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秋
我看著姜靜的故事,心里總覺得我和她是相識的,但她只是短暫地路過了我,好像她瞥見了路邊有一堆灰,她知道灰下頭埋著火種,但她沒有高聲宣揚,也沒有好奇地走近,她匆匆過去,繼續(xù)演繹著屬于她自己的故事。
而我,也不會參與她的過去和未來,只在那一小段時間里,我和她打了個照面,成為點頭之交。
姜靜,她很像我們?nèi)粘I钪姓J識的朋友,或許她還有一星半點像我們自己,她會在獨自回家時摁下多個電梯樓層,在門口“假模假樣”地放上男士的鞋,她對“吃”有著小小的追求,但一忙起來就只能在樓梯間快速吞幾口被早高峰擠得變形的涼包子,內(nèi)卷的標簽貼在她身上是絕對合適的,除了“遲退早到”的工作時間,她還有著自己的學(xué)習(xí)計劃——雖然可能經(jīng)常被臨時加班打亂。菜碗里出現(xiàn)不明物體她會揭竿而起,面對別人的家務(wù)事時她又噤了聲。
姜靜和劉珂可都算不上有多么幸福的原生家庭。作家張怡微在采訪中談道:“單親家庭的傷害,只是一個普通人走向社會會面對的千萬種傷害之一。我不覺得這件事的‘不可磨滅與糟糕的初戀‘不可磨滅的回憶有什么本質(zhì)的區(qū)別?!痹趯戇@篇文章的時候,我沒有刻意渲染夸大原生家庭帶給人物的影響,但我也不想一塊布簾子拉上粉飾太平,原生家庭帶給子女在人生重大選擇上的影響是潛移默化的、不得不談的,比如對婚姻的選擇,對性取向的選擇,對職業(yè)的選擇,想要跳出被安排、被接受的命運,又或者久病成醫(yī)到甚至能夠去做別人的醫(yī)生。但我想說的是,即便底色如此,我依然認為在屬于“我”自己的宇宙里,我應(yīng)該是永遠自由的。
從校園的象牙塔里出來,我們不可避免地在新的叢林法則里磕絆得傷痕累累,總有人用過來人的語氣教我們每一步應(yīng)該怎么走,仿佛只有亦步亦趨才能躲開所有的不如意,作為千禧一代,我們信仰的卻是:誰不是第一次過自己的人生呢?沒到終點,誰也不能提前宣判我輸了!在生活的重錘之下,我們依舊敞亮地成長起來了,雖然不是盡善盡美完完整整,但也接住了很多突如其來的大招。北漂的朋友每天通勤就要四個小時,但她依然輕松地對我說,太棒了,大家都在忙忙碌碌,根本不會有人注意到我今天沒時間化妝,沒時間遮住我額頭上昨晚冒出來的痘痘。在那里,一個人好像可以無限縮小,像穿上了一件隱身衣,等吃到心心念念的一口甜品時,一個人又可以成為自己的全世界。
我曾經(jīng)在多山多雨的南方小城里工作過一年,剛到那座城市時,一切都很新奇,滿街的桂花樹把街道鋪成密密麻麻的黃,走著走著側(cè)身就邂逅一座小山,飯店門口停滿的小電動經(jīng)常讓我誤以為那是賣電動車的鋪子。我著急著想要更快地變成當?shù)厝耍挥虚e暇就用腳步丈量雨水滴濕的城市,坐在公交車的窗邊,聽廣播里報出一站又一站我不熟悉的站名,從辦公樓出來看到遠處是連綿的山,我踮著腳,那是漸變藍的山,越往下越藍,我驚奇地拉住同事分享,他卻說,你再上一段時間班就不覺得它特別了。后來我的確沒有做到每天都去望一望那些山,但每見一次還是會暗自驚喜一次。對那座城市最忘不了的還是回南天霧了整條走廊瓷磚的水汽,鏡子只能照出大概的人形輪廓,連和鏡子里的自己來個四目相對都是奢望,永遠晾不干的衣服,被褥像被人惡作劇潑了水,如果哪天著急出門不小心穿了雙不夠防滑的鞋,接下來一整天都不得不小心翼翼地和行政樓里光溜溜的地磚周旋,這是外界環(huán)境的改變,我們無能為力,只能適應(yīng),就像姜靜住著不足十平米的小房間,許多物件沒處可收納,就只好一股腦兒攤在敞開的行李箱里,等到需要離開的時候,箱子一合拉鏈一拉,她也會和劉珂可一樣,輕裝出走。
人生中孤獨是常態(tài),我們終將獨自遠行。以前總覺得一旦遇到什么不如意的事情,必須第一時間和好朋友傾訴幾個小時,我哭,她跟著難過,我罵,她也不顧形象地破口大罵。后來慢慢發(fā)現(xiàn)沒有誰的生活是輕松的,在我宣泄完我的情緒后,終于想起來關(guān)心關(guān)心她的近況,而她只會輕描淡寫地提起工作上受到了很多委屈,當下雖然很想朝著誰宣泄一通,但看著手里還沒干完的活兒,還是先做完工作再說吧。等到凌晨幾點工作終于收尾,唯一的念頭只有回到出租屋里倒頭大睡,我聽著她講那些,除了交代她多休息和定期體檢,其他什么也做不了,感同身受這個詞是不存在的。所以在寫姜靜和劉珂可的相處時,從陌生的合租室友,以食物為橋梁,慢慢養(yǎng)成一起吃宵夜的默契習(xí)慣,她們之間并沒有特別多的徹夜談心,“她可能會餓”,“她不吃蔥”,就在一蔬一飯中,她們捕捉到了細碎的生活。記憶可能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變得模糊,但胃和味覺一定會幫人清楚記得。那盞暖黃色的餐桌吊燈一定會常亮在姜靜心里,而劉珂可離開時留下的那道門縫,也會成為她心里永遠不滅的最后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