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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隱無處

2022-03-26 22:06朱斌
駿馬 2022年1期
關(guān)鍵詞:小強燕子菊花

朱斌

家家戶戶養(yǎng)菊花,戶戶家家有埠頭。說的就是菊鄉(xiāng),菊鄉(xiāng)是個貨真價實的水鄉(xiāng),緊傍著大運河。每年十月中旬,菊鄉(xiāng)都要辦菊花節(jié)。每到菊花節(jié),菊鄉(xiāng)人都會廣邀親朋好友來飲酒賞菊。菊鄉(xiāng)子弟小強曾不止一次地邀請我們到他家過菊花節(jié),這讓我擁有了一個奇特的夢,一只蜜蜂撲在一朵大大的菊花的花蕊上不停地采呀采,采得讓我生出一嘴苦味來。

菊鄉(xiāng)離開市區(qū)也就三四十里路,通水路、有游船,但我們回回都是騎車去,方便、省錢。四個人三輛自行車,小強、光光和我輪流捎著燕子。一路上燕子在三個人的車后座上飛來飛去的,真的很像是一只春燕。

我比小強大一歲,光光比我大兩歲,燕子和小強同年。燕子兩臂環(huán)抱著小強后腰,臉頰貼著他的脊背,一臉的半夢半醒。燕子只在小強的身后千嬌百媚。小強卻嫌她膩歪,捎了不多遠(yuǎn)的路,小強就說踩不動了,把她趕到了光光的車后座上。我知道光光正等著她過來呢。

在光光的車后座上,燕子坐得端端正正的,像是一枝怒放在微微秋風(fēng)里的黃菊,莊重安閑。但只要燕子一坐上光光騎的自行車,這小子就霎時渾身來勁,就會脫開車把平展兩臂像飛翔的大鳥一般玩車技,嘴里拖著長音吼著“啊——”。

光光帶著燕子一邊瘋吼著,一邊瘋蹬著自行車,把我們遠(yuǎn)遠(yuǎn)地甩在后面。但用不了多久,燕子就惱了。不知為什么就惱了,我們遠(yuǎn)遠(yuǎn)地看到她拿光光寬厚的脊背當(dāng)鼓擂,擂得自行車扭了兩扭就翻倒在路邊的土溝里。我猜一定是光光又說了什么癡話。

苗條輕盈的燕子在車倒前就跳了下來,等著上了我的車,光光還在路邊雙腿夾著前輪,調(diào)整那輛金獅自行車的車龍頭呢。

不論金獅、飛鴿、還是鳳凰牌自行車,都在年輕的腳下被踏得飛快,午飯前我們準(zhǔn)能趕到菊鄉(xiāng)。到菊鄉(xiāng),穿一條花街,拐過兩三條菊巷,就到了小強家。小強家也種菊花,屋前院里都是,花色撩眼、姿態(tài)各異,但我們并沒有放太多的心思在這些千嬌百媚的花上。我們想的是:

嘬田螺、剔躥條、品醪糟菊圓。

小強的媽媽最懂我們的心思,早就都準(zhǔn)備好了。

有道是入秋田螺最肥美。一大盆香辣田螺先端上桌來,光光嘬得最快,兩片嘴唇一努、腮幫子一縮,“哧溜”一聲,肉就進了嘴里,暗綠油亮的硬殼一個接一個從他大大的嘴巴里掉下來,落進白瓷海碗里,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卮囗懖唤^于耳。燕子則不擅長嘬田螺,她得拿根牙簽挑著吃。燕子擅長的是剔躥條。躥條是一種小魚兒,味美但刺又多又硬,可燕子不怕,剔得最漂亮,一條完整的小魚兒從花骨朵樣的小嘴的一邊角進去,很快從另一邊角出來,肉全沒了,只剩下個魚頭和一副白森森的魚骨架。燕子這一手剔躥條的絕活,讓小強媽媽的一張臉笑得和外面正盛開著的菊花一樣燦爛,坐在她邊上一個勁地給燕子搛躥條魚兒。

最后上桌的是下在醪糟里的菊花湯圓,水磨糯米粉搓得珠潤玉圓,紅的是用紅菊汁染的,黃的是用黃菊汁染的,青的是用青菊汁染的……就連白的也浸潤著白菊汁,五顏六色圓滾滾地沉在清清的湯里,像一個個初生的小菊苞擠擠挨挨地歡聚一處,讓人不忍下口。這樣的湯圓咽進肚里,會化作菊花一朵一朵開上心頭的,呼出來的氣都是酒香合著菊香,透著一種雅致。

雖然,我們是來過菊花節(jié)的,但吃完午飯,我們并不上街去看菊花,還是待在小強家里,也不去他家院里賞菊。小強家的屋后有一條不寬也不窄、不深也不淺的河。等我們吃飽了,小強和光光就蹲在赭色條石鋪砌的埠頭上拿稻秸稈釣呆蝦,呆蝦也就是公蝦,還叫作騷腳蝦。我有兩次清楚地聽到燕子罵光光是只騷腳蝦。

只要把秸稈垂直地插入水中,靜靜地等著,就有傻乎乎的騷腳蝦伸出細(xì)長的腳鉗來夾秸稈,緩緩提出來的時候,受驚的蝦身子蜷成一團,腳鉗拼命夾著秸稈兀自不肯放松。這種公蝦腳長鉗大,又愛夾東夾西的,所以被叫作了騷腳蝦。這樣子釣蝦全憑耐性和運氣,光光一個人定心地在一邊釣了一只又一只。小強就不行,因為燕子圍著小強快活得大呼小叫、拍手跺腳,擾得他一刻也不得安寧,結(jié)果是一只蝦也釣不到。小強恨恨地把秸稈扯成幾段撇在河里,轉(zhuǎn)身離去,燕子也跟著離去。只有呆呆的光光還在那里呆呆地釣呆蝦。

燕子愛小強,小強沒感覺。光光追燕子,燕子不理他。我是局外人,又是知情人。

小強家的埠頭邊上還有一株老柳樹,柳樹下系著一條兩頭細(xì)尖細(xì)尖的小舢板兒,船肚就分三格,頂多坐得下四個人。小強告訴過我,這小舢板兒原是他父母用于擺渡到對岸去種地的,要不,得順著河岸往下走好些路才尋得到一座很古老的石拱橋。現(xiàn)在這舢板兒基本上廢置不用了,因為田地被征去建工廠了,小強的媽媽也去了工廠。工廠為了方便工人上下班,還特意造了一座橋,橋離小強家只有一射之地。這小舢板兒就橫在那兒,落了個自生自滅的命。

我站在小強家屋后的埠頭上,瞭望著對岸的葦叢、葦叢那邊的細(xì)竹林、竹林上方的天空、天空中徐徐飄過的白云……

一切都讓我看不夠。

可是后來,化工廠的煙云飄了過來,一切就都變了。

我不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我是大學(xué)畢業(yè)后來這座江南小城參加工作的。單位給我安排的宿舍位于一處拆遷死角,是建在化糞池上的兩間平房,還是唐山大地震過后不久造的老式防震房,空斗墻,油毛氈做頂。除了北面的屋里有一個鍍鋅水龍頭,再無其他生活設(shè)施。這一南一北兩間低矮的平房背靠長途汽車站,被三四幢居民住宅樓扇形環(huán)繞著,不通風(fēng)不透光,氣味也不甚好。

繞過這宿舍北邊的住宅樓房,就是集餐飲、住宿、娛樂于一體的金碧輝煌的常武大廈。大廈三樓有一個規(guī)模不小的舞廳。晚上沒事的時候,我就去那里跳跳舞。跳舞的時候認(rèn)識了穿槍標(biāo)領(lǐng)、噴古龍水、抽摩爾煙的小強。在去他家前,我怎么都不相信他是菊鄉(xiāng)農(nóng)家子弟。

帥氣時尚的小強技校畢業(yè),雖然比我小,但比我工作早。他原是在車間里當(dāng)工人的,但他不僅能寫一手漂亮的硬筆字,還能畫會刻懂美工,所以被廠里的書記看中抽上去幫著搞政工。小強在城里沒住處,又不耐煩天天趕來趕去,就在朋友處打游擊過宿。其實,我也在這人生地不熟的他鄉(xiāng)害著寂寞病,便召小強來空落落冷冰冰的宿舍同住,他便欣然而至。FFBD8AE9-2850-4CAB-9371-1A560A96E423

我怕小強看不上我這宿舍,破陋且不說,還不干凈。老鼠和蟑螂猖獗得很,我不好意思地對他說,別嫌棄啊,我怕一個人睡覺會被老鼠們抬走。

他倒是出乎意料地不以為然。

這有什么,過兩天弄點藥來藥死它們不就得了。兩間房子,門前還有這么大一塊地,要是圈個院子,種上菊花,我們不也好做隱士了嗎?

和他交往久了,我才知他最向往陶淵明式的生活。也許正宗的菊鄉(xiāng)子弟都有這種情結(jié)吧。

小強來了,燕子隨即而至。

燕子是大廈餐廳的服務(wù)員,專管配菜,她也愛跳舞。燕子那時已經(jīng)愛上了小強,而且這姑娘有主見又主動。但小強的心不在她身上,小強看上的是大廈里的一個迎賓小姐。暗戀了好些日子,小強曾挖空心思寫了一首詩:

鴛夢別曉晨光青,

寒屋嬌霞微風(fēng)凝。

情濃意真流溫馨,

月圓夜美襲人心。

嬌柔卻日舞娉婷,

婀娜謝夜玉色冰。

無限相思哨哨吟,

姿容為你日日新。

我讀過藏頭詩,但小強寫的是藏中詩,這八句詩的中間一個字依次連起來就是:曉霞真美日夜思你。這小子還真有點歪才!

挨到元宵節(jié)的時候,小強終于鼓足勇氣,親手做了一盞精美的小宮燈,拉我陪著他提著燈去向那位芳名曉霞的迎賓小姐表達心意,弄得穿著一身大紅旗袍正站在門口迎來送往的小美人兒跟遭遇外星人一樣,不知所措地連連避之。眾目睽睽下,小強也亂了陣腳,藏在肚子里的錦言玉詞一個也沒能蹦得出來,只好臉紅脖子粗地把可憐的小宮燈往大廈門上一掛就跑,是燕子呵呵笑著提了那盞宮燈一路追到了我宿舍……

現(xiàn)在想來,光光應(yīng)該很久前就開始追燕子了。但燕子一直都只把他當(dāng)作最要好的異性朋友。

光光不會跳舞,他是常武大廈的保安,當(dāng)過兵,準(zhǔn)確的說是在部隊當(dāng)過炊事員,擅長軟磨硬泡。燕子追小強到了我這兒,光光追燕子也到了我這兒。那天,小強對燕子說,你身后還有保鏢跟著?

沒有啊。燕子滿臉不解其意的神情。

小強就拉開門喊道,門外的朋友請進來坐。

等高高大大的光光終于從屋外的陰影中走到了屋里的燈光下,燕子當(dāng)著我們的面拿腳踹他。那天,燕子穿著衩開到了腿根的淡粉色旗袍,白嫩的一雙大腿在我們面前一覽無余,白得晃眼。

光光依舊笑嘻嘻地用手拍去深藍色保安服上的小腳印,一點兒也不生氣,向著我們說,她練過長拳的,懂武。

真的?我驚訝地再次打量著燕子。燕子膚色也很白,但她的白和小強不同。小強像是漢白玉削出來的,燕子則像是雪團出來的。

別看光光人長得粗,黑黑壯壯的套在深藍色保安服里,比不上小強,一身筆挺的槍標(biāo)領(lǐng)西服,脖子上圍著馬海毛大圍巾,一頭自來卷,嘴角叼著和他的身材一般細(xì)長的摩爾煙,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不洋氣??晒夤庥行挠?,有耐心,他還會搞迂回包抄,很快和我、小強都成了好兄弟。把情敵都變成了朋友,是這小子的過人之處,他反而更能接近燕子了。

第一次來我的宿舍,光光一雙小眼睛在空蕩蕩的兩間屋里四下一掃,告訴我們正好他那夜當(dāng)班,要是下半夜得便的話,他會送一些東西過來的,讓我們聽到敲門聲就開門。我和小強莫名其妙,燕子在一邊撇了撇嘴,滿臉都是不屑,騷腳蝦做不出好事來。

到了下半夜,我們真被他的敲門聲給吵醒了,他搬來了四把折疊椅,并說還有東西。我和小強要去幫他,他不讓,說那樣反而不好。

光光監(jiān)守自盜,我和小強心知肚明,卻不點破,樂得享用。有了光光,常武大廈都快變成我們的后勤倉庫了,冬天的厚被子,夏天的席條子,淘汰下來卻依舊可以使用的取暖器、風(fēng)扇等等,他一一搬了來。我問他,光光,你這樣做究竟圖個啥呢?

他憨憨一笑,咱們是朋友啊,小事一樁,不足掛齒的。

我們的宿舍一天天地充實溫馨起來,光光也一天比一天地受到我和小強的優(yōu)待,燕子也不再像以前那樣粗暴地對待他了,我們四個就這樣稀里糊涂地成了很好的朋友。

燕子是大廈餐廳白案間的配菜員,也就是專管涼盤和熟菜的。所以我們也就常常有牛肉、爆魚、三黃雞什么的小菜吃。有一天傍晚,我們幾個就著燕子拿來的幾個冷菜吃方便面。我一再地對燕子表示謝意,感謝她堅持不懈地給我們改善生活、增加營養(yǎng),小強語氣不屑地打斷我,這有啥了不起的,有本事就弄點魚翅什么的山珍海味來讓我們品嘗品嘗。

真是說者無意、聽者有心。別說是區(qū)區(qū)魚翅,為了小強,燕子連天上的星星都敢去摘。過了兩三天,燕子還真端來了一盆魚翅,剛喝了幾口,小強那張烏鴉嘴就又忍不住地開了口,他說像沒煮透的粉絲,沒啥好吃的。氣得燕子的小嘴撅得老高,也不管光光和我哧溜哧溜地正喝得歡,端起大大的湯盆,把剩下的一股腦兒都傾在屋角的垃圾桶里。

我們好像是把兒時的過家家游戲玩大了。我拉小強做伴兒,結(jié)果引來了燕子、光光,有了好用的、好吃的,還有好玩的,光光還弄了一副跳棋來。四個人下跳棋,光光的子兒還都在半路上,對家燕子的子兒就全進窩了。光光嬉皮笑臉地說,她的子兒還不是全跑我家里來了。

說得燕子又要和他動武。

夏天一過,小強就迫不及待地請我們?nèi)ニ疫^菊花節(jié)。

去小強家過菊花節(jié)后不久,在皮革廠上班的小強媽媽就開始時不時讓小強帶皮鞋、靴子、小坤包等等的給燕子,說是皮革廠的樣品,讓燕子試穿試用。燕子喜歡得差點飛上云端。小強不咸不淡地說,又不是真正的品牌,不過是鄉(xiāng)下廠里做的冒牌貨,就你高興要。

怎么了?我就是高興要。

光光在一旁忍不住問,真有這么多樣品?有沒有皮夾克?我想來一件。

燕子在追小強,小強媽媽一眼就看出來了。小強的媽媽打心底里疼燕子,我和光光心里也都一清二楚。我有時半開玩笑半認(rèn)真地對光光說,你跟著混吃混喝了這么久,也算夠本了吧?快識趣點自動退出吧。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一棵樹上吊死呢?FFBD8AE9-2850-4CAB-9371-1A560A96E423

這家伙只是嘿嘿一笑,眼睛骨碌碌地轉(zhuǎn)上幾轉(zhuǎn),厚著臉皮說,等他倆領(lǐng)了證,我自然就退出了。

光光骨碌碌轉(zhuǎn)動的眼珠像兩顆算盤珠子,讓我不由地想起他的家世來。光光的父親是鄉(xiāng)里的主辦會計,姓金,第一個兒子出生后名之金光;第二個兒子落地后,起名為金見光。金光,我們呼之為光光的,身上流淌著主辦會計的血,看上去憨憨呆呆的,其實賊精賊精的,賊得一語中的、一針見血。小強就是個不成熟不定心的男小佬,成天想著玩,什么新潮他就玩什么,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他暗戀了那個迎賓小姐那么久,好不容易鼓足勇氣向人家表白,被一口拒絕后,也只是難為情了一個晚上。第二天就一切都煙消云散了,連再嘗試一下的想法都沒有。至于燕子,好像他只是把燕子當(dāng)成了一個妹妹,一個煩不清的妹妹??蛇@反而讓燕子更迷戀他。但小強的媽媽有些著急了,在她眼里,燕子和小強是玉女配金童,是打著燈籠都難找的好姻緣。小強媽媽曾暗地里托付我想想辦法快點促成他們倆的好事,她說小強聽我的。我只好模棱兩可地說,有情人終成眷屬,水到才能渠成。

其實,我預(yù)感這倆人的戀愛前途很渺茫。

小強的父親早已去世了,這么多年來,小強媽一直都是一手拉扯兒子,一手侍候婆婆,生活的艱難困苦讓她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要蒼老許多。小強媽雖然瘦得干癟干癟的,卻依然心靈手巧。為了討好燕子,她偷了燕子的腳樣兒,偷偷地給心目中的兒媳婦做鞋子、靴子,甚至足可以以假亂真的品牌包。幾乎是市面上流行什么款式,她就讓小強給她送什么樣的樣鞋去試穿。雖說那些鞋什么的都是冒牌貨,可是偽而不劣。每換一次新鞋,燕子都要歡天喜地地到處顯擺,而小強卻沒心沒肺地提醒她,假的真不了,小心穿幫。

莫名其妙的是,每當(dāng)小強說這話時,我這個局外人卻有一種隱隱心痛的感覺。我知道,小強看不上那些他媽一針一線納出來的鄉(xiāng)貨,他要的是真貨。他身上穿的、戴的,每一件都出自于專賣店的知名品牌,就是內(nèi)褲,也不肯將就,非三槍牌不穿。

現(xiàn)在想來,那一段時光真是微妙、純潔而美好。

要想富,先修路。道路通,搞化工??墒歉闫鸹さ木锗l(xiāng)人沒有掙來金山銀山,反而失去了自己的綠水青山和原本略顯清貧卻也十分安適的生活。等到那個該死的化工廠的四個高聳入云的大煙囪里冒出黃乎乎的濃煙,陰云開始籠罩我們的心頭,不好的消息一個接一個地傳來。

化工廠正式投產(chǎn)后的第一年,菊鄉(xiāng)的菊花就顯得萎靡不振。我們依舊去小強家過菊花節(jié),看到人們神情凝重,節(jié)味十分的寡淡。我心里最想的花花綠綠的菊汁湯圓變成了純白色的普通湯圓,不帶丁點兒的菊香。小強媽滿臉歉意地說,今年的菊花汁苦得不能用了。

吃完飯去小強家的埠頭上,河水散發(fā)出一股說不上來的怪味,一個蝦影也看不到。我們也待不住,匆匆回城了。

第二年,有權(quán)有錢或有路子的人紛紛走的走、搬的搬,鎮(zhèn)上冷清了許多。外來的鼻子可以不費力地嗅出空氣中的怪味,舌頭也可以輕易嘗出水里的澀味。菊花開得稀稀拉拉的,還不如城市公園里的呢,節(jié)都沒辦得起來。

第三年,菊鄉(xiāng)開始陸陸續(xù)續(xù)的有人患上各種各樣的惡性腫瘤。厄運也找上了小強家,先是八十多歲的老奶奶得肺癌去世了,接著輪到了小強媽。

拖了近一年,小強媽還是走到了生命的盡頭。那一天,我們四個圍在她床邊,病魔把她臉上的美麗和慈祥抹得一點兒不剩,只留下痛苦和不舍。她伸出枯瘦的青筋暴露的雙手,一手攥著小強猶如漢白玉削的左手,一手拉著燕子恰似雪花團的右手。她把燕子的手放在小強手上,仿佛幾根枯藤要把一團雪捆在一塊漢白玉上。

燕子淚如雨下,小強兩眼茫然面無血色。我不忍再看下去,拉著光光走了出去。

“世上只有媽媽好/有媽的孩子像塊寶/投進媽媽的懷抱/幸福享不了……世上只有媽媽好/沒媽的孩子像根草/離開媽媽的懷抱/幸福哪里找”。我們K歌的時候,小強愛唱《特別的愛給特別的你》,他唱完這首,燕子就唱《你究竟有幾個好妹妹》,唱得光光心癢難耐,像只騷腳蝦般的躍躍欲試,但他只會唱這首《世上只有媽媽好》。他那么黑大個唱這種歌很是滑稽,逗得燕子哈哈大笑,前仰后合?,F(xiàn)在,小強沒媽媽了,光光有事沒事就哼唱這首歌,哼得燕子眼睛白著他叫,討厭,騷腳蝦快別唱了。

媽媽的懷抱即便再瘦弱,也是溫暖無比的。在媽媽的庇護下,小強一直是無憂無慮的。媽媽死后,生活的重?fù)?dān)一下子殘酷地壓在了他的肩上。而小強是貨真價實的寒門小戶刻意養(yǎng)出來的大少爺,一雙肩膀承受不住多少擔(dān)子。

拖著一屁股的債,小強選擇了逃避。他說他要去南方闖一闖,他把憂傷煩悶的眼光射在我和光光的臉上,心情沉重地對我們說,兄弟,你們的那筆可能要等到最后還了。

我和光光這些年的積蓄都被小強借去給媽媽治病和辦喪事了。我本來掙得就不多,外加一雙大漏手,所以沒有多少錢借給小強,光光倒真是借了不少給他。每一筆,光光都是當(dāng)著燕子的面交到小強手里的。我望著光光,這小子一雙小眼睛骨碌碌轉(zhuǎn)了好幾圈,憋了好一陣兒,才皮笑肉不笑地說,我倒是不急等著用錢。不過……

他欲言又止地從眼角瞄瞄我,讓我好生奇怪。我納悶且不耐煩,你有話就說,有屁就放,干嘛吞吞吐吐的?

他兩眼死死盯住我的臉,而話卻明明白白是丟給小強的,在你走前,把燕子給我。錢還不還隨你便。

他聲音小得如同蚊子叫,但我們都聽清了。我覺得這小子好荒誕。小強從來就沒表示過燕子是他的,燕子也確實不是他的。什么給不給的,怎么就這么齷齪呢?難道燕子是一株菊花,可以從他家院中挖到你家去?

我剛要開口數(shù)落光光兩句,小強就吐出了不冷不熱不咸不淡的一句,你拿去好了。

?。课掖蟪砸惑@,簡直不敢相信,他倆就這么赤裸裸地當(dāng)著我的面做這種交易,他倆把燕子當(dāng)什么了?我不生光光的氣,我很生小強的氣,他怎么能說出這樣的話來?但我沒有拿話去刺他,只是冷冷地反問光光,就算他同意給你,你打算咋個要法?

生米煮成熟飯。FFBD8AE9-2850-4CAB-9371-1A560A96E423

一字一頓,這小子一點都不含糊。我倒抽一口冷氣。難道是我看走了眼,他難道是一條披著羊皮的狼?我真不敢相信這種話他都說得出口,可讓我徹底暈厥的話隨之而來。

小強竟然一口應(yīng)承了下來,“好,我成全你們。”

于是,我張口說出的話就成了,你們可要想周全后果啊!不要鬧到吃不了兜著走的地步。

他們居然一起冷冷地望著我,光光說,這和你有啥關(guān)系呢?你只當(dāng)不知道好了。

他們什么都沒瞞我,又要我當(dāng)什么都不知道。當(dāng)時,我也曾糾結(jié)著要不要去告訴燕子。事后,我很是后悔當(dāng)初沒有當(dāng)機立斷去告訴燕子。我自以為是地躲開了,甚至為他們提供了場地——我的宿舍。

他們做事的那天晚上,我在外面一場接一場地看電影。

我心亂如麻而且忐忑不安。我不停地看表。

十點了,按計劃,燕子該讓小強用放了安眠藥的飲料放倒在我宿舍的床上了吧?

十一點了,光光該把生米煮成熟飯了吧?

十二點了,燕子該醒過來了吧?

我甚至可以想象出一些細(xì)節(jié)來。我覺得十分對不起燕子,她應(yīng)該是被我們?nèi)齻€合伙出賣的。可憐的姑娘,她的美麗、她的善良、她的貞潔……

她是在哭呢?還是在尋死覓活呢?還是羞憤難當(dāng)?shù)嘏芟蚺沙鏊四兀课也荒懿幌?,但只要想,就有一陣一陣的寒意躥上我心頭,黑暗中,我時不時地打寒顫。

突然,一陣尖銳的警笛聲切開了我混沌的思緒。血血血,銀幕上大攤的血嗆得我喘不上氣來,我叫聲不好就往宿舍跑去。

只有他們兩個失魂落魄地坐在凌亂的床鋪上。

她呢?我氣喘吁吁地問。

跑了。光光有氣無力地回答我。

我松了一口氣,沒做成。

做成了。小強幽幽地說道,眼睛盯在我床上。我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發(fā)現(xiàn)床單上有一小攤血跡,像是揉碎的一把紅梅花瓣。

做成了?然后她跑了。她不會去叫警察了吧?我的一顆心都快要蹦出嗓子眼了,那對我們?nèi)齻€可都是滅頂之災(zāi)啊。

沒人回答我,他倆忽然抱在一起開始大哭,哭得我火冒三丈地沖著他們罵起娘來。

一直挨到天亮,也沒有什么特別的動靜,燕子沒有回來,警察也沒來。我們?nèi)齻€稍稍收拾收拾,就心懷鬼胎地各自上班去了。

到晚上,我們?nèi)齻€惶惶不安地再碰到一起的時候,還是沒有燕子的消息。胡亂猜測了一番后,我們橫七豎八地倒在那張床上睡了一夜。

第二天,我還在上班的時候,光光給我打電話,說燕子已經(jīng)辭職走了。他說他也要辭職去找燕子,我拿著冰涼的聽筒不停地“嗯嗯”著,別的什么也說不出來。

又過了兩三天,小強也走了。

不通風(fēng)、不透光的房中只剩下了我,好像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晒夤獍醽淼恼郫B椅、玻璃桌,燕子拿來的鍋碗瓢盆,小強抽空了的煙殼子,用完了的香水瓶,還有床單上的血跡都?xì)v歷在目。我頹然地縮在屋角打量著這一切,好像是一個才進入現(xiàn)場的局外人。

“咚咚咚”,敲門聲響起來的時候,我正躺在一片黑暗中聽滲進來的雨水從頂棚滴入地上搪瓷盆里的聲音。

誰會在這個時候來敲我這孤零零的單身宿舍的門呢?

確切地說,我不是被敲門聲驚醒的,更不是被雨滴聲鬧醒的,而是被一只急匆匆跑過我手臂的老鼠給踩醒的。我的宿舍屋子底下,再說準(zhǔn)確點,我的棕幫床下面,就是對面那幾排高樓大廈的化糞池。這些碩鼠會不會是從化糞池中鉆上來的,每當(dāng)想到這兒,我就一陣陣惡心,無法再次入睡,一邊聽著滲水滴落的聲音,一邊想著心事。

要是光光在就好了,這小子三教九流的都認(rèn)識。他若在,我就不用愁求誰來修補房頂。光光還能搞來靈得很的滅鼠藥,把這屋子里的鼠類消滅得干干凈凈。

我記得光光拿來毒老鼠的藥叫作“三步倒”,吃了藥的老鼠是再也回不到洞府里去的。我剛住進來的時候,這屋里的老鼠就很猖獗,人在桌前吃東西,它們就敢出來在墻角的畚箕里翻騰。曾經(jīng)有一只彪悍的老鼠當(dāng)著我們的面吃了藥,踉蹌著像個醉漢,燕子跟在它后面數(shù)著“一、二、三”,它就真的嘴角流血倒地嗚呼哀哉了。

除了老鼠藥,光光還弄來了蟑螂藥,看上去像麥乳精,燕子好奇地問他,這藥叫啥名兒?

叫小強死光光。

說著話他自己忍不住先笑了起來。惹得一旁的小強從牙縫里擠出三個字,騷腳蝦!

小強本姓章,章小強最恨別人把他和蟑螂聯(lián)系起來。

雨已經(jīng)連續(xù)下了一個禮拜了吧。我忽然想起兩句詩來:細(xì)雨濕衣看不見,閑花落地聽無聲。原是描寫春景的,可我覺得用在秋日里更好。細(xì)雨一場接一場地降下來,閑花一茬接一茬地落下去。我認(rèn)為所有花中,只有菊花配得上這個“閑”字。我不禁又想到了菊鄉(xiāng),想到了小強家,小強家菊花盛開的小院,小院后的埠頭,埠頭下的清水,清水里悠閑的呆蝦……

其實,現(xiàn)在還有點早。要等到這一輪雨水過去,才是菊的花季??赡怯秩绾?,難道還會有人邀我去賞菊,還有地方辦菊花節(jié)嗎?

正想到這兒,我的思緒被敲門聲打斷了。是誰會在午夜時分來敲我這孤零零的單身宿舍的門呢?而且這么執(zhí)拗,“咚咚咚”的敲擊聲均勻而頑固??墒俏也⒉幌肫饋砣ラ_門看個究竟,我想再敲幾下,那人就會離去的。管他是誰呢,總不會是小強、燕子或者光光吧。

不要小看了常武大廈里的服務(wù)員和保安,其實里面的許多人都很有腳力。若是論起家境來,燕子、光光都遠(yuǎn)遠(yuǎn)優(yōu)于小強。燕子的母親是副鄉(xiāng)長,光光的父親是鎮(zhèn)里的主辦會計。燕子家,我們沒去過——沒來得及或是沒緣去。光光家,我們?nèi)ミ^了,大得可以住進一個排的人,遠(yuǎn)看像一個古代歐洲的迷你型城堡。要說門當(dāng)戶對,燕子和光光更般配些。但燕子偏偏愛上了小強,小強又幫著光光……占了她。在他們身上,我還是不肯使用“強奸”這樣骯臟的字眼。

“咚咚咚、咚咚咚”……

誰?怎么這么不識趣呢?FFBD8AE9-2850-4CAB-9371-1A560A96E423

我想單從破陋的外表,不知情的陌生人是無論如何不會相信這樣的房子里居然還住著人的。由此推斷,敲了這么久的,一定是位熟人了。可是,已經(jīng)很久沒有熟人來了。這樣的天,這樣的時段,這樣的敲門法,真是活見鬼了。

那敲門的人既然不肯罷手,我不得不下床開門。

門口站著的卻是一個我并不認(rèn)識的女人。通紅的臉、賊亮的眼,濕漉漉的頭發(fā)粘在額頭上。我估摸著她身上敞著懷的象牙色對襟毛衣都可以擰出水來了。猛然間,我瞥見她鼓鼓囊囊的左胸上繡著一朵我非常眼熟的金菊。這件繡著金菊的毛衣是小強媽媽給他織的,怎么到了一個陌生女子的身上?我不禁問道,你是誰?要干什么?

同時,我疑惑且不乏警惕的目光向她身后探去。

剛下汽車,發(fā)燒,口渴得不行,要些水喝。

要水喝?

我的雙眼更加疑惑而且警惕地向她身后稍遠(yuǎn)處搜尋。果然,在這女人身后的弄堂口還立著一個男人。他一見我發(fā)現(xiàn)了他,便轉(zhuǎn)身飛快地跑去。

可我還是一眼就認(rèn)出了他。

小強,章小強。

我一邊叫著一邊追了出去。

追出弄堂,一直追到十字路口??帐幨幍拇蠼稚弦粋€人影也沒有,我只看到一個昏昏欲睡的治安崗?fù)ぁ?/p>

等我猛然醒悟,折回來去尋那個女子時,也早沒影了。

我放在桌上的桶裝方便面、礦泉水統(tǒng)統(tǒng)不見了。

小強回來了。和他一起來的這女子是誰?他為什么要躲著我?難道僅僅是為了那筆錢?

我正不安地蜷縮在一張椅子上百思不得其解,猛然瞥見有兩三只老鼠又鉆出來,在屋角的畚箕里翻騰,就順手摸出一粒玻璃彈珠投了過去,不偏不斜地打在其中一只的大肚子上,它竟然還回過頭來瞪我,黑幽幽的小眼珠子骨碌碌地轉(zhuǎn)著,讓我不禁想起了……

光光,你這個狡詐的強奸犯。

勃然大怒的我撈起一把彈珠狠狠砸了過去,砸得它們“吱吱”叫著分頭逃竄。

一晃就是幾年過去了。我曾經(jīng)住過的宿舍、常武大廈、長途汽車站……統(tǒng)統(tǒng)因為修地鐵站而被拆除了。地鐵站旁弄了一個小花壇,可里面沒有菊花。小花壇的位置大致在我過去的宿舍門前,小強曾經(jīng)想在那兒圍個院子種菊花的。

雖然我常常想起菊花,想起小強、燕子、光光,但再也沒有他們的任何消息。只是我的心不能像這座城市拆除那些建筑一般將他們干干凈凈地徹底抹去。

每當(dāng)我想念小強、燕子、光光的時候,我就會詛咒那該死的化工廠。這些年,一直有人不停地上訪告它,但它后臺硬,倒霉的小老百姓根本奈何不了它。它反而越做越大了。該死的化工廠的程總居然名利雙收,他不僅成了全市知名的企業(yè)家,而且搖身一變成了慈善家。花小錢,撒花露水,沽名釣譽,這些套路他們耍起來得心應(yīng)手。前些日子,他又給本市的抗癌互援會捐了十萬元人民幣。電視、報紙又在不遺余力地大吹特吹。一看到那人那張春風(fēng)得意而又俗不可耐的肥臉,就會讓我想起小強的母親,想起她臨終前那張猶如枯萎的白菊的臉,疼痛就會再次掠過心頭,好像我在替這城市犯著心絞痛。

假如沒有網(wǎng)絡(luò),沒有好事的網(wǎng)友,我或許再也不會知悉小強的任何消息了。

發(fā)達的網(wǎng)絡(luò)傳來小強的消息,這個消息卻在我的心上劃了又長又深的一刀。

網(wǎng)上瘋傳一個帖子,標(biāo)題觸目驚心:一個艾滋病人的瘋狂報復(fù)。

一開始,我是懷揣著獵奇的心情點開它的,萬萬沒想到此事的主角竟然是章小強。

說實話,此時的小強就算是站在我的面前,我也未必能認(rèn)出他來。他的一頭自來卷已變成了一窩秋草,臉上是一種顛覆性的古銅色,又硬又糙,顴骨高高頂起來,仿佛就要頂破皮膚了,兩眼中閃爍著焦慮不安,不安的眼神中還透露著無奈和仇恨。整個人就像是燒了大半截的摩爾煙。若不是文字中載明他就是菊鄉(xiāng)的章小強,我是真的認(rèn)不出他來的。

他終于出事了。有人說他是個品行惡劣的癮君子,為了買毒品糾集了其他幾個人去敲詐那個姓程的老板。也有人說他們本是一伙無依無靠的農(nóng)民工,是去討薪的。但主角都是小強,而且眾口一詞地說他是艾滋病患者。

他們攔住了那個姓程的老板,也就是那個官二代富一代和所謂的明星企業(yè)家、青年慈善家的程總要錢。小強是鬧得最兇的一個。殺雞給猴看,小強被慈善家狠狠地批了兩記大嘴巴子。

重重的兩記耳光,打得小強滿嘴都是血。

我想可能就是這兩記耳光,引爆了瘦弱的小強內(nèi)心的仇恨,他咆哮著,我有艾滋病,我怕誰?

他撲上去就咬,用沾著鮮血的牙在大慈善家的手臂、臉頰上胡亂地咬,咬破了好幾處。

也許小強真的瘋了,咬完姓程的、咬拉架的,逮一個咬一個,他要讓這些人統(tǒng)統(tǒng)感染上艾滋病。

慈善家和他的手下要么被嚇瘋了,要么被氣瘋了,七八條肥壯的大漢圍著小強拳打腳踢……

小強就這樣被他們活活地打死了。

一開始網(wǎng)友們討論的興奮點還在慈善家等人的行為是不是正當(dāng)防衛(wèi)。也許他們是防衛(wèi)過當(dāng)致人死亡,也許他們就是謀殺,誰知道呢?此事還在進一步調(diào)查中。法律是準(zhǔn)繩,可法律還有那么多的空白……

有人跟帖說,打死一條瘋狗而已。

有人跟帖說,拍個蟑螂有什么大驚小怪的。

也有人模棱兩可,社會渣渣,善有善報、惡有惡報。

網(wǎng)友還人肉出了小強的妻子,那個穿著胸口繡了一朵金菊的毛衣,曾經(jīng)在那個雨夜敲開了我宿舍門的打工妹,一臉的麻木和茫然。難道小強還能指望她來維權(quán)?

果不然,沒過多久,人們就不再關(guān)心事件的性質(zhì),他們的興奮點又轉(zhuǎn)移到程副市長的兒子程總有沒有感染上艾滋病這一點上去了。

人喜隱于菊,菊難道也喜隱于人嗎?我常做一個奇特的夢,一只蜜蜂撲在一朵大大的菊花上不停地采呀采,采得讓我生出一嘴苦味來。我想起遠(yuǎn)在青海的故鄉(xiāng)的人們傳唱著的“花兒”中有這么一句,“肝花妹妹坐吆,阿哥們是孽障的人呀”。我想代死去的小強吼給燕子聽,可誰知燕子在哪兒呢?

責(zé)任編輯 烏尼德FFBD8AE9-2850-4CAB-9371-1A560A96E4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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