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春暮

午后的陽光折射進來，透過窗戶傾灑而下，洋洋灑灑地落在教室四周。我埋著頭趴在桌面上，手臂緊緊壓著底下的試卷，眼淚如同斷線的珍珠，浸濕了那刺眼的56分。

“當我必須像個完美的小孩兒，滿足所有人的期待……”廣播里傳來熟悉的歌聲，應景的歌詞像是戳破秘密的利刃，刺入心臟，五臟肺腑發(fā)疼。害怕、難過、痛苦、壓抑的情緒如潮水般涌來，毫不留情地將我淹沒。

我是個不太聰明的小孩兒，沒有所謂的天賦異稟，唯一能做的便是在學習上勤能補拙。小學一年級，我難得考試考了90分，比之前高了10分，原以為會得到媽媽的夸獎，現實卻潑了我一盆冷水。媽媽指責我不夠用心，明明努力點就能考100分，我卻考那么低。小學五年級，我參加全省作文比賽拿了二等獎，內心暗暗期待媽媽會表揚我，畢竟這是省級比賽，和平時的普通考試不同?？僧斘铱吹綃寢屖难凵駮r，欣喜全都變成了落寞。

“別人都能考100分，你怎么就不行！”

“你以為二等獎很厲害了嗎？要做就得做最好的！”

“這次考試怎么就退步了？是不是上課開小差不認真？！”

“爸爸媽媽都是為了你好，你能不能爭氣點?。　?/p>

那些年的一字一句宛如刀刻般深深刺在我心底。我很害怕看到媽媽失望的眼神，開始愈加努力，慢慢地終于成為了家長同學們口中的“完美小孩兒”。所有人都夸我聰明，回回考試第一名，卻沒有人知道我在背后付出了多少，更沒有人關心我累不累。同齡人都羨慕我的優(yōu)秀，可我更加羨慕他們自由自在無憂無慮的美好童年。對于童年的記憶，我只有上不完的各式各樣的補習班，做不完的練習試卷和習題，永遠不設上限的任務目標……

還記得初二那年，學校命題作文讓大家寫一篇關于夢想的文章，一向作文滿分的我思索了好久，偏偏什么都寫不出來。我的夢想是什么？我長大以后想成為一個什么樣的人？我不知道，因為我壓根就沒有夢想。每到逢年過節(jié)，長輩們總會鼓勵我，讓我用心讀書，以后考上重本大學為家族爭光。我對媽媽印象最深的一句話永遠是：“考不到第一你就別回家！”

所有人都要我成為最優(yōu)秀的那個人，不知不覺中這似乎也變成了我的目標。任何的休息和娛樂都會讓我產生負罪感，我常常在考試前焦慮得睡不著，我始終繃緊一根弦，壓迫著自己往前走，無論發(fā)生任何事，都不能后退。在我潛意識里，普通就是原罪。

上了高中以后，面對著繁重復雜的各科學習，我逐漸力不從心。隨著學習難度的增加，我愈發(fā)焦慮，壓力仿若一座大山，隨時都能把我壓倒。進入高三后，我的狀態(tài)更是越來越差，夜里經常翻來覆去睡不著，考試時常常大腦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來，一握筆寫字就手抖。伴隨著緊繃情緒而來的，是不及格的分數。我哭得肝腸寸斷，既害怕媽媽的指責，又恨自己的天資愚鈍。明明已經拼盡全力了，文理科依舊嚴重偏科，數學經常游走在及格線的邊緣。

我開始變得沉默寡言，變成了一臺沒有感情的學習機器。當我考差時，不用媽媽罵我，我便下意識地開始“自殘”，以此來懲罰自己。有時候是不吃不喝待上一整天，有時候會故意跑去淋雨痛快地病一場，更嚴重時甚至想過輕生。

果然人越在乎什么，就會失去什么。高考失利的那天，我第一次離家出走。漫步在人來人往的熱鬧街道上，我渾身發(fā)冷，只剩孤獨。回顧自己的18歲年華，我似乎除了考試外，什么都不會，現如今連最重要的高考也考砸了。一股前所未有的迷茫挫敗感襲來，我開始思索，除了學習別無所長的自己，活下去的意義是什么？我無法面對含辛茹苦的父母，更無法面對我自己。我不敢回家，在外面從白天待到黑夜，直到媽媽氣喘吁吁地找到我。然而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媽媽并沒有如往常那般指責我，難道是最后一次考試已成定局的緣故嗎？

我永遠無法忘記那個夜晚。媽媽后怕地緊緊抱著我，看到我手臂上一道道醒目的刀疤時，眼中心疼又自責，聲音哽咽地說：“孩子，媽媽再也不怪你了，高考只是人生的一個過場，無論你選擇復讀還是去其他學校，媽媽一定尊重你。是媽媽錯了，對不起?！蹦且豢?，我再也忍不住放聲大哭，多年積攢的委屈和壓抑宛若洪水般傾瀉而出。

海壓竹枝低復舉，風吹山角晦還明。時隔多年，高中那段苦澀痛苦的回憶仿佛已消逝在歲月的長河，在經歷過無數個日夜的自我否定，我逐漸接受了自己是不完美小孩兒的事實，卻又在窒息沉浮中爬起來繼續(xù)尋找自我。

人生在世哪有事事如意，要相信黑暗過后自有萬丈光芒，世人大多平庸，勇敢接納自己才是救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