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遷上之巷

2022-03-05 23:11梁艷波
滇池 2022年3期
關(guān)鍵詞:壁虎丈夫

梁艷波

1

我想在耳內(nèi)灌滿鉛,這樣便可免遭噪音之苦。

黃昏降臨前我在窗前坐下,陪伴我的是一個溫度充不到燙手的電熱水袋,以及一只冬眠的壁虎。自我從遷上巷的一個點轉(zhuǎn)移到另一個點之后,室友從會打呼嚕的中年男人,換成了安靜的壁虎。

屋內(nèi)寂靜,街上的音樂卻是無孔不入,狹窄的巷道與低矮的屋頂,是聲音的有效傳播途徑。

“這世界,我來了……”刀郎的聲音由遠及近,仿佛本人真的踏歌而來,在這個五線城市落腳似的。

“一百元兩件,兩件只賣一百元……”叫賣聲不甘示弱,在歌聲中見縫插針,把刀郎高亢的聲音刺得疼痛般顫抖。

隔壁的木樓梯還沒響起腳步聲。每天從黃昏喝酒到天黑,是隔壁夫婦雷打不動的日常。他們說話總是很大聲,親熱也很大聲。有時我會產(chǎn)生隔壁夫婦也應(yīng)該算在我室友之內(nèi)的荒唐念頭。可不是么,他們與我僅僅隔著一面木壁板。那對夫婦鄉(xiāng)音濃重,我聽不懂他們的交談內(nèi)容,只知道夫婦倆以收購舊物為業(yè)。

冷冽的晚風襲來,挾著陳年舊物的霉味,以及垃圾腐爛的氣息。我打了個寒戰(zhàn),但沒關(guān)閉窗戶,也沒起身到床上躺下。我點燃一根紅塔山放到嘴上,權(quán)當一種取暖方式。這是個霜凍的日子,天氣預(yù)報說,霜凍將持續(xù)一周。對于氣溫,我并不依賴于天氣預(yù)報。當身體痛起,我便對天氣了如指掌。

最后一抹蒼白天光消失后,黃昏完全被夜幕吞噬。蒼穹之下,城市的點點燈火仿佛釘在黑色天鵝絨上的金屬釘子,閃閃發(fā)光,深入骨髓。那么疼!

別人都說,這個滇中城市的冬天越來越短,也越來越溫暖,但我不是別人。我比別人怕冷。

我是在十月初住進這間十平米左右的小木樓的,那時小樓里是舒適的秋日溫度。房東是對年過七旬的老夫婦,以前每天上下班,我都要從老夫婦門前走過。老先生經(jīng)常坐在門口吸水煙筒,聽到我的腳步聲,便停止“咕?!甭暎褵熗怖缴碜右粋?cè),在一米多寬的巷道為我留出落腳之地。老先生與我打招呼的話語長年不變,姑娘,上班了?或者,姑娘,下班了?我喜歡老人這樣稱呼我,仿佛這個稱謂真的能讓我年輕似的。我向相濡以沫的老夫婦報以微笑,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偶爾,我會多余的問上一句,身體還好嗎?我不知曉老夫婦的姓名,也沒有打探的想法。

認識我的人都說我不怎么會笑。在身材矮小、面容清瘦的老夫婦面前,我稍微彎下身子,注視他們的眼睛,盡量讓自己的笑容與語氣表現(xiàn)得真誠一些。

我也不怎么愛說話,但這并不表明我擅長傾聽。事實上,沉默寡言恰恰證明了我沒有多少傾聽的欲望。當別人向我訴苦時,我并不懂得怎么安慰。

我因為對別人的喜怒哀樂達不到感同身受而吃盡苦頭。那些苦頭在很長的年月里來自于我母親。我母親對“兒多累母”的艱難生存狀態(tài)有著極深的怨念,對此會做出一些反抗行為,比如經(jīng)常跑回她的娘家,對年幼子女及田地不管不顧。而我自小便對此表現(xiàn)得無動于衷。我的麻木導致了我在兄妹中被我母親揍得最多,也最慘。我母親從田地勞作回家,總是疲憊不堪,但揍我卻從不吝力氣。我母親揍人不用拳頭,屋里屋外都有各種各樣的樹木枝條可供她使用,諸如門前的垂柳,哥哥們從山上挑回來的松樹枝,以及母親自己從茅廁砍來的竹枝。從我母親手上落到我身上的大多是竹枝。竹枝韌性好,打人不易折斷,我母親用起來順手。

沒有用處的東西。我母親總是這樣罵我。我母親打罵我時看似聲嘶力竭,手上的力道卻絲毫不會減弱。自打有記憶以來,我與母親的相處,仿佛只存在一種模式:母親淚流滿面揍我,一遍又一遍訴說她悲苦的人生;而我,則對母親的困苦漠不關(guān)心。我上高中后,我母親不再對我動手,但依然保持著辱罵的習慣。我與母親徹底決裂的導火索,是我的高考分數(shù)。我沒考上大學。我之所以早早結(jié)婚,與無家可歸的漂泊狀態(tài)有著極大的關(guān)系。

年幼的我曾問我父親為什么不離婚,我父親揉著眼睛嘆息,離了婚,你們兄妹怎么辦?我說我們就不會被打了。

當我發(fā)誓要善待自己的孩子時,我還是個孩子。

2

熱水袋徹底冷卻后,我站起身,輕輕跺了跺凍僵的腳,離開窗口,給自己倒了一杯酒。因為長年關(guān)節(jié)疼痛與失眠,我收集了一些民間偏方,用中草藥材和動物骨頭之類的古怪東西泡了兩壇藥酒,一壇內(nèi)服,一壇外用。壁虎安靜躺在窗邊小方桌上的鞋盒里,我用棉簽蘸了酒抹在它身上。壁虎懶洋洋的動了動尾巴。這是一只酒鬼壁虎,我本應(yīng)該把它扔進酒壇,以成全它對酒精的需求,但是我想,也許壁虎也喜歡陽光與清風,喜歡藍天與落葉。

初識壁虎是我搬進這間屋子的第一天,打掃衛(wèi)生時,我把它從床底揪了出來。我從未見過這么大的壁虎,整個身體竟有二十多厘米長。抹去壁虎身上的灰塵之后,我提著壁虎的尾巴用力晃動,期待它的身體斷成兩截,但是我失望了。不是說壁虎有斷尾求生的本能么?難道這是一只死壁虎?我對戲弄一只沒有生命氣息的壁虎失去了興趣,打算把它扔進外用藥酒的壇子里,這時候,手中的壁虎突然掙扎起來。

我下意識把壁虎扔到地板上,壁虎疼痛的扭動身子。

我叫許天怒。我蹲下身子,以真誠的態(tài)度問新室友,你叫什么名字?

壁虎沒有理會我,我戳了戳壁虎的背脊,繼續(xù)說,我就叫你壁虎吧,你不愿說話,以后,就聽我說吧。

這是我第一次向一只壁虎做自我介紹,壁虎的表現(xiàn)讓我認定,它會是一名合格的室友。

很多人聽到我的名字,或多或少會表現(xiàn)出稍微的愣神。我父親當過幾年小學民辦教師,第五個孩子出生后,我母親問他取個什么名字,我父親耷拉著被劣質(zhì)白酒泡壞了的腦袋,隨口說,天怒。我母親認為這不像一個女孩的名字,我父親卻鐘情于自己的第一感覺。

我把壁虎放到窗前的小桌子上,對著它,對著窗外唱起了歌:人間有天堂,天堂在陋巷。春光無偏私,布滿了溫暖網(wǎng)。樹上有小鳥,小鳥在歌唱……唱著唱著,眼淚便流了出來。

那一刻,我真希望這是一只會說話的壁虎。我甚至希望,這是一只具有特異功能的壁虎,能告訴我彩票的開獎號碼。

3

我每周買三次彩票,一次兩元錢。以前我是買三元一票的,買了一段時間后,放棄了對一千八百萬的追求?,F(xiàn)在我只想賺到五百萬。做個隱于市井的閑散富翁,五百萬元對我足夠了。

我曾嘗試食用一些有毒性的野生蘑菇,企望能夠由此獲得女巫的能力。當我還是個小孩的時候,喜歡聽村里一位奶奶講故事。那位奶奶有食用毒蘑菇的習慣,我認為正是那些蘑菇為她帶來了神秘能力。奶奶講的故事都與鬼神相關(guān),書生與狐妖有情人終成眷屬,天上的仙女下凡幫助窮人,冤魂還陽報仇雪恨之類。我對那些故事信以為真。我很怕奶奶的獨生子。那是個被寡母一手拉扯大的絡(luò)腮胡男人,打罵母親從不會手下留情。奶奶不僅被親生兒子虐待,也被鄉(xiāng)鄰嫌惡。大人不許孩子與奶奶往來,大人把奶奶形容成邪惡的巫婆。我祖母就曾警告過我,不要靠近那個老巫婆,她會吃小孩子的。但我希望自己是個無所不知的女巫。我曾見過奶奶在火堆里烤鴨蛋,烤過的鴨蛋像陀螺般在地上旋轉(zhuǎn),奶奶閉著眼睛,隔著空氣撫摸旋轉(zhuǎn)中的鴨蛋,同時嘴里念念有詞。過了很久,奶奶睜開眼睛告訴我,她看到了飄浮在空中的鬼魂。

我自小便希望自己能夠看到別人看不到的東西,但我目力所及,卻始終與他人無異。

我在一個老飯店上班,飯店坐落在中心城區(qū)的步行街上,街道有個好聽的名字,叫做“鸚鵡街”。飯店因此叫做“鸚鵡飯店”。私下里,我們都習慣稱之為“豬血飯店”。我們的工作餐幾乎天天吃豬血,殺豬的人免費送的。

與整條街的房屋構(gòu)造一樣,飯店只有兩層樓,土木結(jié)構(gòu),呈葫蘆狀,站在門口是望不到盡頭的。飯店的一樓用于經(jīng)營,二樓分成三份,一份用作倉庫,一份作為員工集體宿舍使用,還有一份是老板與會計的辦公室。與所有飯店的工作環(huán)境一樣,我的同事有男有女,女性多于男性。女人扎堆絕對不是好事情,家長里短與雞毛蒜皮的是是非非,是飯店里的常態(tài)。我不參與,也不表達喜惡。

當我寫的一些文章在報刊上發(fā)表后,我原本就不怎么好的人際關(guān)系變得更加糟糕。我的同事對我寫作一事除了嗤之以鼻之外,更多的則是不滿。同事認為,我寡言少語是故作清高的表現(xiàn)。我理解同事的心情,大家都是以出賣苦力謀生的服務(wù)員,我不見得高人一等,也無權(quán)高人一等??催^我小說的同事,試圖在故事中對號入座,從而把不滿表達得正義一些。與同事的鴻溝拉深一段時間后,有人驚喜的發(fā)現(xiàn),我的寫作行為,其實并不能改變我的命運。于是大家放棄前嫌,繼續(xù)維持表面的虛假和氣,繼續(xù)在泔水味與油煙味的環(huán)境里朝夕相處。

寫作確實沒有改變我的生存狀態(tài),老板不會因為我會寫點文章而把我換個崗位,更不可能因此為我加薪。在我們飯店,除了當老板,便是收銀的崗位最為輕松了。我們飯店的收銀員是老板的妻子與情人。

我每天早上六點半鐘準時到飯店,賣出幾百碗甚至上千碗米線。從遷上巷九號搬到十三號之后,上班途中所需的時間從十分鐘縮短到了五分鐘。每到天陰下雨,我便會疼痛。像我孤立的行為處事一樣,我的疼痛也表現(xiàn)出顯著的獨特性。我似乎是由兩個截然不同的軀體組建而成,每天都在進行著冰火兩重天的交戰(zhàn)。我身體的右邊還算正常,而左邊,疼痛就像個變態(tài)的劊子手,用鐵鏈與錐子在我的左半邊身體玩弄惡趣味的游戲。每當氣溫下降,我的左邊腦袋,左邊脖頸,左肩,左胸,左腰,左臀,左腿,以及左腳趾,便像臺風肆虐過的災(zāi)區(qū)般不堪。

男同事的心胸要寬廣一些,他們待我始終如初。吃飯時,好酒的男同事會給我倒上半杯自帶的白酒,就著兩盆素菜天南地北瞎聊。我們飯店的工作餐是全免費的。我長年上早班,占了便宜,能夠多吃到一碗免費米線。

天怒,聽說你在寫小說,寫寫我的故事怎么樣?同事老靳這樣對我說時,我告訴他,我自顧不暇。

我怎么有能力關(guān)心同事的酸甜苦辣呢?是的,我陷入自己的困頓,無力自拔。

有年冬天,秋城特別冷,霜凍與冰雪交替而至。我的腿痛得厲害,令我產(chǎn)生了難于支撐下去的悲觀情緒。我?guī)еt(yī)生的診斷證明去找公司大老板,希望能換個崗位。大老板肉嘟嘟的手指有節(jié)奏的叩在光亮的紅木桌面上,似笑非笑問我想去哪個門店。我試探性的問,照相館可以嗎?大老板說,你有照相的技術(shù)嗎?我搖搖頭,感到羞愧。商場可以嗎?我底氣不足的問道。這次輪到大老板搖頭了,商場已經(jīng)滿員。我說小賣部也可以。大老板繼續(xù)搖頭。我越來越心虛,聲音也越來越小,絕望的嘟囔,哪個門店還能安排人呢?大老板讓我在旅店與冷飲店之間選一個。我說算了,我喜歡飯店。大老板揮了揮寬厚的手掌,仿佛驅(qū)趕一只令人憎惡的蒼蠅。

4

從遷上巷九號到十三號,直線距離不會超過三十米,但我走的不是直線。

我丈夫?qū)ξ要氉跃幼〉囊蟛焕斫猓膊辉附邮?。我丈夫說,你這么一鬧,讓別人怎么看我?我說我走后,哪管洪水滔天。

我丈夫是個循規(guī)蹈矩的人,從軸承廠下崗,打過許多臨工?,F(xiàn)在我丈夫騎著摩托車,每天在城市的大街小巷穿梭送桶裝水。我很擔心我丈夫在運送水的途中傷到別人,更怕別人會傷害到他。我丈夫那輛老舊的摩托車就像脆弱的葡萄架子,上面掛滿了沉重的果實。

我與丈夫有過一套八十五平米的三居室房子,在遷上巷九號,現(xiàn)在,那房子已成為別人的財產(chǎn)了。

當我注視自己的夢境時,總會看到這么一幅景象:有個面目不清的人一邊翻動著黑白紙牌,一邊在我身上殘忍的揮舞著鞭子。那人的名字叫做時間。時間是名恪守職責的看守,而我,是他地盤上沒有反抗能力的囚犯。時間從不給我喘息的機會。二十年前買房所欠的債務(wù)方才償清,又要因為房子讓我背負巨額債務(wù)。兩年前,軸承廠拆遷,我丈夫名下那間十八平米的單身宿舍在拆遷范圍內(nèi)。我想把拆遷補償款落袋,我希望能有出門旅行的機會,我期待一次坐在飛機上穿梭云霧的體驗,我丈夫卻堅持選擇了回遷安置房。對電梯房的執(zhí)念讓我丈夫變得異常固執(zhí),我丈夫說,這是唯一一次改善居住條件的機會,無論如何他都不會錯過。我覺得我丈夫人生唯一一次正確的投資,便是以前買了那間單身宿舍。回遷時,我丈夫選擇了一套九十平米的新房,我們得為此補償給開發(fā)商幾十萬元的差價。

購買我們房子的是位五十歲左右的女人,女人個子高大,小眼睛,高鼻梁,大嘴巴,薄嘴皮,金色頭發(fā)像被炸彈轟擊過似的,讓人腦海里不由自主涌現(xiàn)出金毛獅王的形象。女人說,這房子不值五十萬。我問女人能出多少價,女人撇了撇嘴,說,最多一半。女人挑出了房子的諸多問題,以印證她給的是個公道價格。房子在六樓,頂層不可能賣到好價錢,房齡二十年也是原因之一,衛(wèi)生間頂上的管道周圍有漏水跡象,水管也老化了,客廳的一面墻上有水跡印。

女人也沒忽略外圍環(huán)境的糟糕狀況,樓梯上雜物成堆,院子逼仄,雜亂不堪,沒有讓人賞心悅目的綠化,也沒有令人心安的物業(yè)服務(wù),門外與鳳凰路相連的主要進出通道汽車無法進來。女人甚至把五樓的老頭在樓梯吐痰的行為也列為壓價的原由之一。我感到慶幸的是,女人未在清晨來過,如果看到二樓的老太太提著夜壺在院里澆灌花草,她大概會對這個居住環(huán)境徹底失去興趣。

我問女人既然如此,為何還來看這套房子呢?女人笑了笑,坦誠相告,她以投資為目的??次要q豫不決的樣子,女人拍拍我的肩膀,貼心的說,你把它留著,等待拆遷,這里早晚會改造的。我搖搖頭,我等不了。幾番討價還價,最終以二十八萬元談妥。交易完成后,女人打算出租房子,我問她收取多少租金,女人說,每月一千,一年租金一次支付。于是我便租了十三號的這間小木樓。

新房補償差價加上裝修費,一共花了五十多萬。這么一來,我與丈夫欠了二十多萬元的債務(wù)。

和房東夫婦談租金時,老先生說,每月一百塊,可按月支付。我說,八十塊怎么樣?老太太笑著扯了扯老伴的衣角,老先生沉吟著,我說那就一百塊吧,一年的一次付清。我沒多少家當,唯一值錢的東西是筆記本電腦。屋內(nèi)有兩張單人床,房東免費給我使用。躺在床上翻身,會聽見身下床板不堪重負的吱呀聲。我盡量不翻身。

我是從準備賣房子時便考慮租下這間木樓的。木樓下是房東夫婦的臥室,對面的一間紅磚平房,是他們的廚房。閑暇之時,我習慣走進老城區(qū)的巷子,不同的巷子,能夠給我?guī)聿灰粯拥臍q月體驗。有時,我長時間凝視一面被歲月啃食得傷痕累累的土坯墻,有時,我對著一口無人問津的枯井發(fā)呆。在鍋碗瓢盆交響的煙火氣息中,更能感受到巷道清冷久遠的記憶。最終選擇遷上巷這間小木樓,除了上班路近,最主要的原因在于,我認為它應(yīng)該有著清幽之夜,只是沒料到,隔壁那對夫婦制造出的聲響,會是那么的巨大。

這個木樓很久沒有人住了,但我知道,它有著隱秘的,為人不知的故事。

以前下班途中,四下無人我會走到木樓門前,對著掛在門上的三環(huán)牌掛鎖一看便是好一會兒,每次都會忍不住伸手觸摸它的清涼。我留意到房東家的每一扇門上,掛的都是透著歲月滄桑感的三環(huán)牌掛鎖。老太太表示,如果我需要換鎖,就把她家的還給她。我說不換了,我喜歡有記憶的東西。

我丈夫把他父母接到新房與他一起居住,對此我沒有意見。當我下定決心賣掉住了二十年的房子時,內(nèi)心竟然涌現(xiàn)出不合時宜的、小小的解脫感。如果我丈夫知道我斷臂般想要逃避他如雷的鼾聲,不知會作何感想。

我與丈夫分房睡已有很多年。自我患上失眠癥后,我丈夫的鼾聲具有了可怕的殺傷力。分房沒有讓我們因為彼此的身體日漸陌生從而產(chǎn)生新的吸引力,相反,因為長期沒有肌膚接觸,我們失去了擁抱對方溫熱身體的欲望。相比起平庸的人生,我丈夫的鼾聲卻有著巨大的穿透力,即便各自關(guān)上臥室門,依然能夠聽到他在睡眠中發(fā)出的聲響。有時夜里我被鳳凰路上傳來的飚車巨響驚醒,醒后便難于入眠。

與黑暗力量對峙,我總會回憶起年輕時枕著丈夫手臂安然入眠的情形。

5

十一月底時,房東夫婦被女兒接走了,老太太告訴我,他們要等到三月份天氣暖和才回來。新年過后,房東的大女兒回來收拾東西,神情憂傷的告訴我,她父親查出患了肺癌,已是晚期。我不知該怎么安慰,想了半天才冒出一句老人有沒醫(yī)保的廢話。

看著我手上的半截香煙,房東的女兒說,少抽點吧,只有健康才是真正的財富。我深深吸了一口煙,望著自己噴出的煙霧點點頭。我答應(yīng)房東的女兒繼續(xù)幫她照料小院里的花草,盡管那幾盆花并不是什么名貴品種,我仍保證不會讓它們在我手上枯萎。院子里最出彩的是一棵類似棗樹的樹木,栽在一個不起眼的沒有色彩的瓦盆里,高達三米左右,很細,像根竹竿,營養(yǎng)不良的樣子,但稀疏的葉子卻四季常青。與街上到了冬天便黃葉簌簌飄落,最后變成光禿禿的銀杏樹相比,我更喜歡這株不被嚴寒酷暑擊敗的無名小樹。也許正是因為它的纖細,不起眼,所以才會在夏季那些有著巨大破壞力的雷雨天中安然無恙。

房東的女兒離開后,我點燃了第二根煙。

我丈夫在新年的下午來找我,帶來一瓶紅酒與一枝黃色的菊花。因為是送水經(jīng)過,他把摩托車停放在鸚鵡街上,在我的住處作了短暫逗留。我說這花看著像是掃墓。我丈夫伸手搓了搓他那飽受風吹日曬摧殘的粗糙面龐,歉意的說,我把它帶出去扔了吧。我說沒關(guān)系,我挺喜歡的。我丈夫在送水的路上撿到兩百塊錢,便買了禮物給我,因為沒看到玫瑰,他將就著買了菊花。我丈夫向我求婚時也帶了花,那是一枝他摘來的荷花。當時我丈夫說,你愿意嫁給一個一無所有的男人么?我說至少得有個睡覺的地方,我丈夫說,十八平米的房子夠不?我點點頭,足夠了。

我們用石灰漿把單身宿舍發(fā)黃的墻面刷白,買來七彩的氣球浮在屋頂,配置了簡單的家具電器,在他父母與我父母的反對聲中住在了一起。黃昏時我們播放CD,光著腳在水泥地板上跳舞;我們在走道上做飯,招待來訪的朋友。我父親在多年后仍沒忘記數(shù)落我,自身的條件本就不好,還要嫁個同樣沒出息的男人。我父親說起我年輕時的決定,不再似以前那樣怒氣沖沖,而是無奈的嘆息,命啊,天怒,這就是你自己選擇的命!我丈夫的父親也曾說過類似的話語,只不過把嫁字換成了娶字,把男人換成了女人。

疼痛的日子雖然難熬,所幸的是它并不會真正止步不前。寒意漸漸消退,轉(zhuǎn)眼便到了春節(jié),我在丈夫的新家與他的父母一起吃了年夜飯。我對丈夫的父母沒什么意見,但也像對自己的父母一樣感到無話可說。四人坐在一起尷尬的吃完飯,鞭炮聲中,我起身告辭。我丈夫的母親說,就住這里吧,我給你收拾一個房間。我搖搖頭,我明天早上還要上班。我與丈夫長年分房睡并不是秘密,我丈夫告訴他的家人,我身體不好,工作又辛苦,他不想影響我休息。

明天下班后過來吃飯吧。我丈夫的母親說。我說我要加班,來不了。每年的初一,丈夫的兩個妹妹都要攜家?guī)Э谂c父母相聚,和他們在一起,我是個局外人。我這個不會生孩子的嫂子,不應(yīng)該受到丈夫妹妹們的尊重。

看我執(zhí)意要走,我丈夫說,我送送你。站在電梯口,我丈夫塞了兩包“玉溪”給我,是她妹妹送來的年貨。我丈夫的兩個妹夫都在煙廠工作。電梯門打開,又關(guān)上,一會兒又打開,又關(guān)上。我丈夫嘆了口氣,說,天怒,對不起!我搖搖頭,我們都看不清自己,我們就像塵埃般無足輕重。我丈夫伸出手,我沒有躲避,任他抹去我臉上的淚水。

我和你一起去吧。我丈夫說。我搖搖頭,然后告訴他,隔壁收廢舊的夫婦回老家過年了,鸚鵡街巷口賣襪子的四川夫婦也走了,從巷子路過的人也越來越少了,我一個人很清靜。我丈夫聲音哽咽,難過的說,天怒,大過年的,你何苦如此懲罰我。我笑笑,轉(zhuǎn)身走進電梯。

我站在紫藝路上的紫薇樹下仰頭,看到我丈夫模糊的身影佇立在十二樓的走道上。我丈夫移動身子時,燈亮了,但我看不清他的臉。我跳起身拉下一根樹枝,樹枝上沒有新芽,但樹是活著的。煙花在遠處升起,炸裂開,轉(zhuǎn)瞬之間便歸于死寂。我仰望過那片乍現(xiàn)便凋落的璀璨,然后低下頭,盯著腳下的路繼續(xù)前行。

6

年初三晚上,我丈夫給我送來一些年貨??粗蝗缙鋪淼膬纱锲罚业男那殡y于言狀。我丈夫明明知道,每到節(jié)日,我都得從早到晚在飯店干活,根本不需要自己準備食物。

你始終不懂我需要什么。沉默許久,我開口說。

所以……我丈夫苦笑著說,我希望你能有良遇。

我丈夫在小樓坐了很久,直到我催促才起身。我丈夫雖然也是安靜的人,但即便他靜靜抽煙的樣子,也打破了我這屋子無窮無盡的靜謐感。我丈夫起身離開時,我突然很想抱抱他,但終究還是沒伸出雙手。我提著白熾燈的線站在門口,心里默默數(shù)著樓梯的層數(shù)。數(shù)到十一時,我丈夫的腳落在了平地上。

要是有個孩子就好了。我丈夫回過頭說。我搖搖頭。我丈夫嘆了口氣,轉(zhuǎn)身打開手機照明,面向鸚鵡街的方向。遷上巷九號或許是我丈夫最想遺忘的地方,他不會走向那個方向。

我把燈泡收到身后,盯著我丈夫幽暗的背影,大聲說,如果有個孩子,只會更糟。

我丈夫沒有移動步子,也沒回頭,我知道,我們陷入了同樣的困境之中。我時常置身于黑暗,卻總是試圖把面前的事物看個清楚,此刻,像以往一樣,我什么也看不清。靜默片刻,我丈夫的嘆息聲與腳步聲被黑暗吞沒。如果我丈夫愿意回頭,如果他愿意給我一點點光明,他會看到我淚如雨下。

我原本應(yīng)該有孩子,如果我有預(yù)知能力,不會失去我的孩子。

那是一次毫無征兆的災(zāi)難,那年五一節(jié),我與丈夫去石屏參加朋友的婚禮,回程中出了事故。醫(yī)生惋惜的通知我,我再次懷孕的幾率幾乎為零。此后的很多年間,我始終只穿黑色衣服??吹酱萄鄣募t色,我會流淚。

在一些年頭里,我與丈夫經(jīng)常騎摩托車出行,我們?nèi)ザ纺峡椿?,去刺桐關(guān)吃麻辣雞,去江川吃銅鍋魚。年輕的我們用不多的收入,盡量把日子裝扮得浪漫一些。去石屏我們也是騎摩托車,因為那次遠行對我造成的傷害,我丈夫說,他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

7

我想說說話,身邊只有一只冬眠的壁虎。

我打開我丈夫送來的紅酒,給自己倒了一杯,隨后找個足夠大的碗,給壁虎也倒了一些。我把壁虎放進酒碗里,戳著它的背脊說,醒來聽我說說話吧。

壁虎安靜的躺在酒碗里,我向它講起了曾在這小樓里住過的一個女人。那女人有一頭漂亮的長發(fā)。

我在走道上多次遇到過女人,直到她消失,我與她依然是陌生人,但后來,我卻在無意中,知曉了女人的故事。

時至今日,我依然記得那女人的一頭烏黑長發(fā),記得她被長發(fā)遮住一半的容顏,記得她瘦弱的身形,但我記不住那些與她往來的眾多男人中的任何一個面孔。

我從樓下經(jīng)過,有時會聽到她的歡笑,有時會聽到她的悲泣。大多時間她都是歡笑的,小樓里總是熱鬧,總有男人沿著樓梯上上下下。

女人患有嚴重的風濕病,無法勝任農(nóng)活,不受公婆待見,丈夫雖然對她有感情,但終究無法為了她與父母對抗。孩子三歲時,丈夫提出了離婚。女人來到城里,租住了這間小屋,恣意的放縱自己。她的行為或許是為了轉(zhuǎn)移疼痛,又或許,僅僅為了生存。后來,女人被一個男人帶走。男人與女人是初中同學,初中畢業(yè),女人沒繼續(xù)上學,男人則上了重點高中,之后上了大學。大學畢業(yè)后,男人謀得一個高收入的職業(yè),那時,女人已經(jīng)結(jié)婚。

女人跟老同學走后,過了一些年衣食無憂的日子,只是,病魔終究沒放過她。

她留下了什么?我喝了一口酒,喃喃自語。我眼前有霧氣,小樓漸漸朦朧不清。壁虎沒有回答,壁虎不會說話。

我知道女人留下了兩個孩子,但這能證明什么?我不會在這世上留下孩子,這又能證明什么呢?

你相信愛情嗎?我問壁虎。壁虎依然像孩子般安靜。成年人的困頓,在孩子眼里,什么也不是。

8

二月二十九日清晨,推開窗戶,我驚異的發(fā)現(xiàn),城市處于迷霧之中,所有的建筑物都失去了往日形態(tài),朦朧中有一種久違的美。看不到陳舊,看不到破敗,也看不到骯臟與丑陋。這不是仙境是什么?我用手戳著壁虎的脊背,想要喚醒它與我一起感受眼前的美。壁虎像個貪睡的孩童般,繼續(xù)它單純的美夢。

夜里給壁虎涂抹藥酒,意外捕捉到它眼里有光芒一閃而過。我久久凝視壁虎,期待奇跡再次發(fā)生,壁虎卻再也沒有睜開眼睛。起風時,我坐在窗前,把壁虎放進懷里,讓它與我一起置身于黑暗,悉心感受每一縷春風的撫摸。

我做了奇異的夢,夢見春光明媚的色彩,夢見房東的君子蘭開花了,夢見窗臺上的風信子綻放出紫色花團,濃郁的花香溢滿了小樓。我夢見小樓里發(fā)生了奇妙的戀情,一名白衣男子站在窗前,當他轉(zhuǎn)頭與我對視,我看了清澈的藍色眼眸。我夢見自己生了個孩子,我的孩子有雙美麗的藍色眼睛。

責任編輯? 包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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