〇張照生
洞庭湖是湖湘大地上的一顆明珠,寫洞庭湖的名句很多,如孟浩然的“氣蒸云夢澤,波撼岳陽城”、杜甫的“吳楚東南坼,乾坤日夜浮”等。南宋詞人張孝祥也因鐘情于洞庭湖而寫下《念奴嬌·過洞庭》《浣溪沙·洞庭》《水調(diào)歌頭·過岳陽樓作》等佳作,其中《念奴嬌·過洞庭》一詞最佳。
念奴嬌·過洞庭
洞庭青草,近中秋更無一點風(fēng)色。玉界瓊田三萬頃,著我扁舟一葉。素月分輝,明河共影,表里俱澄澈。悠然心會,妙處難與君說。
應(yīng)念嶺海經(jīng)年,孤光自照,肝肺皆冰雪。短發(fā)蕭騷襟袖冷,穩(wěn)泛滄浪空闊。盡吸西江,細斟北斗,萬象為賓客。扣舷獨笑,不知今夕何夕。
洞庭湖南邊原有青草湖,兩湖在唐時已相連。杜甫在《宿青草湖》中寫道:“洞庭猶在目,青草續(xù)為名?!倍赐ズ嗖ㄊ?,但詞人在臨近中秋的夜里,看到湖面平靜,無一絲風(fēng)吹過的痕跡。整個湖面宛如萬頃光滑潔白的玉田,載著詞人的一葉扁舟。皎潔秋月灑下璀璨光輝,天上銀河與湖上銀河相映襯,水面上下皆澄明清亮。其中曼妙難以言說,只能心領(lǐng)神會。
詞人想起在嶺海為官生活的一年。宋孝宗乾道元年(1165 年),他出任靜江(今廣西桂林)知府,兼廣南西路經(jīng)略安撫使。兩廣地區(qū),北倚五嶺、南臨南海,故被稱作“嶺?!?。為官期間,詞人的治理廣受人們贊譽(《宋史》稱其“治有聲績”),但因他人進讒言而被罷免官職。乾道二年(1166 年),詞人被罷官后途經(jīng)洞庭湖,寫下《念奴嬌·過洞庭》一詞。去年此時,詞人以明亮的月光映照,肝膽皆如冰雪般透亮。此刻短發(fā)稀疏,衣衫單薄,平穩(wěn)地泛舟于洞庭清波浩渺的湖面上。眼前的開闊之景使詞人張狂起來,要盡舀長江之水作酒,以北斗作酒器斟酒,邀約天地萬物為賓客。詞人敲著船舷獨自歡笑,不知今夕是何年。
張孝祥是在月夜觀湖,由此寫出有別于前人描述的另一番景象。白日,湖水涌動,撼動岳陽城,水汽蒸騰;晚間,湖水平靜,秋月皎潔,星光燦爛,月與星在湖中投影,月光、星光與湖水交織,天地澄明。詞人也因洞庭湖綺麗的夜空之景、絢爛的湖面之景、天地間的澄明而心潮澎湃,并悟到自然造化的妙不可言。
作為一個肝膽如冰雪、治理有聲績的官員,張孝祥面對讒言、罷黜等不如意之事,不免憤慨與抑郁。詞中“孤光”是指昔日之月的孤單,亦指如詞人這般正直之人的孤獨。肝膽的赤誠、品格的高潔,映射出滿是讒言、斗爭激烈的官場的黑暗。下闋的前三句用極其簡潔的筆調(diào)引出往事,又寫出詞人的不滿與孤傲。第四句則傳達出詞人的低落情緒。然而,后面幾句的倏忽轉(zhuǎn)折,不僅一改憂傷基調(diào),而且提升了詞作的境界,塑造出詞作的獨特風(fēng)格。豪放派名作《念奴嬌·赤壁懷古》《破陣子·為陳同甫賦壯詞以寄之》是以萬丈豪情開始,以哀傷婉轉(zhuǎn)結(jié)束。《念奴嬌·過洞庭》則在遼闊與曼妙境界中開始,在宏大與逍遙境界中結(jié)束。在空曠與高遠的空間、星月與湖水交融的盛況中,詞人體察到人的渺小與寂寥,又實現(xiàn)了精神的超越,繼而達到個人與天地的相融。他隨意舀起江水,用北斗斟酒,而山川湖泊、日月星辰、花草樹木都已成為詞人的賓客。天人合一的極樂使詞人已經(jīng)不知世間時間,也忘卻了世俗雜事與人生苦短,只徜徉于宇宙星辰中,在天地間逍遙游。詞的豪邁氣質(zhì)與境界得到極致書寫。
故而,評論家多以為此詞在張孝祥的創(chuàng)作中最為杰出。這無疑與詞人和盛景的偶遇有關(guān),但更因為他的曠達心境與凌云之氣。張孝祥自幼聰慧過人、文采斐然,宋高宗贊揚他“詞翰俱美”,但詞人入仕后卻不斷遭到奸臣迫害。然而,詞人并未就此消沉,而是屢受挫折之后仍屢拾信心與斗志。詞人后來主理潭州事務(wù),擔(dān)任荊湖北路安撫使,皆治理有方,使湖南一帶平安無事,荊州無水患。
時下,人常為各種雜事、流言蜚語所擾,甚而沉溺其中無法自拔,有感生活一地雞毛。也許,此時可以像詞人一般,周游于高山大湖之間,在廣闊的自然造化中陶冶心境、開闊眼界、提高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