聯(lián)邦調(diào)查局的,什么號碼都能搞到。”

阿利奎帕郊區(qū)有一個廢棄的磚廠,我父親早年就累死在那里。磚廠后面,是一個卵石砌成的碼頭,一直延伸到俄亥俄河,幾乎被灌木叢覆蓋。我在那里和他會面。我們站在水邊,細小的浪花拍打著淺灘,空氣中彌漫著機油和泥漿的味道。

“過去,”我說,“在磚廠開工的那些年月,每當裝載黏土的駁船來到這個碼頭,包括我父親在內(nèi)的幾個工人就忙活起來。他們揮鏟如雨,把駁船上的黏土卸下來?!?/p>

“誠實的工作?!辈祭嗫苏f。

“傻瓜的工作?!蔽艺f,“等回到家時,他已經(jīng)累得走不動路,就連到院子里玩棒球的力氣都沒有了。他身體被徹底搞垮了,57 歲就去世了?!?/p>

“這就是你和福爾圖納托家族混在一起的原因?

這樣就不用步父親的后塵?”

“你覺得呢,夏洛克?”

他望著河水,俯身撿起一個石塊,在渾濁的水面上打了個水漂,“我們想跟你開個價,安杰洛?!蔽覜]有答話。

“如果你協(xié)助我們調(diào)查小湯米·福爾圖納托,作為交換,我們準備給予你完全豁免權(quán),并將你納入證人保護計劃?!?/p>

“你帶竊聽器了嗎?”

布拉多克沉默不語。他當然帶了。

“我為什么想要豁免權(quán)?”我問,“你在暗示我做了什么壞事。我從來沒有被捕過,一次也沒有。”

“警方在DNA 檢測方面取得了很大進展。遲早有人會把你和卡洛在紐約大都會區(qū)拋下的一具尸體聯(lián)系起來。只需要一點血,也許是唾液或者毛囊。你干掉那些人不可能沒有留下一點證據(jù)。”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再說,你得有我的DNA才能進行比對?!?/p>

布拉多克得意地笑了笑,“我們是聯(lián)邦調(diào)查局的,安杰洛,不記得了嗎? 你真的認為我們沒有你的DNA?”

我得承認,這讓我心里有點發(fā)毛。

“我們想除掉小湯米,”布拉多克說,“他是個壞蛋,一個真正的壞蛋。過去,大湯米掌權(quán)的時候,你們只經(jīng)營非法賭場和妓院,沒有人在乎。但小湯米現(xiàn)在把整車的海洛因、冰毒和可卡因運到這個地區(qū)。這絕對不行。我們要去掉這顆毒瘤,你是關(guān)鍵人物。我們知道你正在脫離該組織。這是一個雙贏的局面?!?/p>

“你們拿下了小湯米,我能得到什么?”

“你會得到一個新的身份,一處陽光燦爛的好地方。我聽說你的肺不太好,亞利桑那州或新墨西哥州的干燥空氣對你有好處。我們會給你一筆豐厚的獎勵,你可以給自己買輛新別克了?!?/p>

“也算是對那家伙把你趕出家族的復仇?”我點了點頭。

我轉(zhuǎn)過身,準備離開,“我會考慮的?!贝鬁自诘臅r候,我絕對不會考慮這種不忠行為。

“別拖太久,安杰洛。我的各級上司都是沒有耐心的人。你不是我們唯一想挖的人,誰先到誰就獲得這筆交易。與此同時,我們還在進行DNA 調(diào)查。謀殺案沒有訴訟時效。”

從我的公寓到遠在東邊的福爾圖納托大院有30分鐘的車程。整個宅第被黑色鐵柵欄包圍著,每個柱子頂端都鑄有鳶尾花飾。兩個紅磚砌成的門柱把守著車道入口處,一條與之相配的青磚車道蜿蜒著繞到房子的后面。

我把破舊的別克車停好,看到大湯米的遺孀在花園里?!昂?,羅斯貝拉,”我向她打招呼,“親自摘雛菊啊?”

她茫然地盯著我,顯然沒認出我是誰?!班牛r菊?!彼詈笳f道,“我喜歡雛菊。你看見我的托馬索了嗎?”

托馬索已經(jīng)去世六年了。

“我最近沒見過他,羅斯貝拉?!?/p>

“我有些擔心,想不出他去哪兒了?!?/p>

“如果我看到他,馬上送他過來。”

她開心地笑了,“太好了!”

她得了可怕的老年癡呆癥。40 年來,我?guī)缀趺恐苋斩荚谒页酝盹?,和她丈夫情同手足。而現(xiàn)在,我只是一個無名的角色,走過她生命的最后一章——另一個跡象表明,我和這個家族在一起的美好時光已經(jīng)過去。

三個和小湯米同齡段的年輕人坐在游廊上,壓低聲音交談著,很可能是在談?wù)撐?。他們發(fā)出一陣竊笑,我聽到一句:“老家伙來了?!彼麄兇┲ɡ锖诘南耐囊r衫,遮住插在藍色牛仔褲腰帶上的.38 口徑短管左輪手槍,腳蹬便士樂福鞋,沒穿襪子。順便說一下,那些牛仔褲買的時候就破了洞,真讓人搞不懂。他們看起來像是在基韋斯特島度假,而不是在福爾圖納托大院工作。毫無敬意。

還沒等我走到飛檐下的陰涼處,那個叫阿甘的矮胖家伙就起身進了屋。加埃塔諾和那個負責運送毒品的兔唇男孩蒂普霍恩,繼續(xù)坐在那里;他們微微點了點頭,算是向我打了招呼。蒂普霍恩眼神呆滯,顯然嗑了藥。這是另一種在大湯米掌權(quán)時絕不會發(fā)生的事。

毒品行業(yè)是我們社會的毒瘤。這句話從一個曾幫著“大湯米”經(jīng)營妓院以及把子彈嗖嗖射入別人腦袋的人口中說出來可能有些奇怪,但我就是這么想的。賭博和賣淫完全是供求經(jīng)濟學。那些壞家伙需要有個地方揮霍錢財,或者做些背叛老婆的事。而毒品則是在吞噬一個人,讓其徹底廢掉。但是我喜不喜歡并不重要,現(xiàn)在販賣毒品成了家族生意,小湯米半年賺的錢比老頭子五年賺的還多。這些我都管不著。小湯米給我一份差事,我就去做,僅此而已。

小湯米從后門走出來,輕輕地擺了擺頭,示意我跟著他離開這里。我們從他母親身邊走過,她似乎并沒有認出自己的獨生子,隨后,我們在車道邊停下來。“你今晚帶上加埃塔諾一起去?!彼f。

我心中的怒火噌噌地直往上冒。我討厭那個小混混。他本名不叫加埃塔諾,而是哈羅德或哈維什么的,為了聽起來更像意大利人,他開始稱自己為加埃塔諾。饒了我吧!他是小湯米身邊的紅人,總有一天會取代我,雖然沒人這么說過,但我心知肚明。最近的三個活兒他都和我一起去了。前兩次我讓他在車里等著,但他目睹了最后一次,其間一個名叫盧修斯的黑幫歹徒腦漿迸裂,如果那個畫面讓他有任何不適的話,他并沒有表現(xiàn)出來。

我平靜地呼吸了幾下;小湯米知道我不喜歡有人跟著。自從沒了卡洛,我一直都是單干。“你知道我喜歡一個人干?!蔽艺f。

“這不是一個選擇,”小湯米說,“聽著,我不想讓你誤會,但你不會長生不老,安杰叔叔,我需要一個懂行的人做好準備。在這個行當里,你是最好的,絕對是最好的,我想讓他向你學習。再說了,‘我喜歡一個人干’是什么意思?你和卡洛合作了多年。”

“那不一樣。我們是一個團隊,我信任卡洛。但這個加埃塔諾,他還太嫩,是個粗枝大葉的人?!?/p>

“這次我要他和你一起做?!?/p>

“我知道這是怎么回事,湯米。你讓我調(diào)教這小子,等他翅膀硬了,我就再也不會接到你的電話了?!?/p>

“安杰叔叔,別這么說,不是這樣的。”他舉起右手,“我向上帝發(fā)誓,只要你在這兒,你就是我的人,我最重要的人。我發(fā)誓?!?/p>

爭論毫無意義?!澳繕耸钦l?”我問。

“加埃塔諾會告訴你詳細信息?!彼咽址旁谖壹缟希罅艘幌?,“我想讓他參與進來。我需要知道他是否有這個膽?!?/p>

我點點頭:“我來處理。”

我猜想目標是另一個小混混。在過去的兩年里,因為家族地盤受到侵犯,我已經(jīng)奉命干掉了四個家伙。在大多數(shù)情況下,其他犯罪家族都會尊重界限。

但幫派分子卻不是這樣,那些家伙根本不懂尊重一詞。他們把汽車音響開到最高,渾身珠光寶氣地來到城里,以為自己會接管一切。跟他們無道理可談,只能一槍崩掉他們的腦袋。

這時加埃塔諾穿過停車場走了過來,他顯然早已領(lǐng)命,“嘿,老伯,準備好了嗎?”

他的無禮讓我怒不可遏。如果他在大湯米·福爾圖納托面前叫我老伯,我會打得他滿地找牙。但那樣的日子早已遠去,不過是我那輛行將報廢的別克車后視鏡里的一個光點。

“我來開車,”他說,“你那輛破車恐怕不行。”我抓住這輛艷俗的黃色轎車的門把手,正要拉開門,這時我看見小湯米攙扶著母親從花園里走進院子。這是一個溫柔的時刻,我從沒想到這孩子還能這樣。安杰叔叔,我想,這么多年來,他第一次叫我安杰叔叔。我呆呆地看著,直到他們的身影消失在游廊的陰影里。

“老伯,還不上來?”

我坐進副駕駛座,問道:“這是什么車,是要讓警察一眼就能認出來?”

他哈哈大笑起來,“老伯,你真逗,這是雪佛蘭科邁羅。不錯吧?人們叫它大黃蜂。”

“嗯,不錯?!?/p>

他把車開到大路上,輪胎發(fā)出刺耳的摩擦聲。我瞪了他一眼,他才放松了油門?!白鲞@行必須小心謹慎,”我說,“我們不像那些小混混,開著改裝的日本車進城,音樂開得震天響。他們想讓每個人都看到他們,但這不是我們的行事方式。我們在暗處工作,悄悄進去,完成任務(wù),然后離開。如果干得漂亮,沒人知道我們?nèi)ミ^那里,有時候就連我們要見的那個可憐的混蛋都不知道。要開一輛不起眼的車,褐色或灰色的,可以和街上的其他車輛混在一起。這樣一來,如果警察問起目擊者看到了什么,他們不會記得這輛車。而你開著這么一個顯山露水的玩意兒,他們會說,‘是的,我記得有一輛車,看起來像只大黃蜂。’”

加埃塔諾嘿嘿地笑了。

“我是認真的,孩子?!?/p>

我靠在椅背上,打量著儀表盤。它看起來就像戰(zhàn)像戰(zhàn)斗機的儀表盤?!澳阒牢覀円ツ膬簡??”我問。

“在米德蘭那邊,河邊的什么地方。我去過一次。待會兒我查查?!?/p>

“你有地圖嗎?”

“地圖?老伯,現(xiàn)在誰用地圖???我手機上有GPS。”

“瞧,這正是我想說的。你必須聽我的,不能在干活時使用手機。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了?如果聯(lián)邦調(diào)查局想追蹤你,只要有你的手機號碼就行了。你不能給他們留下電子記錄,不能使用手機和信用卡。如果需要加油或吃東西,要付現(xiàn)金,這樣就沒人知道你去過那里?!?/p>

“我發(fā)誓,老伯,我從沒見過像你這樣謹小慎微的人?!?/p>

“你最好時時保持警覺,這樣才安全。我本來是要訓練你,但你不聽。你有自己的主意,你會為此喪命。你太粗心了。做這行必須小心謹慎。”

下雨了。我沒精打采地望著窗外,雨點落在玻璃上,一閃而過。我知道我是在對牛彈琴,這孩子生性魯莽,他絕對活不到72歲。

卡洛從未這么過分,但他也是咎由自取。

我們猶如親兄弟——卡洛、大湯米和我。在大湯米的父親掌權(quán)時,我們被視為該組織的未來。不像今天的那些小混混,我們尊重這個家族。大湯米接手后,我和卡洛是他最信任的人。遇到棘手的事情,他總會讓我倆去處理。

2008 年夏天的一天,大湯米把我叫到他的辦公室,說:“我有個任務(wù)要交給你?!?/p>

“要讓卡洛參加嗎?”我問。

“不,這是一個單獨行動。”他指著桌角上的一張索引卡。為了與不法行為保持距離,大湯米從不說出目標的名字。名字印在索引卡的背面,我把它拿起來,臉上頓時涌起一股熱浪。

卡片上的名字是卡洛·魯索。“這件事你能干嗎?”

他問。

我感覺好像嚼了滿口鋼絲棉,“ 為什么?”“ 卡洛……”他的聲音輕了下去,“卡洛和瓦拉卡利家族勾結(jié)在一起耍兩面派。他們想侵占我的地盤,他一直在幫他們。作為交換,他會分得一杯羹。你知道,安杰洛,我愛卡洛就像愛自己的兄弟,但我不能容忍這種不忠?!?/p>

“卡洛?”

他點點頭,“我再問你一次,安杰洛,這件事你能干嗎?”

“我對你和這個家族忠心耿耿,始終不渝?!?/p>

“你是個好人。帶他去小木屋,告訴他我們來了一批貨?!?/p>

我覺得臉龐燙得快要燃燒起來。“好的,”我說,“放心吧。”

我把索引卡遞給他。大湯米把它放進煙灰缸,用打火機點燃。離開房間之前,我轉(zhuǎn)過身,看了看福爾圖納托家族的老大。對于大湯米,我從來都是絕對服從,很少提出質(zhì)詢。但這次我不得不問:

“你確定嗎,老大?”

“如果我不確定,他的名字就不會出現(xiàn)在索引卡上?!?/p>

大湯米在布法羅以南200英畝的土地上有個狩獵小屋。他定期派我們?nèi)ツ抢锝粨Q妓女。妓院長期留著同樣的女孩沒有好處,有些嫖客會審美疲勞,另一些則會墜入情網(wǎng)。不管怎樣,這對生意都不利。所以,我們會定期把我們這邊的妓女送到克利夫蘭,克利夫蘭的女孩則去布法羅,而那些“布法羅女孩”,我們這樣稱呼她們,會交換到我們這邊。我和卡洛都是在小木屋與布法羅黑幫見面,他們負責把女孩帶過來??逡恢睒酚诖耸拢驗檫@通常意味著和女人們在小木屋共度良宵。

我沒有耽擱時間。我們一到小木屋,卡洛就進了洗手間撒尿?!八麄兪裁磿r候到?”他隔著門問道。我沒有回答。提著褲子出來時,他又問:“安杰洛,姑娘們什么時候——”

他沒有把話說完,吃驚地看著對著他的格洛克微型手槍的槍口?!皼]有姑娘,卡洛,舉起手來?!蔽颐?。

他慢慢舉起雙手,皺著眉頭,褲子掉在腳踝上,

“這是搞什么鬼?”

“你心里明白?!?/p>

“不,我不明白。我發(fā)誓。”

“大湯米發(fā)現(xiàn)你兩面通吃——和瓦拉卡利家族勾結(jié)在一起?!?/p>

“什么?不,不,他們想和我談?wù)?,但我……?/p>

“別說了,卡洛,對不起?!?/p>

“不,安杰洛,等等,別這樣,看在上帝的分上。放了我吧。我會走得遠遠的,再也沒有人會聽到我的消息,我發(fā)誓。你可以告訴大湯米你把我干掉了,他永遠不會知道?!?/p>

“但我知道?!蔽野褬尶谥赶蛩难澴?,“把褲子提起來。我不希望你這樣離開?!?/p>

他哭了起來,“拜托,安杰洛,我們一直是朋友。”

他哭哭啼啼的樣子真讓我生氣。我聽過多少次卡洛·魯索告訴那些混蛋要有個男人樣。“你想就這樣哭著離開,褲子掉在腳踝上?”

他伸出右手,淚水順著臉頰淌下來,“求求你,安杰洛,我求求你——”

我一槍打在他的心臟上,干凈利落。他仰面倒下去,落地前就斷了氣。我從他的西裝外套里取出9 毫米貝雷塔手槍,然后用油布把他的尸體裹起來。我把他拖進小木屋后面的樹林深處,在干涸的小溪沙地上挖了一個深坑。回到城里,我順路去了溫多餐館,點了一份奶油蝦仁意面,還要了一瓶基安蒂葡萄酒和兩只酒杯。

卡洛·魯索的名字再也沒有當著大湯米·福爾圖納托的面被提起過。

加埃塔諾開車穿過我熟悉的阿利奎帕,朝莫納卡駛?cè)??!拔覀円ッ椎绿m,為什么不抄近路走希平港?”我問。

他看了看手機,用拇指輕敲了幾下屏幕,“并不是在米德蘭。GPS 顯示這是最短的路線?!?/p>

“不看GBS 你們這些人都找不到去廁所的路?!?/p>

“GPS,老伯?!?/p>

“管它是什么?!?/p>

我們駛過俄亥俄河上的橋,進入羅徹斯特,隨后,又駛過比弗河上的橋進入比弗市。當車沿著68 號公路開出城時,我在座位上坐直身子,微微向加埃塔諾這邊側(cè)了側(cè),說道:“小湯米想確保你有能力勝任這份工作。你準備好今晚扣動扳機了嗎?”

他笑嘻嘻地點點頭,“哦,是的,準備好了。我生下來就準備好了,老伯?!边@小兔崽子,我真想揍他。

“要一個人的命可不是件小事,你知道嗎?”

“我想做個殺手。我準備好了?!?/p>

“你帶的什么槍?”

“魯格爾。”

“魯格爾?你是什么人,希特勒黨衛(wèi)軍成員嗎?”

我譏笑道,取出插在腰間的左輪手槍,放在手掌上。

“這是什么?”

“要想成為專業(yè)人士,你需要一件專業(yè)的家什兒,”我說,“用這個吧,它是一個了不起的人用過的——卡洛·魯索?!?/p>

加埃塔諾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手槍,對我說:“真的嗎?你要把卡洛·魯索的槍給我?”

“卡洛從來不稱之為槍。這是他的‘家什兒’?!?/p>

他從我手里一把抓過手槍,“謝謝,老伯?!奔影KZ一邊開車一邊在手里把玩著,“非常感謝。我會讓老卡洛驕傲的?!彼孟ドw控制著方向盤,拉開轉(zhuǎn)輪,查看彈巢里是否都裝有子彈。

“子彈都上膛了?!蔽艺f,“記住,你的第一選擇是朝他后腦勺射擊。他看不到你過來,就無法做出還擊。盡量打在他的耳后,如果不行,就把子彈送入他的胸膛——心臟和肺部。別朝他臉上開槍?!?/p>

“為什么?”

“這還用問嗎?如果你朝臉上開槍,他的親屬就不能把他放在敞開的棺材里。這對死者缺乏尊重?!?/p>

“這么多年來,老伯,你從沒朝別人臉上開過槍嗎?”

“一次也沒有。我干掉過最卑鄙的人渣,但不會朝他們臉上開槍。要考慮他們家人的感受?!?/p>

“在我看來,朝臉上開槍傳遞了一個信息,說明你是動真格的?!?/p>

“今晚的某個時候,也許就兩三秒鐘,試著聽我一次話?!蔽椅丝跉?,揉揉眼睛,“說吧,這次是什么行動?”

“跟往常一樣。來自揚斯敦的幾個混混又在搶我們的地盤。小湯米警告過他們,今晚他們會明白他絕不是說著玩的。我們要見的這個人以為我想買海洛因?!?/p>

“好吧,記住,別毛手毛腳,也別耍小聰明,這不是拍電影。別跟他廢話,別給他求饒的機會,不需要在這種場合玩?zhèn)€性。趕緊干活,然后走人?!蔽抑腋嫠?。

“明白。你和我一起去,對嗎?”

“去做什么,握住你持槍的手?”

“不,做我的后援?!?/p>

“怎么不逞能了?五分鐘前,你還迫不及待地想干掉那家伙呢?!?/p>

“行啦,老伯,這是我第一次?!?/p>

“好吧?!蔽夜緡伒?。

出了格拉斯哥,汽車穿過小比弗溪,向北轉(zhuǎn)入加爾各答-史密斯輪渡路。我們繼續(xù)向東,經(jīng)過俄亥俄-賓夕法尼亞分界線,沿著公路來到比弗溪州立森林的邊緣。他把車開上一條土路,說:

“我想會合點就在這里?!?/p>

“你想就在這里?”我提高了嗓門,“我們來這里干掉一個人,你卻不確定要在哪兒見他?”

他咽了一下口水?!熬褪沁@兒,”他說,“我想起來了?!?/p>

他把車開進茂密的森林,沿著一條土路行駛了四分之一英里,最后在路邊停下?!斑@樣開下去你的大黃蜂會弄得滿身是泥?!蔽艺f。

“我們下車吧,”加埃塔諾說,“當他出現(xiàn)時,我可不想坐在車里。”

“如果他帶了人怎么辦?”我問。

“不會的?!?/p>

我們下了車。他關(guān)掉引擎,但前燈仍開著。

“你就在車旁邊等著,”我說,“靠在引擎蓋上,顯得悠然自得。你要讓他放松警惕?!蔽抑钢黄嗄緟玻拔叶阍谀沁?,隨時增援你?!?/p>

我剛走了兩步,就聽到手槍擊錘鎖定到位的“咔嗒”聲。

加埃塔諾說:“夠遠了,老伯?!?/p>

我轉(zhuǎn)過身,發(fā)現(xiàn)他站在車燈的光亮下,伸出胳膊,用我剛才給他的手槍指著我的額頭?!拔??”我問。

“你是個壞人,老伯,你一直在和聯(lián)邦調(diào)查局聯(lián)絡(luò)。”

“不,是他們聯(lián)絡(luò)我。他們想買通我,可我什么都沒答應(yīng)?!?/p>

“小湯米聽說的可不是這樣。他在局里還有一些老交情,他們告訴小湯米,你打算出賣他,換取鄉(xiāng)下的一棟小別墅?!?/p>

“那不是真的。我們談?wù)労脝???/p>

“沒什么好談的,老伯,你該去見你的哥們卡洛了?!彼D(zhuǎn)動手腕,左輪手槍的鍍鉻層在車燈的照耀下閃閃發(fā)光,“很諷刺吧,老伯?你要用卡洛·魯索的槍——我是說,他的家什兒,讓自己全身而退了?!彼┛┑匦ζ饋恚o接著,嘴角上揚,眼睛瞇成兩道縫,惡狠狠地說,“很高興能擺脫你這個討厭的老家伙。”

他扣動扳機,擊錘掉了下來。吧嗒,沒有動靜。他再次扣動扳機,吧嗒,還是沒有動靜。

加埃塔諾低頭看了看手槍,皺起眉頭,“這是什么……”

他很快意識到發(fā)生了什么,但這時我從腰間拔出卡洛的9毫米貝雷塔手槍,瞄準了他。

我一直認為最終會有人朝我耳后開一槍——我認為這是一種可以接受的職業(yè)風險。但不是今天,不是這個小混混。

“把手舉到我能看見的地方,小兔崽子,”我走近兩步,“你真以為我會把卡洛·魯索的武器交給你這樣的小混混?”他低頭看著那把毫無價值的左輪手槍。

我繼續(xù)說道:“卡洛從來不用左輪手槍,我也不會讓你碰他的槍。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你會因為粗心大意而喪命?現(xiàn)在應(yīng)驗了?!?/p>

他還沒來得及求饒,我就將子彈全部射進了他的胸膛,槍聲在森林里久久回蕩??梢哉f,這么做有點過分,但我真的控制不住自己的憤怒情緒。我用腳把他翻了個身,從他的褲兜里掏出錢包。里面有422 美元,我揣進了自己的腰包。通常這在我的行業(yè)里被認為不太地道,但我不在乎。我把他的褲兜翻了個遍,找到了車鑰匙。我正要離開時,他的手機響了。我俯身從他的夾克口袋里掏出手機,看到屏幕上出現(xiàn)了三個首字母LTF——小湯米·福爾圖納托。

我按了一下綠色通話按鍵,“嘿,湯米。”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嘿,安杰叔叔,我能和加埃塔諾說話嗎?”

“他現(xiàn)在不能說話,湯米?!?/p>

“他在忙嗎?”

“不,他一點也不忙,就是不能說話?!?/p>

電話那頭沉默了很長時間。“哦,好吧,讓他有空時給我回個電話?!?/p>

“好的,但我認為短期內(nèi)辦不到。”

“為什么?”

“他并不像你想的那樣適合這份工作。我告訴過你,他太粗心了?!?/p>

“發(fā)生了什么事?”

“今晚睡個好覺,湯米?!?/p>

我按下紅色退出按鍵時,他還在喋喋不休地說著。

這么多年來,我第一次覺得我在掌控一切,我又變得舉足輕重。

小湯米和加埃塔諾把我看作老朽,也許這對我有利。要知道,如果你做這行跟我一樣久,就知道什么時候會出問題,你從骨子里都能感覺得到。這就是為什么我銼平了左輪手槍的撞針,編了個故事,說它是卡洛的。干這行,不細心是活不到72 歲的。你得有預(yù)見性。

我握著大黃蜂的方向盤,返回城里。我不得不承認,這輛車的確不錯。我一邊開著車,一邊考慮我的選擇。

也許我會接受特工勞倫斯·G.布拉多克的提議。

這里潮濕的冬天開始讓我感到厭煩,在亞利桑那州有個小住處也許不錯。

或者我會朝小湯米·福爾圖納托的臉上開一槍。

我要考慮一下。

與此同時,我會用加埃塔諾的錢去溫多餐館犒賞一下自己,就像以前一樣。我會找個角落里的座位,點一份蛤蜊醬通心粉,一杯基安蒂葡萄酒,也許還有一份奶油甜餡煎餅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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