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偉楠
(中國社會科學院大學 文學院,北京 102400)
宮詞起源自唐代,以王建所作的《宮詞》為代表,樹立了宮詞這一文體的創(chuàng)作典范,此后的宮詞創(chuàng)作“代不乏人,人不乏作”①,能夠反映出不同時代的文學風貌與宮廷記憶。明代著名雜劇作家朱有燉創(chuàng)作有《元宮詞》100首、《周藩王宮詞》1首,《御選宋金元明四朝詩》《宮詞小纂》錄其元宮詞100首,《列朝詩集》錄其宮詞4首。朱有燉通過一名前朝宮中老嫗的回憶,作《元宮詞百章》②,詠元末宮中遺事,筆端觸及前朝往事、宮中景致以及紅顏宮怨。作品通過不斷重復出現的往事和宮中片段的深刻記憶,將元代宮廷中塵封已久的往事如一幅歷史的畫卷徐徐展開,展現出朝代更迭過程中宮廷之內的繁華與衰落,蘊含著深厚的歷史滄桑之感。
記憶中不斷出現的往事對于回憶者而言始終是無法舍棄、不愿忘卻的,“只有具有重要意義的過去才會被回憶,而只有被回憶的過去才具有重要意義?;貞浭且环N進行符號編碼(Semiotisierung)的行為”③,那么,那些在《元宮詞百章》中多次重復出現的意象和反復回憶的生活片段就成為作者建構記憶的重要手段。
朱有燉所作的《元宮詞百章》來源于老嫗的重復講述。老嫗一遍遍重復講述同樣的故事,并試圖通過不斷地講述,將失去的東西召喚回來,過去的記憶被不斷地重新組織,作者則通過作品將這些重復的內容記錄下來,“凡是回憶觸及的地方,我們都發(fā)現有一種隱秘的要求復現的沖動”④?!对獙m詞百章》中多次重復出現高麗女子與十六天魔女的意象,作者通過藝術性地加工處理,用這些重復出現的意象展現其對于前朝往事的態(tài)度與情感。另外,作者作為王族成員,試圖通過歷史來警示統(tǒng)治者,老嫗的回憶加上作者的處理,使這樣的復現展現出作者對所處時代的觀照。
元代宮廷有選高麗女子之制,高麗女子是《元宮詞百章》中多次出現的意象。元朝宮廷之所以有大量高麗女子,是因為其時高麗女子作為貢品被選入宮,這樣的制度一直持續(xù)到明朝初年,有傳明成祖朱棣的生母碽氏即為高麗女,此外,成祖的寵妃權氏也是一名高麗女子。老嫗久居宮中,見過不少高麗女子進宮,經歷易代滄桑的老嫗自然懂得引發(fā)宮廷禍患的原因,因而在陳述往事時重復提及,由此引發(fā)作者的關注與思考:
杏臉桃腮弱柳腰,哪知福是禍根苗。高麗妃子初冊封,六月陰寒大雪飄。(其二十七)
奇氏家居鴨綠東,盛年才得位中宮。翰林昨日新裁詔,三代蒙恩爵祿崇。(其三十九)
昨朝進得高麗女,太半咸稱奇氏親。最苦女官難派散,總教送作二宮嬪。(其九十六)
元亡因有宦禍,而宦官又多為高麗人。元末宮廷之中充斥大量的高麗女子,是因為奇氏大力培植其勢力所致,甚至“太半咸稱奇氏親”,這也就間接導致了元朝的覆亡。因而作者在作品中感嘆:“杏臉桃腮弱柳腰,哪知福是禍根苗”,統(tǒng)治者得到杏臉桃腮的高麗美人是一種艷福,卻未曾想到這樣的艷福實是亡國的禍水。高麗妃子冊封之時,六月天降飛雪即是明昭,故而高麗女子在《元宮詞百章》中重復出現,實是作者想要借此警示統(tǒng)治者,勿要重蹈前朝覆轍,應當以史為鑒。
《元史·順帝紀》有載:“至正十四年,時帝怠于政事,荒于游宴,以宮女三圣奴、妙樂奴、文殊奴等一十六人按舞,名為十六天魔,首垂發(fā)數辮,戴象牙佛冠,身披瓔珞、大紅綃金長短裙、金雜襖、云肩、合袖天衣、綬帶鞋襪,各執(zhí)加巴剌般之器,內一人執(zhí)鈴杵奏樂。又宮女一十一人,練槌髻,勒帕,常服,或用唐帽、窄衫。所奏樂用龍笛、頭管、小鼓、箏、琵琶、笙、胡琴、響板、拍板。以宦者長安迭不花管領,遇宮中讚佛,則按舞秦樂。宮官受秘密戒者得入,余不得預?!雹萏炷鑱碜晕飨模⒎敲晒排f俗,舞蹈由十六名天魔女構成,是元末宮廷宴席中經常出現的節(jié)目。通過老嫗的頻繁講述,十六天魔女的意象在《元宮詞百章》中重復出現,被反復提及:
十六天魔按舞時,寶妝瓔珞鬪腰肢。就中新有承恩者,不敢分明問是誰。(其二十三)
背番蓮掌舞天魔,二八嬌娃賽月娥。本是河西參佛曲,把來宮苑席前歌。(其二十四)
隊里惟夸三圣奴,清歌妙舞世間無。御前供奉蒙深寵,賜得西洋塔納珠。(其五十一)
按舞嬋娟十六人,內園樂部每承恩。纏頭例是宮中賞,妙樂文殊錦最新。(其五十二)
月夜西宮聽按箏,文殊指撥太分明。清音瀏亮天顏喜,彈罷還教合鳳笙。(其五十六)
元末朝政混亂,統(tǒng)治者荒于朝政,殆于游宴,宦禍嚴重,最終致使一個王朝走向覆滅。作者以一個冷靜的旁觀者視角陳述著當時宮廷宴飲的荒亂,表演者將參佛曲拿來在宮廷酒席前演唱,換來的是統(tǒng)治者不斷地賞賜與恩寵。作者冷靜地觀察著前朝宮廷中所發(fā)生的荒誕,這些參加宴會的王公貴族并沒有意識到危險即將來臨,但在作者眼中這一切正預示著末世悲音的即將來臨,“在所有的引人入勝的繁華和所有的感官快樂之中,都隱藏著罪惡和危險以及懲罰和厄運的暗流”⑥。前朝衰亡的教訓對于新的統(tǒng)治階層而言是十分沉重的,可以起到警示的作用。十六天魔女這一意象在作品中反復出現,這種復現的沖動正是源于作者對當時社會現狀的清醒認識和對朝代更迭的準確定位。
哈布瓦赫講:“記憶通過重復而得到了強化,記憶的痕跡也豐富起來。這也是一種更新和復活古代意象的方式”⑦??梢?,這些歷史事實已然滲透到老嫗的記憶之中,于是通過老嫗的不斷講述,這些記憶中的意象得以在作者的作品中復活?!耙庀笫怯洃浀妮d體和媒介,也是詩歌特有的記憶方式”⑧,這些意象通過作者的書寫變成了一種符號并獲得了意義,進而呈現出作者對于這些歷史事件的態(tài)度及感受。
回憶本身并非是完整的,老嫗的諸多回憶只能以片段的形式出現,而這些片段正是老嫗有選擇性的記憶,“過去不是被保留下來的,而是在現有的基礎上被重新建構的”⑨。作者的創(chuàng)作來源于老嫗并不完整的記憶,作者通過藝術性的手法對歷史進行處理,這本身就是帶有作者自己思想和情感的記憶重組,作者以自己的想象來填補存在于記憶周圍的鴻溝,故而《元宮詞百章》所呈現出的并非回憶正身,而是由作者寫作所呈現的轉型與重新建構。
《元宮詞百章》的創(chuàng)作起自老嫗對其半生宮廷生活的回憶,在這些記憶中,諸多封存的宮廷生活片段被喚起,通過講述引發(fā)了作者創(chuàng)作的沖動。老嫗在回憶的過程中自嘆其身世:“興圣宮中侍太皇,十三初到捧壚香。如今白發(fā)成衰老,四十年如夢一場”(其九十四),從少時初進皇宮到白發(fā)衰老,四十年的宮廷生活如同做夢一般。在回憶的過程中,宮廷中發(fā)生的片段往事逐漸浮現,使宮廷往事逐漸變得清晰,在老嫗看來,“縱使深宮春似海,也教云鬢點霜華”便是宮廷記憶最真實的寫照(其三十七)。
回憶的片段彌補了記憶之間的鴻溝,使得這段關于宮廷的記憶變得豐滿起來,其中宮廷里的雜劇表演是老嫗記憶中難忘的事件。雜劇表演在元代開始興盛,各類雜劇表演在《元宮詞百章》中以片段的形式出現,如第八首,“尸諫靈公演傳奇,一朝傳到九重知。奉宣赍與中書省,諸路都教唱此詞”。作品中的“尸諫靈公”即指元鮑天祐所作的雜劇《史魚尸諫衛(wèi)靈公》,又名《薦伯玉史魚尸諫》,簡名《史魚尸諫》《衛(wèi)靈公》,如今全本已佚,《元人雜劇鉤沉》輯存第四折《正宮》殘曲二支?!笆肤~尸諫”的故事出自《孔子家語》,記述了春秋時期史魚生前直諫、死后用自己的尸體來勸諫國君衛(wèi)靈公,體現了古代忠直之人不顧自己的生命去勸諫君主。宮詞中寫“奉宣赍與中書省,諸路都教唱此詞”也體現了當時對忠直精神的推崇?!对獙m詞百章》(其二十二)“初調音律是關卿,伊尹扶湯雜劇呈。傳入禁垣官里悅,一時咸聽唱新聲”,關卿即為元雜劇的代表人物關漢卿,“伊尹扶湯”即雜劇《立成湯伊尹耕莘》(或稱《放太甲伊尹扶湯》《耕莘野伊尹扶湯》),《錄鬼簿》《太和正音譜》均著錄此劇。這些產自民間的雜劇一經傳入宮中,宮廷里便第一時間聽唱新聲,可見當時雜劇的影響力之大。
除了當時流行的雜劇,蒙古人從漢人那里所學到的習俗也成為老嫗記憶中不時出現的往事片段,這些片段同樣給老嫗留下深刻的記憶。《元宮詞百章》其七云:“合香殿倚翠峰頭,太液波澄暑雨收。兩岸垂楊千百尺,荷花深處戲龍舟”,元統(tǒng)治者起自朔漠,蒙古人自然并不善于舞弄龍舟,但隨著蒙古人入主中原,龍舟之戲逐漸傳入宮廷。到了元武宗時期,宮廷之中開始大規(guī)模地出現龍舟之戲,其十七云:“燈月交光照綺羅,元宵無處不笙歌。太平宮里時行樂,輦路香風散玉珂”。同樣,元宵佳節(jié)是漢人風俗,元代自成宗后開始,漸染漢俗,元夕之日宮廷之中也開始燈月相照、處處笙歌,其六十云:“彩繩高掛綠楊煙,人在虛空半是仙。忽見駕來頻奉旨,含羞不肯上秋千”,這里的“秋千”,是指從漢武帝時興起的一種后庭宮女之戲,歷代承之,蒙古人也自然是在入宮之后從漢人這里學得。這些從漢人身上習得的風俗成為宮廷生活中的一部分,也存在于老嫗的記憶之中。這些片段豐富了作者對宮廷生活的構建,使得作品中所呈現的宮廷生活更加全面具體,同時又顯得生動并且充滿現實氣息,“現實感”正是我們所有記憶活動的起點⑩。宮廷生活并非想象中的陰沉刻板,而是充滿了現實生活氣息與濃郁的文化氛圍,這樣的記憶充滿了美好,客觀地彌補了前代對于宮廷生活描寫的空白,通過對老嫗回憶的重組,涵蓋了對于前朝的認知與看法。
“回憶的進行從根本上來說是重構性的;它總是從當下出發(fā),這也就不可避免地導致了被回憶起的東西在它被召回的那一刻會發(fā)生移位、變形、扭曲、重新評價和更新”?。作者朱有燉的創(chuàng)作呈現了老嫗陳述的回憶片段,并與老嫗一同重構了當時的宮廷生活,這份記憶并不灰暗,而是充滿了現實生活氣息,有當時流行的雜劇演出,還有各種承接的漢人習俗。朱有燉的創(chuàng)作客觀地展現了當時宮廷生活真實的一面,借助老嫗這些片段的記憶將宮廷往事重現。
文學作品是一個國家和民族文化記憶的載體。朱有燉在《元宮詞百章》自序中寫道:“元起自沙漠,其宮庭事跡乃夷狄之風,無足觀者。然要知一代之事,以記其實,亦可備史氏之采擇焉。永樂元年,欽此予家一老嫗,年七十矣,乃元后之乳母女,常居宮中,能通胡人書翰,知元宮中事最悉,間常細訪之,一一備陳其事。故予詩百篇皆元宮中實事,亦有史未曾載,外人不得而知者,遺之后人,以廣多聞焉”。如其所言,朱有燉創(chuàng)作的《元宮詞百章》旨在“備史氏之采擇”“遺之后人,以廣多聞”,希望通過這樣的書寫能夠將國家和民族的記憶記錄下來。
但是,這樣的歷史畢竟是由詩筆來寫成,而且還是依據前代宮人的回憶想象寫就,這樣一個對于前代宮廷的隔空幻想,自然不可避免地將作者的情感傾向和評判意識貫穿其中。那么,一個問題也就由此顯現:作為一位明皇室成員,為何要通過一個前朝宮廷老嫗的回憶來書寫前代宮廷?除了是為“備史氏之采擇”“遺之后人,以廣多聞”,是否還有更深層次的情感想要表達?
探索歷史的記憶,“觀察一個事件記述是怎樣傳下來,又怎樣為人們所解讀”,不同的解讀“反映了人們的政治目的和現實語境”?。眾所周知,明朝初年,統(tǒng)治者為維護自身統(tǒng)治,政治上實行高度專制,不斷加強思想方面的控制。其時,高啟因寫有《題宮女詞》一首,被朱元璋認為是在隱射諷刺自己,故被腰斬;御史張尚禮寫《宮怨》詩,慘遭宮刑而死。這兩樁慘案導致了明初文人不再敢輕易涉及宮詞的創(chuàng)作,所作宮詞也多為詠史或頌揚之作。而與此同時,“為了避免王族內部成員過于熱衷政治權力,朱元璋頒發(fā)詞曲本與各諸藩王,以享樂淡化其功利意識,王室成員亦附庸風雅,過起了遠離政治是非的文人生活?!?本就“好文辭”的朱有燉自然成為其中的一員,而他所創(chuàng)作的記述前朝宮廷生活的宮詞也就反映出當時統(tǒng)治階層所要傳達的政治目的以及其所進行創(chuàng)作的現實語境。
朱有燉《元宮詞百章》在描寫宮廷場景中寫道:“雨順風調四海寧,丹墀大樂列優(yōu)伶。年年正旦將朝會,殿內先觀玉海青”(其四);“百年四海罷干戈,處處黎民鼓腹歌。偶值太平時節(jié)久,政聲常少樂聲多”(其八十二),作者筆下的前代宮廷呈現出一幅太平景象,這在明代嚴苛的政治環(huán)境下是不多見的,更難想象這樣的書寫出自一位藩王之手,其中原因就在于明代統(tǒng)治者對元朝的態(tài)度——“元正統(tǒng)論”觀念?。明朝的最高統(tǒng)治者朱元璋秉持“元正統(tǒng)論”,在其《諭中原檄》中便明確承認元的天命:
自古帝王臨御天下,中國居內以制夷狄,夷狄居外以奉中國,未聞以夷狄治天下者也。自宋祚傾移,元以北狄入主中國,四海內外,罔不臣服,此豈人力,實乃天授?!旁疲汉敓o百年之運,驗之今日,信乎不謬。當此之時,天運循環(huán),中原氣盛,億兆之中,當降生圣人,驅逐胡虜,恢復中華,立綱陳紀,救濟斯民。?
可以看出,朱元璋認為元雖為北狄,但能夠入主中原實為天授,如今明朝取而代之,重新確立朝綱,實乃順承天意。其實朱元璋是試圖以崇元之論來淡化明代元興的歷史事實,以“元正統(tǒng)”來確立“明正統(tǒng)”,同時也包含有“警示本朝臣民,不得挑戰(zhàn)明朝順天意成為正統(tǒng)的意味”?。由此,我們也就不難理解朱有燉作為一名皇室成員為何敢于頌揚前朝的太平盛世,這其中正是蘊含著作者作為統(tǒng)治階層對“元正統(tǒng)論”觀念的推崇。
正是在“元正統(tǒng)論”觀念的影響下,給了作為皇族的作者更大的創(chuàng)作自由度,創(chuàng)作者不必害怕其創(chuàng)作會觸動統(tǒng)治者利益,也就更敢于通過書寫來表達自己內心真實的想法。“過去在記憶中不能保留其本來面目,持續(xù)向前的當下生產出不斷變化的參照框架,過去在此框架中被不斷重新組織”?,朱有燉創(chuàng)作的《元宮詞百章》一方面能夠通過對前朝的頌揚來體現統(tǒng)治階層對于前代的態(tài)度,另一方面也就更能客觀地通過書寫宮詞的視角來看待歷史。作者眼中的前朝宮廷雖處于末世,但依舊風調雨順、四海升平,宮詞中看不出末世的悲音,反而更多的是看淡歷史沉浮的滄桑之感。宮廷中的繁華與衰落,其實就是世間的繁華與衰落,“偶值太平時節(jié)久,政聲常少樂聲多”(其八十二),作者想要表達的也更多是朝代更迭的必然性,并沒有什么可悲涼和惋惜的。
“記憶是一個永遠發(fā)生在時下的現象,是一個在永恒的當下中經歷的聯系,而歷史則是過去的重現”?,王朝的覆滅、時代的更迭,能夠留存的往往是親歷者的記憶,而這些記憶又通過陳述者結合當下的聯系進行了重現,這些記憶同時也蘊含著創(chuàng)作者想要傳遞和表達的對于歷史的態(tài)度和傾向,具有重要的歷史價值。
傅樂淑在《元宮詞百章》第八十二首后注:“現代學者受民族主義之熏染,以為中國人在蒙古人統(tǒng)治下痛苦無比。此是錯覺。中國人民雖政治上無特權,漢人與南人皆在社會最底層,經濟上備受剝削,所謂‘富極塞北,窮極江南’,但蒙古人治下,生活并不痛苦,所以然者,蒙人以三大事為主,即戰(zhàn)爭、狩獵與宴會。自平宋以來,中國享受近百歲之和平,當時之朝廷提倡打獵,所謂‘春水秋山’,約與今之運動會相當,提倡‘宴饗’,一年之中有若干日為宴會期,當時之人只知‘吃喝’(宴會)與‘玩樂’(巡幸、佃獵),極其享受??傊?,生活在蒙古人治下,人民活潑;生活在道學束縛下,人民并不愉快也?!蓖ㄟ^元代宮廷老嫗的回憶所寫成的《元宮詞百章》就是向我們展示了這樣的宮廷生活。作者通過重復出現的意象和反復進行的回憶,作品中呈現出的元朝宮廷景致一派活潑祥和。并且在“元正統(tǒng)論”觀念的影響下,朱有燉作為皇族成員,其創(chuàng)作很好地傳達出這樣的思想觀念。作者筆下的前朝宮廷與歷朝歷代一樣,秉承相同的風俗與傳統(tǒng),朝代的更迭是順應時代發(fā)展的,歷史記憶在《元宮詞百章》中得到充分展現。
注釋:
①俞國林,《宮詞的產生及其流變》,《文學遺產》,2009年第3期。
②關于《元宮詞百章》的研究多集中于對其作者的考辨,對作品本身的研究較少。本文以傅樂淑所著的《元宮詞百章箋注》(書目文獻出版社1995年版)為研究對象,所引內容皆出于此書,不另注。
③?〔德〕揚·阿斯曼著,金壽福、黃曉晨譯,《文化記憶:早期高級文化中的文字、回憶和政治身份》,北京大學出版社2015年版,分別引自第73頁,第35頁。
④⑥〔美〕宇文所安著、鄭學勤譯,《追憶:中國古典文學中的往事再現》,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14年版,分別引自第119頁,第918頁。
⑤〔明〕宋濂,《元史》(卷四十三),中華書局2005年版。
⑦⑨⑩〔法〕莫里斯·哈布瓦赫著,畢然、郭金華譯,《論集體記憶》,上海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分別引自第377頁,第71頁,第289頁。
⑧張宇慧,《中國古典詩歌的意象記憶》,《中國青年社會科學》,2017年第5期。
?〔德〕阿萊達·阿斯曼著、潘璐譯,《回憶空間:文化記憶的形式和變遷》,北京大學出版社2016年版,第22頁。
?王笛主編,《時間·空間·書寫》,浙江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6頁。
?高志忠,《明清宮詞與宮廷文化研究》,北京方志出版社2014年版,第12頁。
?筆者在《朱有燉〈元宮詞百章〉的思想傾向及其產生原因》(《赤峰學院學報(漢文哲學社會科學版)》2019年第1期)一文中對明代“元正統(tǒng)論”觀念的產生有過分析論述。
?〔明〕朱元璋,《太祖?zhèn)飨性?,孔貞運輯《皇明詔制》(卷一),明崇禎七年刻本。
?邱江寧,《浙東文人群與明前期文壇走向——從“元正統(tǒng)論”視角觀照》,《蘇州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7年第5期。
?〔法〕皮埃爾·諾拉:《在歷史和記憶之間》,《回憶空間:文化記憶的形式和變遷》,第145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