貨船遭遇海上風(fēng)暴的驚險場面
俯瞰馬薩特蘭港
我17歲第一次登上遠(yuǎn)洋海輪,當(dāng)時感覺當(dāng)一名海員挺新鮮的,起碼它能讓我漂洋過海,盡情瀏覽無邊無際的大洋,周游世界各地。那時我常想,海洋何其神奇,走近它,就如同宇航員進入太空,置身于一個只曾在幻想中出現(xiàn)過的神秘世界,我多像一個輕便的飄浮物在太空中飄來蕩去,星星、月亮、太陽……任由我去欣賞,多么神奇啊!而當(dāng)一名海員,雖不飛向藍天、走進宇宙,但海洋的神奇與壯闊也足以讓人陶醉呀——沒事時,我可以躺在寬闊的甲板上面朝藍天,盡情地欣賞白云,看它們像波浪一樣,你追我、我追你,一會兒變成白兔,一會兒變成雄鷹,一會兒像老爺爺,一會兒又像一個頑童;我還能倚在欄桿上,盡情領(lǐng)略大海的浩瀚,感受海潮的氣勢;我還可以在閑暇時將雙足伸進海水里——哪怕是一個盛滿海水的木桶,讓海水去刺激我的腳丫,什么足癬、足癢,統(tǒng)統(tǒng)水到病除;工作之余,我還能在船尾拴一口網(wǎng),拖在船后,只待船靠近碼頭時去收獲喜悅,那真是大魚跳、小魚鬧、蹦高的蝦子抓不著的喜人場面;我還可以比照書本中的地理知識,到海輪上去體會一番,看地球真的是圓的;我還可以盡情欣賞海上奇觀——看日出日落、看彩虹升起、看飛魚騰飛、看潮漲潮落;海輪停靠碼頭時,我還能利用卸貨的間隙離船登陸,見識一下國外的城市風(fēng)貌和風(fēng)土人情——我們這當(dāng)海員的,不就成了半個外交官嗎?
不經(jīng)一事,哪長一智?現(xiàn)實中的海員生活又是怎樣的呢?整天面對滔滔大海,吹著咸澀的海風(fēng),帶著腥味的海水分子刺激著你的皮膚、眼睛、嘴唇和鼻腔;單調(diào)枯燥、震耳欲聾的機器噪聲無休止地響著;遠(yuǎn)離親人鄉(xiāng)土,長年累月漂泊在那無邊無際的海上,心靈深處的寂寞無法形容,莫名的傷感時常襲上心頭,遠(yuǎn)洋生活的確是枯燥無味的;倘若遇上突如其來的海洋風(fēng)暴,折帆沉船的風(fēng)險也是有的。
記得多年前的一天,海輪正行駛在大西洋上,一上午萬里晴空,午后東南方向的天空中卻毫無征兆地涌起一團烏云。經(jīng)驗豐富的船長預(yù)料到海上風(fēng)暴將至,正在思索應(yīng)對辦法時,突然一聲炸雷,狂風(fēng)暴雨便鋪天蓋地席卷而來,數(shù)十萬噸級的海輪像一葉扁舟,在海上失去了自控力,好在船長沉著冷靜,憑著超群的勇氣和豐富的經(jīng)驗,指揮航船頂住了風(fēng)暴和海浪的侵襲,成功抵達目標(biāo)港口碼頭,可謂有驚無險。
當(dāng)我站在甲板上出神的時候,小六子用手指頭捅了我一下。
“你這沒頭的鬼,嚇了我一跳呢!”我不輕不重地罵了他一句。
“嗚,嗚嗚——”海輪終于拉響了汽笛。
“啊——”我長吁了一聲,“海輪終于要進港了!”
“是啊,”小六子一擺手,“5月28號從印度孟買港起錨,經(jīng)阿拉伯海到印度洋,再到澳大利亞和新西蘭,然后穿越太平洋,北上到達北美洲的墨西哥加利福尼亞灣,今天正好是6月28號,整整一個月呢!”
海釣玩家在墨西哥錫那羅亞州的馬薩特蘭玩深海釣,這是他們釣獲馬林魚時的場景
小六子靜靜地站在我的身旁,若有所思的樣子。過了一會兒,他對我說:“哎,戚興林呀,我聽你在遠(yuǎn)洋‘青遠(yuǎn)0043#’輪上的表弟說,你這回上船時,你老爸病得厲害,還在住院呢?”
“哦,沒啥沒啥,來之前已經(jīng)好多了?!蔽覔u著頭,淡淡地一笑,伸手理了一下吹亂的頭發(fā),“噢,小六子,謝謝你的關(guān)心呀!”
海輪又一次拉響了汽笛聲。
“海輪已經(jīng)駛?cè)爰永D醽啚沉耍 毙×訐]著手,站在前甲板上大聲叫嚷著。
“我們的海輪進港了!”“海輪進港了!”船艙里的海員聽到小六子的喊聲,都沖出船艙,站在甲板上跟著高喊起來。整整一個月的海上航行,那份枯燥和單調(diào)的滋味實在受夠了,這會兒船進港了,大家憋悶的心情終于能夠釋放一下了,怎能不歡呼雀躍呢!
待船在庫利亞坎錨地一拋錨,同船的小六子、地上無、豬八戒、估計靈幾個釣迷就按捺不住內(nèi)心的激動,迫不及待地想要釣一回魚了。船長是一位阿拉伯漢子,他摸了一下短短的胡茬,抬頭用余光瞥了一眼太陽,竟覺得有什么東西重重地刺進他的瞳孔,眼珠子怪難受的。他輕嘆一口氣,說道:“唉,這鬼天氣,旗不搖,云不動的,甲板像個大蒸籠,氣溫至少有三十七八度吧?你們還有興致釣魚?”
說來也怪,釣魚人對釣魚總是格外執(zhí)著,他們對炎熱早已習(xí)以為常,為了釣魚,什么困難都能克服,高溫對他們來說不算什么。
豬八戒頭戴一頂大草帽,鼻子上架了一副寬邊大墨鏡,朝船長扮了個鬼臉,便拿著釣竿跑出艙房,占據(jù)一個有利位置。緊接著,地上無、估計靈、差不離、小六子也跑到甲板上選好各自認(rèn)為有利的位置,拋鉤入海,靜候佳音。
估計靈問地上無:“哎,昨天晚上你們幾個精神頭咋那么足,坐在甲板上神侃,害得我半宿沒睡著。”
地上無說:“唉,我今年39歲了,17歲那年上船,風(fēng)雨兼程22年,走了多少水路、靠了多少碼頭、跑了多少國家、釣了多少種魚,能記清嗎?已經(jīng)不計其數(shù)了。你們之中有哪一位知道,哪片海、哪個港的魚多?哪個港的魚大且好釣?誰能回答?”說完,他得意地?fù)u搖頭,又彈了個響指。
大家面面相覷,張口結(jié)舌。
“地上無,你就別賣關(guān)子了,快說給我們聽聽吧,也好讓大家長長見識嘛!”豬八戒做哀求狀。
“要說這釣魚嘛,”他賣了個關(guān)子,輕咳了一聲,“還是加利福尼亞灣好釣,這里水深,魚多且個體大。這是因為這些魚經(jīng)圣盧卡斯角進入加利福利尼亞灣之后,便藏身于這里的深水區(qū)。這里風(fēng)浪小,許多集鎮(zhèn)、碼頭、工廠 學(xué)校都集中于此,魚兒的食物來源豐富,很適合魚類繁衍生息,加之當(dāng)?shù)刈诮谭ㄒ?guī)限制信徒們捕魚、吃魚,釣魚的人也少,因此這里就成了得天獨厚的好釣場。過去,我曾在加利福尼亞灣釣過魚,所以比大家了解得多一些,因此能多聊上幾句?!?/p>
對于釣迷們來說,他的這番話無疑是頗具煽動性的。
“坐在艙房里頭怪悶的,還不如出去走走,到甲板上呼吸一下新鮮空氣,或看看人家釣魚,也能鬧個樂子嘛!”阿基米德和我一樣,不常釣魚,也沒有釣具,可他卻心血來潮,一邊說著,一邊拽著我就朝甲板上跑。
“哎,我突然想起來了,在東京港,日本朋友小林送給我一包魚鉤,好像放在我的床頭柜里,不如找來試試?”我對阿基米德說。
“你有魚線嗎?”他問道。
“呵,沒有,我沒線哈!”我搖著頭回答他。
“你沒線?呵,那你慢點,慢點哈,”他叫住我,“我那里有一串尼龍繩正閑著,還是前年在你們中國蘇州的時候,那位叫?;ɑǖ暮T送我的呢,我一直沒用,現(xiàn)在好了,你有鉤,我有線,不就可以組成配套的釣組了嗎?”阿基米德說著,轉(zhuǎn)身跟在我身后,隨我一齊走進艙房。
圣盧卡斯角,位于墨西哥下加利福尼亞半島最南端,被當(dāng)?shù)厝朔Q為“地球的盡頭”
“那太好了!”我高興地伸手在他肩上捶了一下。
眼下,我們就缺餌食和釣竿了。我說:“不如我們也來個創(chuàng)新?試試只用線餌不用竿?”
“好啊,”阿基米德笑著說,“世界上的許多奇跡不都是人們大膽創(chuàng)新才創(chuàng)造出來的嗎?”
我伸出大拇指,對眼前的這個年輕人表示肯定。
我倆來到廚房,從廚師那兒找出兩根蒿瓜,剝?nèi)ス掀?,切成小塊作釣餌,又將幾只魚鉤分別拴在尼龍繩上,掛上餌,便匆匆忙忙跑到甲板上。
甲板另一頭的豬八戒已經(jīng)開始上魚了,一條在陽光下閃著光芒的石斑照得人眼睛發(fā)花。地上無、估計靈、小六子等人也都不是等閑之輩,這會兒也在一條接一條地上魚,在我們面前晃來閃去,甭提多誘人了。而且我看得清楚,他們釣到的都是一些個體不低于8千克的重量級的家伙。可我和阿基米德除了不時地騰出一只手來抹臉上的汗珠子,簡直就是無事可做?!鞍?,真怪?!蔽乙宦晣@息,再看看手表,已經(jīng)下鉤20多分鐘了,卻一直不見魚兒咬鉤,連小魚的影子也沒見著?!鞍Γ 卑⒒椎乱哺覈@氣。
我說:“阿基米德,這海里的魚兒也欺生哪?”
他看看我,搖著頭,一臉茫然:“真的見鬼哪!”
更叫人難以容忍的是,豬八戒居然拎著魚沖著我們不斷地晃動,還扮鬼臉對我們怪笑。
我正再度嘆氣,突然感到手線上有了動靜,且頻率愈來愈高,手感愈來愈強烈。我心中暗喜,急忙用力提鉤?!鞍?,有門兒,有門兒!”我大聲地嚷起來,兩手不停地拉線。很快,魚兒出水了,我定睛一看,不過是一條巴掌大的小魚,至多400克吧。
“管它呢,常言道:收獲不在大小,全在一份清閑與快樂!”
阿基米德也鼓勵我說:“不問收獲,只問過程。不過,這海里的魚兒都是些嗜腥的家伙,可不比內(nèi)陸河里的魚呀!對我們這些新手來說,能釣上小魚就已經(jīng)不錯了。”
嗜腥!阿基米德說的這兩個字正好啟發(fā)了我,我們何不以魚為餌呢?
我立即將釣獲的小魚掛上魚鉤,拋入海中。那一刻,我居然像一個初上戰(zhàn)場的新兵,心中略有忐忑,又充滿期待。說來也奇怪,鉤餌剛一接觸水面,就見一條頭大如虎口的大魚張開大口,躍出水面一口吞下餌魚,擺頭就跑。只感覺我抓著線繩的手臂被猛地拽了一下,我一個踉蹌,差點被大魚拖下海去,幸好護欄擋住了我。我穩(wěn)住重心,手腕重重地抖動了一下,連忙放線。
阿基米德見狀,馬上扔下手上的鉤線,也趕過來幫忙。此時,150米長的尼龍繩已被大魚扯拽出去一半了。我慶幸日本朋友送我的魚鉤鋼火好、韌性強、拉不直,大魚這般拼命逃竄也無法掙脫??墒牵瑔螒{我倆有限的力氣是無法與這種大家伙抗衡的,無奈之下,我只能不斷地放線。阿基米德終于按捺不住焦急的情緒,高聲大喊著讓大家來幫忙。
到底還是眾人拾柴火焰高,大伙兒聞聲而至,搏魚的氣勢瞬間大漲。地上無主動趕往一線當(dāng)指揮,船長聽到甲板上有動靜,以為出了什么意外,便帶領(lǐng)十幾名員工迅速趕來,結(jié)果發(fā)現(xiàn)我們是在搏大魚。他格外興奮,把袖子一卷,手臂一揮,大喊一聲:“弟兄們,我們來了!”他一邊幫我們遛魚,一邊鼓舞士氣:“伙計們,大家樹立起必勝信心,必擒大魚!”
在船長的鼓勵下,在有著多年海釣經(jīng)驗的地上無的幫助和指揮下,我們跟大魚展開“拉鋸戰(zhàn)”,采取“魚進我退、魚退我進、保持拉力、耗其體力”的戰(zhàn)術(shù),收收放放、放放收收,經(jīng)過較長時間的引遛,終于使大魚浮上水面。估計靈一邊拉繩,一邊神秘地問道:“兄弟們猜猜看,這條魚究竟多長、多寬、多重?”
見大家面面相覷,他格外來了精神:“沒人猜著,是吧?那老兄我就不客氣了,我估計這條魚體長1.7米,寬0.65米左右,體重不少于60千克,但也不大于64千克?!?/p>
此時,這尾待擒的大魚仍在做最后掙扎,只見它尾巴用力一甩,在水面上拍打起一片巨大的白浪,隨后再度鉆入水中。在這關(guān)鍵時刻,船長果斷喊道:“放線!”又過了十幾分鐘,水中大物終于體力不支,肚皮朝天了。
大廚路易·貝爾笑呵呵地從廚房拿來肉鉤,在長竹竿上拴牢,就勢鉤住大魚的腹鰭。眾船員齊心協(xié)力,終于把魚拖上甲板。大家瞬間圍住這條大魚,對其巨大的體型贊嘆不已。豬八戒連忙從廚房里取來一桿秤和一條繩子,我則從艙房里拿來米尺,小六子不知從哪兒取來一根木棍,阿基米德人高馬大,大手一揚:“呵,讓我來稱吧!”
眾人齊上陣,稱得大魚62.5千克重。估計靈用手抹一抹嘴巴,然后得意地彈了個響指。
我展開米尺,俯身一量,扯著嗓子大喊道:“魚體長1. 65米,寬0. 7米!”
估計靈終于大笑起來:“大家說,我這估計靈吧?誤差在千分之幾吧?!”
船長高舉起雙手,帶頭鼓起了掌,大家也都高興地隨船長一齊鼓掌。一時間,掌聲、笑聲、歡呼聲,一浪高過一浪……
晚上,船長為全體船員安排了一頓豐盛的晚餐。在皎潔的月光下,船員們聚集在甲板上,沐浴著清涼愜意的海風(fēng),盡情享用著我們釣獲的那尾大魚和其他菜肴。大家敞開心扉,談天說地,好不熱鬧!
有船員提議讓水手王如達介紹一下他這“估計靈”的綽號從何而來,大家紛紛附和,讓他講一講。
王如達清了清嗓子,說道:“啊,不敢當(dāng)不敢當(dāng)?!烙嬱`’是從哪兒來的,這還用我說嗎?四個字——熟能生巧!”他又清了清嗓子,“小時候,父親教我練習(xí)抓蠶豆,抓一把,放一邊,然后問我這一把能抓多少粒,我若回答不上來,他便一粒一粒數(shù)給我看。起初我不是估多就是估少,后來一次不行就兩次,兩次不行就三次,不知經(jīng)過多少次苦練,到最后終于練得差不離,能猜個八九不離十。一句話——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后來大家便送我這樣一個綽號?!?/p>
王如達講完,大家報以熱烈的掌聲。這時,阿基米德站起身來,揮著手說道:“我提議,請我們的‘男高音歌唱家’戚先生為大家唱一首《大?!罚趺礃??”
“好??!好啊……”又是一陣掌聲和歡呼聲。
我沒有推辭,放開嗓子就唱了起來:
聽天邊海的嘆息/
沉醉這夜的美麗/
思念悄悄融進了海的呼吸/
聽海風(fēng)吹起/
像你溫柔言語/
深陷在你深情的愛意里/
愛停在你我心里/
不論多遠(yuǎn)的距離/
像你太多次被寫進我的日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