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洪平

技術越來越先進，P圖、換臉、玩鬼畜早不是難事。朋友圈、微博、短視頻等平臺上，類似的游戲一直存在并流行，一些人利用社交媒體這一便利條件，隨意P圖換臉找樂子，結果，玩著玩著就攤上事了。

前不久，一個叫“宋宋璨”的美妝網紅因“P圖玩?！比橇藗€事。她自曝正和一個吳姓年輕男星戀愛，還把自己的照片和吳姓男星的照片P在一起發(fā)到網上，結果被大量轉載且變得不可控制。吳姓男星的粉絲不干了，“宋宋璨”自己也慌了，最后，她不得不出來發(fā)文道歉，刪掉微博才算息事寧人。

“宋宋璨”的例子不是第一個，近年因“P圖玩?！迸黾m紛的案例就有不少。

前段時間，北京互聯(lián)網法院發(fā)布了一份關于網絡環(huán)境中侵害肖像權案件的調研報告。報告顯示，自2018年9月至2020年8月，北京互聯(lián)網法院共受理利用網絡侵害人格權糾紛6284件，其中涉及侵害肖像權的糾紛4109件，占比約65.4%，居人格權糾紛受案的首位。

這份報告指出，隨著圖像處理技術、人工智能技術的不斷發(fā)展，侵害肖像權方式呈現出與新技術、新場景相結合的趨勢，不少案件出現了以P圖、AI換臉等技術手段偽造他人肖像，對他人肖像進行惡搞或商用行為。

記者就此也梳理了一些案例，有些確實比較典型。如一名網友把明星王一博的照片和另一男星的照片P在一起進行對比并做商用，結果被王一博的經紀公司訴至北京互聯(lián)網法院;國內某電視臺在其推理綜藝秀節(jié)目《明星大偵探》中，把美國流行天后賽琳娜·戈麥斯的腎移植照片P圖剪輯在節(jié)目里播出，讓賽琳娜的粉絲頃刻間就怒了;還有一家國內影視機構，在其作品《密室逃脫-暗夜古宅》中P用國外藝人的照片作為“遺照”道具，引發(fā)網絡爭議。

除了一些知名案例，我們還看到，生活中確有不少人喜歡拿同事、朋友、明星或者一些特定人物的照片“P圖玩?！?，七弄八弄做成各種“效果圖”“表情包”，發(fā)到網上或朋友圈逗人開心，大家一點贊，自己也高興得不行。

那么，本意想娛樂自己也娛樂他人的“P圖玩?！睍鞘聠?？玩得過火了要擔責嗎？P張圖片發(fā)到網上或者朋友圈逗大家一樂，有法律風險嗎？

對此，河北省秦皇島市檢察院檢察官胡玲蕊表示，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第119條規(guī)定：任何組織或者個人不得以丑化、污損，或者利用信息技術手段偽造等方式侵害他人的肖像權。未經肖像權人同意，不得制作、使用、公開肖像權人的肖像，但是法律另有規(guī)定的除外。民法典還規(guī)定，未經肖像權人同意，肖像作品權利人不得以發(fā)表、復制、發(fā)行、出租、展覽等方式使用或者公開肖像權人的肖像。

胡玲蕊說，民法典規(guī)定任何組織或者個人不得以丑化、污損，或者利用信息技術手段偽造等方式侵害他人的肖像權，這里的“利用信息技術手段偽造”，就包括了利用PS這種軟件技術在內的隨意捏造或編造他人肖像的方式。

像“宋宋璨”把某男星的頭像和自己的照片P在一起發(fā)到網上，不僅侵害了某男星的肖像權，如果涉嫌丑化、污損他人形象的，還可能侵犯到他人的名譽權。

前不久，一名網友在網絡上發(fā)圖稱，“南京祿口國際機場正在遣返四川籍乘客”，并配發(fā)了一張印有“請來自四川省成都市的旅客原路返回”的告示牌。實際上，這名網友所發(fā)的圖片并不是真的，而是他P出來的。真正的內容是“請來自成都市郫都區(qū)的旅客主動到此來登記”。該告示板是中英文，網友P的是中文，英文內容未變，屬于變造的半成品。南京祿口機場方面稱，該P圖嚴重違背事實，擾亂防疫公共秩序，屬于違法行為，當即，機場保安部門就請公安機關介入事件調查。

P圖、換臉、玩鬼畜，確實很爽，不過，凡事都有度，再好玩的事也不能太任性。濫用信息技術手段胡P亂P，不僅會造成他人社會評價降低，還會給被侵權人身心造成傷害，嚴重的會觸犯法律。

中國人民大學法學院教授楊立新強調，民法典在肖像權一章中規(guī)定非常明確，未經肖像權人同意，不得制作、使用、公開肖像權人的肖像。民法典還規(guī)定任何組織和個人不得以利用信息技術手段偽造的方式侵害他人的肖像權。也就是說，如果被換臉的人他本人沒有同意，而你擅自用了拍攝、繪畫、P圖、鬼畜等各種方式處理他的臉，你就違法了。

記者梳理相關案例時注意到，現在不少P圖侵權行為都是以比較隱蔽的方式出現的，而其中的軟文廣告和在網絡店鋪中售賣明星同款商品的情況尤為突出。

北京互聯(lián)網法院的調研也顯示，近一時期肖像侵權案中，約50.8%的侵權行為方式是以軟廣告的形式出現的，其中微信公眾號中的軟廣宣傳占比最多。

北京互聯(lián)網法院指出，未經許可在軟文廣告中使用他人肖像構成侵權。在軟文廣告中P圖嵌入明星肖像，雖然尚不足以使公眾產生明星代言的誤解，但是因明星肖像產生的引流效果，能夠顯著增加商業(yè)營收，同時會對明星肖像許可使用市場帶來沖擊。

專家表示，侵犯肖像權的代價總體是不低的，輕則要公開賠禮道歉，重則要付出經濟賠償甚至遭受刑事處罰。

曾有一家公司因使用“葛優(yōu)躺”的形象就被法院判賠了7.5萬元。還有一家商場，因P了知名藝人劉嘉玲的照片放在櫥窗中，被法院判決侵犯當事人肖像權，商場因此賠償對方100萬元。

北京互聯(lián)網法院表示，在經濟賠償中，肖像權人的知名度是酌定計算賠償金時的重要考慮因素。如在一起案件中，被告某公司未經許可，在其官網上使用了已離職員工葛某某的肖像進行商業(yè)宣傳。在該案中，葛某某系不具有社會知名度的普通權利人，法院經審理后結合案件具體情況，判令被告賠償原告葛某某經濟損失2000元。而在另一起案件中，被告某衛(wèi)浴公司未經許可，在其官網上展示了影視演員周某某的肖像，考慮到周某某具有較高的社會知名度，并結合案件的具體情況，法院最終判令被告賠償原告周某某經濟損失3萬元。

律師表示，除了這些，P圖本身還涉嫌侵犯版權，主要是侵犯原圖作者的署名權、修改權、保持作品完整權、網絡信息傳播權等。

網上一度熱炒的知名藝人林志穎在微博曬P圖被判侵權就是一個典型案例。林志穎將國內攝影人朱慶福的一幅獲獎攝影作品修改后發(fā)在自己微博上，同時配上誤導性文字。該條微博被大量轉發(fā)、評論和點贊。原圖作者朱慶福發(fā)現后一紙訴狀將林志穎和某微博運營公司訴至北京市海淀區(qū)法院，要求停止侵權、賠禮道歉并賠償經濟損失。法院審理認定，林志穎構成侵權并賠償朱慶福34.5萬元。

法院判決的理由是，朱慶福系涉案作品的著作權人，享有涉案作品的著作權。除法律、法規(guī)另有規(guī)定外，他人未經朱慶福許可不得擅自使用涉案作品。林志穎在其個人微博中發(fā)布了涉案微博配圖，經比對，涉案微博配圖較涉案作品在四周上進行了裁剪，并將涉案作品中間面朝鏡頭的主要人物形象的面部更改為林志穎個人面部形象。

法院表示，林志穎未經許可將涉案作品置于向公眾開放的微博平臺向不特定微博用戶傳播，進而向其他第三方媒體進一步擴散開，林志穎在發(fā)布涉案微博配圖時未為朱慶福署名，其應當意識到未經許可使用他人作品構成侵權。林志穎的行為已經構成對朱慶福涉案作品署名權、修改權、保護作品完整權和信息網絡傳播權的侵犯。朱慶福關于要求林志穎停止侵權、賠禮道歉、賠償經濟損失和合理開支的訴訟請求，法院予以支持。

也有專家表示，對于P圖散布一些不實消息，還涉嫌違反治安管理處罰法。該法第二十五條規(guī)定，散布謠言，謊報險情、疫情、警情或者以其他方法故意擾亂公共秩序的，處5日以上10日以下拘留，可以并處500元以下罰款;情節(jié)較輕的，處5日以下拘留或者500元以下罰款。至于如何罰，具體主要看P圖產生的社會危害性，即是否有人被不實的消息所實際誤導，或者潛在的可能被誤導。如某網友所P的“南京祿口國際機場正在遣返四川籍乘客”一圖，如果真有四川人因為看了P圖以為不能來南京機場，并且給旅客出行造成困擾，公安機關可根據具體情況，酌情予以處理。

當然，道歉、賠錢還只是輕的，嚴重的還可能觸犯刑法。國內一家網站因P用了多張知名年輕藝人蔡某某的照片，且配有相關文字，結果收到蔡某某公司的律師函，律師函稱這家網站不僅侵犯了蔡某某的肖像權，還存在“惡意誹謗”“惡意剪輯”“使用了諸多侮辱性詞匯”等行為，涉嫌侵犯蔡某某的名譽權。如果真如律師所言，這家網站的行為就有可能要進入刑法的管轄范圍，因為刑法第二百四十六條明確規(guī)定，以暴力或者其他方法公然侮辱他人或者捏造事實誹謗他人，情節(jié)嚴重的，處以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管制或者剝奪政治權利。

對此，浙江律師顧笛表示，一些圖片被P成了漫畫、惡搞等形式，看起來與真人的肖像不同，但還是能通過臉部輪廓及面貌特征認出他是誰。如果使用這樣的圖片，未經本人同意用于商業(yè)盈利行為，比如用于廣告宣傳、表情包出售等，這有可能構成侵權甚至違法犯罪。

有的人覺得，我就P圖玩了一下，沒有用于商業(yè)目的，這也不行嗎？回答是，不行。

浙江省寧波市鄞州區(qū)法院近年來審理過多起圖片侵權案件，該院一名法官表示，圖片侵權類案件被告敗訴率幾乎為100%，所以，有必要提醒一些P圖“發(fā)燒友”，“P圖玩?！睍r，務心謹慎，不要把“非營利目的”當作借口，別以為沒用P圖賺錢就沒事，其實有事。

寧波市海曙區(qū)法院受理過4起圖片侵權案件，有兩起案件的被告是機關行政單位。被訴的理由，一個是因為在某噴繪中擅自使用了著作權人的圖片，另一個是因為在其官方網頁上使用了著作權人的圖片。接到法院傳票后，兩家單位都辯稱：他們是出于非營利目的，不應承擔侵權責任。

但法官認為，著作權法第二十四條雖然規(guī)定了13種可以不經著作權人許可、不向其支付報酬但應當指明作者姓名、作品名稱的情形，其中一種情形就是“國家機關為執(zhí)行公務在合理范圍內使用已經發(fā)表的作品”。但法院甄別之后，發(fā)現這兩起案件中的被告都不屬于在執(zhí)行公務的合理范圍之內，因此，認定其不能以“非營利目的”來推卸其應該承擔的侵權責任。

法官表示，避免圖片侵權糾紛的發(fā)生，最好是使用著作權人明確的作品，在其授權后合理使用。對著作權人而言，在發(fā)布作品時，不妨用添加水印等方式標明著作權，防止侵權行為的發(fā)生。

法官還提醒，P圖惡搞不行，網上的圖片隨意使用也不可以。比如，有的單位和個人為美化環(huán)境，在自家的圍墻上噴繪了美麗的圖案。而圖案的模板，不少來源于網上圖片，這樣，用圖的單位或個人有可能因圖片侵權被告上法庭。

“有些人使用圖片，為圖方便，習慣上網尋找免費素材。殊不知，這種做法很容易造成侵權?！焙Ｊ飬^(qū)法院法官解釋說，不少人知識產權保護意識淡薄，許多被告接到法院傳票時還很納悶，圖片網絡上到處可見，誰都可以復制使用，難道這也構成侵權？沒錯，這種行為構成侵權。因為多數侵權行為都是著作權法規(guī)定13種情形之外的行為。

法官表示，著作權分為著作人身權與著作財產權，其中的著作財產權包括復制權、改編權、發(fā)行權等多項權利。未經著作權人同意，改造和使用著作權人的圖片，同樣構成侵權。

從司法實踐來看，不少單位或個人莫名坐上被告席，多是由于被委托的廣告代理公司不懂法造成的。有一些廣告公司為圖省事，往往信手找來一張圖片，再進行改造就出籠了。

法官提醒，大家在委托設計公司制作時，可以讓對方提供作品的合法來源，比如是否經過合法的授權等。因此，大家在使用圖片時一定要注意，免費網站免費下載并不代表可以任意使用，無法得知著作權人、不具有侵權故意都不能成為推卸責任的理由。

不過，北京律師高同武也表示，就肖像權的保護而言，我國目前的法律還有局限性，主要表現在立法上存在許多不足和空白。民法典沒有頒布前，早先的民法通則曾規(guī)定，公民享有肖像權，未經本人同意，不得以營利為目的使用公民的肖像。民法典頒布后，刪除了“以營利為目的”這一構成要件，但在何為“營利”何為“非營利”方面規(guī)定得不甚明確。

高同武建議適當時候應對現行法律進行補充，對不以營利為目的歪曲、侮辱、丑化肖像的行為，應認定為對肖像權的侵害。應明確肖像的范圍，包括自然人的外貌、體貌以及肖像制品和作品，以及明確肖像權違法阻卻事由，主要包括當事人同意、肖像不可辨認、公共利益需要以及合理使用等。

不少法律人士和相關研究人員認為，“P圖玩?！北澈?，實質上是“惡搞文化”與主流價值的“相愛相殺”。所謂“惡搞”，就是網絡亞文化土壤中生出的一種文化現象，對嚴肅主題加以解構，從而建構出喜劇或諷刺效果的胡鬧娛樂文化。特點是反叛傳統(tǒng)，追求個性，抓人眼球。不可否認，“惡搞”文化以其強大的娛樂功能充當著社會壓力排解的“安全閥”，為年輕人提供了天馬行空的創(chuàng)造空間。但須知，過分的“惡搞”于情不合，更于法難容。

北京某央企高級政工師張德久表示，多數的“P圖玩?！睂嶋H是把自己的“開心”建立在某個人的尊嚴之上，說得深點是對某個特定人的不尊重，你怎么不拿自己的照片“惡搞”呢。所以，該喊剎車時要喊剎車，不能猶豫。

他表示，我們并不反對善意的“P圖玩?！?，前提是要有分寸，未經他人同意的情況下就把對方P成各種“惡搞”表情，甚至配上粗俗的文字發(fā)出來，確實不夠厚道。如果圖片再被大量傳播，使得當事人的社會評價因此而降低，做圖發(fā)圖的人都可能惹上麻煩。所以，凡事要有度，適可而止就好。

當然，也有人認為，“P圖玩梗”是有風險，但如果事先征得他人同意，那么就不存在侵權的問題了。

對此，有律師表示，如果是善意P圖，范圍極小，也不出于商業(yè)目的，不去歪曲、丑化他人形象，沒有擴散，一般情況下人家也不會追究侵權責任。所以，大家要謹慎P圖用圖，注意不要侵犯到他人的合法權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