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菊

耳 鳴

悲哀的是

已經(jīng)沒有力氣遠離

鐵灰色的天空下

春已濃稠，讓人覺得沉重

所謂風景

多是行人與各自的路相互消磨

悲哀的是

我無法不借助風景和行人

照見自己

在一樹晚櫻下停留

宿疾紛揚

如花瓣，鞭打著風

第一顆星星過早地出現(xiàn)

白晝隱退得緩慢

我身邊沒有人，心被另一種時間填滿

我放棄了抓住什么的想法

比如邊涌動邊撤退的余暉，比如

慢慢彎下穗子的高粱

我甚至不想關(guān)心秋天是否真的美好

在風聲讓我感到安靜的黃昏

第一顆星星過早地出現(xiàn)

它不代表散落在時間盡頭的親人

也不代表我莫名的悲傷

它顯得格外晴朗，它閃著

河流一樣的光

它是我在云彩上種出的高粱

轉(zhuǎn) 折

我們聽不見那些聲音的轉(zhuǎn)折

植物們努力生長的聲音

雨停下來的聲音

以及鴿子們收攏了翅膀的聲音

我們假裝聽得見一切

但我們只不過是一扇又一扇緊閉的門

而黃昏不同，黃昏是空的

當落日下的一切事物成為聲音的阻擋

黃昏開始用自己的空

一點點收留那些聲音的轉(zhuǎn)折，并用更多的空

填補我們隱藏起來的漏洞

飛鳥與蟬

對一棵法國梧桐來說

天空不過是飛鳥短暫的出走

喧囂不過是蟬聲此消彼長

當夏日舒展

飛鳥和蟬，在植物的沉默里

提煉逆行的物質(zhì)

它們的技藝更像妥協(xié)與分身

的確如此??！我聽見了逃逸

枝葉掛在風中

像一個人平靜地等待

而飛鳥和蟬是光陰的隱喻

結(jié)晶為鹽

銅 鏡

只有靜下來，把心氣放低

在秋風漸涼的清晨，跟那些小草呆一會兒

才會發(fā)現(xiàn)，露水深處

涌動著云天和樹林

這幾乎是不朽的

幾乎是一面被遺忘的銅鏡

讓人放心地敞開自己

當大半生成為鏡像

迎面而來的事物，不再讓我感到沉重

好吧，我要告訴你

我看見，太陽升起來了

那空心的雨敲打過的空心的夜

那無處安葬的逝去的愛情

都閃著金色的光，如命運的饋贈

柿子林

一個人站在柿子樹下等來了風

一個人像一枚被趕進柿子林的柿子

多出一枚柿子是多么容易

對于柿子林來說

風的質(zhì)量大于一個人

能把花吹進果實

也能把陽光吹進陰影

我身旁的柿子還沒成熟

它們也在等待

霜雪或時間的留白

此刻，我像一枚真正的柿子

走向飛鳥啄食。走向空懸的枝頭

像某種書寫的吶喊：一整片柿子林

弄響了風的葉片和靈魂

瓦罐里的秋天

成熟的玉米，白頭的蘆葦

還有車轍重疊的鄉(xiāng)間小道

張嘴的棉花，垂首的高粱

還有偶爾撞進眺望中的大雁

都在瓦罐外，繼續(xù)著它們的秋天

我的瓦罐里只有水，用來淘米、洗菜

用來把白晝的白洗成黑夜的黑

當我寫詩，月亮就會像水珠似的

升到老院子中央，就像既定的事物

就像幼年窗下的蟲鳴

就像母親隔著我無力的哭泣

在偉大的秩序中

繼續(xù)勞作。就像

母親全然不知，她的孩子

用瓦罐里的水在另一種秩序中保持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