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攝影//曾 龍
在黔東南,我喜歡從天空中捏取一朵云的魂靈。
千戶苗寨,一個被雨精細(xì)雕琢成詩的名字,隨山嵐染成屋檐和街道的碧色。但它的美不只是名字里所帶有的分量,像被反復(fù)捶打過的銀飾,透出布滿光澤而含蓄的華貴。在每一次目光的輕撫,每一次心跳的悸動,每一次腳步的追尋中,親吻著游人的鼻息與肌膚。
吊腳樓、風(fēng)雨橋,以及那些遺落在煙云里的遐思,有這些便足夠讓美麗的影子們暢談無數(shù)個世紀(jì)。在流水溫柔的吟唱中,環(huán)繞的山嵐似乎長出了無數(shù)雙翅膀,在傍晚,化作一縷炊煙升起。
夜晚,千戶最攝人心魄的美便開始破繭了。每當(dāng)夜幕降臨,燈光就會像無數(shù)閃亮在吊腳樓的螢火,瞬間,讓大地跳躍成了一片浩瀚的星河。
石階上,燈光如蘇醒的黑暗,照亮行人舞步般的身影。流水的伴奏不經(jīng)意地被勾勒進這支黑暗的芭蕾,帶著早已在青石板上練習(xí)好的舞姿,旋轉(zhuǎn)、跳躍進這幅朦朧的水墨畫,這時只聽見黎明懸住的筆鋒,久久不忍落下。
剎那間,仿佛是聽到苗寨豐收的歡歌,向日葵伸出巨大的手掌向土地拋灑出金色的種粒,云也在狂想中鍛造著天空的樂章,最后讓風(fēng)帶著熱辣的晚霞,澆灌進所有的仰望。
在漫步中,若是倦了,便可尋著香味隨意走入一家苗族餐廳,讓酸湯魚等饞涎的美食安頓饑轆的腸胃,再斟上一杯米酒,把最醇烈的千戶一飲而盡。
只是不知道,千戶那綿延了千年的美好,還要牽動多少馳往的靈魂,不知道還要用多少思念和歲月的洗滌,才能讓它的神圣更粲然于心。忽然覺得千戶有著伊甸園一般的美好與質(zhì)感,它會用一雙寬厚而溫潤的手臂,迎接所有的赤誠。
在離開千戶時,靜靜地隨著清風(fēng),漾起稻田的濤波,仿佛只需晨鐘暮鼓,便能讓自己遁入這一花一木一世界。一場大雨將千戶染進了水墨,我則像個過客匆匆踏上了作別的汽車。
十多個小時的車程,抵達反排時已是深夜,反排村位于黔東南苗族侗族自治州,是一個古色古香的少數(shù)民族村落。
生活被反復(fù)咀嚼成大山的味蕾,時間靜止,等待厭倦城市喧囂的魂靈們來管窺自然的奧妙。苗寨老奶奶們穿著傳統(tǒng)服飾,友好地向游人打著招呼,雖然她們說著我聽不懂的苗語,但最好的語言莫過于心靈深處的駐足。穿梭苗寨時,偶爾還會碰到在煮紅薯的人家,他們會熱情地招呼我拿幾個去嘗嘗。
遍布山林的野果,像拐角、樹莓等,點綴著山林成熟的甜蜜,溪水似苗族阿妹用輕柔的嗓音唱出山林的密語。在這里,四季變得很慢。
煙雨朦朧下的反排,則含蓄著別樣的美感,或神秘,或詩性,或帶著暗戀似的欲言又止。這時,不應(yīng)閑坐在窗前賞景聽雨,雨大不妨撐傘而出,雨小不妨沐雨而行,拿著相機去捕捉煙雨反排中的千姿百態(tài)。此時,我們看得見雨幕滴下的碧色,聽得見百籟,連同自己的呼吸都被水汽染得純凈而澄澈。
有著“東方迪斯科”之稱的木鼓舞,在國家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傳承人——一位非常和善的苗族爺爺那里鮮活了起來。他從九歲開始學(xué)習(xí)木鼓舞,雖然身體日益年邁,但我從他舞姿中分明看得到的是如火焰般取之不盡的激情。在跳舞時,他總是耐心指導(dǎo)著我們節(jié)奏和步子的配合。盡管我們學(xué)得有些笨拙和吃力,但每當(dāng)他敲起木鼓時,那些深藏于我們內(nèi)心原始而充沛的情感就會被喚醒成一頭奔騰的猛獸。如在遠古的篝火旁隨著鼓點,用狂歡的舞蹈去獲得某種神諭或自然的偉力。鼓聲繼續(xù)敲響,敲成了夜幕中零星的燈火,敲成了滿天燦爛的繁星,敲成了反排,這取自于大山的原力,這孕育一切的母體。
梯田在青翠時被喚作少女的名字,而到了秋天,楓葉如火,一片燦爛,成熟帶香的谷粒便成了阿哥厚實的肩膀,載著豐收,載著未來與綿延的血脈。稻子被鐮刀收割后,少了低垂的長發(fā),少了風(fēng)來風(fēng)去的輕訴,成為一排整齊化一的沉默,等待著春的新生。而在冬季,當(dāng)?shù)咎锟此苹饕黄兰艜r,歡騰的魚兒卻會繼續(xù)在波瀾不驚的水面下延續(xù)跳動的心臟。
反排村的生活就是這樣,像是一位已經(jīng)弓腰駝背的苗族老人卻還健碩地采摘著歲月的贈予。時常,你會聽見從遠古踏來的腳步聲回蕩在耳畔,只為化作一陣贊歌,回饋這片土地永遠無私的哺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