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艾魯
一
“買保健品的,都是上智商稅的!”這句不友善的話在我眼前冒出來,我無法假裝無視,因為在一分鐘前,我剛給群友推薦了一款保健品。
我還沒來得及回懟,說話的男人指名道姓地在群里叫囂:“那個藍頭發(fā)的彤彤,說的就是你?!?/p>
藍頭發(fā)是我的頭像,彤彤是我網(wǎng)名。這個網(wǎng)名叫杰哥的男人,對我的挑釁變本加厲。不過,我也不好惹。我揪住他,互懟多個回合,誰也不肯認輸。
隔著互聯(lián)網(wǎng),誰知道對方是人是鬼。但對面這個喜歡教訓(xùn)年輕女孩的,是我見過的最毒舌的人,還是個男人。我也不是吃素的,陰陽怪氣道:“像你這樣毒舌的男人,進丁克群,怕是個假丁克真光棍吧!”這句話,像是恰到好處地激怒了杰哥。他用更難聽的語言攻擊我,還全程不帶一個臟字。我正組織語言準備還擊,群主卻直言我在群里對杰哥進行人身攻擊,還上綱上線,將我踢了出去。
我越想越氣,托之前熟悉的群友幫我推薦了杰哥的QQ號。胸中的惡氣,不吐不快!
好友驗證剛發(fā)送過去,對方就通過了驗證。我也沒多想,立即在鍵盤上噼里啪啦敲出一大串文字,生怕在罵戰(zhàn)中落了下風(fēng)。杰哥發(fā)來一句:“你這個女娃娃火爆得很,還加我好友扭到鬧,有個性,有意思?!边@段話的末尾,還加了一個害羞的表情。
“成都女娃子?你曉得不,川渝不分家?!蔽亿s緊進了QQ空間。果然,最近的訪客中有杰哥。大意了,讓他查看到了我的信息、相冊和日志。
“你在重慶?”我點進了他的QQ空間。他的QQ空間比他的臉還干凈,啥都沒有。我一個勁兒懟他,他卻一直扯開話題。最后,他竟然說打字太浪費時間,讓我有本事去重慶找他當面理論。
那年,我23歲,渾身透著天不怕地不怕的勁兒。當時,我工作的學(xué)校放了暑假,住學(xué)校宿舍的同事們都回了老家。幾天之前,父親就給我打電話,讓我暑假別回家了,與其在家浪費時間,不如留在成都找個家教賺點兒外快補貼弟弟。因為,弟弟要報個一對一的暑期游泳班。對于父親的這些無理要求,我從小聽到大。可事實上,我就比弟弟大4歲……
畸形的原生家庭,讓我覺得壓抑,特想逃避。心中難過時,我就跑到網(wǎng)上聊天。我萌生了一個念頭——婚姻隨緣,生孩子就算了吧。
二
我蹲在各個論壇上吐槽兼看人吐槽,還加了各種QQ群。無意間,我進了一個丁克群。因為群友都是匿名交流,我更無后顧之憂分享日常,這成為我逃離現(xiàn)實獲得喘息的方式。但遇到杰哥這種毒舌中年油膩男,我是真沒想到。
杰哥向我發(fā)出戰(zhàn)書時,宿管阿姨好幾次明示暗示讓我趕緊回家。我們幾個年輕老師住的宿舍在二樓和三樓,上面幾層是女生宿舍。我回家了,宿管阿姨就能正大光明地不管宿舍了。家里不讓我回去,宿管阿姨又嫌棄,我正郁悶?zāi)?,網(wǎng)絡(luò)對面的杰哥還在挑釁:“你個女娃娃,沒膽量應(yīng)戰(zhàn)了?”
去重慶,應(yīng)戰(zhàn)!
早些年,成都到重慶的鐵路客運專線尚未開通,得坐大巴車。踏上大巴的瞬間,我蒙了:我一個年輕姑娘,就這樣殺到重慶見陌生網(wǎng)友,還是個無比刻薄的社會人,這也太冒險了!
5小時車程,我無心看風(fēng)景,一路忐忑。杰哥在QQ上反復(fù)詢問我抵達的時間。這是慫了嗎?我直接把票根拍照發(fā)了過去,那邊“哦”了一聲,沒再說話。
杰哥的反應(yīng)讓我有些竊喜,開始默默備戰(zhàn)了。
到站了!我差點沒直接化掉。重慶這座火爐,真是名不虛傳?!巴脙?!”我的頭被人拍了一下。一轉(zhuǎn)頭,一顆扎著臟辮的腦袋撞進了我的眼簾。這大叔,穿著還挺時尚,脖子上的金鏈子也太夸張。
我膽怯地看著他,遲遲不敢與他“相認”。中途準備好的吵架說辭,全部逃離了我的腦海??此@副架勢,他才不是紙老虎,紙老虎是我自己。
“走,妹兒,我?guī)銍L哈重慶的火鍋兒?!苯芨缫粋€箭步走過來,從我手里搶走了行李箱。
重慶的火鍋熱辣粗獷,吃一口便胃口大開。我持續(xù)把毛肚、黃喉、鴨腸夾到自己碗里,毫不客氣地往嘴里送,生怕一開口就敗下陣來。
重慶的火鍋要小火慢熬更帶勁兒,我們不著急做任何事。那頓火鍋,我們吃了3個小時。
那3小時,我了解到杰哥34歲,離異?;榍?,他們曾達成一致要做丁克。可他前妻熬到32歲時反悔了,兩人陷入無盡的爭吵。前妻多次對他惡語相向,指責(zé)他是個自私的人。杰哥發(fā)現(xiàn),曾經(jīng)三觀一致的兩人出現(xiàn)了不可調(diào)和的矛盾,最終選擇結(jié)束5年的婚姻。為了補償前妻,杰哥凈身出戶。
聽完杰哥的婚姻故事,我反倒覺得,他還算有點兒責(zé)任感,放手前妻追求她想要的婚姻和家庭。
我們在成都和重慶,陸續(xù)吃了好多頓火鍋。吃著吃著,火鍋對面的杰哥看起來沒那么討厭了。三個月后,我們確立了戀愛關(guān)系。
他父母覺得我年齡小,幾頓火鍋就黏上了,一定另有所圖。我父母反對的理由更顯而易見——杰哥比我大10歲,還是個二婚。
我第一次反抗父親的命令。父親舉起大棒子要打我,杰哥把我拉到他身后,兩腳釘在原地,用身體對抗木棍。我常調(diào)侃他是路人見了要繞道的人,可此時,看著他護著我的姿勢,我眼淚奪眶而出。
父親見拆不散我們,便開口要高額彩禮。我當然知道,他想借此機會給弟弟攢老婆本。杰哥父母越發(fā)覺得我是拜金女娶不得。杰哥捧著我的臉,一本正經(jīng)地說:“讓別人說去,只要你像我一樣堅定?!?/p>
三
相戀半年不到,我跟杰哥閃婚了。我們沒辦婚禮,世俗的形式我們都不在乎,我們只在乎彼此。
婚后,我離開成都去了重慶,催生的聲音便不絕于耳。杰哥單位的大姐,幾次三番讓他帶我去醫(yī)院檢查身體,問:“這么久還沒懷上?”杰哥一眼看穿她們真八卦假關(guān)心的伎倆,懟道:“我是送子鳥醫(yī)院的VIP,可以推薦你辦卡,讓你退休了還在養(yǎng)兒。”
面對我父母的催生,杰哥表面收斂,底色依然毒舌:“爸,我們有弟弟這個兒要養(yǎng),咋個養(yǎng)得起二胎嘛?!蔽腋赣H一聽,臉都變成豬肝色了。我從來不會責(zé)備杰哥的毒舌,他這是在幫我。
結(jié)婚兩年后,我居然意外懷孕了,宮外孕大出血,被緊急送往醫(yī)院做了手術(shù),撿回一條命。
杰哥全程守在我的床前。白天,他給我念故事。他打字非常慢,用瀏覽器搜索故事的樣子笨拙又可愛;晚上,他不敢睡,每隔半小時上一個鬧鐘,查看我是否有不適。怕鬧鐘吵醒我,他睡覺時都緊捏著手機,確保鬧鐘響時,自己能第一時間關(guān)閉鬧鐘。出院后,杰哥包攬了所有家務(wù),給我熬湯,差點把房子點燃,我真是又想笑又后怕。
更好笑的是,他病急亂投醫(yī),著了微商的道,花3萬元買了套保健品。結(jié)果,他被騙了。曾經(jīng)吐槽我買保健品是“上智商稅”的杰哥,居然為了我去買保健品,我鼻頭一酸。杰哥的愛,彌補了我在原生家庭中的情感缺失。我在婚姻中治愈了自己。
當初的丁克QQ群仍在,只是活躍的群友轉(zhuǎn)到微信群。杰哥邀我入群,還隆重地介紹我是他妻子。杰哥時常在群里向新的群友不厭其煩地講我們的故事,他說娶了我,是他最值得炫耀的事情。
當初把我踢出群的群主,在45歲高齡生子。我和杰哥飛到廣州去看望他們??粗唏倮锏暮⒆?,我和杰哥被深深感染了。雖然我們準備和丁克死磕到底,但放棄丁克的朋友,是勇敢地選擇了適合自己的生活方式,更值得祝福和尊重。
回重慶后,杰哥接手了丁克群的群主,重新編輯了群公告:“丁克的愛并非畸形,只要有愛,這個家就是完整的;選擇生子,也是另一種愛和幸福。”
編輯/張亞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