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直
為什么我存在地存在?這似乎是一個神秘事件。用海德格爾的話說,這是被“拋”的事件。每個人都能夠經(jīng)歷這個事件,尤其在向死亡而存在中更加凸顯出這個神秘事件。
作為這個神秘事件的延續(xù),人們能夠在《南風(fēng)窗》上“讀”到我寫的諸多事件經(jīng)歷這個事件或事實本身,也是一個神秘事件。雖然從通常的理解上看,人們能夠讀到本篇文章有賴于多方面的努力——董可馨女士對我的邀請;《南風(fēng)窗》雜志社的出版工作;印刷廠的印刷工作;快遞員的傳送工作;我本人的寫作等等——但是,這些實體層面的努力都需要被懸置,如果我們確實需要進(jìn)入“事情本身”的話。從而我們的問題是:“讀”這個事件是為什么而發(fā)生的?或者說,“讀”意味著什么?
我出生于1990年的江西贛州農(nóng)村。1990年這個紀(jì)年方式,表達(dá)了耶穌基督的展現(xiàn)(基督紀(jì)年法):為什么我在1990年出生?因為耶穌基督是在我出生前1990年(或1994年)誕生的。在他之前和在他之后的所有人,都遵循他的出生標(biāo)準(zhǔn)來衡量自己的時間身份。如果把這個1990年懸置起來,那么為什么我在那個時間出生?我的存在事件為什么在那個時候發(fā)生?這依然是神秘的。
除了存在事件的時間維度是神秘的,地理維度、家庭維度、社會維度等等的存在事件,也都是神秘的。為什么我在江西贛州農(nóng)村出生?把理由歸結(jié)到我父母是那里的人是沒有任何意義的,因為這種“理由”不具有存在維度。
不過,盡管不能把存在維度還原為實體維度,但是實體維度作為一種解釋學(xué)條件,卻在通常情況下成為我的自我的核心。我在這樣的處境下出生,因此我是作為一個中國人而不是一個(比如)非洲人;我是1990年出生而不是990年或2990年出生;我出生于貧困家庭而不是富有家庭;我姓X而不是姓Y等等。這些出生條件,構(gòu)成了我在世界中的存在。
雖然在18歲之前,我除了教科書沒有讀過什么書,但是托爾斯泰的那句名言“幸福的人都是相似的,不幸的人各有各的不幸”我可能在很早時候就聽說過。出生于1990年的贛州農(nóng)村,我或許可以被歸屬于“不幸的人”的一方,但是我卻不認(rèn)為“不幸的人各有各的不幸”,而是相反,我的經(jīng)歷表明不幸的人也都是相似的。我作為“不幸的人”并不是孤立的,而是普遍的。我的這種出生條件或處境的在贛州農(nóng)村的普遍性,使得具體談及我個人的境況變得多余,或許有不少讀者都經(jīng)歷過這樣的“普遍性”。
還是回到最開始,作為讀者,讀到這里,這意味著什么?或者這是為什么?為什么會讀到這里?把所有的實在層面的東西都懸置或排除之后,還剩下什么?或許印度的佛教徒會說,什么都沒有,因為一切都是沒有自性的,一切都是五蘊和合而成,而五蘊本身也是無自性的。但是古希臘的哲學(xué)家會說,還有存在(on),還有涌現(xiàn)(phusis),還有“作為存在的存在”。而哲學(xué),或亞里士多德所言的“第一哲學(xué)”,就是研究這個“作為存在的存在”。
但是,這個“作為存在的存在”本身是什么?它為何發(fā)生?它為什么存在?在經(jīng)過了海德格爾的“解構(gòu)”之后,這個存在本身不再是理念、善、隱德來希(entelechy)、上帝、自我、本質(zhì)、精神等等。那么“解構(gòu)”之后的存在是什么?是神秘,是無根基,是無理由,是深淵,是虛無。為什么我們存在?為什么您會看到這里?沒有理由,沒有為什么,只能去接受、去承受、去熱愛、去感謝、去慶祝,如同印度人為他們“永恒之法”而感謝與慶祝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