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靜
我是一身塵、一身倦到達(dá)五臺山的,剛剛雙腳踩過一條小河,它的名字叫清水河。河水很細(xì),清澈見底,石頭、砂礫、水草等一一可見。河的兩邊,寺廟眾多如星羅棋布。加之我們昨夜歇腳的這一片,正是臺懷鎮(zhèn)有名的楊林街,商家店鋪鱗次櫛比,游人摩肩接踵,一片繁榮景象。橋上亦是,大清早便你來我往,很是熱鬧。
正好碰上農(nóng)歷九月初一,五爺廟的香火尤為旺盛。據(jù)說,在這里求簽是非常靈驗的,幾乎求什么得什么。求簽最為隆重的儀式就是“燒頭香”,即一天中的第一爐香。故而,每到初一和十五,天南海北的香客紛沓而至,香火繚繞,幾乎要把五爺廟掀翻了,自然是要去看一看的。
選擇步行,至五爺廟前的小廣場,密密麻麻的人群擠在一起,震驚之余,只好退至一邊,靜候人流散去。不遠(yuǎn)處,白塔聳立,天空湛藍(lán),白云悠悠,襯著被水淘洗過的天空,明澈干凈得像嬰兒純凈的雙眼。
秋風(fēng)依然在吹,吹皺了黑池蜿蜒的秋水,蕩起一圈一圈的漣漪。有女子在拍照,長發(fā)披肩,面色玉潤,手掌指向遠(yuǎn)處的白塔,唇角泛起恬靜溫和的微笑。這時,門口特大的鐵質(zhì)香爐里早已圍了滿滿一圈人,手里高舉著一把香,一位身穿長袍青衫的道人正在耐心指點一些輕施粉黛、衣著入時的都市帥哥靚女上香。只見那道人面目平和,慢條斯理地叮囑:施主,敬香,虔誠自不必說,動作更需周正。那點燃的香要過頭
頂,正對大殿,默許心愿,不可出聲。嗯,好了,施主可以離去了。
眼見那只香爐離我越來越近,它雖高高聳起,但依然被里三層外三層圍了個嚴(yán)嚴(yán)實實,爐內(nèi)火光沖天,煙霧繚繞,一股子灼熱的、嗆人的氣息四處彌散,現(xiàn)場被踩了腳的、插了隊的、碰了肩的,叫囂一片。幾個穿著保安制服的人,高高舉著喇叭,嘶啞的嗓門不停歇地喊著,這樣可怕又夸張的敬香場面,我?guī)自娺^?自知擠不過人潮,再次退卻一旁。
不過,我最終還是被人流推搡著,涌進(jìn)五爺廟里了,不如我想象的雄偉和壯觀。其中,坐東朝南的叫文殊殿,里面供奉了文殊、普賢和觀音三位菩薩,分別騎著綠毛獅子、大白象和神獸,應(yīng)該各有所指吧。相比而言,我比較喜歡文殊菩薩。其面部溫和的微笑里,藏著淡泊,也藏著智慧。我將視線落在文殊菩薩的臉上,但見他兩袖輕拂明臺,拈指一笑。
薄霧淡去,晨光四起,五爺廟更擁擠了。先是正殿的臺階往下,排著長蛇一樣的隊伍,有香客胳膊上搭著厚厚的棉大衣或羊毛披肩,據(jù)說是為了求到五爺廟的第一簽,凌晨四五點就來到這里排隊了,倦怠和虔誠同時寫在臉上。相由心生,他們的臉上寫著不同的表情,非常清晰地詮釋著各自生活中不同的境遇或者故事。比如那個身穿大紅色貂皮大衣的富態(tài)女人,耳垂上掛著兩只又厚又大的金耳環(huán),兩只耳廓上也并排戴著四五顆閃閃發(fā)亮的滿天星,紅光滿面,毫無憂愁,不用說,肯定是家里一切都很稱心如意來還愿的??膳峙伺赃呎局挠行u晃的婦女就另當(dāng)別論了,那是一張粗糙蠟黃的臉龐,被一件肥大的深綠色的厚外套隨意包裹著,一點都不合體,估計是別人穿剩下的。只見她縮著脖子,不停用手搓胳膊,拍肩膀。一只胳膊抬起的同時,我能看見那敞開的袖口簡直可以灌進(jìn)一大把風(fēng)。當(dāng)我的目光無意間和她撞到一起時,那緊鎖的眉頭和一張布滿憂愁的臉,深深刺痛了我。我站在幾步開外,不得不兀自揣摩在她的身上究竟發(fā)生了什么悲愴之事,但愿她此行的所有訴求能得五爺庇佑和眷顧。
太陽出來了,寺院里,幾棵粗壯高大的松柏罩在一片瓦藍(lán)的天宇之中,以示寺院的古老和滄桑。我夾在人縫里,踮著腳,仰著脖子,朝里面使勁張望,想看看五爺生得何模樣,又是怎樣普度眾生?可我什么也沒看見。只好退出來,站在一棵松柏樹下,張望和尋覓寺院內(nèi)與五爺有關(guān)的一切蛛絲馬跡。
路邊那人一邊娓娓道來,一邊用手指向正唱大戲的臺子,就在五爺大殿的對面,唱著我聽不懂的地方戲。臺上,戲子濃濃的妝,就著青燈黃卷。臺下,觀眾熱烈的掌聲,和著香火繚繞。戲里戲外,前世今生,在我眼前交錯蔓延。
我記不清是怎樣離開五爺廟的,但我記得,臺階下面,一個戴眼鏡的清秀書生,深深跪在那里,長跪不起。透過白亮的鏡片,我似乎可以看到他滿臉的凝重和沉郁;朝南的墻角,一位身穿灰色長袍的老和尚曬著太陽看經(jīng)書,我從他旁邊走過去,又走過來,他均不抬頭;還記得五爺廟的背面有一面墻,沒排上隊的香客們,雙臂、面部、胸部,緊緊地貼在墻上,在向五爺禱告。太陽照著他們的背影,暖暖地,向我傳遞出一抹濃郁而柔和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