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月,彭泉欽
(云南大學:a.團委,b.政府管理學院,云南昆明 650500)
景哈中心小學位于景哈哈尼族鄉(xiāng)(以下簡稱:景哈鄉(xiāng))政府駐地景哈村,這是一個位于平壩的多民族村寨。21世紀初景哈鄉(xiāng)實施撤點并校后,村寨小學要將學齡兒童送到中心小學就讀,其中,被撤并的小學學生人數(shù)最多的是哈尼族學生,他們離開山區(qū)的村寨到壩區(qū)的中心小學入學,不僅面臨著路途遙遠所帶來的交通困難與安全隱患,更遭遇著離開熟悉的環(huán)境與文化所帶來的融入問題。哈尼族學生、父母在適應學校的各種規(guī)則、教育觀念、生活習慣等方面存在一定困難。哈尼族學生相對較差的日常表現(xiàn)以及在學校學業(yè)成績評價中所謂的“后進生”群體比例相對較大,使得學校和老師們有意無意地將哈尼族學生與“后進生”直接聯(lián)系在一起。集中體現(xiàn)在哈尼族學生在校內被冠以“后進生”的刻板形象。這種“內化”的歸因深入當?shù)貙W生、家長、老師的認識當中,導致當?shù)毓嶙鍖W生和家長缺乏文化自信,在接受現(xiàn)代學校教育時容易產生文化的代際貧困。
在對哈尼族學生被貼上“后進生”這一標簽的討論開始之前,應該首先明確何為“后進生”?!昂筮M生”這一稱謂出現(xiàn)于20世紀90年代中后期,由魏書生提出用“后進生”來代替“差生”以緩解學校對于“差生”的歧視現(xiàn)象?!昂筮M生”優(yōu)于“差生”的方面在于強調學生的進步性。即雖然“這些學生處于相對落后的位置,但還是肯定了他們具有可進步性,只是暫時落后而已”[1]?!昂筮M生”是一個中性稱謂,在對學生進行學習成績的劃分之后,可以更加有利于撤點并校后大班額教學中老師對于學生情況的和分層級教學。
“后進生”這個稱謂主要形成于集中辦學使原本分布于村寨的教學點撤并之后,哈尼族學生接受現(xiàn)代教育存在一定困難。在他們和中心小學中原本就生活在壩區(qū)的其他學生進行了對比之后,才會顯現(xiàn)出其難以適應中心小學生活,在學校當中被視為“后進生”的問題。
撤點并校以前,教學點都坐落在村寨中,哪些學生表現(xiàn)好,哪些學生表現(xiàn)差都是學生個人的情況有別。而在撤點并校以后,當教師和學校領導發(fā)現(xiàn)劃分了“后進生”之后,這些學習落后于其他孩子的學生部分由某一特定民族的學生組成,就不免于形成對于這個特定學生群體的偏見?!拜^之以前,教育機構越來越變成每個人必須學會獨自判斷和勝過別人的地方”[2]67。只有在撤點并校之后,越來越多大型標準化的學校容納了更多學生之后,劃分才具有意義?!皩W校不僅僅是正規(guī)課程教與學發(fā)生的場所,也是來自不同階層、文化、家庭背景的學生和教育者進行日常生活和互動的場域,廣泛存在于社會中的行為模式和權力關系也在此發(fā)生”[3]。哈尼族學生被評價為“后進生”的人數(shù)更多。在學校通過成績將學生進行分層是現(xiàn)代教育一個顯著的特點,在農村、少數(shù)民族學生為主要學生群體的地區(qū),老師往往將“后進生”同民族或者地區(qū)的差異聯(lián)系起來。
20世紀80年代末以來,我國現(xiàn)代化進程加快,農村家庭對現(xiàn)代化教育的日漸接受與重視,許多農村兒童要么跟隨外出務工的父母進入城市就學要么被送往縣城寄宿讀書。農村小學生源減少,村小難以為繼,“一村一小學”顯得越來越雞肋。直到2001年《國務院關于基礎教育改革與發(fā)展的決定》明確要求調整學習布局,整合資源,提高農村學校教學質量。1978年到1989年,根據州政府發(fā)布的《關于調整重點中、小學的意見》,全州各縣市逐步調整一批中小學的布點,撤并了一部分布點不合理,生源不足,辦學條件不理想的學校。到1990年至1993年,西雙版納州集中辦學取得了巨大成效。就景哈鄉(xiāng)而言,全鄉(xiāng)36個村教學點大致從1959年到2008年陸續(xù)經歷了從創(chuàng)辦到撤銷的一系列過程?!半S著學校教育在時間上的延長,傳統(tǒng)的目標導向、思維方式及生活方式都得到重塑,取而代之的是整齊劃一的教學方式及統(tǒng)一的知識和語言。教育的持續(xù)時間和內容在某種程度上使得自我發(fā)現(xiàn)與反思成為可能”[2]33。景哈鄉(xiāng)教學點的撤并既是一個歷史變遷過程,體現(xiàn)了中心小學的過去與現(xiàn)在,同時也是一個空間變遷過程,體現(xiàn)了學校教育從分散到集中,對當?shù)毓嶙鍖W生來說也是從山上到山下的一個過程。
以2019年的統(tǒng)計數(shù)據為例,全校1628名學生,在景哈中心小學學生的民族構成中,哈尼族學生940人,占全校學生總數(shù)的57.8%。哈尼族學生人數(shù)占多數(shù),并且在低年級階段成績較差,如何提高哈尼族學生的成績就成了學校一直思考的問題。學校老師認為哈尼族學生成績不好的主要原因在于“傳統(tǒng)哈尼族風俗習慣”和“特殊經濟狀況”而這直接導致了“當?shù)毓嶙鍖W生家長教育意識極其淡薄”??梢钥闯鰪睦蠋煹恼J知當中,認為哈尼族學生更容易成為“后進生”。
除了成績原因,哈尼族學生被認為是“后進生”很大程度上在于教師認為家長不配合教學,在參與教學和關注孩子身心健康方面有所不足。另外當?shù)毓嶙搴⒆拥拇逭钜脖灰暈樗麄冊趯W校表現(xiàn)不佳的原因。這些學生在缺少父母關懷的情況下,就需要教師格外地關注和輔導。
“后進生”一開始只與學習成績相關,但是在不同民族身上貼上了“后進生”的標簽后,“后進生”又被貼上了生活習慣差,不講衛(wèi)生;父母文化水平低,不重視孩子教育;家庭背景復雜,父母婚姻脆弱,影響孩子;村寨的社會青年多,容易跟著他們學壞等含義。
根據筆者的田野調查及分析,將哈尼族學生在撤點并校后所面臨的文化適應問題與其他地區(qū)學生所面臨的問題相比所具有的特點歸納如下:
從景哈鄉(xiāng)長久以來的人口空間分布上看,平壩地區(qū)多分布傣族,山地地區(qū)多居住哈尼族。平壩人口、資源相對集中,中心小學為服務更多生源而選擇建在平壩地區(qū)。在優(yōu)化教育資源配置的考慮下,當?shù)剡M行了一系列撤點并校,將位于山區(qū)的村寨教學點撤并。在此背景下,哈尼族學生普遍需要通過離開自己居住的山區(qū)村寨、家庭和原本的鄉(xiāng)村小學,到壩區(qū)的中心小學完成學業(yè)。與本就居住在壩區(qū)的傣族和漢族相比,哈尼族學生求學路由短變長,拉開了與村寨的空間距離,增加了哈尼族學生對中心小學的學習生活更加不適應的可能性。在學業(yè)成就上表現(xiàn)出略微較差的情況。哈尼族學生離家較遠所以往往需要住校,因為在太小的年紀住校,并與父母相處時間更為有限,他們也被老師和學校認為是比較難以遵守住宿生行為規(guī)范的學生。
寄宿制教育在一些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撤點并校之后受到學校和老師的好評。因為寄宿制教育對學生進行更多的控制,學生沒有離開學校就會節(jié)省更多的時間用于學習。并且在當?shù)乩蠋熆磥砀匾氖且驗樗麄冊趯W校,他們的父母不會影響他們在周一至周五業(yè)余時間的安排,不需要參加耗時的村寨活動和人情往來。住宿對于少數(shù)民族學生來說還可以提高他們的國家通用語言使用率。在中心小學,不同村寨不同少數(shù)民族學生聚集在一起接受標準化的教育,他們所接觸到的文化價值觀也會更加積極,創(chuàng)造一種基于學校劃分的班級或者宿舍的集體感。
景哈中心小學宿舍為12人一間,生活老師往往只管理學生平時可能發(fā)生的打架斗毆事件,而對學生的生活衛(wèi)生等疏于管理。宿舍區(qū)域的浴室長期不能使用,因為西雙版納天氣較熱,學生往往在晚飯過后找個水龍頭用涼水沖一下身體就急著去教室自習。平時換洗衣物包括內衣褲常常放到周末帶回家換洗,床單被褥則全靠父母是否能記起來幫他們換洗。但父母往往因為割膠晝夜顛倒,非常疲憊,時常忽略這些細節(jié)。除衛(wèi)生問題之外,宿舍常常發(fā)生盜竊事件。學校因為消防安全考慮規(guī)定晚上宿舍不允許鎖門,一些學生成群結隊深夜偷偷爬進其他宿舍偷取財物。而且這種現(xiàn)象往往是以宿舍為單位,一個“慣偷”就會帶一群舍友一起去偷東西。除此之外,還有學生晚上偷偷翻出宿舍到教師辦公室玩電腦等。小學生還沒有塑造完善的道德觀念,對一些事情的對錯沒有正確的認識,過早地住宿生活沒有家長細致的管教,盡管有生活老師的關注但還是遠遠不夠。
Aihwa Ong在其對馬來西亞女工周期性集體歇斯底里事件的研究當中,在現(xiàn)代工廠工作的馬來西亞女工歇斯底里癥狀被認為是“儀式化的反叛”,“這些游離(于鄉(xiāng)間和工廠的女工所使用)的策略,在不同的權力領域下運作,表達的并不是階級反抗,而是地方的情況”[4]。在景哈小學住宿學生之間發(fā)生的故事同樣從一個側面反映了低年級寄宿的不適應,這些不適應對學生的身心都造成了影響。
一部分哈尼族學生因為家校距離較遠和學校有限的住宿條件,跟隨爺爺奶奶在鄉(xiāng)內租房生活。由于他們的父母多從事橡膠種植的工作,無法離開村寨,他們的日常生活中缺少父母的參與,課后不懂漢語的爺爺奶奶無法輔導功課。即便他們選擇住校,日常生活無人照顧,脫離本民族的語言和文化環(huán)境等因素也致使他們相比較于傣族和漢族孩子更難取得較高學業(yè)成就。相比起學業(yè)成就這樣顯而易見的標準,父母角色的缺失在哈尼族學生情感成長中造成的影響可能更大。
列車脫軌試驗結果表明,僅通過脫軌系數(shù)判斷列車是否脫軌是不夠的,一些國家還采用輪重減載率作為評定指標。車輛輪重減載率的計算公式為:
從社會變遷的角度來看,隨著橡膠價格的變化景哈鄉(xiāng)的經濟、文化、價值觀念迅速變遷導致了哈尼族家庭面臨經濟、社會、文化的變化,從而間接對兒童的身心發(fā)展造成影響。當?shù)毓嶙鍖W生家長往往也被認為是“低素質”的,通常在老師眼中是“不關心孩子在校表現(xiàn)”“不愿意出席家長會”“不配合老師工作”不負責任的家長。從制度變遷和文化適應的維度進行思考,我國教育政策從“文字下鄉(xiāng)”逐漸過渡到“文字上移”。從村小到中心小學的轉變,隨之而產生的不僅是時空變換,學校、教師、家長、學生的權力關系也在發(fā)生改變。
由于景哈中心小學的任課教師主要采取跟班制,即一年級開始帶一個班級一直帶到五年級再打亂按照成績重新分班,所以一年級入校分班之后,學校領導會對每個班的實際情況考量相匹配的任課教師特別是班主任的人選。沒有成績等硬指標,學校領導就主要從每個班級學生的家庭背景作為參考。如果家長是在“單位”上班的,孩子的基礎就比較好,成績也可能相對較好。而在村寨長大的,特別是少數(shù)民族的學生則可能入學以來漢語的基礎都不牢靠,需要老師費更大的精神指導。
學生學習成績的好壞直接與老師的職稱和業(yè)績有關,接一個“單位”家長多,“村寨”家長少的班級就成了每個擔任班主任的老師比較的重點。雖然部分能力強的老師往往自信通過自己的加倍努力可以帶領基礎薄弱的班級奮起直追,但每次統(tǒng)考之后的成績還是很難追上那些學生基礎好的班級?!皢挝弧奔议L對孩子的關心多于“村寨”家長,除此之外,“單位”家長的家庭更加穩(wěn)定,“村寨”家長的家庭則具有更多變數(shù)。
“村寨”家長面臨的經濟不穩(wěn)定、早婚、賭博等問題對于學生的在校學習產生了巨大的影響。這些“村寨”家長多為哈尼族,相比較于景哈鄉(xiāng)的其他常住民族傣族和漢族,當?shù)毓嶙宥嗑幼【嚯x鄉(xiāng)鎮(zhèn)較遠,主要的經濟收入也以橡膠為主更加不穩(wěn)定。“哈尼族學生家長教育意識淡薄”被認為是哈尼族學生學習成績不理想的主要原因。
我?guī)У陌啵昙壢啵泻脦讉€孩子都是父母離異了。有的孩子父母正在鬧離婚,孩子心情不好也不愿意來學校,父母還是要打電話來找我們解決。這幾年父母離婚多的原因,在我看來就是微信害的。孩子父親天天刷微信,就容易認識外面的女人,出去唱歌,喝酒,不管家庭。這里很多少數(shù)民族都是很早就結婚了,有的還沒有到法定結婚年齡孩子都生下來了??偟膩碚f還是家長沒有責任感。怎么能有責任感呢?自己還是個孩子就生了孩子,只好交給父母來帶。自己還沒玩夠,即便是結婚了,還是每天割完膠水就出去唱歌,賭博,打麻將,要不就是玩微信。這樣一來,就容易造成雙方情感破裂,鬧離婚。有的孩子在家里四五天不來學校,家長忙著吵架也不管,最后還是我們老師出面了解情況。我們老師不僅僅要管學生,有時候連學生家長的事情都要調解。有的家長在家里還沒有鬧夠,還在我們班的家長微信群里吵架。這樣的情況孩子在家里還能安心學習嗎?
景哈中心小學的哈尼族學生“融入”學校所遇到的困難也是景哈鄉(xiāng)現(xiàn)代化歷程的一個部分。20世紀80年代以來西雙版納的橡膠種植逐漸從國有農場進入普通農戶,國內橡膠市場與全球市場緊密同步,變幻莫測的橡膠市場在增加景哈鄉(xiāng)現(xiàn)金收益的同時也帶來巨大的風險?!霸谙鹉z生產這種完全商品化的生產活動的影響下,村民的采集捕獵活動具有商品性生產的特點,村民的勞動力成為商品。然而,哈尼/阿卡人村寨單一化的生產結構存在著巨大的風險,可能危及村民的生計,也可能會弱化哈尼/阿卡人的文化的調試功能,影響哈尼/阿卡人社會文化的發(fā)展”[5]。身在本就處于新自由主義的全球市場影響之下的多元的景哈鄉(xiāng)當中,不論是兒童還是成人,都面臨著“融入”的過程。
雖然哈尼族學生在學業(yè)和生活方面因為上述原因落后于其他學生,但是學校和村寨也在積極幫助哈尼族學生適應中心小學的學習和生活環(huán)境。每位老師都在有限的課余時間或者自習課時間努力提高本班學生的學習成績。學校為了增強家長在教育孩子上的參與度,要求每個班都要建一個微信群。這個微信群隨時將學生的情況由班主任和任課老師向家長反饋。因為部分家長文化程度不足以在周末孩子回家之后輔導功課,教師為了督促家長檢查學生作業(yè)會將他們布置的作業(yè)自己做一遍,拍照發(fā)在群上,讓家長對照著改學生的作業(yè)。這必然增加了教師的負擔,但是可以幫助家長對學生在校學習的關注。
除了學校在為學生適應校園生活做努力,村寨也在力所能及的方面幫助寨子里的學生提高學習成績。如曼么寨和新曼傘囡寨村委會的黨員會在周末時收拾出來村公所一個空房間,搬進去桌椅。大人們晚上做完農活就讓村子里所有上學的學生都集中起來寫作業(yè),由村里幾個人來輔導。通過老師、學校和村寨各方努力,學生自身也在對中心小學的學習和生活積極適應。
學校也在不斷重視學生的民族教育,開設傣語興趣班、每周二、四為學校的民族文化日,學生可以穿著自己的民族服裝來上課。家長們積極為學生準備最傳統(tǒng)最精致的民族服裝,就算家里沒有會制作民族服裝的老人,也會出錢購買學校定做的民族服裝。除了學生在日常的學習生活中不斷接觸到本民族文化以外,學校還隆重舉辦了幾次與民族文化相關的活動。
同儕文化的交流也在景哈中心小學有所體現(xiàn),當不同民族的學生穿著不同的民族服裝來學校時,相互之間對于個體身份和民族身份的認識更加深入。學校通過唱國歌、升國旗等活動,也強化了中華民族身份的認同?!拔幕J同是最深層次的認同,是民族團結之根,民族和睦之魂。”在民族地區(qū)小學做好少數(shù)民族學生對于偉大祖國、中華民族、中國文化、中國共產黨、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認同教育有助于少數(shù)民族學生更加融入現(xiàn)代學校教育,并取得良好的學業(yè)成就,提升自尊自信。這些民俗活動的開展加深了學生與本民族傳統(tǒng)文化的聯(lián)系,特別在美食節(jié)的活動中,家長懷抱著極大的熱情積極參與,制作餐具和準備食物的過程都由學生和家長共同參與。年輕的父母往往在準備傳統(tǒng)餐具和孩子土布制作的傳統(tǒng)服飾時需要尋求祖輩的幫助,在孩子日常課業(yè)輔導中失語的爺爺奶奶在此時展示了他們對傳統(tǒng)文化的了解,這使得哈尼族傳統(tǒng)中敬老的美德得以加強。
俄國心理學家維果茨基強調人類生活的文化環(huán)境,他認為人的發(fā)展活動離不開社會共享活動的內化。維果茨基認識到參與同其他人(更強調與心智水平“更高”的人,如家長、老師等)的共同活動,并在此過程中不斷內化其構成文化的各種方式是兒童社會化的重要手段[7]。友誼是幫助孩子較好過渡新環(huán)境的支持條件,同時也是文化適應成功與否的檢驗工具。一個孩子適應學校的能力如何,會對他們正在進行的社交、情感和學業(yè)進步產生影響[8]。景哈鄉(xiāng)作為少數(shù)民族鄉(xiāng),鄉(xiāng)鎮(zhèn)、學校、教師、村寨、家長舉辦的民俗活動或文化活動都在幫助當?shù)馗髅褡逍W生更深切地認識自身少數(shù)民族身份和作為中華民族的身份,他們都在為哈尼族學生脫掉“后進生”的帽子而努力。這些直接或間接的方式正在逐步改變這種現(xiàn)況。
老師和學校付出了大量的時間和精力來提升學生的學習成績,但在強化自身教學方法的同時,也需要重視對我國民族政策的學習。景哈中心小學的教學成績在整個景洪地區(qū)處于相對較差的位置,其中有社會結構的原因“由于城鄉(xiāng)二元經濟與二元社會結構的存在,農村兒童在文化資本、社會資源和自我實現(xiàn)機會的獲得方面都遠遠落后于城鎮(zhèn)地區(qū)的兒童”[9]。這是在一味要求成績的教育部門應當考慮到的。在景哈小學調查期間,學校豐富的校園活動給學生帶來的多方面的社會化教育同樣值得稱贊。在教育學生過程中,學校和老師應該更加意識到學校本質上具有顯性和隱性地具有民族社會化的作用,要保證中華民族這一身份的社會化和民族認同。“教育的目的正是為了培養(yǎng)作為社會存在的人”[10]。在學校和家長付出了很大的努力提升學生的學習成績的同時,也要了解學生在成長過程中所需要的身份認同。
村寨教育和家庭教育在改善哈尼族學生面對中心小學時的不適應也應該采取行動。一些村寨主動聯(lián)系村寨中受教育程度比較高的大學生或者高中生在周末和寒暑假時期將村子里的小學生集中起來輔導功課。一些地方知識精英也承擔起責任,在當?shù)卣膸椭略诖逭薪袼撞┪镳^展示本民族一些優(yōu)秀的傳統(tǒng)文化。
父母在文化周中付出了很多精力和財力支持學生和學校,從中也不難看出他們對孩子的愛。當?shù)毓嶙鍖W生家長多數(shù)都在村寨中從事農業(yè)活動,而孩子則在鄉(xiāng)鎮(zhèn)讀書,家長與孩子相處的時間比較有限。在有限的時間內,父母應強化與孩子的交流溝通,多陪伴孩子,鼓勵孩子。如今班主任和任課教師通過微信群等方式可以將每位學生的情況反饋到父母手中,但是一部分父母對于通過微信群進行與學校溝通交流仍然不夠積極。周末的作業(yè)情況發(fā)布在微信群以便方便家長檢查孩子的作業(yè)。但是家長對于微信群的利用仍然不充分,不會積極提出自己的問題與教師交流。在這一方面家長應拿出更多的耐心參與孩子的課后輔導中。這樣一方面可以一掃教師對于哈尼族學生家長不關心孩子的偏見,也有了與孩子更多溝通建立親情紐帶的方式。
教育一般被認為是兒童“社會化”的重要手段。涂爾干在《社會學方法的準則》中提出“教育的目的正是為了培養(yǎng)作為社會存在的人。”童年被視為一個需要經歷“社會化”而長大成人的階段。Camille Salus則認為“兒童并非只是在為進入社會做準備,他們本來就是身處于完整的社會之中,盡管他們更多地通過學校和游戲來完成其社會角色的扮演,而非作為配偶或是公民的責任?!睂⒕肮行男W視為當?shù)厣鐣囊徊糠郑捎谄湓卩l(xiāng)鎮(zhèn)當中被賦予了“村落中的‘國家’”的特殊意義,與周圍世界存在一堵隱形的圍墻。當哈尼族學生離開村寨,進入其中求學時,學校特殊的社會關系網絡與他們在哈尼村寨生活環(huán)境中形成的文化之間出現(xiàn)斷裂。
“學校與村落是兩個完全不同的空間,前者為現(xiàn)代性的空間和場所,空間安排、時間安排、建筑設計、使用的語言、傳遞的知識、培養(yǎng)的導向、社會規(guī)范等都體現(xiàn)出鮮明的現(xiàn)代性特征;后者則是典型的地方性空間,村民的行為方式、語言、日常生活安排、節(jié)日、習俗等都體現(xiàn)出地方性的特色。兒童從小浸潤在村落環(huán)境中,形成本民族的習性,進入學校,意味著學生要養(yǎng)成一種新的習性”[11]。通過對景哈鄉(xiāng)獨特的民族分布情況以及撤點并校歷史做了介紹。從“文字下鄉(xiāng)”到“文字上移”的過程中,景哈鄉(xiāng)的教育進行了從過去作為村寨文化重心到如今作為村寨傳統(tǒng)文化繼承者的兒童和作為村寨傳統(tǒng)文化傳承者老人從村寨轉移到鄉(xiāng)鎮(zhèn)的過程。從原本與村寨融為一體的村小到被圍墻阻隔,自有一套運行方式和行為規(guī)范的中心小學,在這一變遷的背后是哈尼族學生就學距離更遠,村寨傳統(tǒng)文化缺失而失去文化自信等問題?,F(xiàn)代中心小學復雜的社會分層和社會關系網絡與哈尼族傳統(tǒng)文化當中以地緣為紐帶的一系列文化形式之間暫時無法彌合的差異。借鑒格爾茨在《儀式與社會變遷:一個爪哇的例子》當中試圖說明的,當村民進入城鎮(zhèn)(在本文中具體表現(xiàn)為學校),他們在社會意義上進入了一個現(xiàn)代化的機構當中,而在文化層面即意義層面上,原本“村寨主義”的象征符號還在指導他們的日常生活的觀點,社會和文化的不和諧可能會引發(fā)一系列社會問題,但這并不意味著社會的失范,而是社會變遷發(fā)生的征兆。社會變遷引起了一系列導致哈尼族學生難以適應現(xiàn)代教育成為“后進生”的各種表現(xiàn)。
隨著現(xiàn)代教育的發(fā)展,我國已普及九年義務教育,凡具有中華人民共和國國籍的適齡兒童、少年,不分性別、民族、種族、家庭財產狀況、宗教信仰等,依法享有平等接受義務教育的權利,并履行接受義務教育的義務。因此,全國所有民族群體的適齡兒童接受義務教育的權利和義務不會因為撤點并校而改變,也意味著很多民族群體的學生和我們探討的哈尼族學生一樣面臨著適應的問題。這是一個具有普遍意義的研究主題。同時,通過反思學校將“后進生”的標簽貼在某個民族學生群體身上的問題,探討學校教育對于某個民族尤其是少數(shù)民族文化自信的影響,為教育人類學研究提供理論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