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陳澤軍
內(nèi)蒙古科爾沁大草原是我度過四年軍旅生活的地方。在那里,我曾經(jīng)與狼有過幾次驚險的遭遇。這些遭遇,使我對狼有了更多的了解和認識。偶爾,我也從報上看到有關(guān)狼的文章,但都讓我覺得膚淺和狹隘。我以為,狼——至少是這些草原狼的身上具有一種奇異的東西,至今想起,我仍會浮想聯(lián)翩。
中學畢業(yè)后,我跨進了夢寐以求的軍營。新兵訓(xùn)練一結(jié)束,我就被分配到駐扎在科爾沁草原上的某部汽車團。在團部的大草坪上,我們專門聽取了關(guān)于草原生活的知識講座。講解員向我們講了整整一天與狼相關(guān)的知識,教我們在野外和狼遭遇時的種種應(yīng)對辦法。當時,我心里對狼產(chǎn)生了可怕的恐懼,更沒想到僅在三個月后,我就真的與狼相遇了。
那次,是連里去后勤基地拉油的返程途中,當時我和班長的車走在最后。在走到“饅頭原”時,我們迷路了。“饅頭原”是因方圓百里到處都是形狀相同、大小相似的饅頭形山包而得名。在那個地方,岔路口看起來幾乎都是一模一樣,甚至連岔路拐口處的草坪也完全一樣。戰(zhàn)士們說,那是個神仙都犯難的地方。
偏巧在這時,車子又出了故障。我緊張地修著車子,班長見我著急,猜到我是因為怕狼,就安慰道:“別怕,我對這里熟,又有槍,還怕沖不出去!”不一會兒,車子修好了,可此時我們發(fā)現(xiàn)車前不遠處出現(xiàn)了一大一小兩只狼。班長一見就興奮地叫道:“俺爹有關(guān)節(jié)炎,今天正好弄它張狼皮褥子!”說罷,班長抬起槍,“砰”的一聲,那只大狼應(yīng)聲倒下,小狼驚駭?shù)剡h遁而去。等我倆收拾好“戰(zhàn)果”,忽然看見東南的岔路上,騰起一道黃色的塵霧,如山洪奔瀉般向我們涌來。“不好!狼群!”班長驚叫一聲,拽上我躥進車里。的確是狼來了,我頓時就軟在了班長的身邊。
我們開著車子跑,但怎么也甩不掉狼群。一會兒,油表顯示油用完了,班長也有點兒慌了,只好停下車來。他幾次試圖到車外去加油,但出不了駕駛室,車子周圍滿是狼,根本找不到機會,情形慢慢變得緊張、可怕起來。就這樣僵持了近一天,我們帶的干糧和水都吃完喝完了,但狼群仍然沒離去的跡象。它們守候在車窗外,是要復(fù)仇。情急之下,班長想出一個辦法,用鋼鋸在駕駛室后壁鋸個洞,再用千斤頂將洞口撐大,人就可以順利地鉆進車廂。班長鉆進車廂,在車廂里一通忙碌,他把汽油澆在汽車周圍。
這時,狼群中的一只大公狼像是明白了我們的意圖,發(fā)出“嗚嗷——”的一陣狂叫。叫聲頓時使狼群沸騰起來,它們一個個直豎雙耳,朝汽車撲來。
“快,向油上開槍!”班長叫道。我連開幾槍,“轟”的一聲,車四周陡然豎起一圈火墻,嚇得狼群掉頭逃竄。趁這當兒,班長神速地掀開油箱蓋,伸進輸油管。加油成功了!
班長剛鉆進駕駛室,狼群便在大公狼的命令下蹈火撲來。班長望著蹲在高丘上的大公狼,罵道:“老子叫你猖狂!”他舉槍瞄準。隨著子彈的射出,只見那只大公狼身子猛地一震,歪倒在地。我興奮地喊道:“中啦!”話音剛落,那只大公狼竟搖搖晃晃地直起身,重新又威風凜凜地坐起,并發(fā)出一聲嗥叫,那聲音低沉悠遠,凄涼而悲壯。
“跟你們拼了!”班長猛踩油門,車子立即如離弦之箭一般飛速開出。猛然,班長狠踩剎車,只聽“嗖嗖”一陣亂響,車上的狼被慣力拋出。接著班長猛打方向盤,對著正在向我們攻擊的狼群全力碾壓過去。“蠢蛋!老子有油了!”班長似乎殺紅了眼,驅(qū)車轉(zhuǎn)圈猛沖猛撞。一時間,狼的慘叫聲響徹在空曠的草原上……
狼群終于退卻了。當我們駕車返回時,眼前的情景深深地留在了我的腦海里:那只大公狼依舊蹲在高丘上,它長長的鬃毛隨風高高地拂起,又款款垂下,而那直立之軀仍舊顯露著威嚴和兇悍。
我和班長走下車,抄起匕首,慢慢靠上去。一直逼到那只大公狼的面前,仍不見它有反應(yīng)。班長抬腳一踹,那只狼才悶聲倒下——原來它已經(jīng)死去多時了。這時我們才知道,它是忍著劇痛在指揮狼群戰(zhàn)斗,直到流盡了最后一滴血。剎那間,我和班長震驚了!
“英雄??!”班長輕輕地嘆息著說,“我們把它埋了吧。”
一年后,我再一次與狼相遇,然而這次帶給我的,卻是對狼的另一種認識。
那年年底,我們驅(qū)車趕回后方基地過新年。草原上的冬天非常寒冷,大雪漫天飛舞。因路上積雪太厚,我們行到半途被迫停下來。這時候,在我們車前約100米處,來了七八只狼。它們凹癟的肚皮吊得老長——分明是一群餓狼。一時間,恐懼襲上每個人的心里。這些狼靠近汽車,成一字形散兵式排開,靜靜地盯著我們。在零下幾十攝氏度的雪地里,人是無法與它們比抗寒的!一位姓張的老兵說:“大家別慌亂,把車上的凍羊肉扔下去?!崩求@奇地看著車前的羊肉。過了一陣,一只狼走過來,叼起一塊吃起來。這時,另幾只狼才大吼著撲向羊肉。但羊肉被吃光后,狼還是不走。在這種情況下,我們便把剩下的肉都扔了下去。一會兒,狼吃飽了,可還是顯出一副不想走的樣子。這下,可急壞了我們。
幾分鐘后,一只狼開始在雪地里嗅起來。突然,它用強有力的后爪將路上的積雪飛快地往山下扒,于是,我們的車前便露出一段山路路面。而后,其他幾只狼也紛紛仿效著干起來。約半個小時后,一段百多米長的山路上半尺多厚的積雪就被清除了,雖然凌亂不堪,但帶著防滑鏈條的汽車足可以比較順利地行駛了。
汽車開到拐彎處,又遇到了一段有著厚厚積雪的上坡路,車子再次停下來。我拋下幾只蛋餅,但這次,狼只是嗅了嗅,沒有吃,它們又像先前那樣繼續(xù)扒雪。在狼的幫助下,我們終于順利地走出了那段覆蓋著厚厚積雪的“死亡山路”。在山頂?shù)牟砜?,狼與我們和平分手。
回到基地,在歡樂融融的新年氣氛里,狼幫助我們的故事始終掛在我們的嘴上。據(jù)基地附近的老獵手說,狼也通人性。通常人不惹它,它不犯人。餓狼是最兇殘的,更不能打。如果狼將嘴貼著地面嗥叫,遠近數(shù)十里的狼群都會趕來助戰(zhàn)。遇到狼,最好的辦法是把吃的東西扔給它,狼吃夠了就會走,一般不會傷人。至于狼為人解難,他在草原上生活了大半輩子,聽說的沒幾回。
以后野外運輸時,每遇到在草原游逛的狼,我總會鳴起清脆的車笛,傳送我的友好;我的心里,也不再有聽聞中的那種恐懼和憎惡。我以為,它們是生命,它們應(yīng)該擁有自己的生存方式。許多年過去了,我在想到狼時,它們的影像總是在我的記憶中播放、顯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