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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廣大而盡精微

2022-02-14 01:24:10張宗剛李美皆
當代文壇 2022年1期
關鍵詞:文本

張宗剛 李美皆

摘要:羅偉章的長篇小說《誰在敲門》,具有濃郁的精神自傳性。主人公許春明深刻的自省自審與自我懺悔,傳達著托爾斯泰式的靈魂余音。作品以少年的柔軟、詩性的感覺和語言,對人的精神困境予以精微的揭示,又以充滿韌度的寫實能力,對宏闊的鄉(xiāng)村現(xiàn)實作了扎實的掃描。

關鍵詞:羅偉章;《誰在敲門》;文本;多重內(nèi)涵

藝術家馬塞爾·杜尚說:藝術不在于藝術本身,而在于我們對它的關注。同理,生活本身是未經(jīng)審視的,只有在進入文本之后,有了作家與讀者的雙重關注,高于生活的省思警示和價值意義才會生發(fā)出來。羅偉章的長篇小說《誰在敲門》,所寫的似乎就是細水長流平淡無奇的生活本身,然而,它會令我們反觀自身,投射比比皆是的社會現(xiàn)實,產(chǎn)生悚然心驚的感覺:原來,那些人與事以及各自的處境是這樣的!貼近現(xiàn)實而不迷戀故事的寫作,往往就是“致廣大而盡精微”,于無聲處見驚雷,《誰在敲門》就是這樣的一種寫作。

一? 憫父情結(jié)與尋父情結(jié)

《誰在敲門》中的主人公許春明,是許家唯一上了大學并留在省城的孩子,他是感念父親的恩情和不易的?!捌鹉赣H去世過后,父親經(jīng)受的難處,吃下的苦頭:為讓兒女吃飽飯,他像牛一樣,累得吐白沫;吃飯的時候,刨兩口,就說肚子撐,是想多留一口給兒女,結(jié)果好幾回,都差點餓死在山上;因為把幺女抱給了別人,他像個婦人似的,不知哭了多少場;為送三兒子讀書,他穿巾巾掛綹綹,到處借錢,借不到就愁在那里,借到了又要想法還,想破了腦殼,分出兩瓣腦殼還得想……”這是大姐哽咽著想到的,被送去讀書的三兒子許春明也感同身受。這里有羅偉章自身的現(xiàn)實投射,他曾經(jīng)說過:那時候農(nóng)民的主要任務是保命,一般不太重視讀書,但父親硬是讓我念了大學,為給我借錢,父親神思恍惚,曾三次摔下數(shù)丈高的懸崖,雖都幸免于難,但每次都在床上呻吟一二月之久。

這個有出息的兒子回鄉(xiāng)為老父親過生日,本該是跟父親充滿深情且親近有加的,可現(xiàn)實是,他面對父親非常不自在,甚至害怕單獨面對的尷尬。“我又跟父親單獨面對了。我說爸,你要不要睡?他說不,你呢?我不好說想睡,就說坐會兒吧。”客氣,隔膜,甚至他想去看球賽都不好意思走開。所以,過完生日,許春明很快就離去了。但他又對父親懷有很深的感情,尤其在父親大病,他很快又從縣城折返之后:我蹲到父親床前,說:“爸爸……”這么叫一聲,不知道說啥了,心里是冰消雪化的喜悅。自從出門念書,跟父親見面,相隔半年算短的,并沒覺得什么,現(xiàn)在不過三十來個小時,且一直在他身邊,卻像離別十年八年。還遠遠不止。我像是本來沒有父親,現(xiàn)在有了一個父親。可是,即便叫聲爸爸“心里是冰消雪化的喜悅”時,狀況仍然是無奈:但真正跟父親說話,那種不能與父親單獨相處的無能,又跳出來,橫亙在我和父親之間。我有些難過,卻又沒有辦法。很顯然,許春明不喜歡自己的父親,但不喜歡不代表不愛,血緣之愛是一種生物性的本能,會固執(zhí)地內(nèi)化到血液中去的;或者說,這種愛是道德意義上的規(guī)定性,不屬于純粹的感性或理性。原因何在呢?許春明自己其實是清楚的:我有這樣一個卑微的父親。父親的懦弱,兒子們早已在年幼時就了然于心,并因此而深深受傷。父親之于兒子,在序位上本應是一座難以僭越的山峰,視角應該是仰視的;一旦變?yōu)楦┮?,會令兒子自身都感到難堪。心理學和文學上的所謂弒父,就是割斷對父親的精神依賴??墒?,許春明甚至不需要精神弒父了,父親在他心里一直是倒下的,是他在本能上要疏離的。以往文學作品中常見的是審父情結(jié)弒父情結(jié),很少有憫父情結(jié),而《誰在敲門》中所貫穿的,正是一種憫父情結(jié)。憫父,是一種難以言說和正視的感情,它甚至很難被定型,所以,許春明不得不努力掩飾,并盡量避免與父親單獨面對。

許春明“與父親單獨相處的無能”,不僅是難以面對父親,其實也是難以面對自己。父親對兒子,本該有一種精神引領作用,尤其在兒子人格發(fā)育的過程中。不幸的是,父親的卑微已經(jīng)成為寫入許春明生命的一個代碼,使他難以擺脫?!岸拔⒌?,何止是父親。當我坐在省城百花路5號的那個編輯部里,聽誰晉升了,得獎了,評職了,加薪了,就會拿自己去跟人比,覺得人家有的,我也該有,可是人家有,我沒有,心里便七上八下;當我和領導同乘一趟電梯,給領導打招呼,領導卻沒怎么應,那整整一天,甚至幾天,我都計較著這件事情,回想是不是在哪里得罪了領導,是不是給領導打招呼時,語氣不夠做小伏低。卑微的哪里只是父親。我的詩歌,每一行都流淌著卑微的血液,便用超脫和抵抗,去裝點卑微。父親不裝點,也不會裝點。這是我們的區(qū)別。”——大概很多人可以從這段話中瞥見自己的內(nèi)傷。父親身上的卑微,原來一直在暗暗灼傷著許春明,并且使他照見自己的卑微。只不過父親的卑微是毫無裝點地亮在兒子面前的,使他更加難以直視而已??杀蓢@的是,父親本身并不為自己的卑微所傷,所以,更難面對父子關系的,就是兒子了。

許春明難以面對父親,還有一重心理因素,就是害怕面對病與老。父親在前面,向兒子演示了他終將面對的生命末端,展示出生命本身的殘酷。近乎克隆的相似生命體身上,是最能夠清晰看到自身的,無可旋避?!叭诉@一生,只要活得足夠長,就終歸要上次戰(zhàn)場,戰(zhàn)場上敵人的名字,不是叫病,就是叫老,還可能是病和老的合體。與病纏斗,尚有得勝的可能,在老面前,沒有一個勝利者。老不讓任何人凱旋。另一方面,病和老既然瞄準了世間所有人,也就高于所有人,人其實不配做它們的敵人,它們也不會自甘卑下,把人當成自己的敵人。它們不是敵人,卻是一種臟。再體面的人,都要臟過了,才有資格死?!痹S春明從父親身上看到自己生命的后半程,對于殘年的不堪有一種本能的懼怕,所以,他回避父親,即是逃避生命的陰面。

《誰在敲門》具有很強的精神自傳性,可以說是羅偉章迄今為止個人生命史的集成之作。從許春明這個人物身上,可以看到羅偉章自我剖析的手術刀在毫不手軟地一次次劃過?!墩l在敲門》是少年敏感柔弱的心靈史,文本背后始終有一雙顧城詩歌中的尋找光明的黑眼睛,充滿潛龍騰淵的渴望,卻又不得不低眉頷首。越柔軟的內(nèi)心越脆弱,越令人心疼,而文學有時候就是心疼自己的一種方式。瑪格麗特·杜拉斯說,我們所有作家,或好或壞,都是內(nèi)心陰影的殘缺者,內(nèi)心陰影的縫補者。誠然。羅偉章自己也說:“大多數(shù)走上文學道路的人,生命里都留有一塊傷疤,你不得不面對它,當你把它傾吐出來形成文字,就是一種表達。……它不斷提醒你去舔食初始的疼痛,不斷挑戰(zhàn)你的尊嚴。”如果說,童年的苦難是羅偉章用文學來舔舐的顯性的傷疤,那么,對于父親的復雜情感,則是一種隱性的疼痛。人類情感最無奈的一種,就是難以定義難以言明的類型。當我們聽“我的老父親”這樣的歌詞流下淚來,僅僅是因為愛嗎?太復雜的情感,是無法用準確的語言來表達的,只能用眼淚來“一言以蔽之”了,一切盡在淚中。眼淚是一種更具包孕性的語言,甚至可以包含為自己找不到恰當?shù)母星槎?。而文學就是一種為晦暗難明找到含蓄出口的長歌當哭。

對老父親既憐惜悲憫,又難以面對,因而欲求擺脫,許春明近鄉(xiāng)情怯的父子感情,相信很多人都體會過,只不過它未曾被正視并鄭重地訴諸文學,因為這是一種不忍觸及的痛楚。朱自清的散文《背影》中,其實隱約有著“憫父”的精神底色。許春明不單單是一個人,許春明是我們許多的兒子,而許春明的父親,是我們許多人的父親,羅偉章寫出的是一個情感的大類,一個幾乎無人觸及的廣大的情感類別:憫父。

憫父是一種隱忍的痛感,尋父則是超度這種痛感的有效方式。這種尋父當然是指精神上的。同樣,是文學,為尋父提供了可能。父親去世后,許春明的妻子來奔喪時,專門帶來了他的詩集,要放到父親棺材里,“讓父親也知道他三兒子在干什么,到了陰間也好放心。父親生前,對我的職業(yè)不了然,又見我抽的煙竟沒有大姐夫抽得好,為我心焦,梨靜就多次對我說,你把你的書拿回家,讓爸爸看看,爸爸認字不多,至少認得許春明三個字,這樣他就知道你干著正事,心里也歡喜。我一次也沒答應?,F(xiàn)在更不會答應。我的那些詩歌,父親看不懂……既然父親看不懂,他就會懷疑,單憑那些長長短短的句子,也能在世間混飯吃?如此,只會越發(fā)地為我擔憂?!痹S春明不認為父親與自己在精神上會相通,而文學作為許春明精神的最高載體,更不可能成為父子精神的通道。父母所希望的發(fā)達,子女所追求的自由,分處于不同的現(xiàn)實層面和精神境界里,彼此隔膜,如同閏土的那一聲“老爺”。許春明羨慕一只翠鳥:要是我也能像它,不高興就飛走,讓人看不見,該有多好。我不如一只鳥的自由。這又是一句廢話。誰又能比得上一只鳥的自由?鳥遭遇的風險,比人多出數(shù)倍,但它們吃飽喝足,就無所求,人是有所求的,且從不知足。為“吃飽”奮斗了一生的父親,怎么可能理解兒子對于翠鳥自由的向往?他只能認為兒子是“吃飽了撐的”。 作家是寧愿到文字中去獲取自由的,然而,作品不被理解,自由就不可能被看見和尊重。因此,這個肉身的父親,不可能是許春明認定的精神上的父親。

那些精神上沒有父親的人,本能地會為自己尋找一個精神之父,尤其這個人成為作家,注定要與精神糾纏一生時。有著羅偉章自身精神投影的許春明在小說中并未進行精神尋父,但是,許春明深刻的自省自審與自我懺悔,卻傳達著托爾斯泰式的偉大的靈魂余音。而現(xiàn)實中,羅偉章的確受到托爾斯泰精神的深邃影響,盡管他們一個是農(nóng)民的兒子,一個是貴族的兒子,但都擁有高貴、清潔、絕不茍且的人格結(jié)構和追求。羅偉章曾經(jīng)坦言:當我應付完一場無聊的酒局,我會覺得自己下降了很多,回到家就讀托爾斯泰,以這種方式復原。托爾斯泰教會我,藝術的出發(fā)點,不在于譴責,更不在于破壞,而是以透過云端的情懷,去幫助人們建設他們的心靈。托爾斯泰著作是羅偉章不離左右的常讀書,托爾斯泰是他的精神北斗,也是他的心靈救贖?!墩l在敲門》是羅偉章對托爾斯泰的呼應與致敬,雖遠隔時空,但精神無界。

托爾斯泰正是羅偉章精神上的父親、文學上的父親,所以,盡管他明了“現(xiàn)在是一個經(jīng)典顯得不重要的時代”,卻仍然以強大的自覺自律,執(zhí)著地追求文學創(chuàng)作的經(jīng)典化,《誰在敲門》即是這一追求的成果之一。羅偉章“喜歡讀那些能夠成為我朋友的書”,《誰在敲門》即是他為自己創(chuàng)造的一個朋友,盡管是一個痛苦的朋友。

羅偉章的憫父與尋父情結(jié),因此而在文學中達到了和解。

二? 近鄉(xiāng)情怯與精神還鄉(xiāng)

如果說,許春明跟父親之間是“善與痛”,與其他親情關系之間,則是“罪與罰”。

“我在省城時,任誰打電話,都三請四請,叫我回老家乘涼、看雪、呼吸新鮮空氣、去樹上摘果子吃,像我回去了,他們有再忙的活路,也丟下了陪我,而我真的回了,分明閑著,也是這個有事,那個有事。每當在老家待幾天,起程離開時,我都想,我在慢慢地丟了故鄉(xiāng),哪里只是因為故鄉(xiāng)的人少了,房子塌了,莊稼地變成荒草地了,我真正丟掉的,是再也沒有先前那種纏纏繞繞的貼戀。我先前回家,見到一棵草,也覺得親,覺得它是為我長在那里的,是知道我要回來,才在微風里輕顫,在雪塵中挺立?,F(xiàn)在沒那感覺了。有時候,我們幾姊妹坐在一處,從頭至尾地談論母親,并非真?zhèn)€把母親記得那樣牢,而是在談論當中,去回想當年那種拆散不開的滋味兒。只剩下這些了?!睘槭裁锤糁〕桥c老家的距離去眺望和召喚,與真的回去會有這樣的反差?因為,當許春明在省城時,家人對他懷著某種與“省城”有關的莫名的指望,可當他回去時,便褪去了“省城”的光環(huán),他們會發(fā)現(xiàn)許春明無非如此,什么也給不了他們。

他們老愛說我是有錢人。也不止他們,老家人都這樣說,我要是否認,就說我裝窮,因此后來說我千萬億萬,我也懶得吱聲。慢慢地變成故意不吱聲,故意讓人家覺得你是烏龜有肉在肚里頭。回龍鎮(zhèn)這地方,肚里沒肉,也撐著把肉往臉上貼,那些外出務工的,苦打苦熬,分明沒掙幾個,逢年過節(jié),能買到火車票也不買,而是坐飛機回來,或者東拼西湊買輛車,天遠地遠開回來。當官的貪了,他們罵,不貪,坐臥行事沒個齊整,也罵,說那龜兒子,沒雞X能耐,可惜了祖墳占的那脈好風水。像我這種,在大學生還很稀缺的年代上了大學,畢業(yè)后去了省城,沒當官,也沒發(fā)財,卻被尊重,自己也習慣了被尊重,誰知突然改了道兒,那道上花團錦簇,金銀鋪地,你這邊更漏沉沉,窘聲敲窗,就不尊重你了,你心里免不了難過,于是裝出神秘相,讓人摸不透,繼續(xù)把那份尊重拽過來,也是好處。

這就是故鄉(xiāng)親情的現(xiàn)實,無數(shù)“游子”都在經(jīng)歷的現(xiàn)實。中國的傳統(tǒng)思想是“父母在,不遠游”,凡出去的多是為了求取功名,是為了更大的光宗耀祖,那么,一旦發(fā)達了,是一定要衣錦還鄉(xiāng)的?!案毁F不歸故鄉(xiāng),如衣錦夜行,誰知之者!”這是項羽說的,所以,他急于歸鄉(xiāng),大肆燒殺。然而,故鄉(xiāng)終究成了他的不歸之地,因為他敗了,無顏以見江東父老。項羽的思想是有深廣的傳統(tǒng)基因的,這是一種雙向的認知。一方面,游子認為自己的發(fā)達需要家鄉(xiāng)的認證,比任何的ISO認證都有效。另一方面,衣錦還鄉(xiāng),成了故鄉(xiāng)親人對游子的潛意識要求——不然,你跑那么遠去干嗎?然而,游子的異鄉(xiāng)不也是他人的故鄉(xiāng)嗎?異鄉(xiāng)和故鄉(xiāng),是一樣的土地,并非到了異鄉(xiāng)就是黃金鋪地,就有錦繡前程。故鄉(xiāng)親人對于游子的要求是一個較高指標,衣錦還鄉(xiāng)往往是難以達到的,所以,終歸只能是辜負了。每一個游子,都有自己的一腔苦澀。游子在異鄉(xiāng),往往是沒有歸屬感的,每每想起故鄉(xiāng),會有一種溫暖的慰藉和療愈。然而真實地回到故鄉(xiāng),他會發(fā)現(xiàn),身處異鄉(xiāng)時對于故鄉(xiāng)的那種寄托性的情感其實是不存在的,自己只不過為一種隔著距離的想象所感動而已。游子所希望于故鄉(xiāng)的,故鄉(xiāng)所寄望于游子的,往往錯位。

只有別了故鄉(xiāng)去往異鄉(xiāng)的人,才會有“故鄉(xiāng)”的觀念,如果一直在原處,它就不可能是“故鄉(xiāng)”?!肮枢l(xiāng)”與“游子”,是一對相合相生的概念。關于知識分子的“還鄉(xiāng)”,魯迅的《故鄉(xiāng)》透示出入木三分的敏銳與深刻。《故鄉(xiāng)》中的“我”與豆腐西施楊二嫂,體現(xiàn)出同樣的許春明情境。曾經(jīng)的豆腐西施楊二嫂,代表魯迅對于故鄉(xiāng)的舊時印象,而今,豆腐西施卻變成了“細腳伶仃的圓規(guī)”,不言而喻,這是魯迅眼中今日故鄉(xiāng)的模樣。而楊二嫂對于魯迅的“闊”“道臺”“三房姨太太”“八抬大轎”的杜撰,正是故鄉(xiāng)對于游子的“貴人想象”,至少是“貴人期待”。首先,因為“我”沒有認出已由豆腐西施變成“圓規(guī)”的楊二嫂,而招致“圓規(guī)”的不平和鄙夷,冷笑譏諷“貴人眼高”,令“我”惶恐。對方的“貴人假定”與自身的惶恐,都使“我”不能不在對方“愈有錢,便愈是一毫不肯放松,愈是一毫不肯放松,便愈有錢”的憤憤中敗下陣來,看著她順走了一副手套。為了證明自己沒有“貴人眼高”,就必須給對方一點便宜賺。對方的“富貴杜撰”的最終指歸,就是為自己的賺便宜找到一個合理化的口實。辯解真相是沒有用的,她認定你“闊了”,你就要給她沾光,就這么簡單。

游子需要一個故鄉(xiāng)存在著,好讓他們隨時回去,療異鄉(xiāng)的傷。然而,故鄉(xiāng)已經(jīng)是回不去了,回去的已經(jīng)不是游子心目中的故鄉(xiāng)。所以,《故鄉(xiāng)》之后,魯迅不再回故鄉(xiāng)?!墩l在敲門》在2021年出版,正好是在《故鄉(xiāng)》發(fā)表百年之際。為紀念《故鄉(xiāng)》發(fā)表百年,閻晶明著文寫道:它破解了中國文學傳統(tǒng)中的一個千年母題:故鄉(xiāng)。比起恒定不變的游子心態(tài)、思歸情結(jié),魯迅寫出了一個回不去的故鄉(xiāng),回去也索然,變與不變都讓人無奈,告別了也“并不感到怎樣的留戀”的故鄉(xiāng)。這是現(xiàn)代小說在起點上發(fā)生的轉(zhuǎn)折,也是從未有過的高度。它也回應了“當下”的社會在變與不變中帶來的悲劇與無奈?!墩l在敲門》恰好隔著百年而承接了《故鄉(xiāng)》中的思想與情感內(nèi)核,而又與新的時代相結(jié)合,呈現(xiàn)出新的時代特征,比如,故鄉(xiāng)對游子的索取,不再是楊二嫂式的一點小利了,而是有更抽象的要求,重點體現(xiàn)在大姐夫身上。

大姐夫身為村支書,也是承載著親人們“富貴勿相忘”之期待的人,與許春明的處境有相似的部分。大姐夫?qū)τ谟H情勒索是有體會的,他曾經(jīng)說,給外人一包煙,外人對你有說不盡的好話,給親人一包煙,親人卻在想:為啥只給一包,不給一條?而且,大姐夫比他有錢,所以,不會希圖他的一包煙或一條煙的。但大姐夫有無形的更高的希圖??h城有明星到場的演出,大姐夫就讓許春明幫忙找票送鎮(zhèn)領導。這幾乎是不能推的。大姐夫要的不是兩張票,而是自己在當?shù)氐拿孀?,是自己“上面有人”的暗示?/p>

大姐夫總是這樣,在地方領導面前,打出我的招牌。這張招牌分明是紙糊的,也需裝成鐵打的樣子,否則大姐夫的臉怎么下得來。去年我回老家,大姐夫便找個理由,請鎮(zhèn)領導吃飯,席間,大姐夫故意問我:“你那回跟林省長吃飯,吃的些啥子?”林省長有次宴請文化人,通知了我參加,說是六點開席,但需提前半小時到,我五點半準時去了指定酒樓,見偌大的包間里,早聚了十五六個,都興奮而小聲地說著話……

我曾懷疑過他們的真誠,還寫了首詩,叫《酒杯里的臉》;寫了,并沒拿出去發(fā)表,因為剛寫完,我在電腦上方的鏡子里,看到了自己的臉。鏡子里的那張臉,一點也不比酒杯里的臉真誠。包括我給大姐夫提起與省長吃飯,誰又能說清是不是一種炫耀?我是借著別人的光輝,來抹亮自己的黯淡。

借來的光輝是要還的,還的方式就是硬撐。

因此,這時候說怕大姐夫的臉下不來,不如說是怕自己的臉下不來。

這幾段文字對于權力拜物教下的眾生相,實在刻畫得精妙絕倫。對于許春明的虛榮,文化人的虛榮,羅偉章也沒有手軟。照妖鏡不是只對準別人,不是只榨出別人皮袍下面的“小”來。

這一次,許春明總算是捉襟見肘地完成了任務,沒有折大姐夫的面子。大姐夫這個人物,是盤根錯節(jié)的鄉(xiāng)村政治生態(tài)的一個切片。身為村支書,他除了管著一個村的七七八八的事,還要跟鎮(zhèn)領導打牌、喝酒、去縣城逍遙。村支書的特權使他的日子過得很滋潤,有人跟他合伙經(jīng)營賺錢,有人自愿做他的專職司機和跟班兒,有人為他種莊稼,有人為他養(yǎng)特供豬,還有干兒干女給他送菜蔬水果。因此,他不讓兒子考大學離開故鄉(xiāng),而是要在他的勢力范圍內(nèi)繼續(xù)滋潤,最好能繼承他奠定的權力基業(yè)。許春明老家的朋友像《紅樓夢》里門子向賈雨村傳授“護官符”一樣地對他揭示權力的奧秘:“……自古以來,那些屁股底下有椅子的,除極少數(shù)可以稱為政治家,又有極少數(shù)可以稱為實干家,絕大部分都是小人,而這些小人構成了社會的標準。小人更懂得一個道理:有了位,才有位能,有了職,才有職能,有了位能和職能,才能實現(xiàn)勢能,啥子叫勢能?勢能就是無所不能。無所不能,構成社會的最高標準。”大姐夫是在自己的勢力范圍內(nèi)獲得了“勢能”的人,但在略高一點的權力鏈條上,他就轉(zhuǎn)不動了,終究被淘汰出局,成為囚牢中人。當大姐夫把許春明當幌子給許春明出難題的時候,許春明是不以為然的,然而,當大姐夫大廈傾倒,他又深深自責,覺得是自己害了大姐夫,沒有在本地為他找到保護傘,反而使他心存虛假的指望而誤了他?!八睦镉幸蕾?,以為內(nèi)弟在省上,縣里自有內(nèi)弟幫忙打理,且比他本人出面好得多。后來他知道內(nèi)弟靠不住,卻照舊抱著幻想。人一旦有了依賴心,就很難根除,分明靠不住,也用幻想去支撐?!痹S春明進退失據(jù),怎么都是錯,都不得心安。

不僅大姐夫,其他親人們的要求,許春明也常常力所不逮。比如,二姐夫要許春明幫忙辦火炮廠的執(zhí)照?!伴_始還以為是借錢呢。我已沒什么錢能往外借了。但比較起來,寧愿親人找我借錢,也別指派我去和人打交道。那些所謂交道,就是求人。譚瑞松一再提到的特權,本質(zhì)上不是擁有權,是傷害權。每求一次人,就是受一次傷害。”許春明知道這個執(zhí)照不可能辦下來,但只能表示盡量?!斑@是留有余地了。做了多年濫好人,無數(shù)次吃做濫好人的虧,我深知余地留不得,你留一寸,人家就當成一尺,甚至一丈。可我就是狠不下心,砰一聲把門關死。在我這里,門不只是門,還是態(tài)度……”但態(tài)度決定不了能力,也改變不了結(jié)果,這一次,許春明又注定要使親人憤怒不滿了。許春明背負著親人無形的道德?lián)榉ィ植皇鞘裁炊伎梢阅玫阶烂嫔蟻碚f的,沒機會辯解的他,心里便留下了持久不愈的傷口。怎樣的親情都杜絕不了齟齬,沒有一種親情不是千瘡百孔的,尤其當親情凸顯為一種功能性實用性時。但許春明不會像張愛玲那樣冷笑,他只有一腔難言的悲辛歌哭。“我發(fā)現(xiàn),自己在外面混得越久,欠親人的就越多,欠故鄉(xiāng)的也越多。這輩子,我是永遠享受不到榮歸故里的感覺了?!痹S春明代表的是一類人的處境,他們就是雞窩里飛出來的“鳳凰男”“鳳凰女”。他們要面對身后“雞窩”的永無休止永不滿足的親情綁架,再怎么勉為其難不勝其煩,都不能對親人談邊界意識。

其實,在外面的世界,許春明們并非金鳳凰,他們也是雞,他們的翅膀也很沉重?!霸卩l(xiāng)間待了將近一月,回到省城,覺得城市是多么好。城市里充滿可能性。不過那是在很年輕的時候。……形式上,除政府要地和軍事重地,我可以踏入任意一條大街,鉆進任何一條小巷,但那些大街小巷,并不和我發(fā)生命運聯(lián)系。真正和我發(fā)生聯(lián)系的,是百花路5號的畫報編輯部,銀沙街8號的家,涼水橋岳父母的住處,兒子維生念書的華翔中學,妻子梨靜教書的東坡一中,就這些了?!痹S春明并不覺得自己是堂而皇之的城市的主人。羅大佑1980年代創(chuàng)作的歌曲《鹿港小鎮(zhèn)》,唱一個在鹿港小鎮(zhèn)媽祖廟后面賣香火的小雜貨店主的兒子來到臺北的感受:“臺北不是我的家,我的家鄉(xiāng)沒有霓虹燈……臺北不是我想像的黃金天堂,都市里沒有當初我的夢想……歸不到的家園鹿港的小鎮(zhèn),當年離家的年輕人……”這首歌正是為無數(shù)的“許春明”而唱的。他們面臨的精神困境就是:進不去的城市,回不去的故鄉(xiāng)。在故鄉(xiāng)和異鄉(xiāng),許春明都沒有歸屬感,處于精神上的徘徊狀態(tài)?!澳承r候,當我坐在省城的家里,讀書寫作到深夜,猛可間聽見遙遠處飄來一絲音樂,不管是什么樂曲,都會讓我懷念故鄉(xiāng),懷念那些煙煙潤潤的日子,但想起自己沒能力給故鄉(xiāng)一丁點兒實實在在的好處,便頹然知曉,我是連鄉(xiāng)愁的資格也沒有的。我丟掉了故鄉(xiāng),也不敢有鄉(xiāng)愁?!蹦莻€歌哭與共的地方是故鄉(xiāng),那個饋贈又剝奪你的地方是故鄉(xiāng),故鄉(xiāng)終于變成了一聲長嘆,收走了游子歸鄉(xiāng)的沖動。不要說老年葉落歸根,游子中年就已是近鄉(xiāng)情怯了,怯的是面對故園親情的尷尬與難堪。

鄉(xiāng)愁這個詞,在當下語境中已經(jīng)變得可疑甚至不通,這是被抒情化的結(jié)果。從字面來理解,鄉(xiāng)愁是因為思念故鄉(xiāng)而憂傷的意思,可事實是,鄉(xiāng)愁本身,當前成了一個被懷念的對象。愁不是一件好事情,但人們卻懷念一種愁,究其原因,是這種愁本身已經(jīng)失去了投射的對象。因為,每個人的故鄉(xiāng)都在淪陷。人們所懷念的,其實不是鄉(xiāng)愁,而是淪陷前的故鄉(xiāng)。故鄉(xiāng)和鄉(xiāng)愁,原本都不是用來審美的,而應當是一種客觀、真實的存在。

故園親情的聯(lián)結(jié)越來越脆弱,游子卻難免無盡回望。許春明渴望的,也許只是精神上的故鄉(xiāng),正如渴望精神上的父親。

三? 地母拯救與抗議火苗

許春明的歸鄉(xiāng)不僅沒有撫平內(nèi)心的失落感,反而陷入更深的焦慮。他看到故園親人都在水里沉浮掙扎,沒有人知道岸在哪里。《誰在敲門》中可以讀出一種深深的憂患和焦慮,文本深處潛藏著無聲的吶喊,它在呼喚救贖。羅偉章把救贖的希望放在了女性身上。

弟弟許春晌戀母一般地戀上老同學賀怡,許春明被委托去找賀怡談談,賀怡就使許春明進一步相信:這世上,的確有地母般的女人。大嫂和大姐,都是那樣的女人,但她們是傳統(tǒng)型地母,她們寬恕了你,接納了你,呵護了你,你即使感覺到了,也不一定能認識到;而這個女人完全不同,她首先就讓你認識到,至于能不能感覺,是無所謂的。賀怡完全是地母角色的自我代入,她是一個有大愛的女人。

許春明對于地母般的女人的確有一種原始崇拜,大姐就是一個代表。許春明給父親過完生日準備離開老家時:大姐便給我封了一大包榨菜,一瓶子豆瓣醬,一方盒藠頭,都是我妻子愛吃的;還要給我一壺菜籽油、半口袋綠豆,幾只雞,我怎么拿得走!尤其是雞,不方便帶不說,帶回去又不忍殺,只能養(yǎng)著,家懸在半空,沒有土坷垃,沒有青草,雞活著也是受罪。每次回來,臨走時都像吵架似的,推掉大姐給的許多東西,就像那些有母親的人推掉母親給的東西。長姐如母,何況許春明是早早喪母的人,他從大姐身上感受到的,就是代償性的母愛。他似乎在抱怨要“像吵架似的”推掉大姐給的東西,實際上,這是一種多么幸福的抱怨。許春明還想到雞若被帶到城市的樓上生活是何等受罪,實在是一種超越人類性的大悲憫。是大姐的愛,給予他愛的能力,使他不僅能夠悲天憫人,而且可以惠及萬物。這其間,有一種潤物無聲的感動存在。

當許春明辦完父親的喪事回到城市的家:進了家門,放了東西——東西很沉,大姐不僅給了榨菜、藠頭、豆瓣醬,還給了臘肉和菜籽油。果然是家鄉(xiāng)特產(chǎn)大全。大姐給予的不僅僅是物,而且是故鄉(xiāng)親人的拳拳之愛,大姐表達愛的形式就是這么質(zhì)樸和本能。而大姐也是對許春明最無索取欲望的一個,故園親情在大姐身上體現(xiàn)得最充分最純粹。大姐的愛,許春明是無以為報的:我感覺到,成日里熱鬧著的大姐,其實是個孤單的人,是最需要安慰的人。只是,像我這樣,即使多住十天半月,又能給她怎樣的安慰?但大姐不求回報。大姐愛奚落家人,那是嗔中含愛的,所以許春明并不真正反感?;蛟S,這反而能夠體現(xiàn)出是來自大姐的權威的愛,更令弟弟臣服。賀怡分析許春晌對自己的戀慕:“我當時不曉得你們老早就死了媽,不然就明白道理在哪里了。爹是頂梁柱,媽是承重墻,柱沒了,家還在,墻垮了,家就毀了。特別是從小沒媽的人,嘿,就像從小沒媽的狗……一生都在找奶吃。因為沒有奶,奶就成為他們的最高權威,反過來,他們又把權威當成奶,誰管得住他們,或者說誰愿意管他們,就以為誰有奶給他們,就服從。我這里說的,也不單指像你和春晌那種情況,多數(shù)人的媽沒死,可那些當媽的,也只曉得把奶喂進兒女嘴巴,不曉得喂進這里,”她指了指自己的腦門兒,“所以多數(shù)人的一生,都在認權威,找服從。”賀怡不僅指出了沒媽沒奶的孩子一生都在找奶吃,把愛當作權威,而且進一步引申出,有媽的人是頭腦中缺奶,一生同樣在找權威找服從,這就是奴性之由來。沒什么文化也不漂亮的賀怡說出這樣醍醐灌頂?shù)脑拋?,令許春明折服,并警覺自身:我也是在認一種權威嗎?權威都沒有丑的。權威超越了美丑。人完全可能因為思想和胸襟而美麗,他理解了弟弟對這個女人的愛。

許春明自己也遇上了一度引領自己的女人——父親住院時的程護士。

我是個沒有耐性的人,父親住院期間,卻耐性十足,這不是我多有孝心,是因為有個程護士。程護士幫助了我,讓我不會因為沒有好好陪父親走最后一程而遺憾。我還聽說,大姐常在人前夸耀,說我如何離不開父親的病床,去她家休整一夜,心里也當貓抓。由此,在父老鄉(xiāng)親面前,我博得了孝道的美名。是程護士讓我這個喪失了體面的人,保住了最后一張面子。

后來找不到程護士,是不是她也像賀怡,擔心我生妄念,從而生后悔?

若此,她便是我的佛。

賀怡也是春晌的佛嗎?有了與賀怡的那場遭遇,春晌真的“長大了”嗎?

如果說人生是一場修行,幼年失母的兄弟倆,便都把女性當成了超度自己的佛,他們經(jīng)由她們而長大。

面對精神的荒蕪,面對鄉(xiāng)村內(nèi)里的朽變,許春明心里充滿無力感。羅偉章給出的救贖,就是地母一般的女人。他們渴望地母一般的女人,不僅是為了母愛補償,更是為了彌補一切內(nèi)里的朽壞。

但是,這種馬纓花(張賢亮小說《綠化樹》女主人公)一般的地母拯救,真是萬能的嗎?《誰在敲門》結(jié)尾,大姐自殺了。這等于給出了一個答案:不能。

大姐不是一個完美的人,她非常潑辣,潑辣到連她的愛都是霸道的。“大姐一般不跟人罵架,但真罵起來,就活靈活現(xiàn)地見出她是如何繼承了母親的口惡?!赡腔卦诮稚?,大姐和連娃子的母親罵架,明顯是罵輸了。連娃子的母親罵大姐夫欺男霸女,喝村民血汗,大姐氣得閉口拙舌,至今提起,還耿耿于懷?!贝蠼悴皇橇R輸了,是心里自知有愧,果然,鄉(xiāng)村能人大姐夫終究身陷囹圄。

大姐又是一個剛烈的女人,剛烈而不失善良。當年處于劣勢的她曾遭婆婆打罵,發(fā)誓要恨婆婆一生一世,甚至后悔沒有跟婆婆對打:打不過無非被打死,打死算了。人嘛,活一歲是死,活一百歲還是死。大姐頗具烈女的潛質(zhì)。然而,婆婆老了,她卻偷偷對婆婆好。之所以要“偷偷”,是為了自己剛烈的面子。最終,大姐原諒了所有的人,然后自殺了。匪夷所思的是她自殺的原因:懸掛于家門的紅燈籠被人摘走了。連丈夫出事入獄,她都挺過來了,卻不能容忍紅燈籠被摘走,因為,那是她的臉面和尊嚴。她的骨氣不允許她在臉面和尊嚴被剝奪之后,依然茍活下去。

羅偉章曾經(jīng)說過,好作品不一定要求完美,但一定要有光彩,在某個地方突然煥發(fā)出光彩。……實際上作家對世界,對人類,包括對自己,都是持懷疑態(tài)度的,但落筆時,會相信一個東西。你相信的東西很可能叫不出名字,它是一束遙遠的光,你向它靠近;它也許不能照耀到你,但你能隱約感覺到。這束光,在《誰在敲門》中就在大姐身上閃射出來,她雖為女性,卻有可殺而不可辱的士氣,為了尊嚴能以死抗爭。

小說在此處結(jié)尾,是一個戛然而止的升華。雖然,地母一般的女人最終沒能拯救什么,但是,她至少拯救了自己的尊嚴和骨氣。略薩說過:“在所有小說的心臟里都燃燒著抗議的火苗?!边@股火苗一直在《誰在敲門》中暗暗燃燒,抗議的是什么?是精神的下墜?還是生命的無尊嚴感?也許羅偉章自己也說不清楚,但那股火苗確乎在燃燒著。這部小說浸透著羅偉章深深的內(nèi)在痛苦,那種痛感反噬于文學機體,暗啞地抵達我們,使我們?nèi)计鹜小?/p>

“所謂作家也無非是為人的心靈找到一條通向自由的路徑?!薄@是羅偉章對于作家的定性和期許?!墩l在敲門》處處體現(xiàn)出他在不自由中左右騰挪上下求索,堅韌地導向自由之路的努力。許春明在生活場景里的走神游離,靈與肉的在與不在;許春明在城與鄉(xiāng)之間憂傷徘徊,靈魂始終處于無依之地;許春明內(nèi)心的柔軟與思想的敏銳聯(lián)手,時不時地在屑小現(xiàn)實中將他的自尊收割。所有這些,都是羅偉章內(nèi)心的投射。對于一個作家來說,文學的尊嚴和人的尊嚴,二者是一體的,然而,現(xiàn)實對于寫作者的擠壓,使尊嚴變成一個很奢侈的詞語。羅偉章在《誰在敲門》中以少年的柔軟、詩性的感覺和語言,對人的精神困境予以精微的揭示;又以充滿韌度的寫實能力,對宏闊的鄉(xiāng)村現(xiàn)實作了扎實的掃描。優(yōu)秀的寫作,就是要對宏觀與微觀進行雙重考量,并讓二者達成某種平衡與和諧,《誰在敲門》做到了。

注釋:

①[英]威爾·貢培茲:《像藝術家一樣思考》,艾欣譯,湖南美術出版社2019年版,第186頁。

②④⑤⑥⑦⑧111216171920212223242526272829303132333435羅偉章:《誰在敲門》,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21年版,第190頁,第149頁,第195頁,第195頁,第149頁,第186-187頁,第447頁,第495頁,第148頁,第73頁,第643頁,第225頁,第541頁,第543頁,第494頁,第494頁,第508頁,第456頁,第508頁,第510頁,第165頁,第456頁,第528頁,第511-512頁,第512頁,第515-516頁,第526頁。

③15 李永康:《羅偉章訪談錄》,小小說作家網(wǎng)。轉(zhuǎn)引自白浩:《農(nóng)村傷疤與新傷痕文學——羅偉章論》,《當代文壇》2013年第5期

⑨[法]瑪格麗特·杜拉斯:《1962-1991私人文學史:杜拉斯訪談錄》,黃葒等譯,中信出版社2018年版,第86頁。

⑩38傅小平:《羅偉章:為心靈找到通向自由的路徑》,《文學報》2007年3月1日。

131436羅偉章:《往下走,往幽暗乃至幽冥處走(訪談)》_文化_騰訊網(wǎng),https://cul.qq.com/a/20160125/038305.htm

18 閻晶明:《傳統(tǒng)母題的現(xiàn)代書寫——寫在魯迅〈故鄉(xiāng)〉發(fā)表一百周年之際》,《南方文壇》2021年第3期。

37[秘魯]巴爾加斯·略薩:《謊言中的真實》,趙德明譯,云南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第76頁。

(作者單位:張宗剛,南京理工大學詩學研究中心;李美皆,原空軍指揮學院)

責任編輯:楊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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