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 利
(南開大學 中國社會史研究中心,天津 303350)
近年來,隨著大量清代順治年間徽州土地僉業(yè)票、清丈合同、新丈親供首狀和魚鱗圖冊等原始文書資料的發(fā)現(xiàn),學界發(fā)表和出版了一系列論著,對清初徽州土地清丈的組織(1)夏維中、王裕明:《也論明末清初徽州地區(qū)土地丈量與里甲制的關(guān)系》,《南京大學學報》2002年第4期;汪慶元:《清代順治朝土地清丈在徽州的推行》,《中國史研究》2007年第3期;[韓]洪性鳩:《清代順治時期在徽州推行的清丈與國家權(quán)力》,韓國《東洋史學研究》2015年總第131輯;黃忠鑫:《明清徽州土地字號的分配與使用實態(tài)》,《中國經(jīng)濟史研究》2020年第1期;曾旭彤、黃忠鑫:《明清之際徽州清丈人役的承充、組織與田土處置》,《安徽大學學報》2020年第3期。、土地清丈與魚鱗圖冊攢造(2)汪慶元:《通過魚鱗圖冊看明清時期的土地所有關(guān)系——以徽州府為中心》,《歷史檔案》2006年第1期;《清代徽州魚鱗圖冊研究》,《歷史研究》2006年第4期;《清初徽州的‘均圖’魚鱗冊研究》,《清史研究》2009年第2期;《清初黟縣魚鱗冊所見鄉(xiāng)村社會的土地租佃關(guān)系》,《古今農(nóng)業(yè)》2011年第4期;《清代徽州魚鱗圖冊研究》,安徽教育出版社2017年版;劉和惠、汪慶元:《徽州土地關(guān)系》,安徽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欒成顯:《徽州魚鱗圖冊文書的遺存及其研究價值》,《黃山學院學報》2005年第1期;《順治丈量與萬歷清丈比較研究——以休寧二十七都五圖魚鱗冊為例》,《安徽師范大學學報》2021年第3期;趙岡:《魚鱗圖冊研究》,黃山書社2010年版。和土地清丈與土地僉業(yè)(3)欒成顯:《明清徽州土地僉業(yè)考釋》,《中國史研究》2010年第4期。等問題,進行了較為深入的探討,將20世紀以來由梁方仲等學者開創(chuàng)的明代暨清代魚鱗圖冊與賦役制度研究(4)可參見汪慶元:《20世紀以來魚鱗圖冊研究述評》,《古今農(nóng)業(yè)》2014年第2期。,進一步推向了深入。
筆者有幸搜集到清順治三年《歙縣清丈土地條規(guī)暨均田圖式并附算法》(以下簡稱“《歙縣清丈條規(guī)》”)(5)順治《歙縣清丈土地條規(guī)暨均田圖式并附算法》,不分卷,傳抄本,原件藏安徽省黃山市中國稅文化博物館。與順治年間《祁門縣丈量條約圖形算法》(以下簡稱“《祁門縣清丈條約》”)(6)順治《祁門縣丈量條約圖形算法》,不分卷,清光緒抄本,原件藏安徽省黃山市中國稅文化博物館。兩種清丈規(guī)約,加上本人收藏與搜集的順治年間徽州各地清丈人員頒發(fā)給業(yè)戶的91張僉業(yè)歸戶原始票據(jù),以及其他數(shù)十紙新丈土地買賣契約和土地清丈合同文書等原始資料,為更具體深入地探討順治年間徽州府土地清丈活動中的若干問題提供了可能。以下擬以祁門縣各類清丈文書暨攢造編制完成的魚鱗圖冊為中心,結(jié)合《祁門縣清丈條約》及相關(guān)文書文獻資料,對清順治年間徽州地區(qū)的土地清丈和魚鱗圖冊編制工作進行詳細的分析,并就學界有關(guān)清初徽州土地清丈研究中的部分觀點與結(jié)論進行商榷。
順治元年,清朝統(tǒng)治者入主并定都北京后,率先廢除了明末的三餉加派。次年,為解決財政困難,清世祖頒布詔諭,進行土地清丈動員,并在此基礎(chǔ)上攢造和編制魚鱗圖冊。(7)乾隆《清文獻通考》卷1《田賦考一》,浙江古籍出版社2000年影印本。但此時全國尚未統(tǒng)一,土地清丈活動無法在全國范圍內(nèi)展開。閏六月,徽州府暨府屬六縣相繼納入清朝版圖,從下半年起,各縣分別以萬歷舊額為依據(jù),采取民間自行申報的方式,初步進行了田畝審核與地籍整理工作。如黟縣于“順治二年孫志作十二年,誤(原書注)奉諭:本朝平定江南,其田土規(guī)則,悉用前明之舊,以萬歷中賦額起征。”(8)嘉慶《黟縣志》卷9《政事志·田地》,清嘉慶十七年刻本。績溪縣則于“順治二年,自實官民田土共三千五百八頃二十六畝有奇?!?9)乾隆《績溪縣志》卷2《食貨志·田土》,清乾隆二十一年刻本。
清初徽州實質(zhì)性的土地清丈工作,是從順治三年開始的,分巡徽寧兵備道張文衡等諭令徽州府將“丈量田土事速行料理”。(10)《康熙陳氏置產(chǎn)簿·大清國清丈田土告示》,清抄本,藏南京大學歷史學院,編號:000132。當年十二月,歙縣知縣宋希肅以《告示》形式,頒發(fā)了《歙縣清丈條規(guī)》,公布了清丈工作20款條規(guī)暨清丈土地圖形和計算方法等規(guī)則,并責成是年“臘月初六日開弓為始,速速清丈”。
順治四年二月,休寧縣知縣佟應魁亦頒布了《大清國清丈田土告示》,“示諭概縣圖正、量、畫、書、算諸民人等知悉,即將各圖田土速行清丈,但各里有來報者,速行僉報;未認者,速行具認狀,立等造冊報府轉(zhuǎn)報。”可見,被研究者廣泛引用的休寧縣《大清國清丈田土告示》,并非順治年間徽州地方官府土地清丈的唯一公文。
順治四年九月,歙縣繼任知縣崔佩玉奉徽州府和巡撫都御史李猶龍示諭,發(fā)布了《催丈信牌》,號召全縣“即將丈量一案,火速舉行,先將董事、公正、書、算、量、(工)[弓]、畫手花名之冊星馳送府,立等匯報院道查核施行?!辈娬{(diào)“此系奉旨事理”,務必“履畝清丈”,并“定限次月初一日報完造冊,以憑轉(zhuǎn)報施行”。(11)《順治四年九月催丈告示》,汪慶元:《清代魚鱗圖冊研究》,安徽教育出版社2017年版,第486—487頁。同年十一月和十二月,新任歙縣知縣晉悅淑又連發(fā)二則告示,公布17款補充《丈量規(guī)條》。順治五年十一月,鑒于清丈工作進展緩慢,繼任知縣高宗玥再頒《丈量告示》,“示仰概縣公正、冊里、量、畫、書、算、業(yè)戶知悉:俱要星飛傳諭,在業(yè)戶即將各該丘土插牌僉業(yè),以便公正清丈造冊,通限十日報完?!?12)《順治五年十一月初六日丈量告示》,汪慶元:《清代魚鱗圖冊研究》,第487頁。
幾乎與歙縣和休寧縣同時,祁門縣亦印制并頒行了15款“清丈條約”及土地圖形暨計算方法。
歙縣、休寧和祁門先后頒發(fā)的土地清丈規(guī)約與清丈告示,既是順治年間徽州土地清丈工作的基本規(guī)則與約定,也是清丈工作的指導思想,具有很強的原則性、強制性和針對性。從清丈人員選拔、清丈工具統(tǒng)一、清丈費用籌措、復丈工作安排以及對清丈人員的要求與監(jiān)督,到賞罰措施的擬定,內(nèi)容具體而詳盡。除個別地域外,徽州大部分地區(qū)能夠迅速開展土地清丈工作,并保持有條不紊狀態(tài),主要是因為縣級官府的政策動員與規(guī)條規(guī)范的約束所致。以下謹以《祁門縣清丈條約》為中心,結(jié)合《歙縣清丈條規(guī)》等文書及文獻資料,對順治年間徽州的土地清丈政策與制度進行分析。
第一,對土地清丈負責人公正副的選拔和具體清丈人員的素質(zhì)、任務分工以及紙札等費用、伙食待遇等進行了規(guī)范?!鹅h清丈條規(guī)》明確了主持都圖清丈工作公正的選拔標準,即“公道正直兼有才干,眾所推服者,方為公正。既承斯役,當秉公心,毋徇私情,毋受賄賂。況丈量朝廷重務,須上不虧課,下不損民,方稱斯役?!薄洞笄鍑逭商锿粮媸尽穭t要求各里“所報圖正、書、算、量、弓手,務尋身家德行之人,以重其任。”為保證土地清丈工作的進度、質(zhì)量與效率,《祁門縣清丈條約》還對負責都圖清丈工作的圖正、圖副及弓手、算手、書手和畫手等專業(yè)人員的分工與紀律提出了具體要求,即“丈量各役,公正、副雖總其成,而弓、算、書、畫亦各有所司。臨丈之時,務要齊集上緊趨事。如有一名不到,及漫不經(jīng)心者,則眾皆羈阻。違誤公事,莫此為甚,許公正、副不時赴稟,以憑拿究?!睂φ闪咳藛T的津貼、伙食、造冊及紙札之費來源與使用,則指出:“丈量人役、飯食、造冊、紙筆支費頗繁,前朝俱于通縣丁糧上派支給發(fā)。今恐追呼不前,各役借口耽延,殊非良法。今照前例,于各圖丁糧上均派,本圖資給本圖。如某甲頑梗不出,致各役告發(fā),定以阻撓丈量究治,仍行倍追。至于客莊田產(chǎn),每畝量取銀二分,丈完即付經(jīng)管之人給發(fā)。如業(yè)人逞刁不出,亦并究不貸。其丈量人役,辛勤急公,各戶私支津貼,一聽民便?!边@一規(guī)定,為清丈工作的順利進行提供了有力的經(jīng)濟和組織保障。
第二,對丈量工具的規(guī)格與定式作了統(tǒng)一和規(guī)范?!镀铋T縣清丈條約》規(guī)定:丈量“弓尺今不一,則田有伸有縮,其收納稅課,俱以原買秤數(shù)為定,業(yè)主、佃人不得因而互爭,增減租粒,致滋紛擾。如違,并究不恕。”《歙縣清丈條規(guī)》對丈量弓口和繩車規(guī)定更為具體,“頒弓口、繩車。查得前次清丈量田土,向以鈔尺五尺為一步,今訪取萬歷九年公正所遺舊弓到縣,著今各里新報公正,照式成造木弓,須用鈇包定繩車,以蠟拖為準,中用紅絲為分寸、竹簰為弓步,俱要校準畫一,驗押印烙,給發(fā)遵行。務宜秉公清丈,無盈無縮,裕圖便民?!苯y(tǒng)一規(guī)范的丈量工具,對防止和避免清丈人員在土地清丈中上下其手、徇私舞弊,起到了重要的監(jiān)督與約束作用。
第三,順治年間的土地清丈系奉旨進行,“事關(guān)重典”,受到包括歙縣和祁門縣在內(nèi)徽州府及其各級官府和官員的高度重視。為此,《歙縣清丈條規(guī)》《祁門縣清丈條約》、順治四年歙縣兩件《丈量告示》的17項補充條款,都對清丈工作中的具體業(yè)務和程序等作了非常明確細致的規(guī)定,對丈量人員提出了嚴格的“秉公執(zhí)法”要求,并對違反規(guī)則條約者予以嚴懲。
對不同類型土地面積的計算和折算原則與標準進行了統(tǒng)一規(guī)定。鑒于“前朝萬歷九年清丈之前,田有三等九則,因算太繁,改為一例?!薄镀铋T縣清丈條約》規(guī)定:“田塘二百四十四步八分為一畝;開墾之田,外加四十步,以二百八十四步八分為一畝;平地二百五十六步九分為一畝;高地四百步為一畝。在城連街深進,四步八分為面地,一十一步五分二厘為一畝,合仍照此例為便?!穹钋逭桑卸愔秸张f額丈量外,無稅之山有自愿升科者,許赴告,酌量升科?;蛏蕉嗖哪径鵁o稅,公正務宜諭令赴告升科,不得以石瘠不毛之山為例。”這一“清丈條約”對祁門山區(qū)不同地形的丈量處置和不同類型、不同形狀土地的積步與田畝的折算方法,規(guī)定的非常詳細和具體,具有很強的可操作性。
確定丈量之法。因田、地、山、塘種類不同,且行狀不一,丈量時往往容易滋生弊端。為此,《祁門縣清丈條約》申明,各地“田地、山塘,形象不一,最難下手。且量、算非素貫徹,必致錯誤,公正務宜大破情面,不避勞怨,督率量、算、畫,沿坵履畝,照依額發(fā)圖式,相其形勢,除方正者依弓丈算外,其尖圍凹凸異樣之狀,須要仔細折算,公正副仍復算明白,方可丟弓別號。若量、算等役,扶同業(yè)主隱瞞作弊,許公正副據(jù)實赴稟,以憑拿究,田產(chǎn)入官。如公正副依違玩忽,查出并究?!睂Σ煌袪畹耐恋卣闪颗c計算,《歙縣清丈條規(guī)》和《祁門縣清丈條約》分別列舉了61種和69種土地圖形,并制定了不同形狀土地的計算方法與計算口訣。而祁門公布的土地行狀和計算方法更為精準細致,其中有歙縣未列的簫田形,計算口訣是“簫田直作長,上下并相量”,計算方法為“即如簫田一坵,以上下相并折長乘之,得二十步,仍用二四四.〇八捷法除之”。
對幾種特殊土地的丈量?!镀铋T清丈條約》規(guī)定:除“衙門公館基址及市井、鄉(xiāng)村官巷路俱免丈”外,其他所有民間私有土地全部予以丈量,“其民間私巷,仍照舊丈量。其庵堂、寺觀基址,俱作地丈。余外田塘,照民間一例,或原系田,今私造庵堂在上者,仍作田丈量,不得作地基論?!睂π麻_墾土地的升科與丈量,《祁門縣清丈條約》規(guī)定:“高山之上,有開墾鋤成田地者,十年九不收,照前例每畝加四十步丈量。至于田坢水圳窟,原系田間,仍作田丈,毋得遺漏?!辫b于徽州居民大量外出經(jīng)商、無法一時返回原籍進行土地登記和申報,容易導致地方勢豪和丈量人員從中作梗或舞弊,《祁門縣清丈條約》和《歙縣清丈條規(guī)》都明確規(guī)定:“徽郡之民,十九商外,清丈之日,未必回家。有勢豪乘業(yè)主不在,指作無主之產(chǎn),意圖強占混僉?;蜇澟C呒ǘ煺J為祖墳,或有木之山冒作自己之業(yè)。間有不法公正受賄,待原歸,多致失業(yè)。查出及告發(fā),一體連坐不貸?!?/p>
對簽丈、分莊和僉業(yè)票的頒發(fā)。《祁門縣清丈條約》規(guī)定:“凡僉丈一號,是獨業(yè)者,則注一人為見業(yè)。如一號之中、眾人有分者,則為分莊,以多者為業(yè)首,分莊者逐一注明某人若干,務期總撮相合。公正照冊仍給業(yè)戶僉業(yè)票一紙,以便收入實征,毋得混淆,致滋紛擾。如違,重究。”
對清丈土地編立字號的規(guī)定。為加快清丈和魚鱗圖冊攢造與編制進度,《祁門縣清丈條約》對丈竣的每塊土地編字一律維持明萬歷九年清丈時的原則,即每圖以《千字文》中文字順序編定一字,并以保為單位,依次單獨編號。“祁邑共計四十九里,查前朝萬歷九年丈量,以在城一圖編為‘天’字號起,序至二十二都二圖‘劍’字號止。今照舊丈造,不必另編字號,以滋煩擾?!边@種以都或圖編字、每保單獨于字下編號的方式,是順治年間祁門縣清丈土地編立字號區(qū)別于其他五縣的重要特征之一。
第四,關(guān)于上司復丈及獎勵與懲罰的規(guī)定。清丈土地不僅直接關(guān)系到國家賦稅錢糧征收,而且事關(guān)業(yè)主賦稅負擔是否均平。稍有不慎,或弓手、量手、畫手和書手等夤緣為奸,即會造成上虧國課、下?lián)p業(yè)主的嚴重后果。為此,相關(guān)的清丈條約等專門立有“議賞罰”的條款。以復丈條款為例,對每都丈量的土地地畝、坵段、坐落、田形、四至等項進行復丈,是糾錯革弊的一項重要舉措。在《祁門縣清丈條約》的15項條款中,有3項涉及這一內(nèi)容,其中第九條云:“丈量報竣,上司不無有復丈之委。端本澄源,自無后患。查得祁邑田塘,明初原以二百四十步為一畝。至萬歷年間清丈,弓尺稍小,畝步溢額。前縣申請,闔邑均平,加畝不加稅,每稅加四步零八厘,遂以二百四十四步零八厘為一畝。但本縣開弓之日,據(jù)量、算手丈報,亦稍溢額,非前丈之錯誤,即新弓之參差。”為確保復丈工作的公正性,時任祁門縣知縣王廷論以身作則,對自身履畝復丈行為給予自我約束,即“丈完之日,本縣親臨四鄉(xiāng)復丈,止帶人役,自備供給,先遠后近,逐段復量。如有隱漏作弊及刁掯需索業(yè)主者,許沿途稟究。所到各圖,士夫生監(jiān)等,里長先行代辭,概不接見,以遠嫌疑?!睂η逭蓮统龅脑鲆缤恋?,不管出自丈量人員的主觀原因還是客觀因素,都以萬歷九年清丈原額為準,作“通盤打算,本縣亦照均平申請,加畝不加稅”,并不影響業(yè)戶地權(quán)確認和稅賦負擔。這一規(guī)定為順治土地清丈質(zhì)量提供了法規(guī)上的保障,有效地提高了清丈工作的水平和效果。
為獎勤罰懶、賞優(yōu)懲劣,實現(xiàn)高質(zhì)量清丈的目標,祁門縣和歙縣的清丈規(guī)則暨條約,還對清丈工作中秉公執(zhí)役、表現(xiàn)優(yōu)異的人員給予物質(zhì)和精神上的獎勵,而對徇私作奸者則予以懲罰。《祁門縣清丈條約》規(guī)定:“賞格不立,則奉公者無以示勸。丈量各役,勤惰淑慝,除出示許人陳稟外,本縣仍加體訪。其奉公者,公正副給以顏扁,仍免一丁。書、算、弓手點差之日,亦各免一丁以示勸。其作奸者,不論公正副、田主人等,概行加責以示懲,田土仍行入官。如有世家大族阻撓丈法者,許指名申究,庶賞罰一明,民心有所畏懼,而奸弊可以潛消矣?!豹劻P分明,且獎懲力度極大,也是順治清丈工作總體上保持較高質(zhì)量的政策和制度保障。
最后,強調(diào)土地清丈工作的重要性,廣泛向民眾進行動員和普及。歙縣知縣宋希肅、祁門知縣王廷論分別將《歙縣清丈條規(guī)》及《祁門縣清丈條約》付梓刊行,責成各圖請領(lǐng)發(fā)放張貼,“丈量條約、圖形、算法刻成,各圖務要多多請領(lǐng),除公正副、弓、算、書、畫各存一本,以為模范外,仍要粘示鄉(xiāng)鎮(zhèn)通衢、大村巨族,使民咸知。”不僅如此,祁門知縣還把復雜難算的丈量畝步折稅方法,編成《折稅便讀歌》,收入《祁門縣清丈條約》。
祁門和歙縣等縣,為保證高質(zhì)量、高效率地完成土地丈量工作,在立規(guī)定約和宣傳動員上,可謂恪盡職守,盡心盡力,從而有力地保障和推進了順治土地清丈工作的有序展開。
徽州府屬各縣清丈土地告示和規(guī)則條約發(fā)布后,迅即得到民間響應、配合與支持。
休寧知縣佟應魁向全縣頒布《大清國清丈田土告示》當日,即順治四年二月初七日,該縣九都一圖藍渡排年六甲陳泰茂、七甲汪辰祖、九甲陳梁等即共同訂立與簽署了鄭村、西管、還珠三村的《清丈田地山塘議墨合同》,明確“清丈田地山塘”的圖正、量手、畫手及贊畫經(jīng)理人選及其權(quán)利、責任和義務,規(guī)定清丈工作中經(jīng)費錢糧僉派原則、來源及數(shù)額,倡議“各十排照糧每石先出五錢,開入眾匣公用”,并以神前立誓形式,要求清丈人員“同心協(xié)力,秉公勤慎,不得受賄壞法”,“但有懷私肥己,察出,見一罰十。如違,聽從呈官理治”。(13)《康熙陳氏置產(chǎn)簿·藍渡六甲七甲九甲三排年合同》。這紙議墨合同的簽訂,標志著休寧縣九都一圖清丈活動組織工作的完成。十月十五日,九都一圖藍渡十排正式立下《十排清丈田土合同》,對該圖下十甲排年和是年輪值冊里,以及圖正、畫手、量手、書手和算手等職役的管理、錢糧和紙張僉派等進行了具體規(guī)范,并強調(diào)了清丈原則和紀律。該合同還附錄了清丈時間、開弓儀式及清丈人員的膳食安排。即十一月十一日,和合散神,“眾匣內(nèi)出支,買辦福事,整酒七席,每席十二品,安排麻餅三雙、壽桃三雙”。各村的開弓丈量時間:即十一月十八日,藍渡,還珠六、七、九甲開弓;十二月初二日,西管二、三、五甲開弓;十二月初八日,還珠四甲、八甲和十甲開弓。其開弓酒飯也有安排,如藍渡三排四甲、八甲和十甲“各戶照糧立石,派出銀五錢,以備香燭、紙馬敬神,候十排開弓整酒飯支費”。(14)《康熙陳氏置產(chǎn)簿·十排清丈田土合同》。
祁門縣在刊刻張貼并廣泛動員各圖請領(lǐng)《祁門縣清丈條約》后,該縣三四都亦隨即響應?,F(xiàn)存《順治五年正月二十四日祁門縣三四都二圖公正副汪裕魁和汪利志等立奉示清丈土地合同文約》(15)原件藏南京大學歷史學院,編號:000056。,為我們提供了祁門縣三四都二圖土地清丈工作的詳細信息,謹將其照錄如下:
立合同文約三四都二圖公正副汪???、汪利志等,遵奉清朝丈量田地,已遵通例領(lǐng)弓,于本月廿二開弓訖,先一、二圖立有合文,將三都、四都共乙(一)十八保,各分九保。今奉縣主王爺嚴催丈過造冊,所有官中并衙門領(lǐng)冊請弓紙筆、各項使費,俱查照萬歷九年舊規(guī),各排年并各甲下,每糧一石,出紋銀三錢,的于二月初四一齊付出貯匣,眼同暫于開丈支費。如有執(zhí)拗不出,即系不服清丈論。倘日后接濟不敷,再行酌議均出。如有不遵文約,出銀公用,聽眾執(zhí)文稟官理治。其公正副并弓、算、書、畫等役,各有責任,務要誠心司事,毋致懈怠、差訛、失錯及局中生事,各違各承。每日臨丈,毋得退縮。如來遲退縮者,罰銀三錢公用。九保之內(nèi)田地,或有沙積水沖,必奉縣主批示,方與丈推,不得私自朦朧增減,以誤公事。如有違文,公論不貸。今恐人心不一,立此約束合文乙(一)樣十紙,各收一紙存照。
本圖鬮得九保開后:
三都:三保、四保、五保、八保。
四都:二保、三保、五保、六保、七保。
順治五年正月廿四日,立文約人 三甲公正汪裕魁 押
二甲公副汪利忠 押
八甲弓手謝廷楊 押
四甲弓手汪直護 押
十甲算手謝能照 押
九甲算手金淳孟 押
七甲書手汪誠明 押
六甲書手汪時有 押
一甲畫手汪興蛟 押
五甲畫手汪 儒 押
汪利海 押
代書汪大聘 押
由上述合同可知,祁門縣三四都二圖公正汪裕魁和公副汪利志負責的是三都三、四、五、八保和四都二、三、五、六、七保計9個保的土地丈量任務。筆者收藏的順治十至十一年祁門縣十西都謝正茂戶暨謝正茂戶戶丁謝忠毅位于四都二、三、六保各類土地的丈量確權(quán)憑據(jù)“業(yè)戶執(zhí)票”共13張,俱以“盈”字編號,票面印刷體文字“公正副”后俱鈐有紅色楷體字汪??蛲衾镜暮灻≌拢⒃谇逭赏恋財?shù)字上鈐有“公副汪利志”篆字條形章一枚。
《中國社會科學院經(jīng)濟研究所藏徽州文書類編》收錄了6張順治十年三四都二圖八甲謝庭光戶戶丁謝讓位于四都一、四?!坝弊痔枴皹I(yè)戶執(zhí)票”;(16)封越健主編:《中國社會科學院經(jīng)濟研究所藏徽州文書類編·散件文書》第1冊,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7年版,第278—293頁?!痘罩菸臅肥珍涰樦问耆亩级D八甲盛光福戶四都四保“盈”字號“業(yè)戶執(zhí)票”1張。(17)劉伯山編著:《徽州文書》第4輯第1冊,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1年版,第117頁。此7張“業(yè)戶執(zhí)票”票面印刷體文字“公正副□□□”后,均鈐有紅色楷體字“方國祥”的簽名印章,并在清丈土地數(shù)字上蓋有“公副”的篆字條形章一枚,丈量的土地分別位于四都一保和四保。前文據(jù)文書已知,祁門縣三四都二圖負責清丈的是三都三、四、五、八保和四都二、三、五、六、七保,那么三四都一圖負責清丈土地的范圍則是三都一、二、六、七、九保和四都一、四、八、九保。
以上20張“業(yè)戶執(zhí)票”登記的土地全部位于四都,地籍編字均為“盈”字。那么,三都的情況如何呢?現(xiàn)存順治八年三月二十日三四都二圖業(yè)戶黃記壽戶戶丁黃三眾擁有的三都八保地名塘塢的“業(yè)戶執(zhí)票”上,為汪裕魁等負責清丈區(qū),其公正副署名簽章為汪裕魁和汪利志,但所編字號為“‘月’字一千零一十二號”。(18)汪慶元:《清代徽州魚鱗圖冊研究》,第138、135、138頁。這說明,根據(jù)《千字文》的順序安排,三都和四都各保清丈土地所編字應分別為“月”字和“盈”字。
順治祁門縣三四都的土地清丈,以都為單位編字,以保為單位編號,故在現(xiàn)存順治六年編制的三種魚鱗圖冊上,即《祁門縣三四都二圖七保盈字號魚鱗清冊》《祁門縣四都五保盈字號魚鱗清冊》和《順治六年祁門縣三四都二圖月字號魚鱗清冊》,其冊前或冊尾頁題寫字號總數(shù)時,只按本都圖每塊土地所在都保的字進行獨立編號,以致出現(xiàn)了“祁門縣三四都二圖七保新丈田地總數(shù),計開‘盈’字一號起至無萬無千四百三十八號”;(19)參見陳琪:《順治六年祁門縣三四都魚鱗冊》,《徽州社會科學》2010年第7期?!捌铋T縣[四]都[五]保田土總數(shù),計開‘盈’字一號起至……”;(20)汪慶元:《清代徽州魚鱗圖冊研究》,第138、135、138頁?!捌铋T縣三四都二圖新丈田土總數(shù),計開‘月’字一號起至無萬無千七百八十二號”。(21)《順治六年祁門縣三四都二圖月字號魚鱗清冊》,王鈺欣、周紹泉主編:《徽州千年契約文書·清民國編》卷19,花山文藝出版社1993年版,第202頁??梢姡皟煞N即四都七保及五保魚鱗清冊,均以“盈”一號為始編列序號。汪慶元以《清代順治八年祁門縣黃記壽業(yè)戶執(zhí)票》的“‘月’字一千零一十二號”為據(jù),質(zhì)疑“三四都二圖‘月’字號魚鱗冊也并非只有‘無萬無千七百八十二號’”(22)汪慶元:《清代徽州魚鱗圖冊研究》,第138、135、138頁。,是因不了解三四都清丈土地以保為單位編發(fā)“業(yè)戶執(zhí)票”、編制魚鱗圖冊字號的實際情況。據(jù)上引《順治五年正月二十四日祁門縣三四都二圖公正副汪裕魁和汪利志等立奉示清丈土地合同文約》,我們推斷《順治六年祁門縣三四都二圖月字號魚鱗清冊》是由三四都二圖編制的三都二保的魚鱗圖冊,而《清代順治八年祁門縣黃記壽業(yè)戶執(zhí)票》則是公正汪??C發(fā)給三四都二圖四甲業(yè)戶黃記壽戶戶丁黃三眾擁有的三都八保土名塘塢的土地確權(quán)憑證,與《順治六年祁門縣三四都二圖月字號魚鱗清冊》完全是兩回事。
又,《徽州文書》第4輯第1冊收錄的雍正二年至乾隆三十四年“月”字第191、210、267、103、205、184、197、198、199號(23)參見劉伯山編著:《徽州文書》第4輯第1冊,第39、42、48、49、50、61、62、63、64頁。共9紙土地買賣契約,均無法在《順治六年祁門縣三四都二圖月字號魚鱗清冊》中找到相對應的土地,為何?因為這9張土地賣契字號是由三都三保編制的,當然不會出現(xiàn)在三都二保為字號編制單位的魚鱗清冊中。同樣,現(xiàn)存康熙三十四年至乾隆三十一年三都五保的土地“月”字第101、259、267、296、304、316、386號土地賣契或兌換契字號(24)《清康熙二十九年八月至乾隆三十一年十二月[祁門縣]汪氏謄契簿》,封越健主編:《中國社會科學院經(jīng)濟研究所藏徽州文書類編·置產(chǎn)簿》第12冊,第91、70、73、73、71、71、91頁。,亦與上述魚鱗圖冊中的相同字號毫無關(guān)聯(lián)。若以不同保土地字號“月”字267、386號土名為例,《順治六年祁門縣三四都二圖月字號魚鱗清冊》中三都二保“月”字第267、386號土名分別為碣頭和榔樹塢(25)《順治六年祁門縣三四都二圖月字號魚鱗清冊》,王鈺欣、周紹泉主編:《徽州千年契約文書·清民國編》卷19,第72、102頁。,《清康熙二十九年八月至乾隆三十一年十二月[祁門縣]汪氏謄契簿》的三都五、七?!霸隆弊值?67、386號土名分別為前塢和芭蕉坦。(26)《清康熙二十九年八月至乾隆三十一年十二月[祁門縣]汪氏謄契簿》,封越健主編:《中國社會科學院經(jīng)濟研究所藏徽州文書類編·置產(chǎn)簿》第12冊,第73、91頁。因此,只要弄清屬于同字編號的每保分別以一號為起始,依序編列每塊土地字號,而非每都同字連續(xù)編號這一原則和事實,汪慶元所質(zhì)疑的問題便可迎刃而解了。
由于“業(yè)戶執(zhí)票”和魚鱗圖冊以土地所在的保或圖分別單獨編立字號,并各自從第一號起編立序號,才造成了同一編字的土地,因位于不同保而出現(xiàn)字號完全相同的現(xiàn)象。同樣,在買賣契約中,必須在字號前書寫土地所在“?!弊植拍芮逦鷧^(qū)分和標明該塊土地的坐落方位。
還須指出的是,《順治五年正月二十四日祁門縣三四都二圖公正副汪??屯衾镜攘⒎钍厩逭赏恋睾贤募s》中出現(xiàn)的公正副及弓、書、算、畫手的汪姓名字,除汪利志和汪利海系真名實姓外,其他如公正汪??葎t均為朋名。查嘉慶《韓楚二溪汪氏家乘》,知汪利志系祁門縣三四都楚溪侯潭邦杰公派復海公支第87世孫,字如學,縣鄉(xiāng)賓,曾經(jīng)商于瓜州和揚州,“懿行可欽”,生于明萬歷三十二年,卒于清康熙十三年。(27)嘉慶《韓楚二溪汪氏家乘》卷3《侯潭邦杰公派仲房復海公支世系》,清嘉慶二年刻本。汪利海則為侯潭邦杰公派仲房復智公第87世孫,字學如。(28)嘉慶《韓楚二溪汪氏家乘》卷3《侯潭邦杰公派仲房復智公支世系》。汪??屯衾緭碛泄餐氖歼w祖汪濟,分別代表祁門縣三四都汪濟二子即韓溪桃墅汪釗和楚溪侯潭汪锳所開基的二支汪氏支族后裔。(29)嘉慶《韓楚二溪汪氏家乘》卷1《韓楚二溪汪氐合修家譜序》。無論是朋充公正的汪???,還是真名實姓的公副汪利志,其表面及背后都擁有體面的社會地位與殷實的經(jīng)濟基礎(chǔ)??梢?,對公正副這種差役性的職位,徽州人還是非常看重的,畢竟“其奉公者,公正、副給以顏扁,仍免一丁”,即使是“書、算、弓手,點差之日,亦各免一丁以示勸”,待遇較為優(yōu)渥。
截止到順治六年,祁門縣三四都二圖至少已完成了三都二?!霸隆弊痔柡退亩级?、五?!坝弊痔柕耐恋厍逭晒ぷ?,并為業(yè)戶頒發(fā)了確認地權(quán)的“業(yè)戶執(zhí)票”,攢造了魚鱗圖冊,歙縣和休寧等縣亦有部分都圖完成了土地丈量及魚鱗圖冊的編制任務。(30)參見欒成顯:《休寧縣檔案館藏魚鱗圖冊編目考辨》,《徽學》第14輯,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20年版。
然而,在順治六年以前,黟縣、婺源和祁門的部分地區(qū)尚處于戰(zhàn)亂時期。不久,金聲桓又在江西反叛,“徽之郡城及婺、休各邑,城盡為他賊所破,防守鎮(zhèn)兵散走如晨星,不敢救援也。”(31)嘉慶《黟縣志》卷15《藝文志·戊子紀事》。饒州副總兵潘永禧甚至于順治五年攻陷祁門城。(32)道光《祁門縣志》卷1《輿地志·沿革》,清道光三年刻本。黟縣則有人響應陳九思勾結(jié)黃嶺諸叛亂魁首,攻占黟縣縣城,導致黟縣知縣張維光棄城而逃。是年,休寧縣城亦被山賊攻陷。因此,婺源、黟縣和祁門縣大部分地區(qū)的土地清丈工作尚無法付諸實施,故此次土地清丈工作持續(xù)的時間很長。如祁門縣三四都的一圖,“已照糧舉報公正副、弓、算、書、畫,苦累一十一年,至[順治]十三年,方得解冊告竣”;(33)《清康熙二年十一月十八日祁門縣三四都一圖十排年立清丈合同文約》,原件藏南京大學歷史學院。祁門縣的十三都一甲凌云志戶,直到順治十四年才完成土地清丈任務,“本戶自丁酉年清丈之后,而糧進退不?!薄?34)《清乾隆四十七年正月吉旦十三都一甲凌村凌云志戶錢糧冊底》,清抄本,原件由卞利收藏??梢?,祁門縣的土地清丈工作在順治三年啟動后,部分地區(qū)雖因局勢動蕩暫停外,其他地區(qū)依然持續(xù)進行。就此而言,不僅徽州府屬六縣土地清丈進展不一,同一縣域各都圖之間的清丈時間與進度也存在明顯差異。
順治六年,徽州開啟了第二階段土地丈量活動,特別是順治八年巡撫都御史李日芃完成《徽州府賦役全書》的纂修工作,并“頒行本折則例,改為折實田一則起科”,再次統(tǒng)一了丈量積步與折稅田畝的標準后,徽州各地才真正掀起了土地丈量的新高潮。但順治六年徽州開啟的第二階段大規(guī)模土地清丈,并不構(gòu)成一次獨立的清丈活動,只是順治三年土地清丈工作的繼續(xù)。因此,無論是康熙《徽州府志》,還是徽州各縣縣志,都將順治六年作為清初“丈量田土”(35)康熙《徽州府志》卷1《輿地志上·建制沿革》,清康熙三十八年萬青閣刻本。的開端,并留下了“奉文清丈地土”(36)康熙《婺源縣志》卷7《食貨志·公賦》,清康熙三十三年刻本。“順治六年清丈”(37)道光《祁門縣志》卷13《食貨志·田土》。“奉文清丈”(38)嘉慶《黟縣志》卷9《政事志·田地》的文字記錄。
筆者收藏和搜集到91張(39)分別來源于:(1)筆者收藏;(2)安徽省圖書館收藏;(3)王鈺欣、周紹泉主編:《徽州千年契約文書·清民國編》卷1;(4)嚴桂夫主編:《徽州歷史檔案總目提要》,黃山書社1996年版;(4)中國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整理編纂:《徽州文書類目》,黃山書社2000年版;(6)田濤等編:《田藏契約文書粹編》第1冊,中華書局2001年版;(7)李兆貴、王申篩輯注:《明朝以來的賦稅票據(jù)》,中國稅務出版社2004年版;(8)封越健主編:《中國社會科學院經(jīng)濟研究所藏徽州文書類編·散件文書》;(9)劉伯山編著:《徽州文書》第4輯第1冊;(10)《康熙孫氏文契簿》,藏南京大學歷史學院,編號:000128。順治年間徽州各縣清丈后頒發(fā)給業(yè)戶的各類僉業(yè)歸戶票,除1件為順治四年外,其他全部屬于順治六年至十八年之間,具體時間和縣域分布是:順治六、七年各8張,全部屬于休寧縣;順治八年共7張,休寧、祁門和婺源縣分別2、4、1張;順治九年共16張,休寧、祁門和婺源縣分別8、7、1張;順治十年共23張,祁門和休寧分別20、3張;順治十一年共3張,休寧、祁門分別1、2張;順治十二年共8張,休寧和祁門分別7、1張;順治十三年共2張,休寧和祁門各1張;順治十五年、十六年、十七年、十八年分別為1、3、2、9張,全部屬于休寧縣。以上文書最早的一張為順治四年十一月初二日休寧縣十八都四甲程有益僉業(yè)票,而順治六年三月休寧縣二十四都六圖許惟漢僉業(yè)票,則是土地清丈第二階段時間最早的一張。為說明問題,謹將許惟漢僉業(yè)票內(nèi)容照錄于下:
付僉業(yè)票
二十四都六圖圖正程明可、張湛,弓手 、書手 、畫手 、算手 ,奉示清丈。
原額: 字 、號 ,土名 。
今丈養(yǎng)字二千五百十二號,土名長町,東至 ,西至 ,南至 ,北至
分莊 :
見業(yè)廿四都一圖九甲許惟漢,僉業(yè)上田一百四十二步六分零。
順治六年三月 日,圖正付簽票。
合同道字二百二十四號(半幅)。(40)《順治六年三月休寧縣二十四都六圖付許惟漢僉業(yè)票》,原件藏安徽省圖書館。說明:正文中有“圖正程明可、圖副張湛”長條形篆字圖章二枚;該帖正文為活字印刷體文字,引用時以楷體字表示印刷體正文文字,以黑體字標識填寫開報的文字,下同。
與祁門、婺源和黟縣三縣維持萬歷九年清丈時土地編定字號不變相比,順治三年歙縣和休寧縣開始的土地清丈工作,對明萬歷九年土地清丈編定的土地字號進行了調(diào)整與更新,并通過廣泛動員與組織,于順治六年率先完成了部分都圖魚鱗圖冊的攢造任務,績溪縣個別都圖甚至在順治五年就攢造和編制了魚鱗圖冊。(41)《清順治五年徽州府績溪縣清丈魚鱗清冊》,上海圖書館藏書,線普:563378號。
順治十年至十八年,清政府對全國各地土地清丈中存在的地畝坵段不清、錢糧缺額及有糧無地等問題進行了局部復丈與清理,并準戶部鑄造弓尺頒發(fā)各省,要求各地悉依新制進行,“又復準,州縣錢糧與原額相符者,毋再紛更。其缺額地方,于農(nóng)隙時州縣官親率里甲丈量,上官以次受成,不得差委滋擾。十三年諭,州縣有地無糧、有糧無地者,逐一清丈。十五年……又復準,直省有荒蕪田畝,選委廉干官履畝清丈,毋得隱漏?!四?,復準江南蘇、松等府,地糧荒熟混淆,令州縣官踏勘分析,造報查核?!?42)光緒《欽定大清會典事例》卷165《戶部十四·田賦·丈量》,《續(xù)修四庫全書》第800冊,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第665頁。由此可見,順治六年特別是八年之后,徽州府屬六縣所開展的大規(guī)模土地清丈活動,既是順治三年清丈工作的延續(xù),也是對此前清丈工作中存在問題的清理、補充與調(diào)整。
為說明問題,謹將順治九年十一月祁門縣西都圖一甲謝正茂戶戶丁謝應衡冬字1291號“業(yè)戶執(zhí)票”文字抄錄于下:
祁門縣為歸戶供稅事,照得丈量既竣,例應歸戶造冊,遞年輸納供稅。今西都圖一甲謝正茂戶戶丁應衡,實承丈得西都八保冬字一千二百九十一號,土名高尖,計全田十一步七分,折稅四厘七毛六絲三忽八勺四杪。該管公正副李朝卿等擬合出給串票,一存底,一歸業(yè)主,一付冊書,照數(shù)查明,對同造冊,毋得違錯取究。須票。
順治九年十一月 日給。
縣(押)[注:有“公正李朝卿”長條形篆字圖章二枚](43)《清順治九年十一月祁門縣西都圖一甲謝正茂戶戶丁謝應衡冬字1291號“業(yè)戶執(zhí)票”》,原件由卞利收藏。
中國社科院經(jīng)濟研究所收藏的一冊順治謝正茂《新丈親供首狀》,正是謝正茂戶在收到“業(yè)戶執(zhí)票”后,根據(jù)李日芃“照寧國府事例”的“鈞示”而親供造成并完成田畝折稅計算的。筆者收藏的13張順治年間祁門縣謝正茂戶暨戶丁位于四都二、三、六保的土地清丈“盈”字號“業(yè)戶執(zhí)票”,恰好與謝正茂戶《新丈親供首狀》相對應,成為其首狀的主要依據(jù),“自結(jié)散總,順都圖字號逐票詳細開明,匯造親供首狀一樣三本,一本送爺臺存房,一本付十甲里長,一本付四、九冊書,便向圖公正副處討底票對同,以辨其偽,酌多寡參駁改正,毫厘無差?!?44)《祁門縣新丈親供首狀》,轉(zhuǎn)引自江太新:《從祁門縣〈新丈親供首狀〉所見》,《中國經(jīng)濟史研究》1991年第4期。
順治年間徽州府屬各縣的土地清丈活動,不僅對業(yè)戶原有各類土地予以履畝清丈登記、僉業(yè)歸戶,并在業(yè)戶親供的基礎(chǔ)上,攢造和編制魚鱗圖冊,而且還對新墾成熟土地予以登記升科,并以縣發(fā)帖文的形式確認其產(chǎn)權(quán)。這也是黃六鴻所云土地清丈三大目的之一,即“田地久屬荒蕪,錢糧除豁,后為民人墾種成熟,未經(jīng)承糧,而為清丈者”。(45)黃六鴻著、周保明點校:《?;萑珪肪?0《清丈部總論》,廣陵書社2018年版,第175頁。筆者搜集到一件清順治八年十一月初九日祁門縣發(fā)給在城二圖八甲下陳時魁戶戶丁陳末得的墾荒升科帖文,反映了這次清丈活動中墾荒土地清丈升科的事實,內(nèi)容如下:
江南徽州府祁門縣為奉旨清丈升科供稅事。照得一民王民,寸土王土,逐一清丈,毋容隱漏。爾各公正人等,凡有先年遺失產(chǎn)業(yè)及山麓平坦新開田地,或買受無糧墳地,并承佃空閑官地,俱要照數(shù)丈量,編入字號,隨丈隨報,以便查確給帖升科。如有公正人等通同隱匿,私丈肥己,查出,治以重罪。如在城都二圖土名西都毛塔等處新行開墾田一百七十二步九分二厘五毫,折稅空畝七分空厘八毫,新立四至,東至 ,西至 ,南至 ,北至 。額定硬界升科歸戶,遞年供輸錢糧,擬合給付印票為憑。為此,帖給本告收執(zhí)照證。日后如有勢豪蹂躪,生情霸占,許赍帖文赴稟,以憑重究不貸。須至帖者。
計開:
西都八保冬字三百一十八號,土名毛塔,內(nèi)得田六十六步八分二厘五毫。
冬字三百二十二號,土名斗水大圣背田一百零六步一分。
以上共折稅七分零八毫五絲。
右帖給升科人在城二圖八甲下陳時魁戶陳末得。準此。
順治八年十一月初九日戶給。
前事
帖(押)。(46)《清順治八年十一月初九日祁門縣給在城二圖八甲下陳時魁戶戶丁陳末得墾荒升科帖》,原件藏南京大學歷史學院,編號:000155。
這件墾荒升科帖文的頒發(fā),使業(yè)戶陳末得新墾的祁門縣西都八保冬字338號、土名毛塔及冬字322號、土名斗水大圣背二塊田土成為了新納稅地畝,二塊新增納稅的田土經(jīng)丈量,分別為田66步8分2厘5毫和106步1分,按照順治《祁門縣清丈條約》折畝原則,即“順治六年清丈田塘,二百四十五步六分三毛為一畝,則步折田當用二四五.六○三捷法除之?!标惸┑脙蓧K田土的稅畝折算面積應為:(66.825+106.1)÷245.603≈0.7041,即折稅畝約為7分4毫1絲,顯然數(shù)字不對。若按明萬歷九年的折算法,“用二四四.○八捷法除之”,即(66.825+106.1)÷244.08≈0.7085,即折稅畝7分零8毫5絲,與陳末得墾荒升科帖文上的數(shù)字完全一致??梢?,順治八年暨以前祁門縣清丈田土的稅畝折算,依然沿用了明萬歷九年的標準與算法。這一事實表明,開弓于順治三年的徽州土地清丈的主要目的,不過是維持與保證明萬歷清丈時的土地稅額不變,并相應增加墾荒新增的稅畝與賦稅而已。
清初徽州府土地清丈活動從順治三年開始,一直持續(xù)至順治十八年,清丈過程曲折復雜,持續(xù)時間較長。本次清丈活動攢造的魚鱗圖冊,除個別縣域、個別都圖外,總體質(zhì)量堪稱上乘。但是,土地清丈和魚鱗圖冊攢造過程并非完美,而是存在不少問題。概括而言,這些問題主要集中在以下五個方面:
首先,順治六年暨以前的清丈,按照明萬歷九年或十年清丈時攤派科則的做法,給業(yè)戶帶來了沉重的賦稅負擔,“當事因以為利,百姓往往破產(chǎn)”(47)道光《祁門縣志》卷21《職官志·名宦》。,直接導致部分縣域土地清丈工作中斷。直到順治八年,李日芃校訂頒布《徽州府賦役全書》,改用寧國府清丈事例和攤派標準,徽州各縣方才恢復土地清丈工作。(48)參見道光《祁門縣志》卷13《食貨志·田土》。嘉慶《黟縣志》在解釋順治六年奉旨清丈不久即停止的原因時云:“六年,奉文清丈,旋復停止。其田段、步數(shù)、畝角俱依萬歷時清丈者攤則,后因科則重繁,準依寧國府屬事例,除田不折外,其地山塘依前所納輕重,折為實田一則起科?!?49)嘉慶《黟縣志》卷9《政事志·田地》。
第二,地方官員、清丈工作的負責人公正副及弓、書、畫、算手等清丈專業(yè)人員,在清丈工作中上下相蒙、徇私舞弊、貪賄妄為,以致業(yè)戶自報、清丈人員消極怠工,這也是順治年間徽州土地清丈中存在的突出問題。順治五年十一月,歙縣新任知縣高宗玥在《丈量告示》中,即一針見血地指出:“第清丈一案,歷經(jīng)三年,現(xiàn)奉撫按司道憲檄,飛催坐提,爾等業(yè)戶坐視不理,竟不插牌掛僉。公正各役,通同怠諉,稽停誤工。”(50)汪慶元:《清代徽州魚鱗圖冊研究》,第489頁。更為嚴重的是,由于不斷受到上司官員的催促,徽州個別地區(qū)甚至并未按照官府頒布的清丈條規(guī)與條約進行實地履畝丈量,而是徑自照抄萬歷九年清丈的《魚鱗圖冊》信息,以應付這次規(guī)模龐大而復雜的土地清丈工作。對此,乾隆歙縣《桂溪項氏祠譜》云:
魚鱗圖冊自明萬歷九年丈量改簽之后,本朝又經(jīng)兩奉清丈,各處悉皆遵行,獨有本里二圖、坑口一圖兩處因兵火寇擾之時,居民四散者多,未及舉行。如順治六年,本圖即以前明“恃”字冊易造“欲”字冊,坑口以前明“靡”字冊易造“器”字冊。康熙四年,本圖以“欲”字易造“可”字冊,坑口以“器”字冊易造“使”字冊。是兩圖在官雖有清丈之名,其實魚鱗弓口號段、土名仍舊未易。(51)乾隆《桂溪項氏祠譜·凡例》,清乾隆二十六年刻本。
現(xiàn)存《清順治六年歙縣二十七都二圖詩字號魚鱗圖冊》封面,題寫“歙縣二十七都二圖新丈田土總數(shù),計開詩字一號起至無萬六千 百 拾號止”,其末略有殘缺,實際編號只至“五千九百四十四號”,從“一字號”到“五千九百四十四號”,每一字號下均以豎行條章“原‘器’字”鈐印,印下所編序號略有差異。顯然,這與《桂溪項氏祠譜》所云基本相符。不過,盡管該“魚鱗圖冊”甚至連土地東、西、南、北四至均未填寫,但從“詩”字第四十五號開始,所有的序號,都與原‘器’字號不同了,“‘詩’字第四十五”號對應的是“原‘器’字五十”,“‘詩’字第四十六號”對應的是“原‘器’字五十一、二、三、四、五”號(52)李琳琦主編:《安徽師范大學館藏千年徽州契約文書集萃》第7冊,安徽師范大學出版社2014年版,第2705頁。,直到最后一個編號“‘詩’字第五千九百四十四號”對應的是“原‘器’字五千九百六十一”號。(53)李琳琦主編:《安徽師范大學館藏千年徽州契約文書集萃》第10冊,第4184頁。因此,趙思淵推測“清初徽州編纂的魚鱗圖冊完全沿襲萬歷九年清丈結(jié)果應是普遍現(xiàn)象”(54)趙思淵:《清前期徽州鄉(xiāng)村社會秩序中的土地登記》,《歷史研究》2021年第3期。的觀點是值得商榷的。但毋庸否認的是,基于順治三年清丈時間緊迫,歙縣等徽州部分縣域照抄明萬歷九年清丈結(jié)果暨所編魚鱗圖冊現(xiàn)象,確實存在。而祁門縣的清丈工作暨順治六年數(shù)種魚鱗圖冊的遺存,則確系實地履畝丈量的結(jié)果。
黟縣在順治六年啟動的土地清丈中,因“奉行其下者,因循日久,視為故事。況黟邑之于東南,素號山國,城郭溝涂而外,岡巒崧阜處什之四,較江南諸郡,尤難勘量。而拘成法者,又率少變通,以至上下相蒙,迄無成效,則行法之難也?!敝敝另樦伟四旮]士范就任知縣后,才“多方圖畫,為指示方略,且捐俸資以供紙費。于是董茲役者,咸感激愿效勤勞。我公殫精厥心力,戴星出入,躬自考較,酌古準今,以神明變通于成法之中,凡積步計畝,比折分析,分莊經(jīng)緯之制,皆可為后世法。”(55)嘉慶《黟縣志》卷15《藝文志·竇侯歸稅序》。黟縣清丈工作方步入良性軌道,并最終完成了土地清丈及魚鱗圖冊的攢造和編制任務。
地方官吏與清丈人員的上下相蒙,吏胥的從中漁利,都使得順治年間徽州各地在土地清丈工作中屢屢出現(xiàn)失誤。如休寧縣一都八圖十甲吳鵬叟戶,原有收稅票6張,折實稅畝4畝4四厘,但因丈量人員的失誤,“查對順治年歸戶六百三十八、九號、四十號,共失地稅二厘七毫三絲。又有五號共多地稅七毫零,又多山稅一分九毫三絲,此系牛坑冊書之弊也”,只是緣于“失稅字號皆在南畔低處,故未稟究而已”。(56)乾隆《吳氏正宗譜·清乾隆乙丑公托九十九世紹徽字懋昭立戶提稅》,不分卷,清乾隆刻本。與祁門縣毗鄰的江西浮梁縣“久罹兵寇,荒蕪實甚”,直至順治九年,知縣婁維嵩方才實行清丈,惜因丁憂而去任。順治十四年,繼任者又因“前丈不清,復行清丈”,但因知縣王虞吉申報蠲除砂石田若干頃逾時,“不得援例,遂逐畝升科,期合原數(shù)……移則改步,遂至愈丈愈混,總額不缺,而民之隱困未蘇”。(57)道光《浮梁縣志》卷7《食貨志·土田》,清道光十二年刻本。
第三,清丈人員自身承受的經(jīng)濟負擔繁重。公正副和參加清丈的量、書、畫和算手等工作人員,往往需要自己籌措或承擔清丈和攢造魚鱗圖冊中的不菲費用,甚至出現(xiàn)為清丈而出賣田地的情況。順治八年十二月,祁門縣八都許成宗就“因清丈造冊缺少使用”,而將九保土名南園坦與人相共的六股之一田地出售。(58)《明崇禎十年十一月至清康熙五十四年五月祁門縣汪氏謄契簿》,封越健主編:《中國社會科學院經(jīng)濟研究所藏徽州文書·置產(chǎn)簿》第11冊,第24頁。順治十四年八月,祁門縣十四都鄭惟明“戶下錢糧差役無措”,被迫將住居正堂基地后山以紋銀五兩價格出賣。(59)《清順治十四年八月十四日十四都鄭惟明立賣山赤契》,劉伯山編著:《徽州文書》第4輯第5冊,第226頁。因此,在土地清丈具體實踐中,清丈人員消極怠工和馬虎從事,使其所清丈土地的準確性和攢造魚鱗圖冊的質(zhì)量受到一定影響。
第四,徽州各縣清丈土地方法不同,在具體操作上,有的相對簡單,有的則極為復雜。簡單者如祁門縣,先是丈量后頒發(fā)給業(yè)戶確權(quán)的“業(yè)戶執(zhí)票”,并責成業(yè)戶填寫統(tǒng)一的《新丈親供首狀》。各都保的魚鱗圖冊,則是根據(jù)業(yè)戶上繳的“親供首狀”為依據(jù)攢造與編制。從現(xiàn)存順治年間祁門縣《業(yè)戶執(zhí)票》《新丈親供首狀》和順治六年部分都保攢造的《魚鱗圖冊》來看,祁門縣土地清丈工作保持了較高的質(zhì)量。而歙縣清丈則相對復雜,根據(jù)順治三年頒發(fā)的《歙縣清丈條規(guī)》以及順治四年兩次“告示”補充的清丈規(guī)約,清丈條規(guī)達到37條之多。而且該縣采取的具體清丈方法也十分繁瑣,清丈開始之前,先責成業(yè)戶對其所擁有的土地進行插牌,制定“業(yè)戶豫將木牌僉田內(nèi)式”,要求“有業(yè)之家,每號之上,先置木牌一面,上書原額某字幾號田若干,或地或塘若干,注明四至,聽候僉丈?!惫惹逭扇藛T再根據(jù)插牌進行丈量,然后頒發(fā)給業(yè)戶二聯(lián)“鴛鴦式騎縫縣印某字某號”《僉業(yè)票》,再依據(jù)《僉業(yè)票》攢造和編制魚鱗圖冊。對此,《歙縣清丈條規(guī)》規(guī)定:“丈量之法,逐坵相連,如魚鱗相搭,俱以千字文編號,一都一圖以天字編號一號起,至幾千幾百號止,其余都圖以次相及,照序編入魚鱗冊內(nèi),毋得參差?!爆F(xiàn)存順治六年編制的《歙縣二十七都二圖詩字號魚鱗圖冊》,即是按這一規(guī)約的要求編制完成。
最后,順治年間清丈后頒發(fā)給業(yè)戶確認土地產(chǎn)權(quán)的僉業(yè)歸戶憑票,在徽州各縣的名稱也極不統(tǒng)一。就筆者所見,歙縣稱“僉業(yè)票”,祁門名“業(yè)戶執(zhí)票”,婺源則稱“跽業(yè)印票”,而休寧縣各都圖清丈組織印發(fā)的業(yè)戶確權(quán)憑據(jù)名稱更多,有“僉業(yè)票”(60)《順治六年八月二十六日休寧縣二十四都一圖汪必選僉業(yè)票》,原件藏安徽省圖書館?!皟L業(yè)歸戶票”(61)《順治六年十月二十一都九圖程質(zhì)夫僉業(yè)歸戶票》,王鈺欣、周紹泉主編:《徽州千年契約文書·清民國編》卷1,第26頁?!胺之€歸戶票”(62)《順治七年二月休寧縣十八都十一圖戴圣瑞分畝歸戶票》,王鈺欣、周紹泉主編:《徽州千年契約文書·清民國編》卷1,第28頁。“清丈歸戶票”(63)《順治九年休寧縣三十二都四圖吳社戶丁百老、巖貴、初得、法孫清丈歸戶票》,李兆貴、王中篩輯注:《明朝以來的賦稅票據(jù)》,第12頁?!皻w戶票”(64)《順治十一年二月二十八日休寧縣二十九都七圖戶丁黃禎歸戶票》,原件由卞利收藏。等諸多名目。名目繁多的僉業(yè)歸戶票據(jù),勢必會造成彼此之間攢造魚鱗圖冊項目上的細微差異,加之各縣在土地積步折算稅畝的原則與標準也不統(tǒng)一,即“各縣折田不等”(65)康熙《徽州府志》卷6《賦役·田土》。,致使徽州六縣所攢造的魚鱗圖冊也存在較大差異,并因此而導致賦稅上的不均。對此,乾隆《績溪縣志》云:“績里分甚寡,較之合郡,僅得十二分之一,較之歙縣,止當十一分之一。今稅則近歙之大半,而產(chǎn)之所入則甚寡焉。蓋以績乃遞歙之華陽鎮(zhèn)為縣,歙人弊推虛稅于績,故田畝俱無實數(shù)。若山稅則反倍于歙,其畝步僅與田等。且或有稅二三百畝,止實產(chǎn)二三十畝者,有望空派答、虛源全無實產(chǎn)者。其山又多頑石峻巖,不生草木。又且每畝科米一升八合二勺,賠征重困,十竄九逃,績之疾苦,莫此為甚?!?66)乾隆《績溪縣志》卷2《食貨·賦役》。
然而,上述順治年間徽州土地清丈工作中存在的不足乃至弊端,并不足以否認這次土地清丈和魚鱗圖冊攢造編制的成就與質(zhì)量。同樣,亦不能因為部分地區(qū)于規(guī)定時間內(nèi)高效率、高質(zhì)量完成土地清丈、業(yè)戶確權(quán)和魚鱗圖冊攢造編制工作,而完全無視這次土地清丈和魚鱗圖冊攢造編制工作中存在的弊端與問題。
[本文為國家社科基金重點項目“明代江南地區(qū)家譜文獻的分類整理與專題研究”(22AZS009)的階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