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玉祥
關(guān)鍵詞:史語所;傅斯年;劉復(fù);影戲
欲談“傅斯年與皮影戲”這個話題,還得從傅斯年創(chuàng)建歷史語言研究所的源頭談起。1928年6月9日前國立中央研究院正式成立,蔡元培先生為院長。在中央研究院成立之初,設(shè)有理化實業(yè)研究所、地質(zhì)調(diào)查所、社會科學研究所和觀象臺四個所。最初創(chuàng)設(shè)的研究所均與實業(yè)相關(guān);后在傅斯年的多次建議下,以歷史語言研究同樣具有重要性為由,在1928年10月設(shè)歷史語言研究所(簡稱“史語所”)于廣州中山大學,傅斯年任所長。1929年6月5日史語所遷北平(今北京),所址在北海靜心齋。1930年,中研院理化實業(yè)研究所分為物理、化學、工程三個研究所,觀象臺分為天文、氣象二研究所,再加上陸續(xù)成立的自然歷史博物館和心理研究所共形成了10個研究機構(gòu),中央研究院初具規(guī)模。中央研究院是集自然科學與人文社會科學于一體的國家最高學術(shù)研究機構(gòu)。它的成立結(jié)束了中國沒有國家科學院的歷史,是中國科學發(fā)展史上的一塊重要里程碑。
為什么要設(shè)置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傅斯年在《國立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十七年度(即1928年度)報告》中說:“中央研究院設(shè)置之意義,本為發(fā)達近代科學,非為提倡所謂固有學術(shù)。故如以歷史語言之學承固有之遺訓(xùn),不欲新其工具,益其觀念,以成與各自然科學同列之事業(yè),即不應(yīng)于中央研究院中設(shè)置歷史語言研究所,使之與天文地質(zhì)物理化學等同倫。今者決意設(shè)置,正以自然科學看待歷史語言之學。此雖舊域,其命維新。材料與時增加,工具與時擴充,觀點與時推進,近代在歐洲之歷史語言學,其受自然科學之刺激與補助,昭然若揭。以我國此項材料之富,歐洲人為之羨慕無似者,果能改從新路,將來發(fā)展,正未有艾。故當確定旨趣,以為祈響,以當工作之徑,以吸引同好之人。此項旨趣,約而言之,即擴充材料,擴充工具,以工具之施用,成材料之整理,乃得問題之解決,并因問題之解決引出新問題,更要求材料與工具之擴充。如是伸張,乃向科學成就之路?!盵1]一句話就是采用近代歐洲自然科學的方法來研究歷史語言一類的人文社會學科。傅斯年懷著建立一個新學術(shù)界的雄心,憋著一股同歐美漢學家較高下的勁頭,發(fā)誓“要科學的東方學之正統(tǒng)在中國”!史語所成立之初,下設(shè)史料、漢語、文籍考定、民間文藝、漢字、考古、人類學及民物學、敦煌材料研究共八個組。其中民間文藝、考古和人類學及民物學三個組的設(shè)立最引人注目。它表明傅斯年挑戰(zhàn)傳統(tǒng)的讀書方式,主張應(yīng)當給予田野工作同樣注意。他宣稱:“我們不是讀書的人,我們只是上窮碧落下黃泉,動手動腳找東西!”[2]
一
作為五四運動領(lǐng)袖的傅斯年,繼承了“往下走”“到民間去”的傳統(tǒng),主張發(fā)掘“最下且賤者”的民間性東西,以擴張做學問的材料。早在1927年11月1日,傅斯年、顧頡剛共擬的《國立第一中山大學語言歷史學研究所周刊》發(fā)刊詞就說:“我們要打破以前學術(shù)界上的一切偶像,屏除以前學術(shù)界上的一切成見!我們要實地搜羅材料,到民眾中尋方言,到古文化遺址去發(fā)掘,到各種的人間社會去采風問俗,建設(shè)許多的新學問!我們要使中國的語言學者和歷史學者的造詣達到現(xiàn)代學術(shù)界的水平線上,和全世界的學者通力合作!”[3]他說:“凡一種學問能擴張他研究的材料便進步,不能的便退步?!薄叭缟竦o崇拜,歌謠,民俗,各地各時雕刻文式之差別,中國人把他們忽略了千百年,還是歐洲人開頭為有規(guī)模的注意。零星注意中國向來有的。西洋人做學問不是去讀書,是動手動腳到處尋找新材料,隨時擴大舊范圍,所以這學問才有四方的發(fā)展,向上的增高?!盵4]
史語所民間文藝組的設(shè)立,便是傅斯年重視民間文化研究的體現(xiàn)。而以研究員劉復(fù)(半農(nóng))(1891—1934)為民間文藝組主任,更顯示了傅斯年“知人善任”的眼光。劉復(fù)(半農(nóng))是1918年北大歌謠運動的發(fā)起者和主持者,“也是五四作家中第一個嚴肅關(guān)懷下層小說的人”[5]。蔡元培先生曾這樣評價劉半農(nóng):“先生在《新青年》上提倡白話文,敘述地攤上所搜集的唱本,我們完全認為是文學家。后來……專做語音學的工作,完全是科學家了?!盵6]傅斯年挑選劉復(fù)(半農(nóng))來主持史語所民間文藝組,可謂珠聯(lián)璧合,相得益彰。
當時,劉復(fù)(半農(nóng))任北京大學國文系教授,講授語音學,民間文藝組辦事處便設(shè)在北平東華門大阮府胡同三十號劉宅。職員有:?;荩ㄖ韱T)、鄭祖蔭、劉天華(民間音樂采集員)、李家瑞、李薦儂(書記)。劉復(fù)在1928年10月12日致傅斯年一封長信后面附了一份《國立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民間文藝組工作計劃書》,開宗明義第一條規(guī)定了民間文藝組的工作范圍為“歌謠、傳說、故事、俗曲、俗樂、諺語、謎語、縮后語、切口語、叫賣聲等。凡一般民眾用語言、文字、音樂等表示其思想情緒之作品,無論有無意識,有無作用,均屬之”[7]。
1928年度史語所民間文藝組的工作為:“(一)抄錄孔德學校所藏蒙古車王府曲,隨編提要,并研究其音樂;(二)編現(xiàn)行俗曲提要,并研究其音樂;(三)編全國歌謠總藏,與宋元以來俗字譜等?!盵8]劉復(fù)、李家瑞抄錄的車王府曲本中,有一部分屬皮影戲唱本,如:《牛馬燈》八部、《西游記》四部、《對陵金》三部、《閔玉良》六卷、《天門陣》十卷、《泥馬渡江》九部、《對菱花》四部、《鎮(zhèn)冤塔》九部、《紅梅閣》八卷、《繡綾衫》四部、《金蝴蝶》十六部。
史語所遷北平后,傅斯年將原來以事業(yè)為單位的八個組合并為三個較大之組:第一組“史學各面以及文籍校訂屬之”,陳寅恪任主任;第二組“語言學各面以及民間文藝等屬之”,趙元任為主任;第三組“考古學人類學民物學等屬之”,李濟任主任。民間文藝組因經(jīng)費困難于1928年秋天停辦,人員并入第二組。劉復(fù)(半農(nóng))于1929年8月20日致信傅斯年,以“擔任雜務(wù)繁多,研究員一職,勢難兼任”為由,請求“準予告假一年,在告假期內(nèi),暫用特約研究員名義,不支薪水”[9]?!熬毩曋韱T李家瑞繼續(xù)前民間文藝組購獲百本堂舊抄北平唱本八十余捆,著手整理,已得二千多種,分為二十五類,計:
(一)子弟書 (二)大鼓書 (三)快書
(四)說唱鼓書 (五)十不閑 (六)石派書
(七)馬頭調(diào) (八)牌子 (九)岔曲
(十)趕板 (十一)蓮花落 (十二)湖廣調(diào)
(十三)邊關(guān)調(diào) (十四)濟南調(diào) (十五)太平年
(十六)靠山調(diào) (十七)福建調(diào) (十八)西江月
(十九)琴腔 (二十)鮮花調(diào) (二一)一杯酒
(二十二)雙簧 (二三)高腔 (二四)昆腔
(二十五)皮簧戲
每類中按其書目字畫編次,以便檢閱。此中多數(shù)唱本書面上記有年號。最早乾隆年間抄本,最遲有宣統(tǒng)年間抄本。其年代與種類,較孔德學校所購蒙古車王府曲本,相差無幾。故擬俟整理完竣后,再詳細用車王府本校讎。其為車王府本所有而本書所無者,則依次補抄,以求與車王府本同一數(shù)量?!盵10]
1929年的《國立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十八年度報告》在“未定組”名義下,簡述史語所“俗曲之搜集及編纂”工作進度如下:“特約研究員劉復(fù)與練習助理員李家瑞于本年內(nèi)專致力于俗曲之收集及編纂,先后收得抄本俗曲約二千種,刻本印本約三千種,每種皆以紙片記其書目之字數(shù),以及書目首三字之畫數(shù),依次編排上架。并以孔德學校所藏車王府本,北平圖書館所藏本,故宮博物院陳列本,梅蘭芳家藏本校之。其為諸家所有而本所所無者,或有而字句互異者,均一一轉(zhuǎn)抄補入,合之本所所藏約得六千余種,即以其目編成《中國俗曲總目》一大部,計共六百余頁,現(xiàn)已抄寫完竣,預(yù)備付印。”[11]
1930年史語所繼續(xù)上年度未完成的“俗曲之收集及編纂”工作?!稓v史語言研究所十九年度十一月份工作報告》:“(未定組)特約研究員劉復(fù)與練習助理員李家瑞曾將本所所收集之俗曲編成刻本《俗曲總目》及抄本《俗曲總目》兩種,繼又因陸續(xù)收到各省俗曲甚多,如中國西南部之四川、云南,南部之廣東、福建,東部之上海、蘇州、南京,東北部之東三省,北部之天津、北京(山西、陜西已著手收集),中部之河南、湖北各地。皆得數(shù)百種或數(shù)千種不等,總數(shù)已在一萬以外。故擬將以前所編就之兩種總目合為一種,改稱《中國俗曲總目》。每目之下記該種所屬調(diào)名以及所在地點,繼標該種系抄本或木刻、鉛印、石印,最后記該種有若干篇、頁,至于各種曲目之前后次序則采用劉半農(nóng)先生(一個最笨的中文書編目法),故為數(shù)雖多檢查或較便利?!盵12]
又,《國立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十九年度報告》曰:“練習助理員李家瑞,協(xié)助特約研究員劉復(fù)完成《中國俗曲總目》之外,又自編成《北平俗曲志》一本。該書編著情形略述如次:
(甲)取材
(1)閱讀本所藏抄本北平俗曲一千余種,車王府抄本北平俗曲七百余種,故宮升平署抄本北平俗曲一百余種,北平圖書館藏抄本北平俗曲一百余種,市上通行印本刻本北平俗曲七百余種。
(2)隨時至北平各曲館實地考查,及訪問有名曲師,又遍察聽留聲機中所灌北平俗曲小調(diào)等片。
(3)采集記載北平掌故書籍中所關(guān)俗曲之部分。
(乙)方法
(1)先將北平俗曲二千余種依其調(diào)門分為六十余類,每類為撰提要一篇,共得六十余篇。
(2)每文起首注意該類曲調(diào)之來歷與夫名稱之解釋,然后就該類曲調(diào)現(xiàn)在歌唱情形,以及流行狀況,詳細敘述。
(3)每類之后各舉曲文一則及曲譜一首為例,曲文以能代表該類曲調(diào)為準,曲譜以流行較廣者為主。”[13]
1931年《國立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二十年度報告》:“(第一組)特約研究員劉復(fù)成論文一篇:《十二等律的發(fā)明者朱載堉》(《蔡先生慶祝論文集》),此外同練習助理員李家瑞由二十年度起,共編《北平風俗類征》一書,即抄錄前人所記北平風俗掌故之材料,依類編纂為書也。”[14]
1932年《國立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二十一年度報告》:“(第一組)助理員李家瑞工作以下兩種參互并進:(1)校印《北平俗曲略》。《北平俗曲略》寫成后,至八月決定付印,經(jīng)四月有余始校印完竣。乃自作序目,將所有題目性質(zhì)相同者歸為一類,成目錄之部;又將以前所收總記北平俗曲之材料分條敘述,成序文之部;全書于是告竣。(2)抄撮及編輯北平風俗材料。自二十年度后半年起抄撮古今書籍中有關(guān)北平風俗之材料,至本年度后半年之始共抄得三十萬字,約于本年度終了時完成。此書擬稱舊京風俗類征?!盵15]
劉復(fù)、李家瑞合編的《中國俗曲總目》更名《中國俗曲總目稿》于1932年5月以史語所單刊形式出版。劉復(fù)在《中國俗曲總目稿·序》開首說:“我們研究民間文學,從民國六年冬季開始征集歌謠起,到現(xiàn)在還不滿十五年。在這個很短的時期之中,我們最初注意的只是歌謠,后來就連俗曲也同樣看重,甚而至于看得更重些。歌謠與俗曲的分別,在于有沒有附帶樂曲:不附帶樂曲的如‘張打鐵,李打鐵’,就叫做歌謠;附樂曲的如‘五更調(diào)’,就叫做俗曲。所以俗曲的范圍是很廣的:從最簡單的三句五句的小曲起,到長篇整本,連說帶唱的大鼓書,以至于許多人合同扮演的硼硼戲,中間有不少的種類和階級。”[16]這之中就包括影戲。《中國俗曲總目稿》所收俗曲共有六千多種,函蓋河北、江蘇、廣東、四川、福建、山東、河南、云南、湖北、安徽、江西十一省,以北平為最多。劉復(fù)認為他們所見的俗曲還有限,為將來增補和重編計,故書名添加了一個“稿”字?!吨袊浊偰扛濉肥珍浀挠皯蛟~有166種。
1932年,李家瑞著《北平俗曲略》以史語所單刊形式出版。這是李家瑞第一本俗曲研究著作。該書由劉復(fù)先生作序,評價頗高,稱之為“我們中國人研究民間文藝以來第一部比較有系統(tǒng)的敘述”[17]。該書有《燈影戲》一文,雖然不長,觀點鮮明。首先,李先生主張《史記》《漢書》上記載李夫人死后幃上現(xiàn)形的故事系傅會傳說,不能就認為是影戲的起源;影戲起源當在宋代。其次,宋代的影戲以講說為主,和現(xiàn)在兼用歌唱者不同。再次,“燈影戲里所唱的腔調(diào),俗稱‘樣樣腔’(見《燕影劇》‘放腳’一出),音調(diào)尖亮而甚悲,所以《燕京歲時記》說:‘影戲借燈取影,哀怨異常,老嫗聽之,多能下淚?!弊詈?,“這種戲唱的人都是在布圍子里看著劇本唱的,所以差不多都有寫定的本子。本所所藏鈔本有五十余種(道光年間毓秀班底本甚多),蒙古車王府曲本里也有十八種(即顧頡剛先生稱為‘某種戲詞者’),山東兗州府天主教編的《燕影劇》也有六十種(一九一五年編),北平市面上流行的印本更是不少(均簡稱影詞)。觀其詞句,有一點很可以注意,就是還沒有完全脫去古時講說的痕跡。比如他在這腳色已經(jīng)唱完,那腳色將要起唱之際,每每用‘……說了一遍’,‘再表那……’的型式做連續(xù)。又遇有唱述已經(jīng)表明的事跡,每每只用‘原是如此這般’等句代之。這都是說書家的慣例,戲曲里是絕沒有的。而且他每每在影人未上場,或已下場的時候,演者念詩說白,好像連廂詞的組織。戲詞中的唱句,又都是很有規(guī)則的,和說唱鼓詞的唱句,完全相類,可知影戲原是說書中之一種?!盵18]
1933年《歷史語言研究所二十二年度工作報告》:“(第一組)通信研究員劉復(fù)除指導(dǎo)助理員李家瑞為俗曲之研究外,并成論文二篇:1.《莽量價值之重新考訂》;2.《乙二聲調(diào)推斷尺》?!薄爸韱T李家瑞收集上海灘簧、寶卷、淮戲、越戲及小調(diào)唱本約二千余種,又得蘇州木刻彈詞小曲四五百種,云南土戲二百種,廈門唱本二百種,隨手編目,預(yù)備作《中國俗曲總目續(xù)編》。又收集舊籍中記載倡優(yōu)祖師之事跡,及各地關(guān)于梨園供神之傳說,成《梨園祖師考》一文。”[19]
1933年3月底史語所第二組、第三組南遷入滬西曹家渡小萬柳堂舊址。
1934年6月19日劉復(fù)(半農(nóng))攜白滌洲等助手離開北平,前往內(nèi)蒙古等地實地調(diào)查方言和聲調(diào)。在考察途中,劉半農(nóng)遭昆蟲叮咬,不幸傳染上致命的回歸熱。他于1934年7月10日抱病提前返回北平,又為北平庸醫(yī)誤診,7月14日才入北平協(xié)和醫(yī)院,當日下午便與世長辭,年僅43歲,葬于北平西郊香山玉皇頂南崗。劉半農(nóng)離世后,他的學生李家瑞繼續(xù)俗曲的收集和研究。
1934年《國立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二十三年度報告》:“(第一組)助理員李家瑞開始研究江南俗曲,故得南京唱本二百余種,福建唱本六百余種,廣西唱本百種,杭州紹興西安唱本亦數(shù)十種,先與《中國俗曲總目》稿對察,去其重復(fù)者,然后每種皆抄起首一百字,預(yù)備與上海抄得者并為《中國俗曲總目續(xù)編》,并注重各種俗曲在民間傳布之歷史,已成《打花鼓》一文,凡唐宋明清打花鼓之變遷,直豫蘇浙徽閩各地打花鼓之陳跡,均得有系統(tǒng)之考敘。又研究南方俗曲之與北平俗曲有關(guān)系者,成短文五篇,補入《北平俗曲略》中。前次收集關(guān)于北平風俗的記載,仍繼續(xù)進行?!盵20]
1935年《國立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二十四年度總報告》:“(第一組)李家瑞繼續(xù)抄錄明清人詩文集中有關(guān)北平風俗的材料,上半年抄得十萬余字,下半年即將先后所得之材料分別編入《舊京風俗類征》中。又將歷年所記關(guān)于彈詞的材料作概括的敘述,成《說彈詞》一文?!盵21]
1936年4月史語所遷至南京。
1937年七七事變發(fā)生,李家瑞先生為避寇亂,攜眷一起返回云南家鄉(xiāng)。后不久,史語所亦西遷昆明,他又應(yīng)該所電邀返回該所,繼續(xù)從事在1935年即已開始的元明兩代戲曲里的方言俗語的研究,擬將北曲中方言一一錄出,證其含義,并參群書及今語作成《北曲方言義證》一書。他同時打算對《北平俗曲略》一書進行修改,惜因在1940年忽然得了神經(jīng)衰弱癥,不得已而離所回鄉(xiāng)休養(yǎng),以致《北平俗曲略》未能再版;《北曲方言義證》竟成了未完稿的遺著。傅斯年主持的史語所民間文藝資料收集工作也近尾聲。
從1928年至1937年9年間,是史語所民間文藝組的主任劉復(fù)(半農(nóng))先生及其重要成員李家瑞等先生收集抄錄中國俗曲和研究俗曲的鼎盛時期。他們收集的為數(shù)龐大的俗曲資料,珍藏在今天臺灣中研院史語所傅斯年圖書館里。這批俗曲資料總冊數(shù)有八千余本,論篇題有一萬四千八百余目,被認為是“目前世界上收藏中國俗文學資料最豐富的地方”[22]。臺灣史語所俗文學叢刊編輯小組已將這批俗曲資料編成《俗文學叢刊》正式公之于世,供全世界學人研究利用。據(jù)我翻閱過的《俗文學叢刊》第五輯共500冊,其中影戲劇目107冊(第166冊—第273冊),702本。
史語所傅斯年圖書館珍藏的影戲抄本有一些署影戲班名或抄錄年代或抄手姓名的唱本,尤具史料價值,如:《臥龍崗》八卷(同樂班抄本)、《影詞》三目(同樂班抄本)、《兩界山》三本(毓秀班抄本)、《百花亭》七卷(毓秀班抄本)、《對金鈴》四本(毓秀班抄本)、《百美圖》八部(清同治十至十一年,毓秀班抄本)、《泥馬渡江》九部(清同治十一至十二年抄本)、《群羊夢》六本(清光緒二十四年易俊生抄本)、《翡翠鴛鴦》七本(永順班抄本)、《珍珠塔》十二部(永順合班抄錄)、《混元盒》三部(清光緒二年抄本)、《紫金魚》六本(福樂班抄本)、《鮫綃帳》六本(清同治十一年抄本)、《影詞》三目(同樂班抄本)等。
傅斯年領(lǐng)導(dǎo)的史語所除收集大量的影戲唱本外,也注意到影偶的收集。《半農(nóng)日記》記載有傅斯年親自拍板收購灤州影箱的事情:
1.中華民國二十三年(1934年)二月八日,星期四,晴。
上午約傅孟真同到齊如山家,看灤州影戲所用人物切末全套,其物為一冀州老人所有,大小二千余件,老人年七十余,業(yè)此已數(shù)十年。清末時各王府中多嗜此戲,往往喚班進府,連演十日、八日不等,故業(yè)此者生計甚優(yōu)裕,今則漸轉(zhuǎn)蕭索。平市(時)每演一次,給酬八元,多至十元,然不能恒有主顧,或至鄉(xiāng)村演唱,所得尤少。此套人物切末,在各班中為最完備,老人擬五百金售去,別以一二百金買一小套,專供鄉(xiāng)村演唱之用。此事是二十日前如山所說,余言可由中央研究院史語所購入,故招老傅同往一看,老傅此番卻甚大方,惟余言是視。余即決定購買,又看老人可憐,徑付五百元不打價。其戲臺一座,原講在五百元之內(nèi),物龐大而難于收藏,擬于照相后發(fā)還老人,備其鄉(xiāng)村演唱時可不另購,卻不扣價。
2.中華民國二十三年(1934年)二月十日,星期六,晴。
晚到國劇學會看演灤州影戲,其《竹林記》中之火彩一場,頗有詩意。
3.中華民國二十三年(1934年)三月六日,星期二,晴、風。
上午續(xù)編中小字典。下午到北大上課,到研究所。中央研究院所購灤州影戲人物切末,今日搬到研究所,由周殿福等三人代為編號編目。[23]
綜上所述,傅斯年與皮影戲的關(guān)系表現(xiàn)在三個方面:一、傅斯年主持的史語所重用劉復(fù)(半農(nóng))等先生在史語所成立的最初十年間收集了大批一向不為文人雅士注目的包括影戲詞在內(nèi)的俗曲資料。二、編輯出版了包括影戲內(nèi)容在內(nèi)的《中國俗曲總目稿》和《北平俗曲略》等俗曲研究著作。三、搶救保護了灤州影戲班的一批衰敗影偶。這些影戲唱本和影偶,是海峽兩岸的學者繼續(xù)研究中國影戲藝術(shù)的珍貴資料。傅斯年、劉復(fù)等先輩學者篳路藍縷,導(dǎo)夫先路,吾輩應(yīng)當踵武賡續(xù),為實現(xiàn)“科學的東方學之正統(tǒng)在中國”而不懈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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