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余亮
過了慢悠悠的正月,就是快步奔跑的農(nóng)歷二月了。拿冬天愛睡懶覺的太陽來說,到了春天,這家伙像是和我們比賽似的。每天早上起床,我都不好意思伸懶腰了。才七點鐘啊,平原上的太陽就升得老高老高了。一大把,又一大把的暖陽潑在我們身上。
春風(fēng)來了。
春天,就是風(fēng)一陣一陣地刮過來的。我們在減衣服,而我們的視線所及之處,柳樹多了綠辮子,蘋果樹、桃樹還長出了花衣裳。在這些綠辮子、花衣服之間,最燦爛的就是金黃金黃的油菜花了——向陽坡上的油菜花率先開始了金黃的合唱。
那些還沒開始合唱的油菜們,則一個個像長頸鹿。那些“長頸鹿”的“脖子”,就是美味的菜薹。打豬草時,我總是饑餓,于是常常掐一段菜薹。汁液飽滿的菜薹,比蘿卜好吃。相比純綠色的菜薹,比較有味的是暗紅皮的菜薹。往往這樣的菜薹有股野性的甜。有時候,我嚼著菜薹,幾只野蜂會出現(xiàn)在我身邊,嗡嗡嗡地抗議,抗議我吃掉了它們未來的蜜源。
但誰怕誰呢?
我怕的是父親的巴掌——浪費這些菜薹,會響雷打頭的!
我還是喜歡風(fēng),浩浩蕩蕩的春風(fēng),還給我們帶來了去年的老朋友:燕子。
呢喃的燕子并不怕這春風(fēng),回到故鄉(xiāng)的它們斜著身子在春風(fēng)里飛,把自己變成了一把把“剪刀”。這些“剪刀”在田野上和我們的堂屋里來回地穿梭,比在田野里忙碌不停的父母親還要忙。
母親說,燕子只在好人家壘窩。
說到好人,我總是不好意思看在我家飛進飛出的燕子。我感覺自己夠不上母親所說的好人——我不僅偷吃過菜薹,還拔過公雞的羽毛,搗毀過野蜜蜂蜂窩。
春風(fēng)依舊在吹,我們家的新燕子窩壘好了。
小燕子們就要孵出來了,春風(fēng)還在吹,浩浩蕩蕩的風(fēng)中,我還聽到了野兔們的笑聲。為什么一定是野兔?我沒跟母親說。我怕母親笑話我:你什么時候聽見兔子在笑?
我真的聽見了。
有一個晚上,浩浩蕩蕩的春風(fēng)把我們家的一個草垛給刮沒了。
它們都飛到哪里去了呢?
僅僅剩下草垛的底部,去年的稻草遺留下的稻粒已發(fā)了芽,像是長出了一簇綠頭發(fā)。綠發(fā)叢中,遍布句號一樣的黑色野兔糞便。
我真的沒聽錯,春分那天,浩浩蕩蕩的風(fēng)吹遍了這個濕漉漉的平原,帶走了我們家的草垛,還帶走了那些跳躍在麥田深處的野兔們的笑聲。
(作者為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江蘇省泰州市文聯(lián)主席、作家協(xié)會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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