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福森
那時,夜幕降臨,天將黑未黑,空曠的村子里寂靜得跟沒人一樣,老梗兒從地里鋤草回來,在村口看見一個人,怵得他像碰見了鬼魅,目瞪口呆,一直看著那人進(jìn)了屋,才驚醒過來,一路小跑回了家。
“他……他……回來了!”老梗兒一進(jìn)屋,丟下鋤頭,氣喘吁吁地跟老婆王秀香說。
“誰?你說誰回來了?”王秀香問。
“老耿??!”
“???!他——回來了?!”猶如晴天霹靂,驚得王秀香手里的碗脫手而落,“啪”的一聲,碎片滿地。
第二天,老耿刑滿釋放的消息就像驟然而來的一場猛烈臺風(fēng),刮得寧靜閉塞的村莊霎時間風(fēng)雨飄搖,一片狼藉。大家憤憤不平,議論紛紛,口水滿天飛。
十多年前,老耿因違法犯罪被判了刑,老婆和他離了婚,帶著三個不大不小的孩子遠(yuǎn)走他鄉(xiāng),聽說后來嫁給了一個比她老得多的男人。
“這種人政府咋能放出來,應(yīng)該槍斃!”
“好吃懶做,不得好死!”
村口的大榕樹下,一群人聚集在一起破口大罵,唾液橫飛,老耿好像聽到了他們的大罵聲,大半天沒見他出門。
“哎,以后啊,大家的孩子可要看好啰!可得離他遠(yuǎn)一點(diǎn)!”有人沉重地嘆了一口氣兒。
老耿的門“吱”一聲開了,老耿走出來了,經(jīng)過村口時,議論的人立刻收了聲,一聲不吭,看著老耿從他們面前過去,等他走過去了,走遠(yuǎn)了,“呸!狗東西!”所有人都對著他的背影輕蔑地啐了一口。
老梗兒狠狠地罵了一句:“狗雜種!”
老梗兒回到家,立刻吩咐老婆:“以后,看好咱們的寶貝孫子,離老耿那個狗日的遠(yuǎn)點(diǎn)!”
王秀香頭點(diǎn)得像雞啄米,“哦!哦!哦!”
老梗兒的孫子趙小寶,三歲半了,天真活潑,聰明伶俐,虎頭虎腦,是一家人的掌上明珠、心頭肉。兒子兒媳婦外出打工了,臨出門時,千叮囑,萬吩咐,叫他們老兩口照看好孩子。
以往,老梗兒下地干活,老婆在家看孫子。從這天開始改了,老梗兒在家看孫子,老婆下地。
日子,無風(fēng)無浪地過去一個多月。
這天中午,王秀香從地里干活回來,沒見孫子,問老梗兒,“小寶呢?”
“在那兒玩泥沙呢?!?/p>
可空蕩蕩的院子里哪見小寶?。∷闹苷伊艘槐?,不見;家里家外、角角落落找了,也不見。老梗兒自言自語,“我就撒了泡尿,在沙發(fā)上瞇了一下眼,咋就不見了呢?”
突然,老梗兒反應(yīng)過來,飛一般地跑出去,直奔老耿家。老耿家的大門緊鎖著,老梗兒大力踢門,邊踢邊罵:“老耿,你這個狗日的,還我孫子!”
叫罵聲驚動了鄰居,很快,聚了一群人,問,“啥事?”
“我家小寶不見了!”老梗兒心急如焚地說。
“怕鬼偏偏遇上了妖,一定是被老耿拐走了!”
“對!就是他!”
這時,老耿騎著一輛破摩托車回來了,老梗兒一個箭步?jīng)_過去,截住他,一抓,一拉,老耿重重地摔了下來;老耿從地上爬起來,“你……”話音未落,老梗兒一記重拳打過去,老耿的嘴角立刻冒出了鮮血,一顆牙齒隨著血沫脫落下來。
幾個年輕人揪住他的衣領(lǐng),破口大罵,“你這狗雜種!拐了小寶,趕緊還人!”
“他一定是趁著中午人少,拐了小寶,帶出村了?!?/p>
老梗兒又一拳打去,老耿的臉立刻腫了起來?!澳氵@狗雜種,回來不到兩個月,就拐了我孫子!”老梗兒聲色俱厲,大罵道。
老耿像一根木頭一樣,被一群人圍毆著,被打得血流滿面,頭青面腫,毫無還手之力。他只是微弱地反復(fù)地說著一句話:“我沒有……”可他的聲音被淹沒在大伙們的嘈雜打罵聲中。
就在這時,一陣撕心裂肺的嚎哭聲突然間從不遠(yuǎn)處的河那邊傳了過來——
“小寶啊!我的小寶啊!”
那是王秀香的聲音,她絕望的哀嚎聲驚天動地,聲嘶力竭,在亂哄哄的人群中像驀然間響起了一聲驚雷,震得他們不知所措;瞬間之后,老梗兒和大伙們?nèi)酉吕瞎?,拔腳就往河邊跑去。
濁浪翻滾的河流中,小寶浮沉起伏,隨波逐流,越漂越遠(yuǎn)。老梗兒一個跟頭扎進(jìn)去,可水流湍急,撈了幾下?lián)撇坏?。幾天前,大雨傾盆,河水暴漲,眼看小寶就要被滾滾濁浪吞沒之時,突然,“噗通”一聲,浪花飛濺,有一個人跳進(jìn)了河中,剛好擋住了小寶,老梗兒趁機(jī)拉住了他。
跳河救人的竟然是老耿!小寶得救了,可老耿再也沒有起來——等人們在下游撈起他時,才恍然想起,自小到大,老耿根本就不會游泳!
那晚,村里燈火通明,無人入眠。天空下起了傾盆大雨,燈火變得模糊、暗淡、破碎。這場大雨,下了一天一夜,村里的每一個人,心里都濕漉漉的,像浸泡著雨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