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仲華
道光十五年的一個清晨,橋上早行的人們突然發(fā)現(xiàn),橋的西半部分趴著一個人,仔細一看,已經(jīng)死亡,身下血跡殷殷。這屬于齊河縣地界,地保趕緊飛報齊河知縣許朝保。許知縣坐上轎子,帶領差役到橋上驗尸,發(fā)現(xiàn)尸體上有刀傷,便判定此人是被人殺害的。許朝保毫無思路,想到此案難破,責任重大,猶豫片刻,計上心來,對差役們說:“速把尸體翻轉(zhuǎn)到橋的東邊?!?/p>
差役們不敢怠慢,一起動手把尸體翻到齊河橋的東半部分。許朝保說:“尸體在長清縣地界,讓長清知縣審理吧!”他轉(zhuǎn)身斥責地保誤報案子,坐上轎子走了。
長清縣的地??匆娺@一幕,趕緊報告給長清知縣舒化民,并說了齊河知縣移動尸體的事。
舒化民立即修書一封,派差役騎快馬先去送給齊河知縣,請他一起去橋上查驗。舒知縣趕到橋上,只見橋上人山人海,無數(shù)鄉(xiāng)民圍著尸體觀看,議論紛紛。一看縣太爺來了,紛紛讓開。舒知縣看了看尸體,在橋上轉(zhuǎn)了一圈,看到橋西邊的血跡,心中有數(shù)。差役從死者身上搜得一張賬單,上面寫明買了若干匹布、用去多少錢等,極為清楚。
一會兒,齊河知縣許朝保到了,二人拱手寒暄一番,舒化民請他一起到旁邊的寺廟中去商酌。
舒知縣對許知縣說:“仁兄,尸體本來在西邊,不知為何移到東邊來?”
許知縣臉一紅,矢口否認道:“絕無此事!不知這是從何說起?”
舒知縣笑著道:“人被殺害,必有血跡?,F(xiàn)今橋西邊有血跡,橋東邊的尸體下卻沒有血跡,不是移動了尸體,又是怎么回事?”
許知縣臉上青一塊紅一塊,張口結(jié)舌,無言以對。
舒知縣是斷案高手,心中并不計較,微笑道:“像這樣的案子,恐怕老兄也沒辦法查究,弟代替你辦理,也未嘗不可?!痹S知縣大喜,連連拱手稱謝。舒知縣說:“我?guī)У牟钜厶?,麻煩仁兄撥二十名差役,歸我調(diào)遣,辦理案件?!痹S知縣當即對本縣數(shù)十名差役說:“此案由舒知縣與本官共同勘查、審理,你們一切聽從舒知縣安排,有如遵從本官命令?!?/p>
當時,寺廟里涌進了上百名鄉(xiāng)民,摩肩接踵,向屋里探頭探腦,都想看個熱鬧,滿足好奇心。舒化民叫差役把寺廟的門都關(guān)上,故作惱怒地說:“爾等來到這里,準備竊聽我們的話,好去報告給兇犯嗎?給我每人重打二十大板,否則休想離開!”
許知縣不明白他的意思,急忙替那些鄉(xiāng)民說話:“他們也是喜歡看熱鬧才到這里來的,未必要偷聽什么信息,你這樣未免也太不近情理了吧!”
舒知縣順水推舟,說:“好,好……這樣,也不打你們了,就罰你們每人給我出半匹布,必須是新布,不管什么色料都可以,并且五個人之間互相擔保,到時候交不上來,得一起受罰。不要錢,只要布。就定好第三天上午來這里上交,若有人膽敢違反,我可不留情了!”
舒知縣命令差役,先將那些愿意出布的人,登記好名字、村子,大約有三十幾人,然后把這些人放走。這些人唉聲嘆氣地離開,只恨自己好奇心這么強,這么愛看熱鬧,鬧得破一筆財。
后面的那些人紛紛求饒道:“官爺,我們都是貧苦人家,實在拿不出錢來買布??!”
舒知縣沉吟片刻,說:“這樣,你們每三人出半匹,可以嗎?”那些人沒有話說。差役登記好他們的名字、村子,又放出了三十多人。
舒知縣對著剩下的百姓說:“我看你們實在貧窮,沒錢買布,也不強人所難,你們既然沒有錢買布,那就催促剛才那些人早早買好,到第三天來這里交納,免得受到責罰。”眾人聽后唯唯喏喏答應著離去了。許知縣十分納悶,不知道舒知縣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第三天上午,兩位知縣都到了寺廟中。交布的人都抱著布,在那里等著。舒知縣親自按照順序驗收,驗收完畢,說:“大家不要怕,我和許知縣會將布還給你們的?!编l(xiāng)民們又驚又喜,十分迷惑。
舒知縣說:“你們先退到外面,等叫到名字,進來領自己的布,沒念到名字的人不要進來。”
在鄉(xiāng)民們依次進來領布的時候,舒知縣問他們的布是從哪里買的,有很多人說在齊河縣城喬福龍的懋昌記布店里買的,差役一一注明登記。等把布全部還給他們之后,統(tǒng)計了一下,有一大半是從喬福龍的店里買的。
舒知縣出來問道:“喬福龍在哪里?”喬福龍也是出布的人,正在人群之中,眾人便指著他說:“就是他?!?/p>
舒知縣問喬福龍:“你賣布幾年了?”
喬福龍回答道:“我剛做這行生意?!?/p>
舒知縣又問:“你進貨所買的布,藍色的有多少,白色的有多少,還記得嗎?”喬福龍分別說了出來。
舒知縣微笑道:“恐怕不是這樣,你大概記錯了吧!”又接著問:“你的布匹一共賣出多少,都賣給誰了?”
喬福龍不知道舒知縣已登記好了哪些人的布是從他店里買的,便說:“僅僅賣出幾匹布,其他的都還沒有賣出去?!?/p>
舒知縣問:“賣出去了多少,還有多少,你還記得嗎?”
喬福龍又一一回答。
舒知縣道:“恐怕你說得不準,我知道,我替你說吧!”喬福龍面露不信之色,許知縣和差役、鄉(xiāng)民都暗暗驚奇。
舒知縣不慌不忙,說喬福龍賣出多少,家里還剩多少,整個寺廟里面鴉雀無聲,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聽見。舒知縣命令差役:“你們速速到他家里去,把剩余的布全部取來?!?/p>
過了一會兒,差役取布回來,數(shù)了數(shù)那些布匹,果然和喬福龍說得不符合,而和舒知縣說的數(shù)字幾乎完全一致。
舒知縣笑著對喬福龍道:“你自己進貨買的布,卻不知道數(shù)目,我反而倒是都清楚,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嗎?”
喬福龍戰(zhàn)戰(zhàn)兢兢,牙齒止不住地亂磕,說:“不、不、不知道……”
齊河知縣許朝保驚訝不已,沒等喬福龍回答,急忙問:“不知老弟怎么想到如此斷案?”
舒知縣指著喬福龍道:“這人,就是害人的兇犯!”喬福龍面如死灰,垂下頭一言不發(fā)。
舒知縣拿出從死者身上搜來的賬單,給許知縣看。許知縣問:“這賬單是從哪里來的?”
舒知縣道:“從死者的懷里搜來的。被殺者隨身攜帶進貨單,而未見貨物,謀財害命的可能性比較大。兩縣交界之地并不繁華,想要在短期內(nèi)出手大量布匹非常困難。所以我要求圍觀百姓都帶著新布來見我,這樣殺人兇手必趁機低價售出手中積壓的布匹。這就是我一定要問明交布百姓布匹來源的原因。喬福龍的布匹和賬單上的數(shù)目沒有什么差異,這明顯是他貪圖死者的布匹,把人殺死,還有什么疑惑的?”
喬福龍聽了,魂飛魄散,不由自主地“撲通”跪下,渾身似篩糠,磕頭如搗蒜,招供道:“小的如實招供,小的如實招供!死者張才是齊河縣某村人,以販賣布匹為業(yè)。我看上了他家的資財,借機和他結(jié)交為朋友,那天他拉著一車新進的布匹經(jīng)過我家,我挽留他在我家住宿,和他一起把新買的布匹拉到我家中。夜里,我找了一個借口,說去齊河橋上接別的朋友,讓他和我一起去,到了橋中央,便把他殺死了。小民認罪!小民認罪!”齊河差役立即將喬福龍拿下。
原來,喬福龍自以為案發(fā)在兩縣交界處,兩縣必互相推諉,不肯實查,所以看到兩縣知縣聯(lián)合偵查案情,也大著膽子前來窺探。誰想天網(wǎng)恢恢,疏而不漏,他遇到了智慧超群的長清知縣舒化民。舒知縣只憑借一張進貨單,從容運籌,張開無形大網(wǎng),將他誘出捕獲。
舒知縣當場查出真兇,圍觀的百姓歡呼雀躍,許知縣豁然開朗,心悅誠服。
舒知縣對那些出布的人說:“你們的布都是出錢買的,帶回去吧!我豈會真的罰你們而中飽私囊呢。只是罪犯劫來的東西,一定賣得比平時便宜,你們一定會去買他的布,因此,我是借你們買布,來找到真兇?!闭f完,就讓那些鄉(xiāng)民拿著自己的布回去了。
舒知縣又叫差役把死者家屬叫來,把尸體和剩下的布領回,并讓喬福龍把賣布所得的錢都拿來,還給死者家屬,將喬福龍收入獄中,擬公文向上級匯報,等候依法處斬。
兩縣的鄉(xiāng)民,都稱頌舒化民知縣斷案如神。
選自《故事大王》2021.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