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金坤
父親有一嗜好,每到冬天,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喝碗母親的手搟面。父親說:“晨起一碗面,舒坦一整天。”
我成年以后,徹底繼承了父親的這個(gè)嗜好,并且有過之而無不及。一年四季,三百六十五天,每天晨起都要喝碗面。只覺得一碗面放在桌上,或嘴湊近碗吸溜吸溜先喝幾口湯,或捧起碗稀里呼嚕連湯加面大口吞咽,或碗放在桌上將面一根根挑起哧溜哧溜吸進(jìn)嘴。不管怎么喝,只要一碗面下肚,空蕩蕩的胃都被熨帖得舒舒服服,整個(gè)人似乎都被治愈了。
當(dāng)然,我喝的面也不再僅僅局限于母親的手搟面,而是看到什么面喝什么面,碰到什么面喝什么面,到哪兒去喝哪兒的面。
有一年去西安游玩,因早聞聽bianɡbianɡ面大名,下車以后,迫不及待地找了家面店坐了下來。我望著店口高挑的“bianɡ”字招牌,“一點(diǎn)飛上天,黃河兩道彎。八字大張口,言字中間走。左一扭右一扭,你一長我一長,中間加個(gè)馬大王。心字底,月字旁,一個(gè)小勾掛麻糖,坐個(gè)車子回咸陽。”想起了這個(gè)有趣的字謎,越看越感覺值得玩味。不一會(huì)兒,一海碗紅艷艷、油活活、香噴噴的面端上桌,看那面寬如腰帶,聞那面香氣濃郁,吃那面勁道醉人,我伸筷子挑面條,甩開腮幫子一通撕扯,一碗面吃完,精神提振,熱血沸騰,滿身溢出老秦人的霸氣和豪壯。
去鄭州探望戰(zhàn)友,看到端上桌的大燴面,白白的寬面條浸在油香的湯中,一塊塊香噴噴的羊肉伴著翠綠色的香菜、深褐色的海帶、黃色的豆腐皮、紅色的枸杞散落其間,仿佛雪白的綢帶上散落著淡紫色的琥珀、翠綠色的玉石、鮮紅色的瑪瑙。我不自覺地做個(gè)深呼吸,用筷子挑起濃湯中的燴面片,柔軟筋香,外滑內(nèi)韌,筋韌耐嚼,滑潤適口,透露出大中原的中正平和、樸實(shí)厚重。
有一文友是重慶人,微信交流中經(jīng)常提起重慶小面,讓我心常常思之、念之。有一天晨起散步,忽然發(fā)現(xiàn)本地開設(shè)了一家重慶小面館,我三步并作兩步走了進(jìn)去。服務(wù)員端上后,我趕緊攪勻,品了一口,感覺麻辣鮮香刺激,面條勁道順滑,湯料味道濃厚。一碗面吃完,我終于明白了在火鍋、美女、夜景成為重慶的標(biāo)志時(shí),重慶人為什么須臾難離這碗小面,因?yàn)樗页?、溫暖、香濃的滋味,能讓人吃得酣暢淋漓、五臟俱舒,一旦愛上,便欲罷不能。
面條起源于中國,有著源遠(yuǎn)流長的歷史,在傳承中蘊(yùn)含了豐厚的人文歷史信息。陸游喝一碗菜面,肚子都撐大了,連山茶都沒有煮:“一杯齏馎饦,老子腹膨脝。坐擁茅檐日,山茶未用烹?!碧K軾在《過土山寨》中寫道:“湯餅一杯銀線亂,蔞蒿如箸玉簪橫?!泵鞔懮钤凇督瓥|竹枝詞》描寫了茭白作鮮羹,香玉拌面條:“紅香細(xì)剝鶯哥嘴,嫩白鮮羹玉面條?!编嵃鍢蛉紊綎|濰縣知縣時(shí),當(dāng)?shù)卮迕癜傩兆栽笢惲舜笮犯?、蟹黃、銀魚、面粉,磨成“紅面”,招待鄭板橋,此面被叫作“百戶三鮮面”。鄭板橋接過“紅面”,感動(dòng)得熱淚盈眶,當(dāng)即提筆賦《吃紅面條》詩一首:“三碗紅面勝大宴,黎民丹心猶可見。留得包拯正義在,澤加于民刻心田?!崩顫O介紹自家制的面條有兩種。一種自己吃的,叫五香面;一種待客用,叫八珍面?!端氖劳谩防?,祁老人待客,一句“你這是到了我家里啦!順兒的媽,趕緊去做!做四大碗炸醬面。煮硬一點(diǎn)!”則標(biāo)示出炸醬面在老北京人心目中的神圣地位。這些文壇掌故,恰應(yīng)和了我個(gè)人所見所聞身邊普通人的一些喝面故事,兩相對照,感覺老去的只是歲月,但一碗熱騰騰的面條,依舊在滋養(yǎng)著一代又一代的中國人。
行文至此,已經(jīng)夜深,洗漱上床睡覺,明天晨起好去喝碗面。
(編輯??高倩/圖 槿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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