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孫淼兒
商業(yè)電影所具備的精良成熟的制作體系使得其視覺傳達擁有較高水準,同時也具備與敘事內(nèi)容極高的貼合度。本文以2021年具有較高話題度的電影“黑馬”《揚名立萬》為例,從戲劇性敘事的線性時序入手,運用分幕式“塊狀”結構分析,從該電影內(nèi)置的“舞臺化設計”出發(fā),對美術置景、空間結構等視覺要素的敘事性呈現(xiàn)進行分析。
2021年11月,小成本電影《揚名立萬》連續(xù)21日奪得票房日冠,成為當月票房“黑馬”。該片講述了民國時期一群不得志的電影人為著“揚名立萬”的目標而齊聚劇本會議,卻在故事發(fā)展與探索真相的過程中,為著撿拾人性初心而放棄“揚名立萬”的故事。電影的主要故事情節(jié)發(fā)生在一個封閉的別墅內(nèi),因而無論是燈光還是顏色構成都彰顯了電影假定性的別樣“舞臺化設計”之感。該片編劇質(zhì)量也數(shù)上乘,同時美術置景、空間結構、道具選擇等視覺要素的呈現(xiàn)都與懸疑情節(jié)的層層反轉相扣,具備極強的說服力,有意識地向真實性靠攏,實現(xiàn)了電影敘事與視覺呈現(xiàn)、假定性與真實性的雙重統(tǒng)一。
舞臺化設計抑或視覺要素的構成,都無法獨立于劇情存在,必須為劇情而服務。《揚名立萬》作為一部集喜劇、懸疑等多重類型于一身的、發(fā)生在密閉空間的電影,其滿足了對白豐富而場景變換較少的戲劇化、舞臺化特點。拋開或戲謔或落俗的閃回不談,劇情主線按照戲劇的線性時間順序展開,劇作結構為“塊狀”結構,將人物、事件等集中在幾個完整凝固的時空中展開情節(jié)、敘述故事、塑造人物?!稉P名立萬》可以簡單用戲劇中的分幕法概括為五“塊”整幕:即以劇本會議正式開始的人物關系、性格表達,故事背景的介紹幕(第一幕),以舞臺為表象的轉折幕(第二幕),樓梯上的轉折幕(第三幕),閉塞血腥的兇案現(xiàn)場(第四幕),主體為越南的外景幕(第五幕)。
影片在封閉空間“別墅”內(nèi),主要經(jīng)歷了四次場景的轉換,對照著上文所劃分的第一幕至第四幕。獨具匠心的舞臺化設計主要存在于這四幕里。
第一幕為劇本會議場景,也就是上文所述的“介紹幕”。這一幕因為需要為整個故事奠定基調(diào),因此時間較長,信息量較大,也更需要調(diào)動觀眾的注意力,因此在燈光設置上,設計者有意使用了桌上的頂光作為主光源,營造出了極強烈的舞臺感,并且也使觀眾視點集中于整個會議桌上角色之間相互推拉掣肘的激烈對話,電影內(nèi)部的戲劇張力得到最大限度的加強。
以舞臺為表象的第二幕即轉折幕時間不長,但卻通過舞臺上的舞蹈、舞臺下的閑聊涉及到極多信息,推進劇情發(fā)展的同時又為后文埋下伏筆,對于偵破案件具有至關重要的作用。這一幕主光源色溫較低,呈現(xiàn)冷色調(diào)傾向,與主角起舞的舞臺背后的藍色海洋布景呼應,舞臺設計感突出;輔光源為暖色,在這一部分,主光源由第一幕的暖變?yōu)槔洌禐檩o光源,但仍然與主光源分庭抗禮,形成冷暖互補,同樣也與案件推理進行到中段的視覺呈現(xiàn)機制有關。
樓梯上的轉折幕為第三幕,這一幕在電影的時間序列中極短,卻讓角色之間的沖突達到了頂峰,是劇情的關鍵轉折點。這一幕無集中光源,以一個散射式的不被框到畫面內(nèi)部的頂光為主光源,樓梯上的巨大壁燈與散點式光源作為補充與輔光源。光源色相呈現(xiàn)中間傾向,也是劇情進行到中段轉折的表征。
第四幕為閉塞血腥的兇案現(xiàn)場,這一幕在電影中為最核心幕,時間占比最高。如果說前幾幕都在鋪墊,那么在這一幕中,推理兇手案發(fā)動機與還原案件真相的過程正式開始。這一幕的舞臺設計感開始減弱,標志著真相即將浮出水面,同時現(xiàn)實的黑暗正在逐漸入侵。這一幕同樣無集中光源,畫面所呈現(xiàn)光源來自壁燈和散點式分布的小頂燈。
上文論述了電影中的舞臺感所營造的假定性,下文將會以完整的五分幕論證視覺要素呈現(xiàn)所營造的現(xiàn)實性。
以劇本會議為中心的第一幕,主光源呈現(xiàn)暖黃色,模擬民國時期的燈色設置,具備真實感,且桌布和其他布景都呈現(xiàn)出純度與明度雙低的傾向,既渲染了表面輕松實則壓抑懸疑的氣氛,也成為別墅內(nèi)整體浮華的“歐式”裝修風格表征,為人物“揚名立萬”的逐利心理與失敗底色奠定基調(diào)。
第二幕中,舞臺上冷光所映的攜帶奇觀意味的舞蹈結束后,在偏暖的環(huán)境光中,鄭千里掀開了深藍色、綴流蘇的緞子所覆蓋的美人照片。這一道具也是劇情進展的重要線索與伏筆,“夜鶯”就藏身于這幾張大幅的美人照片里。與此同時,齊樂山聞眾人夸贊其美貌,雖然身處兩個空間,仍能同步掌握其他人對于案件的了解情況,也促成了他下一步的行動。
時間上最短卻為全片轉折點的第三幕,置景上,大面積的古銅色的壁燈裝飾性框架與樓梯扶手將整個畫面的色彩傾向拉回暖色,但畫面的明度卻降低。從這一幕開始,所有人背后的不得已和前史被盡數(shù)挖出,角色表面的光鮮亮麗也徹底褪色。從這一幕開始,眾人的行為動機從“揚名立萬”轉為不得已困在此地而被迫繼續(xù)“推兇”。
上文提到第四幕為全片的中心,也是推兇的主要舞臺。懸疑電影中,道具的設置極其重要,線索道具被不斷發(fā)現(xiàn)和分析的過程也是破案的過程。這一幕也是電影最具“沉浸感”的一幕,舞臺中心光為藍色,其余燈光呈暖色,與藍綠色的窗簾和家具形成呼應。同時,絳紅色的臺燈作為點綴與其他二色互為補充,豐富了整體置景色彩。推兇過程中不斷攀爬冷調(diào)為主光源的通風管道,也是沉浸感的來源。進入房間后,第一件正式被眾人集中推理的道具為歐仁·德拉克洛瓦的油畫《撒爾達那帕勒之死》,畫面上紅色的家具織物對比雪白純潔的少女胴體,以及駭人的殺戮動作,使得這幅畫擁有極強的視覺沖擊力。該畫作根據(jù)古希臘《歷史叢書》中記載的事件創(chuàng)作,躺在床上漠然看著這些殺戮的人是亞述帝國最后一位君王撒爾達那帕勒。畫家意欲批判滅國昏君撒爾達那帕勒國王的驕奢縱欲、腐敗不堪的宮廷生活。創(chuàng)作者將國王的淫亂暴行符號化用來隱喻“三老”對于少女的蹂躪殘害,這幅畫也是齊樂山用來攀爬通風管道的工具。當神秘人破門而入后,沉浸感撕開裂縫,冷調(diào)燈光下空間場域意義上的舞臺中心成為主要表演場域,現(xiàn)實中的黑暗與邪惡入侵,真相即將被掩蓋。
第五幕即最后一幕,這一幕的場景轉換是從封閉空間轉向大部分外景,自然光源,到這一幕,上文所述的“舞臺設計感”已完全褪去。觀眾從封閉空間中舞臺感的沉浸之情被迫拉回到日光下的現(xiàn)實,不停反轉的真相也反轉到了最后一刻,電影對于真實性與假定性的辯證結合在這里達到了高潮。當李家輝看著“夜鶯”遠去,光源為自然逆光,陽光灑落在他腦后的發(fā)絲,形成剪影式的光圈,為人物帶來了一種好萊塢黃金時代常用的唯美與“光環(huán)”之感,也象征著他所選擇的人性之光輝。
從視覺傳達的角度講,《揚名立萬》獨特的舞臺設計感與視覺要素的敘事性呈現(xiàn)是這部電影品質(zhì)上完滿所必不可少的推手。通過舞臺設計感的假定性與布景道具等細節(jié)具備的現(xiàn)實性,該電影實現(xiàn)了假定性與真實性的并行推進。本文通過對該片舞臺設計感及視覺呈現(xiàn)要素的探析,期望為此后中小成本電影創(chuàng)作提供一定的借鑒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