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關(guān)義為,漢族,現(xiàn)居海南省樂東縣抱由鎮(zhèn)。海南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有中、短篇小說和散文在《陽光》《鴨綠江》《椰城》《中國散文家》等刊物發(fā)表,出版中短篇小說集《哭泣的芙蓉花》 等文集。
1
橙紅色的余暉映在吳玉梅的臉上,給她雖不年輕卻仍嫵媚動人的臉上罩上了一層紅暈。她看看天邊的夕陽,不由得加快了腳步,嘆了口氣,臉上顯出了幾分疲憊和老態(tài)。
她下了班,正趕去幼兒園接自己的女兒。
早過了放學(xué)時間,幼兒園里沒有孩子和家長的身影,只有兩位工人正懶洋洋地給圍墻刷涂料。一地的灰白色粉塵,風(fēng)一吹,就洋洋灑灑地飄起來,仿佛被禁錮了許久的一大群麻雀終于獲得了自由。吳玉梅咳嗽了幾聲,捂上了嘴,隨后像想起什么似的,又把手放下,抬眼往最北邊那棟樓的一樓望去——那正是女兒寶瓊所在的小班教室。
吳玉梅急匆匆地奔進(jìn)小班教室,只見寶瓊獨(dú)自一個人坐在墻角,旁邊放著一些彩色塑料積木,可孩子好像并不愿意玩這些東西,她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門口,一動不動,像一尊小小的雕像。一見到媽媽,雕像突然有了靈魂,寶瓊眼里放出光彩,飛快地爬了起來。
“媽媽!”暖暖的小身子乳燕投林般撲進(jìn)了她的懷里。吳玉梅抱起女兒寶瓊,迅速地往外走。她不想讓女兒在這種惡劣的環(huán)境下多待一秒,但其實這是一種近乎自欺欺人的想法——女兒其實已經(jīng)在這里待了一天了。
寶瓊的小手摟著媽媽的脖子,用清脆的童聲說:“媽媽,今天你是第九個?!?/p>
吳玉梅的心像被細(xì)針扎了一下。三歲半的寶瓊會數(shù)數(shù)了,她每天都會數(shù)媽媽是第幾個來接的家長。從前天的第十三個,到昨天的第十個,再到今天的第九個。吳玉梅知道,不是自己來得早了,而是又有小朋友轉(zhuǎn)學(xué)了。顯而易見,吳玉梅每天都是最后一個來接孩子的家長。
“來晚了是因為媽媽上班誤了時。”吳玉梅不想用這種冠冕堂皇的理由來尋求孩子的諒解,一來孩子的小腦袋瓜理解不了;二來寶瓊根本沒有怪媽媽,沒有怪罪也就談不上原諒。
吳玉梅說:“寶瓊,今天又是哪個小朋友沒有來呀?”
說起這個,寶瓊就高興起來:“許德鴻沒有來,再也沒有人搶我的午飯啦!”
望著寶瓊天真無邪的小臉,吳玉梅用力把涌上喉嚨的酸澀咽下去,親了親寶瓊。
吳玉梅知道這個許德鴻,他是班里出了名的搗蛋孩子,總是搶寶瓊的午飯,還經(jīng)常戲弄她。但他也是個可憐孩子,父母意外去世,爺爺奶奶年紀(jì)大了難免照料不周。出于同情,吳玉梅從來不忍心怪罪他們?,F(xiàn)在就連許德鴻也轉(zhuǎn)學(xué)了……
吳玉梅的腳狠狠地跺在地上,她也說不清自己是在跟誰賭氣,還是跟自己生氣。
縣幼兒園今年八月底在北邊建了一棟兩層樓房,而原來容納孩子們的那棟三層樓房,有一層樓被縣教育局借用搞培訓(xùn)班和展覽,剩下的兩層只能容納大班和中班,小班因為孩子較少,就被安排在了新樓房的一樓里。
九月初開學(xué)后,許多小班家長看到這種情況后,不愿意孩子在剛建成的樓房里上課,陸陸續(xù)續(xù)地把孩子轉(zhuǎn)到別的幼兒園去了。開學(xué)幾天后三個班合并成一個班,一個多月以來,班里從三十幾個孩子變得越來越少,今天還突破了個位數(shù),寶瓊不是說今天她是第九個嗎?
吳玉梅問過韓園長,為什么不把剛建成的樓房給教育局,難道三四歲的小孩子抗污染的能力比成年人強(qiáng)嗎?但她已經(jīng)忘了韓園長是怎么回答的了,那該是看似正當(dāng)?shù)睦碛珊驼f辭吧。
她還想問問韓園長,裝修用的是不是環(huán)保材料,她要估量一下孩子受污染的后果,到底能不能放心地把孩子送來。但她想,這也不過是廢話。
就算裝修用的不是環(huán)保材料,就算寶瓊中午飯吃不飽,難道她就不送寶瓊上幼兒園嗎?不上幼兒園,白天根本沒有人照看寶瓊。吳玉梅要工作,她現(xiàn)在一家離縣幼兒園兩三公里的工廠當(dāng)出納。
廠辦公室主任王濤很嚴(yán)厲,但為人不錯,對于有特殊情況的員工他是很關(guān)照的。其他的幾個同事也都是通情達(dá)理之人。唯一使她煩惱的是辦公室的秘書溫思瑗。溫思瑗是廠長的表妹,整日清閑,最喜歡搬弄是非。她雖說掛了個秘書之名,但大部分材料是寫不好的,又不懂電腦打字。吳玉梅來之前,難寫的材料一般都是王主任親自動手;吳玉梅來后,這些難寫的材料幾乎都是交給她負(fù)責(zé)。溫思瑗只負(fù)責(zé)簡單材料和日常秘書工作,而且她又比較懶,一些該她干的事也交給吳玉梅替她干。仗著有廠長撐腰,她從沒對吳玉梅說過謝謝。
吳玉梅也不要她感謝,她這么拼命地多干,為的是能早點下班。
每天一到下午三點半,吳玉梅就心慌。她知道,寶瓊四點半放學(xué),如果不想讓寶瓊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墻角等待,最遲四點她就得走出工廠大門??晒S是五點下班的,雖說工廠沒有要求員工上下班打卡,但總有眼睛在背后盯著,一天兩天早早地溜了沒事,總不能天天溜吧?
時間是死的,人是活的。吳玉梅腦子轉(zhuǎn)得快,她想方設(shè)法把外出辦的事都留在下午,整個上午她就拼命地干其他活。
今天下午三點二十分,吳玉梅一拍腦袋,故作驚訝地“哎呀”一聲,說得去信用社辦件事。她拎起包跟陳會計打了招呼,又去跟王主任匯報:“王主任,我現(xiàn)在去信用社辦事,辦完事差不多就下班了,我就不回廠里了?!蓖踔魅吸c頭同意。她又到秘書室跟溫思瑗說了一下。溫思瑗嘴上沒說什么,她份內(nèi)的工作有一半以上是吳玉梅幫她干的。但她還是在聽見吳玉梅說“辦完事后就到幼兒園接孩子”后,撇了撇嘴角,露出自以為洞察一切的神秘莫測的微笑。
可是今天吳玉梅的計劃出了一點紕漏,去信用社辦理事情不太順利,比平時多用了一些時間。吳玉梅到幼兒園的時候晚了二十分鐘,就是這二十分鐘,又讓寶瓊一個人呆坐在墻角,而吳玉梅又成了“第九個”。
她不知道怎么跟孩子訴說自己的歉意,可是寶瓊竟然體會到了,她說:“媽媽,我等你的時候沒哭,我很勇敢的,能一個人等媽媽?!眊zslib202204051138吳玉梅不知道說什么,只能把臉貼在孩子熱乎乎的小臉上。
寶瓊坐在電動車后座,母女倆往家里趕。寶瓊怯生生地說:“爸爸什么時候回家呀?”吳玉梅聽后手一抖,電動車猛然傾斜差點倒了,她趕緊把車子扶正,低吼著:“你個小孩子,別管這些!”
這事是她最不愿意寶瓊問起的,也是這段時間來她心里最大的痛苦。她的丈夫黃永琳因為涉嫌貪污,幾個月前被依法逮捕了。直到現(xiàn)在,杳無音訊。起初,她還天天跑各個有關(guān)單位去打聽情況,處處碰壁之后,她心里既怨恨又無奈,生出了一種“愛怎么樣就怎么樣吧,我不管他了”的心思。
吳玉梅想盡量保護(hù)女兒不受流言蜚語的影響,她說這些事時都注意回避著女兒,但是別人顯然不會有這樣的顧忌。前段時間,吳玉梅的父母來過一次,兩個人竟然當(dāng)著寶瓊的面說起了“大壞蛋黃永琳”,還說他怕是蹲進(jìn)去再也出不來了。吳玉梅不知道寶瓊聽懂了多少,她不敢跟父母理論,只好假裝什么事也沒發(fā)生,轉(zhuǎn)移了話題。
可眼下聽寶瓊這么一問,這孩子顯然是聽進(jìn)去了。吳玉梅攥緊了車把,手指尖泛白了都沒意識到。
母女倆一路沉默,寶瓊似乎也感受到了媽媽的心情不好,再也沒有說話。
到家了,母女倆上樓時,寶瓊看到樓梯上有一塊石子,就抬腳用力去踢石子。吳玉梅“哎”了一聲,急忙彎腰去看寶瓊的鞋子,果然,那淡紅色牛皮鞋面上出現(xiàn)了一塊淺淺的破損痕跡。吳玉梅又急又氣,伸出手狠狠地掐了寶瓊的胳膊一下。寶瓊疼痛地“啊”了一聲,抬起眼來,委屈地撇著嘴說道:“媽媽,我沒做錯事,你為什么要掐我?”吳玉梅厲聲說:“你還沒做錯事?你干嘛要踢石子,把鞋子都踢壞了!”寶瓊抿了抿嘴,還是沒忍住眼淚,一邊用手揉眼一邊哽咽道:“可是我以前也踢呀,媽媽也沒掐我?!眳怯衩废胝f,以前和現(xiàn)在能一樣嗎?寶瓊今天穿的淡紅色皮鞋,是吳玉梅為了寶瓊上幼兒園體面,特地花了一百多塊錢買來的。一百多元,以前吳玉梅并不在意,可是如今丈夫杳無音訊,家里全靠自己那點工資過活,不省能行嗎?
可寶瓊還小,她還不懂這些。
吳玉梅看著孩子委屈的小臉,心里也覺得后悔。用腳踢石子也不是什么錯事,自己小時候不也常踢嗎?再說寶瓊還不滿四歲,正是愛玩的時候,怎么也不能為了一雙鞋子掐孩子吧?她平息了一下情緒,說:“對不起,媽媽今天心情不好。要不,你也掐媽媽一下吧。”寶瓊哭得直咳嗽,但還是堅定地?fù)u著頭說:“媽媽是好媽媽,也是我的好朋友,我不掐媽媽?!边@句話說得吳玉梅一愣。孩子的內(nèi)心就像一塊純潔無瑕、不摻雜質(zhì)的水晶,映照出那個被壞情緒綁架、心里布滿塵埃的自己。吳玉梅蹲下身子抱著寶瓊,說:“那你原諒媽媽吧,不要哭啦。”寶瓊一邊咳嗽一邊說:“媽媽我不想哭了,可我嗓子痛?!?/p>
吳玉梅一愣,眼前頓時浮現(xiàn)出縣幼兒園那漫天的粉塵。她慌著心、抖著手,拉著寶瓊上下檢查,可是又能檢查出什么呢?她心里下定決心:至少三個月內(nèi),絕不送孩子上縣幼兒園了。
可是又能送寶瓊上哪兒呢?縣城的幼兒園就那么多。在送寶瓊上縣幼兒園之前,她早已去過三家私立幼兒園打聽過了,但一家是人滿為患,不再招生了;另外兩家是不負(fù)責(zé)孩子的中午飯的,寶瓊的情況根本不適合。
2
回到家后,吳玉梅給自己的母親打了個電話。照例是先給父母問安,在母親拐彎抹角地說最近腿痛需要個按摩腳盆后,吳玉梅答應(yīng)等發(fā)了工資就給母親買一個。等母親心滿意足之后,她才說:“媽,縣幼兒園寶瓊暫時不能去了,會傷害孩子身體的。要不,你就來縣城幫我照管她一段時間吧。”母親卻一改之前的親熱態(tài)度,像聽見了什么天方夜譚一樣,驚呼道:“哎喲,你是要你媽變魔術(shù)變成兩個人吧?我不是正幫你哥嫂帶阿雄嗎?”吳玉梅急忙道:“媽,阿雄都已經(jīng)上五年級了,學(xué)校又離家里那么近,這段時間他不用接送也沒關(guān)系吧?”母親顯然有點氣憤了,抬高嗓門道:“你這個當(dāng)姑姑的怎么這么狠心呢?阿雄一個人上學(xué)多不安全,現(xiàn)在鎮(zhèn)上車輛很多的。你爸這個死鬼你也知道,除了去喝茶就是買彩票,又是個馬大哈,叫他接送阿雄我也不放心?!眳怯衩窂膩聿皇菚笕说娜?,她臉上發(fā)燒,想立即掛斷電話,可是想到寶瓊,她定定神,還是耐著性子柔聲勸道:“哥哥嫂嫂也可以接送呀,讓他們接送阿雄一段時間吧,只要三個月的時間……”母親粗暴地打斷她:“難道他們不上班嗎?他們賺錢可不容易!”吳玉梅還想再說,母親早已氣憤地掛斷了電話。
吳玉梅無力地癱坐在床上。她想說,誰賺錢容易呢?對于一個人又帶孩子又工作的自己,難道還會比哥哥嫂嫂容易嗎?可是她知道說也沒用,她這個母親是指望不上了。母親好像從來沒有關(guān)心過寶瓊,寶瓊從出生到現(xiàn)在,當(dāng)外婆的只給買過一套二十塊錢的衣服,還是上早市時在農(nóng)貿(mào)市場的小賣店里順道捎帶的便宜貨。反觀別人,有幾個不把孫輩當(dāng)寶貝呢?
這里的風(fēng)俗是女兒生孩子,當(dāng)媽的要給外孫送成套的好被子和好衣服,討個好彩頭??墒菂怯衩飞鷮毉偟臅r候,母親任憑她明示暗示就是無動于衷。為這事,吳玉梅的婆婆挑了理。后來在寶瓊一周歲的時候,吳玉梅去商場給寶瓊買了一套兩百多塊錢的毛絨衣服,說是外婆給買的,想堵婆婆的嘴。不料自己的母親毫不領(lǐng)情,當(dāng)著吳玉梅和她婆婆的面,口無遮攔地說:“我才不會買這么貴的衣服呢,小孩子穿這么高檔的衣服干什么,亂花錢?!迸脜怯衩窡o比尷尬。
吳玉梅本來就不指望娘家給自己貼金、撐腰、出力,雖然現(xiàn)在“啃老成風(fēng)”,但她是個接了母親遞來的水果還要說謝謝的人,又自小要強(qiáng),凡事只要自己能解決,絕不輕易開口求人,連父母也不例外。可潛意識里,她還是希望自己和父母能更親近一點。她一直在反復(fù)告訴自己:母親雖然不愛表達(dá),但也是關(guān)心、疼愛她和她的孩子的??墒侨缃瘢赣H卻明確表示不愿意幫忙,這令她極度失望,真的想大哭一場。
吳玉梅振作精神,又打了第二個電話給她的婆婆。電話接通之后,吳玉梅把電話遞給了寶瓊,又沖寶瓊努嘴示意。寶瓊識趣地對著電話說:“奶奶好!”寶瓊奶奶在那邊很高興地答應(yīng)著:“寶瓊好!寶瓊乖不乖?。俊睂毉偰搪暷虤獾卣f:“奶奶,我很乖,我想奶奶啦!”寶瓊奶奶笑道:“奶奶也想寶瓊啦!”吳玉梅忙拿過電話說:“媽,你能不能來幫我照顧寶瓊一段時間呀?”可是寶瓊奶奶卻說:“你公公在縣政府上班,工作很忙的,他身體又不太好,我走了,誰來給他做飯照顧他呀!”雖然婆婆的話說得比自家母親委婉,但吳玉梅卻比剛才還窘迫,臉上火辣辣的,又恨又惱。她攥著手機(jī)的手爆出了青筋,可還是盡量溫和地說:“那你們也可以搬過來一起住??!這里離公公的單位也不遠(yuǎn)??h幼兒園的環(huán)境確實對寶瓊的身體很不利,新建房的粉塵太多了。”寶瓊在旁邊聽了,連連點著小腦袋。沒想到婆婆居然說:“親家那邊兩個人都已退休了,他們來照顧寶瓊不是很方便嗎?玉梅,你何必舍近求遠(yuǎn)呢?”gzslib202204051138掛斷電話,吳玉梅呆坐在床上,苦笑一聲。奇怪的是,二度失望后,反而沒那么失望了。其實她對公婆本來就沒多少奢望,結(jié)果在她的預(yù)料之中。她這個婆婆眼里只有兩個人,一個是現(xiàn)在縣政府辦公室當(dāng)副主任科員的老伴,一個是她那個被寵壞的不成器的兒子。
這么小的孩子好像也聽得明白大人的話了,寶瓊撲進(jìn)媽媽懷里說:“媽媽,我喜歡幼兒園,我愿意去幼兒園?!眳怯衩肪o緊地抱著溫暖的小身子說道:“乖寶貝,幼兒園不好,媽媽不會讓你去縣幼兒園的?!睂毉傆中÷暤卣f:“外婆和奶奶是不是都不想要我呀?”吳玉梅很心酸,解釋道:“不是的。她們是有自己的事。”寶瓊低著頭,過了一會兒又說:“媽媽,你就早上給我做多多的飯,把我鎖在屋里就行,我自己看動畫片,我自己玩,餓了就吃媽媽做的飯。”
接連碰壁沒有讓吳玉梅哭泣,遇到困難也沒有讓她退縮,可是孩子這么簡單的幾句話,卻讓她落下了滾燙的淚珠。吳玉梅哽咽著說:“這樣不行的,你還這么小,一個人在家不安全。你相信媽媽,媽媽會有辦法的?!睂毉傆终f:“如果爸爸回家就好了,媽媽就可以天天陪我啦,現(xiàn)在媽媽要出去賺錢?!眳怯衩凡辉偬颖苓@個話題,摸著寶瓊的臉頰,思忖著說:“你爸爸他一定會很快回來的。畢竟他還有我們呀……”寶瓊懵懂地看著她,又說:“爸爸雖然不怎么和我玩,但我有時候還是想他的,他是我的爸爸嘛?!鼻浦@么善良這么懂事的孩子,吳玉梅心里又是一番酸甜苦辣。
不知不覺,她的思緒回到了過去。
吳玉梅從小長得漂亮,性格堅強(qiáng)。從小到大,哥哥經(jīng)常出去玩,她放了學(xué)就要幫父母干活,連寫作業(yè)的時間都沒有。父母一度不想讓她上學(xué),想讓她早點出去打工補(bǔ)貼家用,但拗不過她,又看她成績好,這才作罷。
吳玉梅大學(xué)畢業(yè)后就在省城的一家私企工作,而哥哥只有高中學(xué)歷,好多年沒找到穩(wěn)定的工作,只能打些零工。父母認(rèn)為把她培養(yǎng)成才了,要她多扶持哥哥。她沒有什么話說,只能盡量壓縮自己的開銷,節(jié)省下來補(bǔ)貼家里。
一個偶然的機(jī)會,吳玉梅來縣城參加一個朋友的宴會,認(rèn)識了在縣國土資源局工作的黃永琳。一見之下黃永琳就被她迷住了,開始追求她。吳玉梅雖然長得漂亮,但一門心思只想工作,又沉默寡言,大部分男人見到她的冷漠就打了退堂鼓。
而黃永琳膽大,心細(xì),嘴又甜,再加上吳玉梅的父母對他的工作單位贊不絕口,認(rèn)為是個“鐵飯碗”,于是大力支持這門婚事。吳玉梅戀愛經(jīng)驗不足,沒看出他有什么不良習(xí)性,談了兩個多月戀愛,她就聽從父母之命,半是認(rèn)命、半是稀里糊涂地結(jié)了婚。
婚后兩人倒是也過了一段蜜里調(diào)油、和和美美的小日子。吳玉梅沒有從父母那里得到過多的關(guān)注和寵愛,黃永琳一對她好點,她就受寵若驚,覺得自己真是嫁對了人。
可沒想到,自從她懷孕后,他的一些不良行為就顯現(xiàn)了出來:不僅愛賭錢,還懶惰、投機(jī)取巧、愛貪便宜。吳玉梅苦勸過多次,他仍是不聽,有時索性幾天不回家。無奈生米已煮成熟飯,沒有地方買后悔藥了。
吳玉梅至今記得,寶瓊兩歲時得了急性扁桃體炎,而黃永琳又去賭了,手機(jī)根本打不通,寶瓊的爺爺奶奶回老家了,遠(yuǎn)水解不了近渴。她只好一個人抱著孩子樓上樓下地跑,排隊掛號、排隊驗血、取化驗單、按住寶瓊的手腳讓護(hù)士扎點滴。也是從那次起,她發(fā)現(xiàn)人的潛力是無窮的——她不僅學(xué)會了一只手高舉著點滴的藥瓶,另一手挾著孩子上廁所,還學(xué)會了坐著打盹兒。發(fā)高燒的孩子整夜都需要照料,每隔一小時擦身降溫,一小時測一次體溫,五小時左右吃一次退燒藥,時不時喂點兒溫水……這些都記在吳玉梅的腦子里?;貞浧饋恚菐滓垢裢饴L。吳玉梅一邊照料孩子,一邊反復(fù)跟自己說:會過去的,天馬上就亮了,孩子很快就好了。她知道,無論怎樣天都會亮的,天無絕人之路。
“天無絕人之路。”吳玉梅又默念了一遍這句話。
她打起精神做飯,煮了放了蝦米的鮮面湯。飯食雖然簡單,但母女倆吃得很香。見寶瓊吃了很多,吳玉梅心里很高興,還不忘提醒孩子晚飯別吃撐了否則不易消化。寶瓊說:“媽媽是最好的媽媽,也是我在地球上認(rèn)識的最好的動物?!甭犃诉@種不恰當(dāng)卻滿含愛意的表達(dá),吳玉梅笑了半天,說:“我的孩子也是最棒的!”
吃完了飯,寶瓊突然說:“媽媽,你帶我去上班吧,我會畫畫,也能幫媽媽干活掙錢?!?/p>
吳玉梅剛想拒絕,突然靈光一閃。她想,寶瓊說的雖是孩子話,但也未嘗不是個辦法啊!寶瓊這么可愛,這么聽話,帶到工廠去,同事們應(yīng)該也不會討厭她。她不忙的時候可以自己照看寶瓊,等忙起來,就讓同事幫著照看一下,跟自己關(guān)系不錯的張麗珠不是一直說喜歡孩子嗎?她打定主意,明天就帶寶瓊?cè)ド习唷S谑撬紫聛砦⑿χf:“明天媽媽就帶你去上班?!睂毉偢吲d地蹦跳起來。
寶瓊洗過澡,吳玉梅給女兒吹頭發(fā)、剪指甲,母女倆一邊看動畫片,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這是她們最放松、最溫馨的時候。寶瓊說到手舞足蹈處,不小心把茶幾上的玻璃杯碰到地上摔碎了。媽媽板起臉作勢要打她,她得意地晃腦袋表示不信,小人兒現(xiàn)在能準(zhǔn)確判斷事情到?jīng)]到挨打的程度。她狡黠地跟媽媽笑:“媽媽,我給你唱我最喜歡的歌吧!你就不生氣了。”見媽媽點頭,寶瓊就唱起來:
一閃一閃亮晶晶,滿天都是小星星。
掛在天空放光明,好像千萬小眼睛。
太陽慢慢向西沉,烏鴉回家一群群。
星星眨著小眼睛,閃閃爍爍到天明……
唱完后,寶瓊期待地看著媽媽問道:“好聽嗎,媽媽?”吳玉梅鼓掌:“太好聽啦!”寶瓊認(rèn)真地說:“媽媽,你要是迷路,就看看天上的小星星。老師說,星星可以給我們指路的?!?/p>
吳玉梅緊緊地抱了一下女兒,親了親她的小臉蛋,說道:“媽媽不會迷路的。因為你就是媽媽的小星星呀!”寶瓊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生活是由苦難組成的。”以前吳玉梅并不信這句話。她年少的時候,總是認(rèn)為天是藍(lán)的,水是清的,世界是美好的。少年不識愁滋味,可隨著步入社會、成家生子,識盡愁滋味的她也只能是“欲說還休”。生活不易,不想被打倒,靠什么呢?靠山山倒,靠人人跑,只有自己最可靠。吳玉梅靠的是一股韌勁兒。gzslib202204051139雖然生活中苦難遠(yuǎn)比歡樂多,但是歡樂卻比苦難更深刻,尤其經(jīng)歷過苦難之后的歡樂,更是讓人覺得愈加甜美。
《小婦人》里面說:“眼睛因流多淚水而愈見清明,心因飽經(jīng)憂患而日益溫厚?!眳怯衩凡皇鞘裁创笕宋?,她有普通人的韌勁兒,就像每一個歷經(jīng)苦難卻堅忍不拔的普通人一樣,她堅信今天比昨天好,明天會比今天好。何況,心中還有那小星星呢。
“迷路了,就看一眼天上的小星星?!眳怯衩酚X得,寶瓊就是她的希望,就是她的小星星。
3
寶瓊進(jìn)入工廠后,工廠的人果然都很喜歡她。她以往到了新的環(huán)境,都是怯生生的,可這次卻一點也不怕生、不害羞,別人問什么,她就答什么,小嗓子清清脆脆,還唱歌、跳舞,表演節(jié)目給大家看,吸引了許多人過來逗她玩。她好像知道自己必須融入到這個新環(huán)境,盡管工廠機(jī)器轟鳴、人聲鼎沸,沒有小朋友,沒有玩具,一點也沒有幼兒園那么好玩,小小的孩子還是盡力讓自己喜歡上了這個地方。
幾個同事都很關(guān)照寶瓊,主任王濤也過來慰問了幾句,大家都表示理解和支持。尤其張麗珠更是喜歡寶瓊。這姑娘年紀(jì)不大,以前就說自己從小喜歡娃娃,現(xiàn)在有個能說會道的娃娃就在眼前,還這么乖巧懂事,一口一個“張阿姨”,可把她高興壞了。張麗珠是文員,平時工作比較清閑,一上午一直圍著寶瓊轉(zhuǎn),跟她畫畫、剪紙、玩積木。她對吳玉梅說:“玉梅姐,我太羨慕你了,有寶瓊這么個寶貝小人精,多快樂呀!”吳玉梅只是笑著點點頭。旁人往往只看得到豐收果實的甜美和芬芳,其中培育幼苗的艱辛,又豈是一兩句話說得清的?
見張麗珠喜歡寶瓊,吳玉梅又有工作,就放心地把寶瓊交給她看管,自己全身心地投入工作了。
快中午的時候,張麗珠牽著寶瓊走過來:“快拿給你媽媽看?!睂毉偘咽掷锬弥囊粡埣堖f給了媽媽,紙上寫著字:“媽媽上班的地方真好玩,機(jī)器的響聲真好聽,媽媽忙著干活掙錢,張阿姨陪著我玩,媽媽是我的好媽媽,張阿姨是我的好朋友。”吳玉梅問:“不錯,這是誰寫的?”寶瓊揚(yáng)起小臉邀功一般說道:“當(dāng)然是我寫的啦!”吳玉梅故作驚訝道:“寶瓊什么時候會寫字啦?是不是在撒謊?”寶瓊的小臉皺成了一團(tuán),拽著張麗珠的衣角晃晃。張麗珠一邊笑一邊接過話茬說:“寶瓊可沒撒謊,這可是她口述,我執(zhí)筆的作品!”吳玉梅稱贊道:“真棒,我的寶瓊竟然會寫兒歌了!”寶瓊高興得合不攏嘴。
正笑著鬧著,溫思瑗進(jìn)了財務(wù)室,對吳玉梅說:“玉梅,一塊到食堂吃飯吧。”吳玉梅還沒有說話,張麗珠搶先說:“別,今天我要帶寶瓊?cè)ソ鹈瘓@吃大餐?!苯鹈瘓@是工廠附近的一家高檔飯店。小人兒聽見吃大餐,眼睛亮了,期待地盯著媽媽。吳玉梅不好掃麗珠的興,又不忍拒絕寶瓊,就說:“那我們四個人一起去金茂園吃吧。”寶瓊喊了一聲“耶”,就像兔子一樣蹦起來,還主動去拉溫思瑗的手,說:“阿姨,我給你唱小星星吧!”可是,溫思瑗掙開了寶瓊的手,不冷不熱地說:“那你們?nèi)コ源蟛桶桑∥胰ナ程贸粤?。”說完轉(zhuǎn)身就走了。
張麗珠從鼻子里哼了一聲道:“還不是走后門進(jìn)來的,擺這個臉給誰看。”吳玉梅趕緊沖她“噓”了一聲。
吃完飯回來的路上,寶瓊看到路邊有盛開的芙蓉花,驚喜地指給張麗珠看。張麗珠跑過去,摘了兩朵最大的芙蓉花,又摸出兩枚發(fā)卡把花夾在寶瓊的頭上,寶瓊樂得直晃腦袋,一大一小嘻嘻哈哈地鬧個不停。吳玉梅也跟著笑,但心里卻有點兒堵。剛才在金茂園吃飯的賬是她結(jié)的,雖然張麗珠也跟她搶著要結(jié),但她向來臉皮薄,怎么好意思讓張麗珠結(jié)呢。一頓午餐就花了一百多元,這對她和寶瓊來說太昂貴了。吳玉梅盤算著,以后還是吃食堂吧,或者是自己帶飯。
下午吳玉梅接到了一個電話,她的大學(xué)同學(xué)吳玉蓉從外地回縣城了,約她在金龍美食城相會。下班后吳玉梅就帶著寶瓊?cè)ジ凹s了。
吳玉蓉是她上大學(xué)時最好的朋友,兩人名字相似又是同縣,平時形影不離。因為吳玉梅長了一張顯小的娃娃臉,導(dǎo)致大家都以為吳玉蓉是吳玉梅的親姐姐,其實吳玉梅還要大一歲呢。吳玉蓉畢業(yè)后就去了外地工作,兩人已經(jīng)好幾年沒有見面了。
可是,這次一見到吳玉蓉,吳玉梅不免有點震驚。吳玉蓉的皮膚保養(yǎng)得很好,打扮得既時尚又靚麗。摸摸自己粗糙的皮膚,沒時間打理的亂發(fā),吳玉梅心里酸酸地想,就自己現(xiàn)在這副黃臉婆的模樣,兩人走在街上,別人肯定都會以為自己比她大了好幾歲。
兩人寒暄過后,吳玉蓉拿出一個包裝精美的洋娃娃送給寶瓊,寶瓊接過娃娃,說道:“謝謝阿姨,這個娃娃好漂亮??!可是阿姨更漂亮!”哄得吳玉蓉喜笑顏開,直夸寶瓊懂事。落座之后,吳玉蓉似笑非笑地說:“玉梅,我可告訴你,你要注意自己的形象,保養(yǎng)和調(diào)理好自己的身體,不然老公容易變心,老板容易把你辭退,哪個有危險你都吃不消?。 眳怯袢氐脑捪竦蹲右粯哟掏戳藚怯衩返男?,哪個女人不愛美呢?她轉(zhuǎn)移話題道:“哎喲,菜怎么還沒上來呢?”吳玉蓉單手撐著臉頰,眼眸轉(zhuǎn)了轉(zhuǎn),又對寶瓊笑嘻嘻地說:“寶瓊,你媽媽和阿姨誰漂亮?”寶瓊白了她一眼,冷冰冰地說:“我媽媽比你漂亮,我媽媽最漂亮!”這小人兒雖精,卻還不懂掩飾自己的情緒,只想神態(tài)莊嚴(yán)地捍衛(wèi)媽媽的尊嚴(yán)。吳玉梅有點尷尬,急忙呵斥寶瓊,可吳玉蓉卻絲毫不見生氣,她興致不減地繼續(xù)挑事:“你媽媽當(dāng)年確實漂亮呀,怪不得你爸爸對你媽媽窮追不舍呢??墒堑鬃釉俸?,也經(jīng)不住蹉跎呀。”吳玉梅見她不依不饒,有點兒不高興了,說:“我們不講這些,講些有意思的事情吧。”
吳玉蓉當(dāng)然不知道吳玉梅心里有多苦,又有幾個人知道呢?她和黃永琳談婚論嫁的時候沒有房子。之前黃永琳和父母同住在一套僅有七十平米的舊樓房里。吳玉梅拿出自己的積蓄,又跟娘家借了些錢,買了一套一百平米的房子,雖說也是舊樓,但畢竟有個寬敞的小家了。一來為了維護(hù)黃永琳的尊嚴(yán),二來怕人說閑話,這事她對外人是緘口不言的?;楹簏S永琳經(jīng)常不著家,對父母也疏于照顧,是她代他盡孝的。有一次婆婆因病住院,是她挺著肚子在醫(yī)院照顧婆婆,黃永琳和家公偶爾來,也是來去匆匆,一個聲稱要工作,一個忙著去打牌。孩子出生后,家務(wù)驟然倍增,吳玉梅從早到晚累死累活地干,黃永琳還是腳底抹油——溜得快。gzslib202204051139近幾年有句俗語:“媽媽生,外婆養(yǎng),爸爸回家就上網(wǎng),爺爺奶奶只欣賞?!笨蓞怯衩返奶幘?,卻比這還不如。外婆秉承著“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的觀念,只來照顧了十幾天,女兒還沒有出月子就走了。而爺爺奶奶,連欣賞都不愿意欣賞。因為他們嫌寶瓊是個女孩子,不能傳宗接代,夾槍帶棒、明里暗里的話沒少說。吳玉梅歷來性子溫順,可她最恨別人瞧不起女孩子,性格里倔強(qiáng)的因子被激發(fā)出來,她委屈地抱著孩子和公婆大吵一架,公婆才有所收斂。隨著寶瓊?cè)諠u長大,可愛懂事,婆媳矛盾也有所緩和。可是婆婆卻還是不愿意來照顧寶瓊。
4
第二天,寶瓊又被媽媽帶到了工廠。那天吳玉梅的工作很多,她示意女兒在沙發(fā)上坐著,寶瓊畢竟小,哪里坐得住,溜去秘書室找張麗珠阿姨玩。張麗珠今天也忙得很,領(lǐng)導(dǎo)讓她打印一份材料,這材料是溫思瑗起草的,王濤主任做了多處修改和調(diào)整,整張紙黑壓壓的一片,張麗珠看得很費(fèi)力,正一邊打字一邊抱怨?,F(xiàn)在寶瓊來纏她,她就摸了摸寶瓊的頭說:“寶瓊乖,阿姨現(xiàn)在沒時間陪你玩,你先自己玩吧?!睂毉傗筲蟮鼗氐綃寢屵@里來,吳玉梅哄了她幾句,便又急著工作了。不一會兒,溫思瑗進(jìn)來了,還拿出一根棒棒糖遞給了寶瓊,說:“今天太忙了,寶瓊先自己玩一玩吧,我和張阿姨要趕時間搞好一個上報材料。等忙完了,就來陪你玩?!眳怯衩芳泵Φ乐x,心里卻納悶,昨天溫思瑗還對寶瓊很冷淡,怎么今天這么親切?
快到上午下班時間了,劉廠長慢悠悠地踱過來,進(jìn)了財務(wù)室。吳玉梅趕緊站起來問好,寶瓊正坐在沙發(fā)上玩積木和拼圖。劉廠長問:“這是你的孩子?”吳玉梅忙答道:“是,這幾天幼兒園不上課,家里沒人看管,我就把她帶過來了。”劉廠長皺了皺眉,又看了看寶瓊,轉(zhuǎn)身出去了。廠長雖然什么也沒說,但吳玉梅不傻,看見廠長這樣的態(tài)度,她心里忐忑,隱隱有些不是滋味。
吳玉梅準(zhǔn)備帶寶瓊到工廠食堂去吃飯,她今天早上還煮了幾個雞蛋作為母女倆中午的加菜。張麗珠進(jìn)來說:“玉梅姐,我們一起到“金茂園”吃飯去?!眳怯衩汾s緊擺手說:“別去了,我們到食堂吃吧,我還帶了幾個雞蛋呢。”可張麗珠卻說:“玉梅姐,我們到“金茂園”吃吧,昨天讓你請客真不好意思,今天我請客。而且……”她壓低聲音說,“我有話跟你說?!?/p>
路上,張麗珠就憤憤不平地說開了:“玉梅姐,你說怎么有這種人呢!你帶孩子,礙她姓溫的什么事兒了,寶瓊是多好的孩子??!她跑廠長那里告狀,說什么工廠又不是幼兒園,小孩影響了大家的工作,還說我張麗珠就顧著哄孩子不干活了!胡扯,我那是被寶瓊影響的?明明是她寫的材料水平不行!她會干什么呀,還不都是你和王主任幫她。她怎么像個魔鬼一樣,也不積點德。寶瓊多可愛啊……”
吳玉梅的血一下子沖上了頭頂,她感覺自己好像離開了軀體,游離在旁邊。她表情木訥地說:“你別說了。寶瓊在這里呢,不能傷害孩子的自尊心?!睆堺愔轭I(lǐng)悟到了,趕緊閉上了嘴??墒且呀?jīng)晚了,寶瓊?cè)诵」泶?,她的小臉漲得通紅,緊緊攥著媽媽的衣角??蓞怯衩纺睦镱櫟蒙蠈毉?,她的身軀好像已經(jīng)不是自己的了。平日里走路都貼著墻邊兒的她,說拒絕的話也要加“對不起”的她,拼命地干活不為獎金、美差,只想能早點下班去接孩子的她,如今要撕破臉皮來和誰理論嗎?吳玉梅啊吳玉梅,你礙著誰了?他們憑什么這么對待你?難堪、羞恥、憤怒、失望交織著撕扯她的心。
吳玉梅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吃完這一頓飯的。草草地結(jié)束了這頓食不知味的飯后,吳玉梅照理要去付錢,可不知什么時候張麗珠已經(jīng)悄悄地付錢了。剛回到廠里,王濤主任就來找她,一副有口難言的表情。吳玉梅心知肚明,告訴王主任,她下午要去財政局辦事,現(xiàn)在就帶寶瓊回家去,以后再也不會帶寶瓊來廠里了。王主任趕緊點頭應(yīng)允,一臉愧疚地擦著臉上的汗。吳玉梅知道,這事和王濤沒什么關(guān)系,人家也沒義務(wù)照顧你,況且說到底王濤和她一樣,都是做不了主的人,誰又能為難誰呢?
吳玉梅的電動車騎到縣城大街上時壞了,怎么也修不好,她只得把電動車寄放在一個熟人的店里。母女倆在街上走著,誰也不說話。吳玉梅比往常更挺起腰板,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是多么落魄、無奈。寶瓊癟著嘴,皺著小臉,可她竭力忍著不哭。她清楚自己已經(jīng)成了媽媽的包袱。寶瓊說:“媽媽,我想杜老師了,我要回幼兒園?!眳怯衩芬е篮鸬溃骸罢f了不去就不去!”寶瓊被嚇了一跳,忍耐了許久的淚珠終于滾落下來。吳玉梅只得蹲下哄女兒。
吳玉梅拿出電話,手指在母親的號碼上停留了許久,也沒有撥出去。她又劃到婆婆的號碼上,又猶豫了半天,也沒有動?,F(xiàn)在真是沒路可走了,難道真的讓孩子繼續(xù)上縣幼兒園?不,絕對不行。
這時,一個年輕女子走上前來搭訕:“寶媽您好,寶貝上幼兒園了吧,是上縣幼兒園嗎?”吳玉梅沒說話,她打量著眼前這個姑娘,對方穿著樣式簡單的深藍(lán)制服,看上去很規(guī)矩。隱約間,她覺得自己大概猜得到對方的來意,她心里敲起了期待的鼓,臉上卻絲毫不顯——她還要觀察。果然,那個姑娘接著說:“我沒猜錯的話,寶貝應(yīng)該是上縣幼兒園小班吧,那里的教室剛建成裝修好,會嚴(yán)重影響寶貝身體的,要不要到我們怡寶幼兒園來試一試呢?絕對安全,價格實惠!”吳玉梅眼睛一亮,再也按捺不住,一把拉住對方的手,急急地問:“幼兒園管不管孩子的中午飯?有地方給孩子睡午覺嗎?”姑娘想必是沒見過這么急切的家長,愣了一下說:“姐姐,你這些要求我們都能滿足的。”吳玉梅又覺得不放心,問道:“怡寶幼兒園?在哪個位置?我怎么沒聽說過?”姑娘答道:“是剛創(chuàng)辦的,在縣城東北部,離這里很近,我就是那里的老師。如果您不放心,可以現(xiàn)在就跟我去看看,保證無裝修污染!”
到了幼兒園,吳玉梅才知道所謂“保證無污染”是什么意思:這是一家由舊民房改造的幼兒園,房屋又小又破舊,也沒有什么新建的基礎(chǔ)設(shè)施,根本不像是一家幼兒園,反倒更像一間廠房。這家幼兒園不分大小班,一共只有十幾個孩子,園長自己的兒子也在其中。園長姓林,是個四十多歲的矮胖女性,看上去很憨厚,也很滄桑。吳玉梅跟園長聊了聊,知道園長的丈夫幾年前去世了,她既要帶孩子又要賺錢,實在不能兼顧,于是就想辦法開了這家幼兒園。gzslib202204051139園長的遭遇與自己簡直如出一轍,吳玉梅聽得眼睛都濕了。她問明寶瓊不上課的時間里有沒有老師照管、提供午飯等情況后,當(dāng)場就爽快地交付了一個月的園費(fèi)。怡寶幼兒園雖然條件差,可是費(fèi)用也比別的幼兒園少了一大截。
事情辦完后,吳玉梅松了一口氣。這時她才注意到,從參觀幼兒園到交付園費(fèi),寶瓊?cè)虥]有說一句話。雖然她一直順從地跟著大人,沒有表示一丁點兒的反對,可是她真的愿意嗎?她會喜歡這家環(huán)境差、設(shè)備簡陋、孩子又少的幼兒園嗎?
吳玉梅心里不免有些忐忑不安。她蹲下來,想問問寶瓊的意見,但是她最終忍住了。如果寶瓊說不喜歡來,那她怎么回答?寶瓊很聽話,如果要她來她是一定會來的,可是要這么小的孩子去遷就大人,作為一個母親,心里該有多難過?
吳玉梅竭力不去想孩子愿不愿意來這家私立幼兒園,她勸自己:只能這么解決了,好歹這是家幼兒園,寶瓊好歹有待的地方,而且放學(xué)也有老師照管,不必?fù)?dān)心孩子出現(xiàn)什么意外,這難道不是當(dāng)前最理想的選擇嗎?吳玉梅在心里一遍遍地說服自己。
5
早晨,安頓好了寶瓊,吳玉梅早早就到了工廠。上班時間過了半個小時,溫思瑗才姍姍來遲。吳玉梅心里有怨氣,并不想跟她打招呼,便裝作認(rèn)真工作的樣子一直低著頭。
溫思瑗卻過來跟她打招呼。吳玉梅抹不開面子,還是回應(yīng)了。但她也不是有城府、會來事的那種女人,所以她回應(yīng)得很生硬。但是溫思瑗卻不以為意,她笑嘻嘻地道:“玉梅,怎么不帶孩子過來呢?寶瓊多招人疼?。 ?/p>
聞言吳玉梅既驚詫又氣憤,明明是溫思瑗告了黑狀,現(xiàn)在怎么又能說出這樣的話?她目瞪口呆,一時竟不知道如何應(yīng)對。見她沒回應(yīng),溫思瑗掛著笑容,慢悠悠地踱著步走開了。吳玉梅強(qiáng)按住氣得發(fā)抖的手,想起前兩天跟吳玉蓉的聚會,吳玉蓉說,人年輕的時候可以保持真性情,但一旦到了30歲,尤其是女人,就要學(xué)會多種應(yīng)變能力,不然就會吃虧。吳玉梅當(dāng)時不以為意,現(xiàn)在卻不得不承認(rèn):自己是看得不透徹,是和眼下的社會脫節(jié)了!或許就是修煉得不夠,才會總是在人際周旋中吃虧,她既不會告黑狀,更不會告了狀后裝沒事。可是認(rèn)清現(xiàn)實之后,是甘愿吃虧,還是學(xué)習(xí)社會潛規(guī)則?也許對于很多人來說,這根本就不是一個選擇題。沒辦法學(xué)會才是問題!她就是這樣的秉性!
下午吳玉梅忙著干活,溫思瑗走進(jìn)來說:“玉梅,都四點多了,你快點兒回去吧?!彼偰茉诿魈庂u吳玉梅一個人情。吳玉梅也見識過了。她氣得不回答,等溫思瑗走出去一會兒后,她才起身拎著包走出去。怡寶幼兒園離工廠和家都比較遠(yuǎn),但這都不是問題,主要是這個幼兒園條件太差,好在堅持幾個月,就可以再把寶瓊送回縣幼兒園了。一想起這個,她總是自責(zé)愧對寶瓊。
到了怡寶幼兒園門口,吳玉梅剛下車,就迎來令人震驚的一幕。寶瓊不再是那個隱忍順從的芭比娃娃,她掙脫拉著她的林園長的手,撲向了媽媽,大聲哭喊著:“媽媽,媽媽,快回家去,我怕這里!”
吳玉梅定睛一看,頓時感覺血液都沖到了腦子里。寶瓊的衣服臟兮兮的,臉上、胳膊上有好幾道滲血的傷痕,滿臉淚水,哭得啞了聲。吳玉梅緊緊抱著寶瓊?cè)跣〉纳碜?,再沒有什么時候比此刻更讓人意識到寶瓊還是個弱小的孩子,也再沒有什么時候比此刻更讓一個母親心痛的了。
吳玉梅紅著眼睛,像一頭受了傷的母獅,看向林園長,還有她身邊站著的五六歲男孩。寶瓊泛白的手指緊緊地抓著媽媽,不停地重復(fù):“我怕他,我怕,回家去,我再也不來這里了。”
吳玉梅指著那個男孩問道:“是不是他打了我的孩子?他是你的孩子嗎?”林園長那張圓臉埋得低低的,說:“我的孩子是打了您的孩子,我向您和您的孩子道歉。我們這一共就兩個老師,孩子們都在一起玩,難免照顧不到……”
吳玉梅再也按捺不住,她用全身的力氣把手里的包砸向林園長,尖聲喊道:“我的孩子才來了一天就被打成這樣!”哭喊聲引來了周圍的行人,一些人駐足觀看。一向愛面子的吳玉梅此時卻絲毫不顧形象,與林園長廝打在一起。林園長不停地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您看要不要帶孩子去醫(yī)院,或者是要什么賠償,我保證今后一定好好對您的孩子……”寶瓊啞著嗓子不停地喊:“我怕,我再也不來這里了,我不要來這里,回家媽媽,快回家……”
吳玉梅的心都要碎了,寶瓊只會說“不來這里”,可這句話中蘊(yùn)含著孩子多少的委屈和害怕。她本應(yīng)昨天就征求孩子意見的,這句“不來這里”本應(yīng)昨天就說出來的,那就不會有今天的事??伤龥]有給孩子機(jī)會,她親手把孩子送到這里,使孩子遭受了身心傷害。吳玉梅抬起了胳膊,對準(zhǔn)眼前那張喋喋不休的“我保證今后一定好好對您的孩子”的嘴巴,拼盡全力地扇了過去。她大腦一片混亂,只想把欺負(fù)她孩子的人踩在腳底下……
巴掌還沒有落到林園長臉上,吳玉梅眼前就一陣發(fā)黑,她跌跌撞撞地向前跑了幾步,感覺自己像踩在棉花上。她聽見圍觀群眾有的可憐吳玉梅和寶瓊,說這么小的女孩被欺負(fù)成這個樣子;也有人可憐林園長,覺得開辦幼兒園本來就不容易,條件不好,孩子也難管;也有人說,縣幼兒園怎么能用剛建成的樓房給小孩子做教室,使一些家長不得不把這么小的孩子送到這種私立幼兒園來……最后,她聽見林園長驚慌失措的聲音:“吳女士,你怎么了?”
吳玉梅感到大地像一面豎起來的堅實的墻,牢牢地托住了自己的身軀。她心里轉(zhuǎn)過無數(shù)個念頭,想自己作為一個母親,竟然不能給自己的孩子提供一個安全的不被傷害的場所,這是多么的無能與失敗啊;想生活如此艱難,她只想一家人平安度日,卻無論如何也做不到。她只覺得很累,再感覺不到心里的星星了。她安然地閉上了眼睛,遠(yuǎn)離了她三十年的生命里所有的美好和痛苦,遠(yuǎn)離了這個讓她的孩子受到傷害的幼兒園,遠(yuǎn)離了那些久遠(yuǎn)的青春和愛戀,遠(yuǎn)離了那些孩子成長時令人心動的細(xì)節(jié)……
在連日的心力交瘁下,吳玉梅昏倒在地上。
6
一閃一閃亮晶晶,滿天都是小星星。gzslib202204051140掛在天空放光明,好像千萬小眼睛。
太陽慢慢向西沉,烏鴉回家一群群。
星星眨著小眼睛,閃閃爍爍到天明……
吳玉梅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在夢里,她和黃永琳還有寶瓊,一家三口和和美美地生活在一起,而黃永琳也沒有賭博和偷摸的惡習(xí),寶瓊上著很好的幼兒園,有爺爺奶奶、外公外婆的寵愛——她的父母,就像寵愛她一樣寵愛著寶瓊。寶瓊每天都幸福地唱著那首她最喜歡的兒歌《小星星》。
吳玉梅的意識慢慢恢復(fù),可是耳畔熟悉的稚嫩童聲卻沒有消失。吳玉梅睜開眼睛,看到趴在床邊的寶瓊。寶瓊見她睜眼,高興地大叫著:“媽媽醒啦!”
寶瓊臉上的傷口已處理過了。她伸手碰了碰,問道:“寶瓊,疼不疼?”
寶瓊搖搖頭。這時,旁邊響起來一個大嗓門:“玉梅啊,你別動!好好休息吧,醫(yī)生說你勞累過度,氣急攻心,才昏倒的?!?/p>
吳玉梅轉(zhuǎn)頭一看,身邊坐著自己的母親。她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原來是在醫(yī)院里。而父親、母親、公公、婆婆都在,她以為自己在做夢。
吳玉梅的母親湊到床邊,搓著雙手,目光游移,一副不知道怎么開口的樣子,吳玉梅很少見到母親這么局促不安,以為她有什么事,便開口道:“媽,你想說什么盡管說吧。”吳玉梅的母親如夢初醒一般連連擺手說:“不是不是……我說玉梅啊,你累成這個樣子,怎么不早說呢?我和你爸還以為你沒什么事……”吳玉梅的父親在一旁捅了捅她的胳膊,她把后面的話咽了下去,扯開話頭說道:“是我和你爸疏忽了。你呀,以后也別那么硬氣,你怎么不跟我說呀!我說不方便來帶寶瓊,也可以把寶瓊送到我那里去看管呀?!?/p>
吳玉梅的婆婆趕緊插嘴道:“親家,寶瓊是我孫女,還是我來照顧吧。我和老伴過來幫玉梅帶孩子,也很方便的。”
吳玉梅有點懵,她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在她暈倒的這段時間竟然發(fā)生了這么大的改變,母親和婆婆竟然爭著幫自己帶孩子了。
這時,病房的門被敲響了。吳玉梅往門口看去,只見林園長提著一袋水果,垂著肩膀,低著頭走了進(jìn)來。
林園長小心翼翼地把水果放在吳玉梅床邊,局促地說道:“吳女士,真對不起,把你氣昏了,都是我的錯,你和寶瓊的醫(yī)藥費(fèi)我都會負(fù)責(zé)的,還有……精神損失費(fèi)。”
吳玉梅經(jīng)過了昏迷一事,多多少少冷靜了下來。雖然寶瓊受了欺負(fù),間接導(dǎo)致了自己昏倒,但是歸根到底也不是林園長的錯,她做不出來訛人的事情。
“林園長,我的病和你沒關(guān)系,你只負(fù)責(zé)寶瓊的就行?!眳怯衩吠A送S掷浔卣f,“精神損失費(fèi)就免了,以后林園長還是管好你的孩子和怡寶幼兒園吧?!彪m然知道這事不能全怪林園長,但她還是沒法對她和顏悅色。
可是林園長卻沒有走。她低聲說:“怡寶幼兒園已經(jīng)被教育局關(guān)停了?!?/p>
吳玉梅聞言愣住了。這一刻她的心情很復(fù)雜,有點如釋重負(fù),畢竟這個幼兒園害自己的寶瓊受傷了;又有點同情與惋惜,女人本就心軟,林園長的不容易她也看在眼里;最后還有點淡淡的惶恐,寶瓊又沒有幼兒園可去了。
林園長像看透了她的心理一樣,說道:“寶瓊以后可以去縣幼兒園了?!?/p>
縣幼兒園?吳玉梅皺著眉頭,疑惑地看向林園長。
林園長繼續(xù)說道:“縣幼兒園現(xiàn)在也整頓啦!教育局把原來占用幼兒園的地方搞培訓(xùn)班和展覽的挪到別處去了,現(xiàn)在小班被安排在那層樓里,很寬敞的!”
“真的?”吳玉梅聞言又驚又喜,徑直接坐了起來。她身邊的父母急忙扶住她,可她哪顧得上這些。
林園長的圓臉上綻出一抹微笑:“當(dāng)然是真的。我也要到縣幼兒園去做助教了,我準(zhǔn)備學(xué)些經(jīng)驗,到時候再重新辦園,得經(jīng)教育局審批。聽說取得辦學(xué)資格的民辦幼兒園國家還有補(bǔ)貼呢。”
吳玉梅倒不關(guān)心林園長的計劃,她只顧著自己歡喜。寶瓊又能去幼兒園了,這可以說是解決了她心里的一塊心病。
林園長走了以后,吳玉梅就堅持要出院。醫(yī)生說她還是低血糖、低血壓,建議她再觀察一天,父母公婆也不同意她出院。
吳玉梅不知道,她這次昏倒,嚇壞了她的親人。她一貫堅忍、要強(qiáng),打碎牙也要往肚子里咽,在娘家時扶持父母,出嫁以后照顧小家,樣樣做得來。她把自己活成了一棵永遠(yuǎn)挺拔的大樹,永遠(yuǎn)給別人遮風(fēng)擋雨,別人也就以為她永遠(yuǎn)不會倒下??墒怯钟姓l不會累呢?在風(fēng)雨交加的時候,大樹也會支撐不住??!好像只有在這個時候,大家才突然意識到,她也僅僅是個女人,一個需要關(guān)懷的柔弱女人。
好說歹說拖了一個中午的時間,下午吳玉梅不由分說要出院,大家都拗不過她。這時吳玉梅的婆婆腳下生風(fēng)地走過來,將手里的手機(jī)遞給她。
吳玉梅先是疑惑地看著婆婆,緊接著她從婆婆臉上的笑容里看出了什么,接過手機(jī)的手都顫抖了。她按捺住砰砰亂跳的心,把手機(jī)湊到耳邊“喂”了一聲。
聽筒里傳來黃永琳的聲音:“玉梅,聽說你昏倒了,你,你……”
聽著這個闊別了好幾個月的聲音,吳玉梅一瞬間有些迷茫,她呆呆地“嗯”了一聲。
黃永琳說:“玉梅,我這兩天就能回家了。我被撤了職,判刑兩年,緩刑兩年執(zhí)行。這些日子苦了你們母女了。我被調(diào)查期間,才認(rèn)識到我犯了多大的錯誤。我對不起國家,對不起人民,也對不起你們母女。我以前不聽你的話,游手好閑,犯了錯,結(jié)果受到了懲罰,讓你們擔(dān)心了?!?/p>
吳玉梅一只手舉著手機(jī),另一只手捂著嘴,眼淚已經(jīng)滾落下來?!包S永琳可以回家了”, 這是她盼了太久太久的一句話,而今聽到,卻令她有種不真實感。
吳玉梅有很多話想說。她想安慰丈夫,被撤職了沒關(guān)系,只要一家人在一起比什么都強(qiáng);也想告誡他,既然回來了,以后千萬別賭博了,也別再干壞事了;更想罵他幾句,把這段時間的擔(dān)驚受怕發(fā)泄給他……但最后,她只是哽咽著說了一句:“回來就好。”
電話里黃永琳的聲音也哽咽了。
一旁的寶瓊?cè)滩蛔〈蠼械溃骸鞍职郑 ?/p>
黃永琳聽到寶瓊的聲音,大聲說道:“寶瓊,爸爸以后一定做個好爸爸,好好照顧你和媽媽?!?/p>
寶瓊高興得手舞足蹈,又唱起歌來:
一閃一閃亮晶晶,滿天都是小星星。
掛在天空放光明,好像千萬小眼睛。
太陽慢慢向西沉,烏鴉回家一群群。
星星眨著小眼睛,閃閃爍爍到天明……
在這天真喜悅的兒歌里,吳玉梅往窗外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