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溱
男人的腳步聲已經(jīng)在走廊的木地板上噌噌噌響了好久,一下很急,一下很慢,現(xiàn)在總算停了下來。她估摸著,他一定是停下來抽煙,松垮垮的木門根本擋不住那嗆人煙味。
真是個怪人!她搖搖頭,繼續(xù)埋頭打字。
幾分鐘以后,腳步聲急急靠近,然后,響起叩門聲。
她無奈地打開門,“不是跟你說過了嗎?你朋友真不住這里,你搞錯了。”
男人慌忙解釋,“我,我知道,我就是想再確認一下?!?/p>
她雙手抱胸看著他?!罢f吧,你還想確認什么?”
“你真的叫文小姬?”
“是的?!?/p>
“你真的住在這里一年多了?”
“是的?!?/p>
“你真的沒有別的什么朋友在這里借住,然后也叫文小姬的?”
她不耐煩了,“怎么可能!就算真有人也叫文小姬,我也不認識,更不可能也住這里?!?/p>
“可是,可是我認識的文小姬真的就住在這里?!彼Z氣忽然強硬起來,“我?guī)缀趺啃瞧诙紒斫o她送花!”
“你是她男朋友?”
“不,不是。我就是給她送花的,她經(jīng)常在我們那里買花?!蹦腥擞行┲?。
“她欠你錢?”
“不是?!?/p>
“那你那么著急找她做什么?”她白了他一眼,順勢要把門關(guān)上。
“別關(guān)!”男人一個跨步擋住,使勁兒往里推,“你到底是誰?你把文小姬怎么了?”
“你神經(jīng)病?。 彼龏^力壓住門,“放開!再不放我喊人了!”
巨大的聲響惹得許多人出來,房東太太也聞聲過來了,七嘴八舌問怎么回事。
當?shù)弥矍斑@個文小姬真的在這里住了一年多,并且真的沒有他要找的文小姬時,這個男人竟蹲在地上嗚嗚嗚哭了起來。
“怎么可能呢?”男人邊抹淚邊喃喃自語,“明明就是這棟樓,就是這個門,門上還有我刻的一顆心。”
房東太太一聽跳起來,“原來是你!我說哪個租戶這么沒素質(zhì)呢……”
她趕緊拉住房東太太,暗示這人可能腦子有問題,房東太太這才作罷,罵罵咧咧走了。
她細細撫摸著門上那顆心。心很小,是用一種很細的利器刻的,她猜測應(yīng)該是鋼筆頭之類的。其實好久之前她就發(fā)現(xiàn)了,雖然不知道是哪兒來的,但每次開門前摸一摸它,心里總會升起一股莫名的暖意。
她蹲下來。
“喂,你進過她房間嗎?”
男人點頭。
“那你進來看看吧,看看是不是一樣的?!彼f。
男人欣喜地起身,隨她進了房間。
“對對對,就是這里。”男人一進門就嚷起來,“你看,床就在這個位置,這邊是沙發(fā),沙發(fā)套是碎花的,還有吃飯的桌子,裂了一道痕……”
說著說著,他忽然遲疑了,“這里的花呢?”
“花?”
“對,這里明明擺滿了各種花——太陽花、月季、銅錢草……上次我還幫著給那盆茶花施了肥?!?/p>
她無奈地說:“這里從來就沒有花,我沒有閑工夫養(yǎng)花。”
“她也很忙!”男人說,“可她的花都養(yǎng)得很好。”
“她是做什么的?”
“她是——”他遲疑了一下,“應(yīng)該是白領(lǐng)之類的吧,天天穿著套裝,打扮得很精致,還系了絲巾。對了,絲巾,絲巾的打法天天都不同,一天一個樣?!?/p>
她翻了個白眼?!澳堑没ǘ嗌贂r間,哪個白領(lǐng)這么閑?!?/p>
“天天都一樣,那生活有什么意思呢?”他反駁。
這是真理,她不由得嘆了口氣。可是真理又能怎樣?生活就是這樣一天天重復(fù)的,錢永遠不夠花,時間永遠不夠用,你還能翻出什么新花樣來?
她不得不重新打量眼前這個哲學家一樣的男人。男人穿的是洗舊了的帆布衫,牛仔褲,清爽得體,仔細看看還有藝術(shù)家的氣質(zhì)。
“你在花店工作?”
“不,是花場,培育盆栽的?!?/p>
“你喜歡她?”
男人不好意思了。
男人有些為難的樣子,“也說不好,總之就是讓人想靠近她,好像靠近她了生活就會有陽光……”
“對!陽光!”男人忽然篤定地點點頭,“她就是個小太陽!”
她笑了,“太陽!難怪你離不開呢?!本o接著又自嘲道:“如果我哪天忽然莫名其妙從這個世界消失了,可不會有人像你這樣著急找我?!?/p>
“會有的,”他又冒出一句很像哲學家說的話,“生活處處有陽光嘛?!?/p>
說著,他走過去幫她把窗簾拉開,陽光卻沒有如他預(yù)料地灑進屋子里來。
他疑惑地問:“你這外邊怎么是一堵墻?”
她說:“握手樓,就是這樣的?!?/p>
“一堵墻,窗外怎么可以是一堵墻呢?”他喃喃道。
“那她的窗外是什么?”
“我也沒留意過窗外是什么。只知道她整個房間都很亮堂,陽光照進來,暖暖的?!?/p>
“那你的確搞錯了,這一排房間的窗戶都是對著墻的?!彼f。
“看來我確實搞錯了……”他顯得很沮喪,“你這里沒有陽光,根本養(yǎng)不了花?!?/p>
她也很沮喪,自己的房間沒有陽光,也沒有花。
客套了兩句之后,他走了。
她環(huán)顧四周,床還是床,桌子還是桌子,窗臺還是窗臺。她心想,或許真的有另外一個文小姬就住在這里。
而此刻,她倒挺希望自己就是那個文小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