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立得,王學振
(海南師范大學 文學院,海南 ???570228)
“劇本殺”又名謀殺之謎,是一種線下聚會游戲。游戲以推理為核心,在進行游戲時會出現(xiàn)“兇案”,每個玩家都會有一個人物劇本,而玩家要閱讀劇本并扮演劇本中的人物,和大家一起推理出“兇案”的“兇手”?!皠”練ⅰ贝篌w分為恐怖本、情感本、硬核本、機制本、歡樂本,其中恐怖本、情感本分別是以營造恐怖驚悚、浪漫情感氛圍為主,為玩家?guī)砹己皿w驗;硬核本的“兇案”會非常復雜,需要玩家花費更多地精力來還原“兇案”;機制本有時會將玩家分為幾個陣營進行對決,有時會有很多互動游戲;歡樂本的“兇案”通常變?yōu)榇我蛩兀婕腋鄷谟螒蛑蝎@得歡樂感。
“劇本殺”游戲中的文本一般有人物劇本、組織者手冊和線索卡,其中人物劇本通常具有文學性和可讀性,不失為一種文學文本。人物劇本與組織者手冊、線索卡則共同構成完整的敘事。在游戲時,組織者手冊由主持人掌握,并推動游戲進行。人物劇本的演繹、玩家之間的對話、線索卡的閱讀、主持人的主持或演繹構成供人理解、可接受的廣義的文本。目前對“劇本殺”的研究主要有文化研究和經濟學角度的研究,但是卻缺少對具體劇本的文本分析。最近在一些城市還出現(xiàn)了對“劇本殺”游戲中暴力、血腥問題的爭議。本文將視角集中于“劇本殺”劇本中的暴力敘事現(xiàn)象。
周華健的《新時期以來小說暴力敘事研究》論述了在“文革”結束以后三十年來小說創(chuàng)作中暴力敘事作為現(xiàn)象的存在,其中界定了暴力敘事的概念,他認為暴力敘事主要是指文學創(chuàng)作中推崇使用語言“暴力手段”的文學創(chuàng)作現(xiàn)象,或者以暴力事件為敘述核心的文學創(chuàng)作現(xiàn)象[1]。本文采取周華建對暴力敘事概念的界定,旨在從暴力敘事的角度分析“劇本殺”劇本中傳達的觀念和呈現(xiàn)的形象,對“劇本殺”劇本進行客觀的審視、評價,同時對“劇本殺”劇本創(chuàng)作和接受提出建議。
研究文本選取于《GoDan2021劇本行業(yè)年度報告》中各類型的最暢銷的“劇本殺”劇本、??谑邪思覄”練⒌甑恼{研得出的最受歡迎的“劇本殺”劇本,其中包括:《病嬌男孩的精分日記》《鯨魚馬戲團》《死者在幻夜中醒來》《來電》《刁民2》《一點半》《馬丁內斯死在驚奇館》《搞錢》。在??诎思业陜认M較少的,作為《病嬌男孩精分日記》續(xù)集的《病嬌男孩的戀愛日記》也作為參照?!皠”練ⅰ鄙婕暗木€索卡、組織者手冊,以及游戲時形成的廣義文本主要作為對人物劇本說明解釋和還原故事的文本。于是本文實際的研究對象不局限于人物劇本,而是所有文本形成的劇本故事,但除人物劇本外的其他文本因缺少文學性,不做深入的文本研究分析。
世界衛(wèi)生組織對暴力的定義是“使用武力對他人、自己或團體造成身體或精神傷害的行為”,不可忽視的是還存在社會、政治對個體的施暴。以此可以將文學作品中的暴力分為兩類,一是身體性暴力,主要是指物理上的對身體的實際傷害;二是象征性的暴力。主要表現(xiàn)為語言、歷史、文化作為無處不在的權力系統(tǒng)對個體施加的精神暴力[2]?!皠”練ⅰ眲”局谐齾s設置“兇案”作為游戲推動因素的必要暴力事件外,還彌散著其他暴力、血腥元素。
物理上對他人身體的傷害事件在“劇本殺”劇本中有很多,一方面是作為核心的“兇案”,一方面是彌散在文本中的暴力事件?!皟窗浮笔敲總€“劇本殺”劇本中幾乎都會出現(xiàn)的暴力事件,是身體性暴力最集中呈現(xiàn)的部分。在《病嬌男孩的精分日記》中的“兇案”背后的暴力事件是“爸爸”被謀殺、女生被綁架、“我”自殺。即使不以“兇案”推理為核心的歡樂本,如《刁民2》和《搞錢》,《刁民2》中也有王春蠶被砍死的事件,《搞錢》里也有鄭主任被襲擊的事件?!皟窗浮北澈蟮谋┝κ录N類是紛繁。有時因為人物劇本敘述視角的局限性暴力事件呈現(xiàn)得較為隱秘,但是在“兇手”的人物劇本中此類暴力事件的呈現(xiàn)是直露的?!兜竺?》里敘述了謝大鳳對王春蠶的誤殺行為,“你提刀就砍向了張陽,其實你只是想嚇嚇他,可王春蠶幾乎想都沒想就撲到了張陽的身上,你這一刀用了十足的力氣,本該和張陽擦過的刀瞬間就砍在了她的左邊脖子上,血液噴濺得到處都是?!保?]
除卻“兇案”外,劇本中還存在其他的身體性暴力??植辣尽恫赡泻⒌木秩沼洝贰兑稽c半》中此類的暴力仍舊相對頻繁?!恫赡泻⒌木秩沼洝分小拔摇焙蛯幒票回i頭面具男綁架在地下室里折磨,他讓“我”和寧浩選擇一個紙盒將手放進去,紙盒中放了東西,“寧浩的表情瞬間變得非常痛苦,盒子里傳來老鼠躁動的聲音。大概過了五分鐘,吳安順終于讓寧浩將手拔出來了,這時候寧浩手上已經被老鼠咬得鮮血淋漓。”[5]有些“劇本殺”中的人物因環(huán)境遭遇和自身性格,也會有較多暴力事件呈現(xiàn),“你性格活潑開朗,和別的同齡孩子一樣愛玩,經?;翌^土臉地回家,每次將衣服褲子蹭破之后都免不了一頓毒打,甚至有時候還是混合雙打?!保?]
如果說對他人的傷害是人物的暴力心理和行為的直接表現(xiàn),那對自我的身體傷害背后則有更多的內涵?!恫赡泻⒌木秩沼洝防镌谑捄卧谧约喝烁裰饾u消失、得知了好友寧浩殘忍欺騙自己后選擇了自殺[4];《死者在幻夜中醒來》悠山翼為了拯救自己的愛人御明真琴,代替他成為獻祭儀式上的人,被活活燒死[6];《馬丁內斯死在驚奇館》里的馬丁內斯策劃了一切,放任賈斯汀在八角館把自己殺死。人物的自我傷害和自我毀滅其實也是象征性暴力導致的[7]。
“劇本殺”的劇本為了增加戲劇矛盾和游戲性,經常會將劇本的故事設置在殘酷的社會背景當中。在虛構的社會背景之下,社會與政治場域對于個人的傷害也是空前的。《馬丁內斯死在驚奇館》虛構一個類似于二戰(zhàn)時的背景,有由烏爾達人構成納粹組織的黨衛(wèi)軍和被迫害的雅各人,其中雅各人被認為是低等人而備受歧視。吉拉作為一個由雅各人,和烏爾達人意外結合生出了賈斯汀,但是卻始終遭受烏爾達人丈夫的虐待而不敢抗爭。賈斯汀在童年時也備受父親冷落。有一次吉拉甚至在看見賈斯汀的父親對賈斯汀施以暴行時,居高臨下地看著他遭受的酷刑,“她已經和這個暴君相處得太久,被他的暴戾磨平了所有的棱角,真真正正成為了他的奴隸。”[7]經受過反納粹勝利的幸存者梅耶塔,她身邊的親朋好友全部因為保護自己離世,所以她認為自己是一個罪人。于是她在自己虛構的小說故事中一次次塑造自己與親朋好友的原型,讓自己一次次在故事中遭遇酷刑而死。
除了極端的政治權力造成的精神傷害,還有來自社會文化和人與人交往中的無處不在的緩緩滲透的精神暴力。《死者在幻夜中醒來》講述的是一個在未見村中發(fā)生的家族悲?。河飨W雍陀餮砸欢际悄赣H御明神鶴的孩子,作為女性的希子承擔祭司的責任而不能親近異性,而言一也因為母親畸形的愛而恐懼異性,他們最終都變成了同性戀,并分別愛上了香織和昭。但礙于村中和家庭的束縛,他們在母親的要求下形式結婚,他們互相和自己的親人所愛的人結婚,而言一后來又在母親的要求下與香織結合生下御明水朔。畸形的婚姻和錯位的愛情便一直成為家族當中的壓力讓兩對新人遭受長久的精神傷害[6]?!恫赡泻⒌木秩沼洝分械膶幒剖悄赣H外遇所生的,后來事情暴露,母親出走,養(yǎng)父知道后崩潰自殺。寧浩因為感受到了親人對自己的拋棄,成了一個變態(tài)殺人魔,對人和事物都有畸形的占有欲,每次都會綁架小孩使他們成為自己的朋友[4]?!饿L魚馬戲團》則在最開始塑造了一個家人之間互相怨恨的家庭,由于父親的暴力與獨斷專行,趙曉飛認為父親偏愛弟弟,趙曉媛則覺得父親重男輕女,家中的所有成員都覺得自己過得不幸,長大后的現(xiàn)在也十分抗拒對父親的贍養(yǎng)責任[8]。“劇本殺”的劇本中廣泛存在著象征性暴力,這些彌散在故事情節(jié)中的精神暴力現(xiàn)象是導致物理上的暴力事件的原因,也增加了“劇本殺”游戲中的人物矛盾和劇本讀者的沉浸體驗感。
暴力敘事的考察,有內容和形式兩方面,一方面是作為敘述內容的暴力事件,一方面是對暴力事件采用的敘述話語和敘述行為。暴力敘事作為現(xiàn)象出現(xiàn)在“劇本殺”劇本中,在呈現(xiàn)時技巧的運用、情節(jié)的安排以及對話交流的游戲模式等造成了形式的特殊性?!皠”練ⅰ眲”局斜┝⑹鲁尸F(xiàn)出復調敘事的特點,擴大文本敘述的張力,造成了歧義和反義,而文本表達含義的矛盾就會出現(xiàn)對暴力更深刻的反思。同時“劇本殺”的劇本和文學文本一樣是開放性的結構,召喚讀者進行再創(chuàng)造。而且“劇本殺”還要求在讀者的對話交流中還原故事,相較于傳統(tǒng)的文學文本具有更強的開放性和讀者參與感?!皟窗浮焙推渌谋┝κ录俏谋鹃_放和要求讀者參與創(chuàng)造的集中部分,能激發(fā)個體的創(chuàng)造欲望,也使文本具有更多含義。
“劇本殺”劇本雖然有不同的人物劇本,但是所有人物劇本共同講述的是同一事件。不同人物觀看事件的視角和自身特點決定了對于一暴力事件的表述必定是復調的。暴力事件的敘述在復調下進行,便必然造成了歧義。《鯨魚馬戲團》里所有的人物都設計了毀掉合同的手法,并進入了章魚先生生前最后待過的房間。在他們的視角中自己都燒毀了合同,都以為自己是殺死章魚先生的兇手。在《刁民2》里周建設的劇本里寫道“王春蠶滿身是血倒在了你的身邊,你的手上還握著一把帶血的菜刀,而你身上也沾滿了血跡,”[3]但實際上在謝大鳳的人物劇本則會知道是謝大鳳為了栽贓而將菜刀放到周建設的手中。“兇案”的不同表述下的歧義可以迷惑玩家,讓他們以為自己是“兇案”的“兇手”。而其他的暴力事件也會在不同人物劇本中有不同的表述,從而會有不同的含義,甚至造成相反的理解。在《鯨魚馬戲團》里趙曉天看見哥哥趙曉飛打架,害怕他被帶進公安局,于是回家告訴了父親。但在趙曉飛眼中則是趙曉天愛打報告,還引得父親來公安局打罵自己,于是對弟弟的不屑和怨恨也從此開始[8]。
復調的敘事特點不僅表現(xiàn)在不同的人物劇本里,也會出現(xiàn)在同一人物所擁有的劇本中。有的“劇本殺”中的人物不只擁有一個劇本,有時會有好幾個劇本。在同一人物中的復調敘事是為了營造出敘詭的效果,即刻意地隱瞞和誤導,到最后揭露真相帶給讀者震驚。《鯨魚馬戲團》里的趙家孩子在去往醫(yī)院看望父親時都做了夢,他們的夢境里家人變成了不同的樣子,父親變得專制獨斷,家人之間也缺少關懷。趙曉飛在被抓到公安局后只記得父親的不屑和自己打架掙錢。但在第三個趙曉天的人物本中卻在同一段記憶里,記述了父親在偷偷獻血換錢,而自己打架掙錢是為了幫助父親[8]?!秮黼姟吠ㄟ^印刷字體的設計也完成了一種復調敘事,將加粗和普通字體放在一起讀會是一個故事,單獨讀普通字體又是另外一個故事。如初中賀林打架,加粗與普通字體一起表述的事件是賀林打架,弟弟賀賀回去告狀。普通字體卻表述為賀賀看到后沒有告狀,而是勢不量力地為哥哥去打架[9]。
“劇本殺”劇本中的身體性和象征性暴力在復調敘事下造成了歧義和反義。“兇案”在不同人物視角下造成歧義,會讓其他人物和讀者也貼近“兇手”的心理,表現(xiàn)出暴力隱藏下的人性之惡。對于同一暴力事件不同視角下的反義,則會在讀者通過劇本參與討論以構建劇本故事時感到震驚,增強故事人物之間和讀者之間的沖突。值得注意的是復調敘事對暴力事件造成的反義理解,隱瞞的是人物之間的羈絆和情感,原本的互相照顧卻變?yōu)榱嘶ハ鄠?。這也使得“劇本殺”劇本中的暴力敘事產生了對暴力事件本身更深刻的反思。
“劇本殺”的劇本一般采用第二人稱進行敘事,在開始游戲之前游戲的主持人會根據玩家的特點來分發(fā)對應的人物劇本,所以“劇本殺”劇本是非常直面讀者的。同時文本當中會有很多“空白點”和“未定點”等待著讀者接受時再創(chuàng)造,來使得其具體化。《死者在幻夜中醒來》最開始的人物劇本當中人物的記憶錯亂,甚至弄不清自己的身份。中年男人的劇本寫道他得知御明言一死亡并感到高興,讀者會以為自己是為了向村長復仇殺了他的兒子言一。但實際上在他后續(xù)的劇本中,他會知道自己是女性香織。香織因為當初言一為完成母親生育的任務強迫了自己,而得知言一死后她自然會感到輕松和解脫[6]?!秮黼姟返挠∷⒆煮w的設計不僅造成了復調的效果,同時也會引導讀者對賀賀產生不同的情感態(tài)度。
閱讀劇本時讀者會進行再創(chuàng)造,在對話交流中讀者也會進行再創(chuàng)造,而此時的再創(chuàng)造中他們是從接受者變?yōu)閷嶋H上的創(chuàng)作者,由讀者變?yōu)榱送婕??!皠”練ⅰ庇螒蛑小皟词帧北仨氹[藏身份,于是拿到“兇手”人物劇本的玩家必定需要通過他人的發(fā)言,而創(chuàng)造出另一個自己在“兇案”發(fā)生時的故事?!兜竺?》的謝大鳳是砍死王春蠶的兇手,她在眾人昏迷后還發(fā)生了許多行為,但為了隱藏“兇手”身份,拿到她的人物劇本的玩家需要編造自己和眾人一同昏迷的故事。讀者在變成玩家后,實際上也在參與整體故事的創(chuàng)作。主持人、線索卡的引導,會逐步引導玩家在交流中拼湊出一個整體的故事樣貌?!恫赡泻⒌木秩沼洝分v述的是一個有七重人格的蕭何的故事,他的每一個人格會分別在一周中的不同日子按順序蘇醒,并分別在不同的七個本子上寫下日記,人物劇本實際就是蕭何每個人格寫的日記?!皭劭磿氖捄巍比宋飫”局袑懙馈拔疑砩蠟槭裁磿羞@么多血?”[4],玩家便需要通過“宅在家的蕭何”的人物劇本中“我”殺了小狗小白的事,推斷出身上的血來自小狗,而自己是就是在“宅在家的蕭何”后面一天醒來的人格。到所有玩家都以為自己“是”蕭何的人格時,主持人會在最后向大家揭曉,其實他“是”變態(tài)的寧浩,邀請玩家來參與游戲扮演蕭何的某個人格,分析蕭何的心理,并選擇要不要做自己的朋友。不同的選擇也會有不同的結局。
“劇本殺”劇本的召喚結構使得暴力敘事與讀者的聯(lián)系更加密切,使讀者變?yōu)閯?chuàng)作者,參與暴力敘事的完成。從而使讀者能與劇本人物溝通,貼近暴力事件的故事本身,增強個人體驗感的同時能對暴力行為有更深刻的理解。創(chuàng)造后形成的劇本故事中的暴力事件也將因為讀者的參與創(chuàng)作,發(fā)生更多的可能。
暴力敘事并不是偶然出現(xiàn)的現(xiàn)象,在當代的新時期小說中也廣泛地存在,莫言、余華、殘雪等作家的新時期的創(chuàng)作,有對歷史事件的反思和早期暴力記憶的重現(xiàn)。新世紀底層小說中廣泛的暴力敘事現(xiàn)象也折射出社會變遷下人們生活的現(xiàn)實壓力?!皠”練ⅰ眲”镜谋┝⑹碌囊饬x也必然指向人和社會的層面,一方面是對人性惡的挖掘和對善與道德的弘揚,一方面是對社會問題的反映和思考。
“劇本殺”劇本多樣的“兇案”,廣泛存在的暴力事件都指向了人們的隱秘的暴力心理。尼采提出酒神精神來解釋藝術當中毀滅傾向的力量,弗洛伊德則在心理學層面提出了人的死亡本能,是一種摧毀秩序、回到前生命狀態(tài)的沖動?!兜竺?》謝大鳳只是為了搶彩票卻提起了菜刀威脅,以至于失手將王春蠶砍死[3]?!饿L魚馬戲團》里的趙曉飛和《來電》里的賀林在成長過程中遭受暴力,最后也變?yōu)榱讼矚g用暴力來解決問題的人。《病嬌男孩的精分日記》在人物劇本中可能沒有較多的體現(xiàn),但在線索卡以及主持人引導下可以知道完整的幾個“兇案”,寧浩剖開死亡的父親的肚子鉆進去、蕭何死亡的母親被塞進沙發(fā)里等,身體在變?yōu)槭w后仍舊被破壞。暴力敘事實際上是對人隱秘的暴力心理的一種表現(xiàn),人的暴力心理凸顯后變得異化,行為上對他者生命蔑視、傷害,展現(xiàn)了人性當中的惡。
與“劇本殺”劇本相比,一些新時期小說中對暴力場面直露的描寫較少,具有清潔的特色,甚至也在用道德化的方式使得暴力敘事獲得了合法性?!兑稽c半》里的車禍,“忽然砰得一聲,你感覺眼前一個人影閃過,車震動了一下,然后你減緩了速度,幾秒鐘后一個人從天上落了下來,落在了你的引擎蓋上,又滾了下去。”[10]王磊甚至沒有見到尸體就逃逸了,所以根本不會有對尸體的描寫。其他“劇本殺”的兇案也是如此,刻意地規(guī)避了暴力事件的現(xiàn)場描寫,這種規(guī)避固然是符合市場監(jiān)管環(huán)境的需要,但也可以看出“劇本殺”劇本對于暴力行為本身是排斥和否定的。“劇本殺”游戲除“兇手”外玩家的成功,也是要依靠“抓住”造成暴力事件的“兇手”來達成的。同時很多暴力事件被賦予了道德上的合法性,《鯨魚馬戲團》眾人殺死章魚先生都是為了保護家人,《馬丁內斯死在驚奇館》中被殺死的人都是納粹的黨衛(wèi)軍軍官,《死者在幻夜中醒來》里真琴殺死希子,是因為痛恨希子主持的儀式造成了愛人的離去,同時自己也即將被獻祭。“劇本殺”劇本在人性的審視過程中,否定了暴力行為,賦予暴力行為道德合法性,并展示了人性的善。
“劇本殺”劇本的暴力敘事有對恐怖歷史的反思?!恶R丁內斯死在驚奇館》虛構了一個類似二戰(zhàn)時期納粹和猶太人的故事,雅各人在虛構的歷史事件里遭遇了壓迫和酷刑,威爾為黨衛(wèi)軍所建造的“雙子館”里面有放毒氣的焚燒區(qū),類似二戰(zhàn)的集中營。但是當戰(zhàn)爭勝利后,獲勝的反抗軍也對曾經的黨衛(wèi)軍進行了清洗,善良的賈斯汀被誤殺。戰(zhàn)爭和種族歧視造成的傷口使得幸存者梅耶塔一直活在痛苦當中[7]?!端勒咴诨靡怪行褋怼分v述的是軍方進入未見村抓村民進行人體實驗,為控制村莊與村長御明神鶴達成交易,年復一年抽取村民獻祭,但神鶴兩次都抽到了自己的家人[6]。劇本在反映軍方邪惡的同時,也反映了鄉(xiāng)村村民的愚昧,希子死亡的悲劇也是這種愚昧造成的。歷史當中的殘酷事件在“劇本殺”中重新得到回顧和審視,人們會發(fā)現(xiàn)暴力血腥的時代似乎過去,但實際上并不遙遠。
“劇本殺”劇本的暴力敘事還有對社會問題的反映和思考。《刁民2》的謝大鳳是被張德發(fā)從貧困山村帶出來的,她父母雙亡、生活沒有著落。張德發(fā)收養(yǎng)她只是為了給自己兒子找一個女人生兒子,用來傳宗接代。但她回村代孕生產時卻只生下女孩,便與王春蠶的孩子互換。在事情敗露時憤怒地推倒張德發(fā),導致他墜樓摔死[3]?!兜竺?》也并非只展現(xiàn)了落后封建思想對人的迫害和邊緣沿化生活狀態(tài),還展現(xiàn)了家庭暴力問題。謝大鳳時常被張貴寶打罵,被兒子和女兒嫌棄和疏遠。長期生活在暴力之下的謝大鳳必然會暴力地拎起菜刀來威脅王春蠶,以至于將她誤殺。社會上新出現(xiàn)的電信詐騙問題也即時在“劇本殺”里得到反映?!秮黼姟返墓卉囁緳C因為電信詐騙導致心臟驟停死亡,導致公交失事,劇本人物的親人都死在公交車上,眾人由此展開用電信詐騙來“還治其人之身”的復仇計劃[9]?!陡沐X》里最開始也是暴力拆遷引發(fā)的悲劇。“劇本殺”的劇本會即時地反映社會上的“熱點”問題,再以暴力敘事呈現(xiàn)這些問題,其實是將問題中的矛盾激化后敦促人們進行反思。
暴力敘事是一把雙刃劍,在剖析人性、挖掘社會陰暗面時有獨特的作用,但同時對暴力事件直露的反映也必定會帶來不良的影響?!皠”練ⅰ弊鳛楝F(xiàn)代年輕人聚會時風靡的游戲,“劇本殺”的劇本作為游戲的重要載體,劇本創(chuàng)作必須遵循文藝創(chuàng)作和美學上的一些原則,提防在市場環(huán)境下對低俗審美和獵奇心理的迎合。“劇本殺”的接受者在審美接受時也必須有高度的理智,能對劇本進行理智的選擇和接受。
“劇本殺”經歷了幾年的發(fā)展,很多低俗的劇本都被淘汰了,而一些直面社會事件、反映社會問題的劇本卻經久不衰,有著現(xiàn)實立意的劇本備受玩家的喜愛。暴力現(xiàn)象在社會中并不少見,對于此類事件不可回避,需要文學反映作為一種宣泄和反思?!洞斑叺呐恕繁闶怯伞澳洗笏槭浮备木幎?,《來電》也直面的是電話詐騙事件。“劇本殺”的求真也并不是意味著不需要虛構。《馬丁內斯死在驚奇館》就很好地回應了文學虛構和現(xiàn)實的問題,梅耶塔在虛構的故事中治愈了自己的傷痛,而整個故事對于納粹的影射也是十分有意義的,它記錄了在極端環(huán)境下一個家庭的掙扎求生。創(chuàng)作者應該有求真的意識,對于暴力不回避,但也不刻意地去虛構,不能只為了給接受者帶來刺激而刻意地展現(xiàn)暴力血腥。
“劇本殺”劇本逐步走向道德化敘事是社會主流價值觀對青年發(fā)揮引領作用的體現(xiàn)。“劇本殺”劇本創(chuàng)作者塑造圓形人物、挖掘人物善良的性格特點,一方面使得劇本故事有更豐富的情節(jié)、人物更加豐滿,一方面也會使得青年接受者在暴力中思考人性的善,劇本中的暴力造成的悲劇也會引得他們反思暴力行為。《馬丁內斯死在驚奇館》中的威爾先生被當作為黨衛(wèi)軍設計殺人建筑的罪犯,但實際上是潛入黨衛(wèi)軍拯救雅格人的間諜。善良的黨衛(wèi)軍軍官賈斯汀最后反而死在雅格人的清洗中,被施暴的人最后淪為了施暴者。《死者在幻夜中醒來》中御明真琴殺死希子也未能阻止村里的獻祭儀式。暴力行為的展現(xiàn)只是表象,行為之下的人性之善和對暴力本身拒斥才應是“劇本殺”劇本該傳達的內涵?!皠”練ⅰ眲”緦Ρ┝κ录木艹馐沟谩皟窗浮钡拿鑼懚急豢桃怆[去了,只存在于故事復盤和線索卡中?!皠”練ⅰ钡娜宋飫”驹絹碓角鍧嵒?,《病嬌男孩的戀愛日記》作為《病假男孩的精分日記》的續(xù)篇,殘酷的兇殺手法和變態(tài)的虐尸事件都減少了。這種清潔化也是減少暴力行為的展現(xiàn)對接受者影響的方式。無論如何創(chuàng)作者應有意識地提防劇本中暴力敘事造成的人性異化,遵循“適度”的原則,在“求善”的心態(tài)下去展露暴力,不刻意對身體性暴力進行描寫,同時也注意在暴力敘事中展現(xiàn)對人性的審視。
“劇本殺”劇本不是案頭讀物,它與一般的文學作品比較,同讀者有更強的聯(lián)系,讀者同時也是創(chuàng)作者和玩家?!皠”練ⅰ庇螒蜻M行中讀者會在口頭上與其他玩家再次演繹一個故事,其形式的特殊性也必定要求接受者保持高度的理智進行選擇、接受。選擇劇本時一定要規(guī)避獵奇心理,在注重娛樂性的同時,不要為了尋求刺激而去刻意地追尋暴力血腥,商家也需要提防這樣的劇本?!恫赡泻⒌膽賽廴沼洝酚隼?,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過度的血腥暴力不會受到接受者的鐘愛。同時玩家在選擇上也應該注重自身的特點,提防恐怖本或其他類型劇本中暴力血腥元素帶來的心理和精神上的沖擊。
“劇本殺”劇本當中的“兇案”和暴力事件是文學虛構,接受者應該理智地區(qū)分文學虛構與現(xiàn)實。暴力行為不可模仿,暴力敘事帶來的影響也必須提防。接受者要在欣賞暴力藝術時,要充分發(fā)揮主觀能動性,發(fā)現(xiàn)在復雜形式背后的精神內核和審美價值,判斷藝術虛擬的行為和社會可接受的行為[3]。比如《來電》里賀林的以暴制暴的手段是不可取的,《鯨魚馬戲團》里暴躁的趙曉飛也不是值得模仿的對象。在現(xiàn)實生活中要學會用理智冷靜地解決問題,用法律來保護自己和他人。
通過對“劇本殺”劇本暴力敘事的研究分析,能注意到很多劇本對于暴力的態(tài)度是否定或者猶疑的。但是“兇案”作為“劇本殺”游戲的核心環(huán)節(jié)很難避免,即使有些劇本嘗試淡化或取消了“兇案”,人物劇本在展現(xiàn)豐富性、人性的陰暗時不可避免涉及暴力敘事?!皠”練ⅰ眲”局袑ι眢w性、象征性暴力的展露,直面了人性和社會的陰暗,在一定程度上還進行了反思。但因其面向的群體是青年人,應該尤其提防暴力敘事帶來的人性異化影響。“劇本殺”劇本因其形式的特殊性,在接受時還有玩家的對話和演繹,線索卡中也會存在對“兇案”的直露表現(xiàn),所以單單在人物劇本中規(guī)避直露的暴力血腥描寫,也并非解決之道,而應該在多文本和對話交流形成的廣義文本中減少暴力敘事的可能?!皠”練ⅰ眲”緦Ρ┝⑹碌南麥p也不是最終方向,更好地直面暴力、直面暴力敘事才是“劇本殺”劇本真正的發(fā)展之路。在這種直面中,一方面創(chuàng)作者應該堅持求真和求善的態(tài)度,不可在藝術中宣揚精神上的惡。另一方面接受者也應該保持理智,能夠根據自身特點選擇接受的劇本,不受獵奇心理影響,同時要區(qū)分文學虛構和現(xiàn)實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