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吳躍農

聶榮臻元帥是我軍杰出的將帥，戎馬一生，功勛卓著。20世紀50年代中期，他擔任國務院副總理，主持全國科學技術工作，是國防工業(yè)和“兩彈一星”的指揮者；是知識分子的貼心人，對知識分子給予充分的尊重與關懷；是我黨正確的知識分子政策制定者之一，杰出的執(zhí)行者之一。

迎難而上，勇挑重擔

20世紀50年代初期，聶榮臻因為身體患病，在抗美援朝戰(zhàn)爭結束后，主要任務就是養(yǎng)病，經(jīng)過近3年的休養(yǎng)，至1956年10月，才大致康復。中共八大召開后，制定的發(fā)展經(jīng)濟的路線得到全黨的擁護，需要聶榮臻這樣德高望重的老同志出來主持工作。

中共八大會議結束后不久，中共中央總書記、國務院常務副總理鄧小平來到聶榮臻家，關心地詢問他的身體狀況，告訴他，中共中央決定請他在身體恢復的情況下出來主持工作，并有3種方案由他自主選擇，一是接替陳毅的工作，分工抓科學技術工作；二是擔任北京市長；三是繼續(xù)留在中共中央軍委，分管國防工業(yè)和部隊的裝備工作。

聶榮臻與鄧小平既是四川老鄉(xiāng)，又是留學法國勤工儉學的同學，更是多年的革命戰(zhàn)友，兩人對建設強大的現(xiàn)代化中國有著同樣迫切的心情，一致認為，當時中國的發(fā)展建設最需要的是組建強大的知識分子隊伍。聶榮臻對鄧小平說，他不想當市長，這個工作可以交給更年輕的同志來擔任。他對科學技術感興趣。我們國家太落后了，迫切需要開展這方面的工作，國防工業(yè)和科學技術有密切的聯(lián)系，他愿意抓科學技術工作，可能的話，也可兼抓國防工業(yè)。這只是他個人的想法，還是請中央決定他的工作。

鄧小平十分贊同聶榮臻的想法。不久，中共中央任命聶榮臻為國務院分管科技工作的副總理，黨內職務為國務院國家科學技術委員會黨組書記。

盡管在當時受“左”的影響，特別是對知識分子“資產(chǎn)階級”的屬性判斷，使黨內一些同志認為抓科學技術工作、抓知識分子工作是一項“危險”的工作，但聶榮臻沒有猶豫。青年時代，他曾留學法國，十分清楚中國貧窮積弱的一個重要原因是科學技術的落后。他當年就企盼著中國的科學技術能夠在世界占重要一席，現(xiàn)在，嶄新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建立了，海晏河清，萬象更新，正是實現(xiàn)自己青年時代夢想的極好時機，自己有決心參與并正確執(zhí)行黨的知識分子政策，把自己的后半生獻給科學事業(yè)，為中國的早日強大而努力。他對那些心存疑慮的同志說，建設社會主義離不開科學技術，離不開知識分子。過去，想用科學技術改變國家的貧窮面貌沒有條件，現(xiàn)在有條件，為什么不抓？為了祖國的富強，我就是要抓科技工作，我不怕麻煩。

聶榮臻接受任命后，他清楚這項工作的艱巨性、挑戰(zhàn)性。1949年之前，全國的自然科學、社會科學研究機構僅有40個，研究人員只有650人。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在原中央研究院和北平研究院的基礎上成立了中國科學院。在周恩來、陳毅等人的正確領導下，到1956年，我國的科學技術領域已經(jīng)初具規(guī)模，研究機構有380多個，研究人員9000多人。1956年1月，中共中央召開全國知識分子工作會議，毛澤東主席、周恩來總理都到會作了重要講話。這次會議的重要成果是，明確了絕大多數(shù)知識分子已經(jīng)是工人階級的一部分，是人民的知識分子，號召全黨努力學習科學知識，同黨外知識分子團結一致，為迅速趕上世界科學先進水平而奮斗。黨和國家高度重視科學技術工作，專門成立了科學規(guī)劃委員會，組織制定了《十二年科學發(fā)展遠景規(guī)劃》，還成立了航空工業(yè)委員會。1956年，中國科學技術行業(yè)展現(xiàn)出一片蓬勃發(fā)展景象。

要建設一支強大的知識分子隊伍，聶榮臻看到了令人鼓舞的力量，對困難也有著清醒的認識：十二年科學發(fā)展規(guī)劃雖然有了一個初稿，但規(guī)劃中還有許多東西含糊不清，不明確，沒落實；科研人員從總體上來看，還是奇缺；雖然我們黨已經(jīng)制定了一些知識分子政策，但落實還是一個問題；科研領導機構不健全，缺乏領導經(jīng)驗；科研機構的布局有缺陷，零星分散，很難形成攻關合力等。

1956年9月10日，中共中央軍委副主席聶榮臻親赴殲-5制造成功慶祝大會

組建隊伍，重視人才

聶榮臻走馬上任后，著手的第一件事就是針對薄弱環(huán)節(jié)，強化科學技術的基礎工作，優(yōu)化知識分子工作的大環(huán)境。無論有多少困難擺在面前，他都堅信，只要緊緊依靠黨的領導，依靠廣大科學技術工作者的艱苦奮斗，將政策、規(guī)劃執(zhí)行到位，一定能夠將科學技術工作做好，一定能夠把我們的祖國建設成現(xiàn)代化的強國。

聶榮臻每到一地視察，都盡自己所能，糾正一些不切實際的、不講科學的做法，特別強調十二年科學發(fā)展規(guī)劃執(zhí)行的重要性，不可盲目超前，要求廣泛吸納知識分子以充實我國的科學研究領域。在他的主持下，從海外歸來的知識分子、專家學者都能盡量人盡其才，并在生活上得到照顧。聶榮臻特別重視動員海外學者投身新中國的建設，有一次，外交部召開大使工作會議，他得到消息后，特意趕去參加會議，作了主題鮮明的講話，叮囑使館的同志在平時的工作中，要爭取更多的愛國科學家回國工作。聶榮臻還要求起用有真才實學的知識分子，讓他們不僅是科研人員，也是組織科研的領導者。在聶榮臻的領導下，一批科學家（其中很多是黨外專家）成為科研機構的領導人，或者是某個課題的領導者。他們放下思想包袱，心情舒暢地投身工作，積極發(fā)揮才智。

為了造就一支強大的知識分子隊伍，聶榮臻根據(jù)現(xiàn)有的條件，想方設法，竭盡全力，采取了好多種行之有效的辦法。一是采取“師帶徒”方式，選拔確定了1000名留蘇和1949年前后大學畢業(yè)學有所成的高級知識分子，給他們每人配七八個助手，這樣就可帶出8000名左右高級人才；二是向蘇聯(lián)和東歐國家選派研究生和留學生，選派的學生以學習工科為主，后期主要派研究生，這樣，一批年富力強、基礎扎實、在科研工作中頂上去就能用的知識分子隊伍開始形成；三是在國內的高校中調整學科，特別是開設了當時比較先進的專業(yè)，如無線電專業(yè)、計算機專業(yè)、空氣動力學專業(yè)，還成立了軍事工程學院、中國科技大學專業(yè)科技院校，特別擴大了中等技術學校的規(guī)模，為科學實驗提供人才梯隊力量。

1952年，毛澤東審閱聶榮臻提交的《關于成立軍事工程學院的報告》后，親點陳賡出任中國人民解放軍軍事工程學院院長。聶榮臻還支持、幫助郭沫若籌辦中國科技大學。由于缺少師資，聶榮臻親自找科學家談心，請他們兼課，吳有訓、華羅庚、錢學森、貝時璋、嚴濟慈等都欣然前往授課，中國科學院各科研所的專家亦絡繹不絕前往科研院校進行知識分享。經(jīng)過努力，我國的科研人員隊伍得到壯大，至1962年，已經(jīng)擁有科研人員9萬多人，而且是老中青結合，高精尖人才門類齊全。對待從舊社會過來的一批高級知識分子，聶榮臻亦給予尊重和重視，要求各級領導要大膽信任和一如既往地重用他們。聶榮臻認為，這批知識分子是開展新中國各項建設工作的基礎，他們當中許多人盡管出身于非無產(chǎn)階級，但他們愿意為新中國獻智出力，經(jīng)過學習，思想覺悟不斷提高，已經(jīng)是工人階級的一部分，對他們要一視同仁，政治上信任，工作中大膽啟用。

我國當時經(jīng)濟還很困難，聶榮臻除了號召知識分子與黨同心同德、共渡時艱，還積極地為知識分子排憂解難。他要求各級科研機構的行政領導和行政工作人員當好科研人員的后勤部長，盡一切可能關心他們的生活，解決他們的實際困難，解除他們的后顧之憂。他在一次有數(shù)百名科學技術專家和領導干部參加的會議上說：“我是個老兵?？蒲泄ぷ骱帽却蛘蹋笄诠ぷ饕欢ㄒ?。我就是科技戰(zhàn)線的一個后勤部長?！比昀щy時期，聶榮臻專門從海軍調撥了魚，從北京、廣州、新疆軍區(qū)調撥了肉，還從有關方面調撥了黃豆、食油，分給科學家。中國第一個火箭、導彈研究院——國防部第五研究院建院初期，住房比較緊張，許多人只能住帳篷。冬季臨近時，聶榮臻親自去視察，檢查每個帳篷里的取暖是否充足。聶榮臻對知識分子的工作環(huán)境也相當重視，有一次，他到一個科研單位視察，發(fā)現(xiàn)該單位旁邊是一個水泥廠，整天濃煙滾滾，環(huán)境惡劣，便通知有關部門把水泥廠搬走。

聶榮臻多次向中共中央提出要適當提高知識分子的工資待遇，并為此設計了具體操作方案，毛澤東主席表示完全贊成，還對聶榮臻說，高級知識分子的工資可以超過我的工資，可以突破國家最高工資標準的限制。

聶榮臻非常重視知識分子的專業(yè)對口問題，不允許出現(xiàn)荒廢人才的情況。他交代下屬：如果有科技人員來信反映工作安排不合適，經(jīng)了解屬實，你們可以以我辦公室名義直接寫信給他們所在單位，要求解決；如遇到解決不了的，再報告給我。對于從國外歸來的科學家，聶榮臻總是要求事先作好調查，安排對口的工作，如有不合適，還要作進一步的調整。曾有一位科學家從法國歸來，在中國科學院從事原子能方面的研究工作，專業(yè)不對口，聶榮臻知道他的情況后，又派他到法國原來的實驗室學習，待這位科學家再次回來，建立了水聲學研究機構。這位科學家感激聶榮臻的知人善任，說：“中國水聲學的發(fā)展是同聶帥分不開的?！?/p>

1958年9月，國務院副總理聶榮臻在中國科協(xié)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上作報告

提交建議，保護人才

20世紀50年代后期和60年代初期，在國家困難的情況下，聶榮臻沒有彷徨，沒有猶豫，認定一條路：沒有科學技術，沒有知識分子，中國的現(xiàn)代化建設是不可能的。

經(jīng)過調查研究和深思熟慮，聶榮臻向中共中央提交了《關于自然科學工作中若干政策問題的請示報告》，這個報告是對他主持的國家科委黨組、中國科學院黨組提出的《關于自然科學機構當前工作的十四條意見（草案）》（簡稱《科學十四條》）的說明，《科學十四條》旨在克服“大躍進”和反“右”擴大化帶來的消極影響，探索總結科學領域工作的成功經(jīng)驗，堅決貫徹執(zhí)行黨的知識分子政策。

《關于自然科學機構當前工作的十四條意見》（草案）

聶榮臻不同意當時要求科研人員每周一半時間用于政治學習和與科研無關的體力勞動的相關做法和規(guī)定。他認為這樣做嚴重損害了科學研究工作，挫傷了知識分子的工作積極性，浪費科研資源，不利于祖國的現(xiàn)代化建設。他建議以國務院的名義下發(fā)通知，規(guī)定科研人員每周能夠有六分之五的時間用于科研工作。與此同時，聶榮臻在上海和北京多次召集知識分子開座談會，請他們暢所欲言。經(jīng)過座談，聶榮臻發(fā)現(xiàn)，對于許多知識分子來說，黨的知識分子工作的政策并不明朗，他們還是心存疑慮，有必要搞一個科學工作條例作為知識分子的工作政策。

《科學十四條》初稿形成后，廣泛征求了科研單位和高校的意見，作了進一步修改?！犊茖W十四條》提出研究機構的根本任務是“出成果、出人才”，為社會主義服務，并對做好知識分子工作提出具體的要求，如科研隊伍要穩(wěn)定，要保證科研時間等。在中共中央政治局討論通過《科學十四條》的會議上，鄧小平說：“我看是個好文件，可以試行，很有必要。試行后在實踐中加以修改補充，使其成為科學工作中的憲法。黨的領導干部要和科學家交朋友，關心幫助他們。這個報告，相當部分的內容，可以向黨外作口頭報告，索性把政策講清楚?！敝芏鱽硗忄囆∑降囊庖?，補充說：“這個文件，財經(jīng)、文教等系統(tǒng)也都可以發(fā)。要向我們的干部講清楚，我們?yōu)榭茖W家服務好了，科學家就為社會主義服務得好?？偠灾?，都是為了社會主義。”

《科學十四條》得到了廣大知識分子的歡迎，黨外的知識分子從這個條例的出臺，感受到黨的知識分子政策越來越明朗，中共團結廣大知識分子是坦誠的。

領導有方，尊重人才

在聶榮臻的領導下，知識分子干勁倍增，許多科研院所的知識分子挑燈夜戰(zhàn)，雖然當時生活較困難，但廣大知識分子不計較個人得失，想的是怎樣把工作做得更好，打好我國科學技術的勝仗。

《科學十四條》制定后，聶榮臻親自選定了一批科技干部，其中許多是黨外同志，報中共中央批準后，選拔到重要的領導崗位，聶榮臻提出要建立技術指揮線，要求各級黨委支持他們的工作，使他們有職有權。這批干部上任后，聶榮臻總是鼓勵他們，與他們一起分析工作中遇到的困難和問題，讓他們更好地適應領導工作。

對知識分子的政治思想要求，聶榮臻認為主要是熱愛祖國、熱愛社會主義，使他們的精力用在科研上，不能要求他們同政工干部一樣成為馬克思主義專家。聶榮臻明確指示各級領導干部，“科學技術方面的問題，聽科技人員的”。當時，“白專道路”的帽子橫飛，給知識分子造成很大的壓力，聶榮臻嚴肅地指出，“有些單位對科學技術人員紅的要求，確有一些不切實際、不加區(qū)別、要求偏急等毛病，有時甚至主次不分，求全責備，亂戴白專帽子?！薄鞍讓＿@個提法是不確切的?！甭櫂s臻在一次干部大會上公開疾呼：不準提“白專道路”！專和白沒有關系！我們要提倡學習知識，要為專家創(chuàng)造條件，有安靜的學習環(huán)境。對確實有專業(yè)知識、有培養(yǎng)前途的尖子，要給予特殊照顧，創(chuàng)造特殊條件，讓他們很快地成長起來，要讓尖子當長，讓專家當指揮員。

由于“左”的錯誤影響，造成對知識分子政治上的不信任。有一些保密規(guī)定不合理，有的項目外國專家能夠接觸，而國內的知識分子卻被隔離在外。聶榮臻知道后，非常生氣，他說，要人家做事，就要信任人家，尊重人家。難道中國專家還不如外國專家可靠嗎？他們既不是外人，也不是客人，是自己人，是我們自己的同志！

1982年8月28日，他專門與《光明日報》記者談話，就知識分子問題發(fā)表看法。聶榮臻語重心長地說：“從我們黨的歷史看，不論革命和建設事業(yè)都離不開知識分子。什么時候，我們重視了知識分子，對知識分子有一個正確的政策，我們的事業(yè)就前進了，就發(fā)展了；什么時候歧視知識分子，對知識分子采取了錯誤的政策，我們的事業(yè)就受到挫折。在社會主義建設時期尤其是這樣。”“實現(xiàn)四個現(xiàn)代化要靠科學技術。中國知識分子擔負著極其艱巨的任務，不能辜負黨和人民的期望?！甭櫂s臻的話，對進一步推動落實黨的知識分子政策起到了極大的促進作用。一些極“左”的人對聶榮臻的講話很不以為然，并針鋒相對地說，“現(xiàn)在對知識分子評價太高了”，知識分子“又翹尾巴了”。聶榮臻對此態(tài)度堅決，毫不退讓，說：“在落實知識分子政策的問題上，我們的報刊，我們的輿論機關還要大聲疾呼。光是一般地說說不行，必須進行公開的批評。輕批評也不行，要尖銳一點。有時甚至要進行必要的斗爭?！薄拔覀円欢ㄒ谡麄€社會樹立起尊重知識、尊重科學、尊重知識分子的新道德、新風尚，充分信任他們，愛護他們，充分發(fā)揮他們的聰明才智，使他們能夠施展遠大的抱負?！?/p>

聶榮臻晚年回憶說：“在黨和毛主席的領導下，我的前半生參加了組織和建立武裝隊伍的工作，后半生我致力于組織和建立科技隊伍的工作?！甭櫂s臻作為我黨知識分子工作的優(yōu)秀領導人，他的所言所行，是我黨知識分子工作的寶貴財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