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云

五年前“西成高鐵”正式開通。這意味著居住兩地的人，你來我往的機會多了。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距離產(chǎn)生美，這些都是聊以自慰的文藝說辭和心靈雞湯，麻痹我們對分離的恐懼。

雖然人的一生無法避免長長短短的分離，但是可以決定如何面對分離。蜀郡（成都）的司馬相如和臨邛縣（四川邛崍））的卓文君，一個是窮書生，一個是富商人家的女兒。初次相見，是司馬相如應邀到卓文君家里做客，席間故意彈了一曲《鳳求凰》。卓文君隔簾聽見后，當夜就跟他私奔了。迫于生計，兩人在卓文君的家鄉(xiāng)開了一家小酒館。卓文君當起了掌柜，司馬相如當起了跑堂。每天關了店門，卓文君給丈夫按按肩，司馬相如給妻子彈彈琴。興致好的時候，還要對飲幾杯。

小兩口恩恩愛愛，日子過得比蜜甜。可是卓王孫不忍心看女兒吃苦受累，就送給她一筆豐厚的錢財。于是，卓文君和司馬相又回到成都，過上了飲酒作賦的悠閑生活。之后，司馬相如去了長安做官，這一走就是五年。卓文君日思夜想等來了一封信，拆開后只有13個字“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百千萬”。卓文君看完，淚流滿面。信中無“億”，暗示司馬相如對自己無意。她化悲痛為智慧，回了一首詩：“一別之后，兩地心懸，只說是三四月，誰知五六年，七弦琴無心彈，八行書無可傳，九連環(huán)從中折斷，十里長亭望眼欲穿......”這首詩，把13個數(shù)字及單位，先從小到大，再從大到小回環(huán)往復，道盡了一個棄婦的哀怨。司馬相如看到這封信后深感羞愧，也被卓文君的文采折服，便打消了休妻的念頭，派人用駟馬高車把她接到了京城團聚。

后世的女性欽佩卓文君的才情，甚至以她為榜樣，學習馭夫術。卓文君的確是個不同凡響的女子，私奔就足以見識她的氣魄。從富家女到當壚賣酒的老板娘，她安然自若。遭遇了兩次婚變，她像個出色的政治家，輕松地化解了風險。如果卓文君的丈夫是陳世美，恐怕卓文君寫一萬首詩也沒用。之所以對司馬相如有用，是因為司馬相如并非薄情寡義之人。卓文君一直沒有生育，根據(jù)法律規(guī)定，司馬相如不管是納妾還是休妻都是合法的。至于，已經(jīng)成為著名辭賦家的司馬相如，是為了保全名聲，還是“我對你仍有愛意”，真相早已淹沒在了歷史的洪流中。反正司馬相如最終沒納妾也沒休妻，而是與卓文君“白首不相離”?？梢?，司馬相如算是有情有義。

然而，范例只能用于學習，不能用來效仿?；屎箨惏陕犝f卓文君用一首詩挽回了丈夫，她兩眼放光，把全部希望寄托在了司馬光相如身上，百萬重金請他寫了那篇流傳千古的《長門賦》。漢武帝劉徹看后連連夸贊，但卻沒有回心轉意。

司馬相如與卓文君一見鐘情，而且曾是貧賤夫妻。陳阿嬌和劉徹是青梅竹馬，陳家還幫助劉徹登上了王位。兩對夫妻的性格不一樣，感情基礎不一樣，婚變原因不一樣，結局也不一樣。由于悲傷過度，陳阿嬌30歲在“只見新人笑，那聞舊人哭”的長門郁郁而終。司馬相如與卓文君相伴終老，61歲病死在了床頭。如果用成功評價卓文君的婚姻，那么，這可以歸功于她的才華嗎？

要說才華，民國涌現(xiàn)出的一大批才女，如石評梅、廬隱、沉櫻、謝冰瑩、林徽因、蕭紅、梅娘、蘇青、張愛玲等，各個都是炫目出場，悲涼謝幕。她們的人生，印證了女子無才便是德的道理。其實，不止是民國才女，古代的大多數(shù)才女也都命運坎坷。

就說晚唐的魚玄機吧，愛上了溫庭筠?？上浠ㄓ星榱魉疅o意，溫庭筠謹守師生之道，遲遲沒有回應。無奈之下，魚玄機嫁給了李億為妾。可是李億的妻子經(jīng)常虐待她，還逼李億寫下一紙休書將她掃地出門。走投無路的魚玄機，只好聽從李億的話，到咸宜觀做了一名道士。

多情總被無情傷，李億承諾三年之內(nèi)接魚玄機回家，三年后卻偕妻遠赴揚州任官。魚玄機傷心欲絕，她看透了男人，對愛情也不再抱有幻想，轉而走上了一條放浪的道路。后來因為懷疑婢女與自己的新歡偷情，失手打死了她。殺人償命，26歲的魚玄機，就這樣走完了她的一生。

再說南宋的才女唐婉，因為婆婆覺得她與陸游太恩愛了，擔心兒子貪戀享樂誤了功名，硬是強迫兩人離了婚。十年后，陸游和唐婉在沈園偶遇，當時兩人都已再婚。分別之后，唐婉整天暗自垂淚，短短數(shù)月就過世了。

如果詩賦能像一段經(jīng)文或一束強光照亮心靈，讓人良心發(fā)現(xiàn)或迷途知返，那全天下有才的男女就都有福了。如果靠寫詩作賦就能再續(xù)前緣，就能扭轉乾坤，那生活也太詩意了吧。我想，上至帝王將相，下至黎民百姓，沒有一個人的生活是完美的。所以，就用詩意來裝點。但是所謂的詩意，不過是一種冠冕堂皇的精神自慰。

這就是為什么我們只看到了鴻雁傳書的意象，卻忽略了思念煎熬的原因。古代通訊落后，從長安到蜀郡的路途又“難于上青天”。一封信往往要經(jīng)過幾個月，甚至半年才能送到。以正常的速度估算，卓文君和司馬相如一年最多能通六七次信。久而久之，交流越來越少，感情越來越淡。

我時常在想，假設漢代“西成高鐵”就開通了，司馬相如和卓文君可能五年未見嗎？就算司馬相如沒回成都，卓文君也肯定來了西安。那么，司馬相如還會移情別戀嗎？歷史不能假設。但是，也不能說，劇情還是一樣。

選自“流云的院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