榛生

我們就是那種經(jīng)常吵架也經(jīng)常和好的戀人，為很多很多的事情吵架，也為很多很多的理由和好，平均和好不到一個星期就又會吵架。我們在吵架的過程中口才都練得不錯，也會因為沒發(fā)揮好而重新吵。后來他要去北京參加辯論賽，去之前我們也吵了一架。

吵完了他就北上了，我守在電視前看他在總決賽時舌燦蓮花，我冷笑，但是當(dāng)他輸?shù)?，我又哭了。我抱著我們的貓淚流滿面地說：“大醬，你是最棒的！我永遠愛你?！?/p>

我想我是真的很愛他，就算他的名字叫大醬，就算我們常常吵架。

我們是在一個市集上認(rèn)識的。他擺個攤，賣他做的玩偶;我也擺個攤，兜售我的舊衣服。他走過來問我借個火，但是他又不識抬舉地說：“你這些東西哪一個是你的創(chuàng)意??？！”言外之意就是，我是混進來的。我當(dāng)場就被激怒了，氣咻咻地解釋：“衣服的紐扣我都重新釘了！你沒發(fā)現(xiàn)它們個個不同嗎？”

他搖搖頭，大人不記小人過地笑著，令我更加惱火。于是我把打火機掏出來，說：“來，我給你點煙，但你當(dāng)心點兒?！比缓?，我把他的胡子燒了。

他哇哇亂叫的時候我低聲說：“我已經(jīng)警告過你了?！?/p>

他說：“是的，我媽也早就警告過我，天下最毒婦人心。”

“你媽何出此言?。∷彩桥??！?/p>

“所以，女的最了解女的?！?/p>

之后，他要去醫(yī)院涂點藥，讓我?guī)退湛瓷?。有人過來想買一個狀似魔方的小玩偶，我把五指叉得很開。

“五十？”

“不，五百！”

那個人毫不猶豫地掏了五百塊，買走那個丑陋的東西。

其實我本可以告訴他，他那個東西就賣了五十元。但是市集終究是一個公眾場合，耳目眾多，出現(xiàn)了至少十個告密者跟他說那個玩偶賣了五百塊。他走過來說：“你很好，你把我燒傷了，還幫我賺了醫(yī)藥費?！?/p>

傍晚，我們各自背著來時的大包往回走，不同的是我的包包很輕松，他的包包還塞著他那些賣不出去的破玩偶。走到半路他說：“喂，看在我受了傷的份上，可否幫我拎拎包呢？”

“你受傷的位置好像不影響你拎包吧？”

“但是，牽一發(fā)而動全身啊?！?/p>

“幫你提可以，提一次五百。”

“你還惦記那點錢啊你！你掉錢眼里去了嗎？”

我們走到一家火鍋店門口，他問我：“吃過嗎？這家火鍋超辣超麻?！彼贿呎f一邊狀似流出了口水，我屈服了：“我沒吃過！”

“那試試不？”

我們在火鍋店成了朋友，勾銷了一切前仇舊怨。我說“對不起，我今天燒了你的胡子”，他說“沒關(guān)系，本來也該剃胡子了”。

“那你去醫(yī)院干嗎？”我聲音大起來。

“不然我怎么躲起來，我可不像你好意思要人家五百塊！”他也激動了。

我們吵了相遇后的第一架，很暢快。吵完接著吃麻麻辣辣的火鍋，還喝啤酒。

第二天我們又出現(xiàn)在市集上。他擺上他那些玩偶，我則鋪開一塊布，布上只有一張卡片，卡片上是我寫的“請買珍珠聚集的好天氣”，附有收款碼。路過的人都很有幽默感，他們以一元、五元、十元不等的價格掃了我的碼，買下價格不等的好天氣。好天氣，就是好心情。

據(jù)說有一個男人在網(wǎng)上發(fā)帖，向人要一元錢，他想買一輛車。你可以選擇給，也可以選擇無視，隨你的意。中國人多，善良的人、愛湊熱鬧的人、愛起哄的人也多，看到男人的帖子后，有很多很多人給了這個男人一元錢。大家就是想看看他們支持了一元錢的這個人什么時候能買上車，很快，車買到了。

如果我認(rèn)識全中國的人，在陽光下的綠地上向他們展示一塊好天氣，然后向每一個人要一毛錢，是不是我也很快會成為百萬富翁呢？請不要說我貪婪，貪婪需要想象力，想象力是致富的法寶，不可以被歧視。

他走過來，默默看了一會兒，笑了，說了四個字：北島的詩。然后他回到他的攤位上坐著抽煙。他是一個會做手工的男生，他也是一個讀詩歌的男生。他知道我擅自挪用了北島的詩句，又厚著臉皮賣起了天氣——全世界人民的公共財產(chǎn)，他鄙視又邪惡地看著我，我不在乎。

有的女生覺得會縫東西會織毛衣的男生很娘，但是我的態(tài)度恰恰相反，我覺得他好酷。這種男生在現(xiàn)代社會真是稀有品種。

他最酷的是，閉眼也能穿針。在我們成為戀人后，我經(jīng)常讓他表演閉眼穿針，然后我會看他做玩偶。他一般先靜思這個玩偶的創(chuàng)意，以及紙樣的畫法，再用硬紙打版，然后裁布，之后開始縫紉，最后，從枕頭里掏出棉花，填進小怪物或外星人的肚子里。所以他的枕頭總是很癟。

他做的玩偶沒有一個是重復(fù)的，也沒有一個看上去像正常的生物，但是它們就是可愛。認(rèn)識了我以后，他做的東西都取我的名字，小蔥1號、小蔥2號……我們認(rèn)識三年了，現(xiàn)在是小蔥696號。

冬天的時候，他給我織了一件毛衣，純白色，用了不計其數(shù)的花樣，真美。我特意改變生活習(xí)性，去了幾次圖書館，這么文藝的毛衣必須在圖書館走秀，我非常拉風(fēng)，我曬幸福，效果很明顯。

春天的時候，他給我做了一條連衣裙，拼布的。我和他在大街上走的時候，有一個外國人被那條裙子吸引了，她很想擁有可我不賣。

夏天的時候，他沒有給我做什么，因為他必須替別人趕制一些俗氣的包包，這樣我們就可以買下那只美國短毛貓。

秋天的時候，我們買下了貓，因為貓吵了好幾次架，我們兩顆心各自在胸膛里氣得直蹦，但是我們沒有分手，我們接著吵，一直吵到冬天。

感情專家說，吵架也是一種積極的交流，總比冷戰(zhàn)好。但是吵架真不是什么好事，尤其是斗狠的時候，我們會變得剛愎自用，我發(fā)現(xiàn)我們撂狠話的水平越來越高了。

“你信不信，你再這樣，我馬上去找個女人結(jié)婚？”

“扯吧！你找去啊，我不用找身后都有一個籃球隊！你信不信？！”

“他們?nèi)浅蟀?！?/p>

“你找的女人也美不到哪兒去，就憑你做的那些丑玩偶！”

我們終于吵架吵分手了。

分手之后我身后的籃球隊遲遲沒有出現(xiàn)，但是我們寢室姐們兒的媽媽是個半仙，她說我命犯桃花，不缺男朋友，只怕趕不走。

姐們兒的媽媽真的很靈。有一天，好事的我又去參加一個活動，這個活動其實就是宣傳一種啤酒，參加的人只需要喝啤酒。我的酒量一般，但我太想得到那個一等獎——新馬泰七日游，我長這么大還沒出過國，十足是個土鱉，所以我想體驗一下。我坐在陽傘下喝啤酒，只要喝完十罐啤酒就能抽獎……但是，很不幸，我暈倒了。

主辦方的人把我送進醫(yī)院，然后留了一個人守著我，守著我的是一個男人……當(dāng)我清醒過來，看到他的眼睛，老謀深算的我一下子就猜出他的心思了。是啊，主辦方那么多人，大可以留下別的人來守我嘛，為什么是他留下來了？

我說：“我還能抽獎嗎？”

他說可以。

然后，我真的抽到了一等獎！

這份大獎?wù)鎸嵒?，是新馬泰雙人游。但是主辦方說，這個雙人游的一人是我，另一人要由他們指派，是他們公司的優(yōu)秀員工。后來我才知道，兩個名額都是獎勵他們公司員工的，誰料我在現(xiàn)場喝酒暈過去了，他們害怕我去找公司麻煩，只好給了我一個名額堵住我的嘴。

這樣，我就和那個男人在新加坡、馬來西亞、泰國，進行了七日游。我們游玩得并不怎么愉快，他是一個寧可被黑而壯的泰國婦人馬殺雞，也不樂意和我去海里浪的男人。他對我沒有一丁點兒興趣，我是個很直率的人，我說：“朋友，想請問一下，你為什么總是故意躲著我？”

他嚇了一跳，但是旋即直言不諱起來：“你長得太像一只浣熊了……”

反正回國后永遠也不會再見面，我就反唇相譏：“你長得呢，像疣豬哦?！?/p>

“你，你怎么惡語傷人？”

“我哪有?。∧悴灰缫晞游锖脝幔　?/p>

唉，這種時候，我想念大醬，如果換成是他，吵架也會更加有品位一點吧。

又是春天了，我翻出令外國人都喜歡的拼布裙子，洗好、燙平，穿上去參加各種活動。我常常很空虛很寂寞，空虛寂寞的人就喜歡往人堆里鉆。

這次，不知道一堆人又在搞什么，但是每一個從里面出來的人手里都拿著個漂亮的小袋子，好像是禮物。我一定要搶！我扒開人群擠進去，原來是新店開業(yè)剪彩。我馬上也被塞了一個禮物，還沒打開，就見這間店的董事長伙同什么什么嘉賓領(lǐng)導(dǎo)之類的走了出來。唉，現(xiàn)在事業(yè)有成的男人都沒法看，肚子好大，頭發(fā)好少……咦，這位還不錯，看著順眼，堪稱青年才俊，我一時呆住了，定睛一瞧，天啊，這不是蔥伴侶大醬君嗎？他，他居然發(fā)達了啊！

他剪下那朵紅色綢緞扎成的大花，開始發(fā)表開店感言……他說了一堆大俗套的話，感謝這個感謝那個，最后，他停了一會兒，忽然說：“大家手里的小禮物是我創(chuàng)意設(shè)計的一個玩偶，希望大家可以把它掛在包包上、手機上或者任何能讓人看到的地方，一來不客氣地說是為了宣傳宣傳本公司，二來是為了我的私人問題，我想讓我的女朋友看到。她失蹤已經(jīng)半年了，這半年里，我一直在找她，大家可以看到玩偶上印有她的名字，上面的二維碼掃出來是她的照片，不好意思，她長得有點像浣熊……”

我慌忙打開袋子，揪出那只玩偶，上面確實有我的名字：“小蔥，快點死回來吧，我愛你?！?/p>

我很想哭很想哭，但是看到臺上那個家伙繼續(xù)在那慷慨陳辭，我又恨了，真想走上去抽他兩耳光，老子天天在寢室看小說，你不來找，還詛咒我失蹤！

我掏出手機，發(fā)了個微信：“大醬，我真的長得像浣熊嗎？”

他當(dāng)場呆住，然后四處張望。

他看到我了，隔著人群，他做了一個眉開眼笑的口型，“特別像！”我看懂了，我點點頭，一個長得像浣熊的女子，他居然也愛，他真的很棒！

他朝我飛奔而來，由于沒有看路，摔了個狗啃屎，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