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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馬甲

2022-04-17 15:31微語
廣西文學 2022年4期
關鍵詞:煤老板

老悶這一夜翻來覆去硬是睡不著,幽藍的光透過窗口,透過木板縫隙,讓房間變得影影綽綽。老悶睜著眼睛盯著蚊帳頂,感覺身子很乏,腦袋卻很清醒。黑暗里傳來煤老板做夢發(fā)出的“哼哼”聲,這家伙倒是睡得挺香的。

老悶每次失眠都預示著第二天準會有人造訪,賊準。冥冥之中有些事情總會通過一些特殊的方式提前預告人們。比如村里有一個叫林漢蘇的瘋子,只要到村委門口又哭又鬧,不出三天準下雨。哭鬧的程度和雨的大小有關。只是小哭小鬧,下的是小雨。如果撒潑打滾還追著人打,那肯定會有一場強烈的暴風雨。只可惜去年瘋子掉到泥塘里淹死了,從此再無如此準確的天氣預報。

雞叫頭遍的時候老悶終于睡著了。等醒來時天已大亮??缮碜酉褚粩偁€泥,黏在床上軟塌塌的不想動,連眼皮也懶得睜開,耳朵卻像雷達一樣搜索周邊的聲音。除了幾只母雞拖著長腔“咯哦——咯哦——哦——”聊天,公雞追著母雞跑的聲音,再無動靜。

但老悶篤定今天肯定會有人來。老悶想起玉米地該除草上肥了。他爬起來,煮了點面條,喂飽了自己也喂飽了煤老板便下地干活去。一個上午過去,也沒有一個人過來。難道這次的預感不靈了,或者本來就是純粹的失眠。

吃過午飯,老悶繼續(xù)下地干活,他要在太陽落山之前把玉米地里的活干完。他家的地加起來也只有三分五厘,加上隔壁堂弟家的也不到一畝。山里的地“鍋一塊,瓢一塊,一頂草帽蓋一塊”,為了擴大種植面積,便用石頭由下往上一圈圈壘起一塊塊平臺地,看上去像Wifi標識似的。玉米已經(jīng)過膝,隨意撒播的小白菜長勢良好,一棵挨著一棵。

山里缺土,在玉米地下間種青菜一舉兩得。這種小白菜在當?shù)亟胁婷绮?,叉苗菜晾干做成干菜,耐存貯,在青黃不接的季節(jié)就是一道應急的菜。叉苗菜菜干與雞湯骨頭湯一起煮,吃起來非常的清爽。城里專門有人到鄉(xiāng)下收購這種干菜,不起眼的干菜變成了飯店里的一道美味。老悶順手把那些長得過密的叉苗菜拔了,擺在地邊的石頭上晾著,等收工的時候再把它們收回家。

累了,老悶便坐在地邊的石頭上歇歇氣。這點地按往常老悶可以一口氣干完,這兩年卻不行了,腰彎得太久不行,蹲得太久也不行,身體的各個部件發(fā)出了警告。老悶坐在石頭上,用一個舒服的姿勢抱著月刮,靜靜地看著他用心伺候的莊稼。清新的空氣混合農(nóng)家肥的氣息包裹在老悶四周,迎風搖擺的玉米葉,像正在茁壯成長的嬰兒一般招人喜愛。

自從五奶過世后,堂弟攜家?guī)Э诔鋈ゴ蚬ち?,山里的房子和地全都托給年近七旬的老悶照看。前段穿著紅馬甲的老劉也走了,讓本就寂寞的老悶更加寂寞。想到老劉,老悶心里難受。這個老劉,像親人一樣的老劉,還沒等喝一口新釀的酒就走了!整個山窩除了老悶,還有一只在家看家的大黑狗——煤老板。老悶對這樣的安靜生活不僅習以為常,而且越來越覺得自己就是真正的上龍肯的主人,這里的耕地、山林,這里的一草一木、大小昆蟲、飛禽走獸全歸他一個人了。這里沒有誰會看不起他,也不會笑話他“悶”,他和他的煤老板在這一方天地里自由自在,他不希望有人打擾他的生活。

太陽下山時,老悶扛著月刮,右手摟著一捆叉苗菜往家走。煤老板早早地從家里沖出來迎接他,在他腳邊繞個不停,嘴里發(fā)出歡快的聲音。

老悶正把叉苗菜一棵棵擺放在屋檐下的竹竿上,聽到有人喊他:“老悶!”他抬頭看去,是韋副鎮(zhèn)長,韋副鎮(zhèn)長身后還有村書記老蒙和掛村的工作隊員小馬。老悶剛要回應,身邊的煤老板突然像閃電一樣躥到老蒙身后,朝著路口一路狂叫一路奔去。

老悶他們的眼光齊齊看向煤老板奔去的方向,離他們差不多一百米的路口,一個身材微胖的男子左肩上搭一件工作隊員標志性的紅馬甲,手里拄著一根木棍,正靠在一塊大石頭邊上歇息,看上去非常的疲憊。那男子看到一只大黑狗向他沖來,嚇得急忙揮動手中的木棍進行防衛(wèi)。大黑狗叫得更兇了,趴下上身,兩只前爪在地上蹦,隨時要攻擊的樣子。老悶見狀,連忙呵斥:“煤老板!別叫!快回來!”聽到主人號令,那只叫煤老板的大黑狗收斂了許多,但它還是死死盯著那男子,嘴里發(fā)出“嗚嗚”聲。老蒙拍著腦門說道:“大意了,忘記交代了?!彼凶雍暗溃骸翱彀涯愕鸟R甲穿起來!”那中年男子一愣,不解地看著老蒙,他從山下爬到這里,熱得受不了了才脫掉馬甲。看他沒反應,老蒙又叫道:“你穿了馬甲,煤老板就不會攻擊你!”中年男子聽罷,急忙穿上馬甲。果然,煤老板一下子變得和善,還沖著中年人搖了搖尾巴,跑過去圍著他嗅了一圈,轉(zhuǎn)身奔向主人。

老蒙提著帶來的菜直接往灶邊走去,叮叮當當開始做飯。那男子氣喘吁吁來到老悶家門前的曬臺上。老悶這才看清男子的樣貌。一個戴著無框眼鏡、長相斯文的中年男子,此刻已經(jīng)大汗淋漓,整個人像剛從水里撈出來一樣,一縷頭發(fā)粘在額頭上,樣子有點狼狽。韋副鎮(zhèn)長給老悶介紹:“這是市里來的王劍歸教授,是來接替老劉第一書記的工作,也是你家的幫扶干部。”王劍歸伸出手來對老悶說:“老哥你好!”老悶兩只手掌在褲子上搓了搓,靦腆地握住王劍歸的手說:“王書記好?!?/p>

合川鎮(zhèn)波清村第一書記劉寧冰因勞成疾倒在了他心愛的工作崗位上,市里選派了學院的副教授王劍歸來接替劉寧冰的工作。王劍歸之前跟著單位到點上參與過幫扶的活動,這次是直接加入一線扶貧隊伍,當他深入到脫貧的主戰(zhàn)場,才發(fā)現(xiàn)現(xiàn)實與理想的差距。他擔負的是一項艱巨而偉大的任務。

老悶住的龍肯屯就在村部后面茫茫的大山之中。山后有山,無窮無盡,你都不知道哪座山更高,山以外還有多少山。簡易的山區(qū)公路修到龍肯山腳下就停下了,要上龍肯屯只能棄車步行。龍肯屯的地形如同單人沙發(fā),沙發(fā)窩里住著七戶人家,沙發(fā)靠背和扶手之間還隱藏著兩戶人家。他們把沙發(fā)窩叫下龍肯,沙發(fā)窩以上都叫上龍肯。也正因為這樣的地形,過去征收三提五統(tǒng)、計生都可以把上龍肯那兩戶給忽略掉。其中一戶是老悶。老悶共有五女一子,三個女兒出生不久得了急病來不及送醫(yī)夭折了,兩個女兒遠嫁外地,很少回來。最小的兒子還沒成家,初中畢業(yè)就去打工,每次回家都抱怨沒網(wǎng)絡,后來干脆不回來了。去年老悶的老婆得了重病去世,出了頭七,女兒們各回各家,兒子也踩著姐姐的腳后跟走了。另一戶是老悶堂弟蒙貴五家,蒙貴五兩個男孩一個在省城讀技校,一個跟著父母去廣東讀書,只有清明節(jié)才回一次家。下龍肯七戶人家,也只剩三個老人留守。龍肯屯已經(jīng)有猴群出現(xiàn),每年種的玉米有一半要被猴子糟蹋掉。上龍肯因為有煤老板在,幾乎沒有猴子敢進到老悶的地里。DB816A21-D4DA-4A9C-B5C0-B9F8C5494B52

王劍歸出生在壯族地區(qū),也會講壯話。但壯話支系很多,有的地方同一個村不同屯講的壯話都不一樣,何況老悶他們講的是瑤話,王劍歸聽的是云里霧里,全靠韋副鎮(zhèn)長翻譯。其實老悶也會講些不流利的普通話。但本地人在一起,不自覺地就講起了本地話,親切,過癮。為了讓王劍歸聽懂,他們在普通話和瑤話之間不斷切換。

飯菜很快弄好:一鍋雞湯,一盤瓣醬三層肉,一盤南瓜苗,一碟花生米。大家圍桌坐下,老蒙往每個人的杯子里倒了點米酒,然后端起他那杯往地上輕輕一灑,說道:“這杯是敬老劉的,說好的一起等到屯里人都搬到移民點大家再痛快喝一次酒,沒想到他倒先走了。唉!可惜了!”提到老劉,大家心里難過。韋副鎮(zhèn)長、小馬、王劍歸、老悶也默默地把杯中的酒往地上灑了一些,一時沉默。老蒙重新把酒杯滿上,韋副鎮(zhèn)長端起酒杯:“來!為了老劉的心愿,為了打贏攻堅戰(zhàn),干了!”他把一大杯酒干完。老蒙干了,小馬、老悶也干了。王劍歸平時不喝酒,這杯干得很是吃力,分好幾次才喝完。老蒙說:“慢慢你會習慣的。”

酒過三巡,王劍歸還來不及和老悶宣傳政策講道理,就已經(jīng)脊背頂著墻板,兩手交叉夾在膝蓋間,頭埋到了胸口,醉到昏睡過去。又過兩巡,韋副鎮(zhèn)長也有些迷糊了,一根手指在老悶眼皮下快速地點了幾十下,舌頭有點打卷說:“悶叔,你、你、你說平時我們對你怎、怎么樣?”

老悶兩只手撐在膝蓋上,身子往后一仰一仰、似跌非跌的狀態(tài),他說:“比親人還親。” 像老悶窮得叮當響的貧困戶,連子女都嫌棄,也沒什么朋友,親戚更不會登門。除非他中了百萬彩票。只有像老劉、韋副鎮(zhèn)長、小馬、老蒙等這些穿紅馬甲的扶貧干部才會一次又一次踏進他這個搖搖欲墜的家,親人一樣和他喝酒聊天,幫他修補房子,幫他辦理低保,給他帶來雞苗、豬崽、獼猴桃苗……即便醉得不省人事,這點老悶還是銘記在心里的。

韋副鎮(zhèn)長又連連點了十幾下手指說:“那、那、那你聽不聽親人的話?”

老悶又一仰說:“聽!肯定聽!”

唯一清醒的老蒙說:“哪次來你都說聽!聽!聽!又什么時候聽進去了?老悶哪,好好的新房子不住,非要住這破房子?!?/p>

“這里挺好的。”

“你倒是給個痛快話,到底什么時候搬?”小馬著急嚷嚷起來。

借著酒勁,老悶一揮手說:“搬!搬!現(xiàn)在就搬!”

“好!”昏睡的王劍歸突然吼出這么個字,把老蒙他們嚇了一跳。本來趴在地上的煤老板也被嚇得噌地站了起來。王劍歸還是原樣不動坐在那里,仿佛那個“好”字不是他嘴里發(fā)出來的。

老蒙知道今天的動員又沒有結果。老悶就像一個沙袋一樣,任憑你怎么捶打,他還是老樣子。土生土長的老蒙在波清村當了二十幾年的村支書,村里每家每戶的情況他都了如指掌,也都了解每個人的性格。老悶除了和收山貨的老油往來密切,幾乎不與人交往,總是一個人沉悶在他的世界里,認定了的事情無法改變他的想法。你勸說他,他不回應、不反駁,沉默以對,你根本就猜不透他真正的想法,要不人家怎么會叫他老悶呢!以至于把他的大名蒙貴三給遺忘了。當著你的面,他會保證得好好的,結果他該干什么還是什么,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

龍肯屯的住戶大多在太平天國時期就已經(jīng)搬到深山里來了,他們在自然環(huán)境惡劣的深山里扎根,躲過了動蕩時期,生活艱苦,卻也太平,最繁盛的時候龍肯屯有過十九戶人家。人口多了,就不斷地開荒。無論人們有多么的勤快,貢獻出多少力氣,流下多少汗水,貧瘠的山地回饋人們的是微薄的收成和日益石漠化的環(huán)境。進入20世紀80年代后,有的住戶受不了山里的資源窮匱,自行搬遷或入贅外鄉(xiāng)離開了龍肯屯,最后只剩下九戶堅守下來。這九戶中,有六戶全部外出打工長年不在家。而這次,是政府組織的一次大搬遷,要徹底把貧困戶搬出不適宜居住的窮窩,龍肯屯就要整屯搬遷到鎮(zhèn)上新建的老鄉(xiāng)家園中。

老蒙他們帶王劍歸來調(diào)研,順便認個路,以后這個屯的搬遷任務就落在他和小馬身上了。王劍歸能不能完成任務,能不能動員老悶這樣的釘子戶搬遷,韋副鎮(zhèn)長和老蒙心里一點底都沒有。

王劍歸四十來歲,衣服筆挺,頭發(fā)一絲不茍地往后梳成大背頭,做事極其認真,喜歡和人講道理,他那雙藏在眼鏡片后的眼睛,大有磕到底的狠勁。剛接替老劉的工作那會兒,針對扶貧表格不合理的地方,他和檢查組杠上了,哪怕檢查組的人說:你贏了!他還是要發(fā)表一下見解,非要讓別人輸?shù)糜芍浴?/p>

他認為群眾工作并不像鎮(zhèn)干和村干講的那么難做,只要曉之以理、動之以情,沒有做不了的事。后來群眾見了他都繞著走,生怕被他碰到抓住“上課”。

村支書老蒙看著眼前這位細皮嫩肉斯斯文文的中年男子,心想不多久這個第一書記就得撿包袱回去。結果并不如老蒙所料,王劍歸不但沒有離開,還留了下來。生活是一場無師自通的歷練,現(xiàn)在的王劍歸和剛來時的王劍歸簡直判若兩人,不但融入了當?shù)氐纳睿€會講一口流利的本地話,衣著隨意,大背頭理成小平頭,從一個兩腳不沾泥的城里教書匠變成腳踏實地的鄉(xiāng)村干部。雖然形象上改變了,他那股較真的氣質(zhì)卻一點沒變,用他的較真勁,為村里拉來了許多項目,波清村一天比一天好起來。群眾不再繞著他走,看到他走村入戶,都熱情邀請他到家里坐坐。在他期滿離開波清那天,群眾還為他送上錦旗和自釀的米酒。錦旗左邊一行字:贈波清第一書記王劍歸同志。中間八個大字:心系人民,造福百姓。落款波清村全體村民。這些都是后話。

就這么一個認真較勁的人,對老悶也是無奈。

搬遷工作進展還算順利,大部分年輕人早就想搬出去了,只是老人不愿意搬而已。三番五次地做工作,加上年輕人的鼓動,半年時間下來,全村的搬遷任務完成得差不多了。

這半年時間里,王劍歸到老悶家動員搬遷不下十次。老悶像棵千年老藤一樣,盤根山中,無論多大動靜,他就是咬定青山不放松。這天下午,王劍歸、小馬、老蒙又來到老悶家,山里的人家從來不鎖門,他們進到屋里沒看到老悶的身影,只有煤老板迎接他們。正當一行人猜測老悶去哪的時候,煤老板把他們引到臥室。DB816A21-D4DA-4A9C-B5C0-B9F8C5494B52

眾人來到臥室,只見老悶直挺挺躺在床上,閉著眼,腳邊放有一套新衣服,一雙新鞋子。老悶聽到他們進來,說道:“王書記,你幫我換身新衣服吧?!蓖鮿w以為老悶想通了,剛要伸手去拿腳邊那套新衣服,卻被老蒙按住手制止了。老蒙對躺在床上的老悶說:“老悶,你這是何必呢?”老蒙把王劍歸拉到門外,告訴王劍歸說這是當?shù)氐娘L俗,只有死人才躺在床上讓人換上新衣服。王劍歸這才明白老悶的意思。

躺在床上的老悶對煤老板揮揮手,煤老板明白主人的心思,“嗚——喔、嗚——喔、嗚——喔”沖著王劍歸他們一陣狂叫,這是在下逐客令呢!

王劍歸示意大家先回去,他要留下來再次“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和老悶談談。王劍歸像對待厭學的學生一樣對老悶進行心靈雞湯的灌輸,老悶閉著眼不作聲。王劍歸又像對老朋友一樣和老悶掏心掏肺說心里話,老悶閉著眼不作聲,翻了個身背對著王劍歸。王劍歸還像父親對鬧情緒的兒子一樣耐心哄勸著老悶,老悶閉著眼不作聲。王劍歸還是不停地說道理,從站在床邊說,到坐到床沿上說,后來干脆躺著,兩瓶礦泉水都喝完了,老悶還是一點反應都沒有。連煤老板都不耐煩了,剛開始還在床邊踱來踱去,不時盯著王劍歸看,到最后也累得趴下了。王劍歸起身用手指探了一下老悶的鼻息,人還活著,就是不作聲。

等王劍歸醒來,天黑了。老悶已經(jīng)悶聲不響把飯做了,就等王劍歸起床吃飯。王劍歸也沒想到自己居然睡著了,這些日子實在是太累!

昏暗的燈光下,老悶緊貼頭皮的白發(fā)在晃動,老年駝背讓他看起來更加瘦小。王劍歸看著老悶,覺得他很可憐,一個老人孤零零地在這深山里生活圖的是什么呢?

老悶見王劍歸對他不但不嫌棄,還和他同床共枕,推心置腹講那么多道理,他心里已經(jīng)完全接受了這個絮絮叨叨的王書記。當老悶正要和王劍歸表態(tài)的時候,發(fā)現(xiàn)王劍歸已經(jīng)睡著了,老悶也就沒打擾他。老悶知道,王書記太累了,就讓他好好休息吧。老悶輕手輕腳爬起來做飯。

老悶總是悶不作聲,王劍歸自然不知道老悶的態(tài)度。王劍歸感覺嗓子有點痛,他不想再說話了,默默地吃飯,默默地喝酒。煤老板“嘎嘣嘎嘣”嚼雞骨頭的聲音打破屋里的安靜。草草地吃完飯,王劍歸把一百塊錢對折好壓在茶杯下,對正在洗碗的老悶說:“老悶,我回去了。要不要搬出去,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崩蠍炛逼鹧?,扭過身來說:“外面太黑了,住下來明早再走吧。”王劍歸說:“不了,今晚還要加班填些表格上報。再說你這里沒有信號,我怕村里有事找不著人?!薄澳俏易屆豪习逅退湍惆??!?/p>

煤老板像黑色的幽靈融入夜色,根本看不到它的蹤影。王劍歸借助手機電筒走出龍肯屯,很快就到了山下的機耕路。煤老板已經(jīng)蹲守在摩托車旁,看到王劍歸,它的任務完成起身回家了。

地里的玉米也已收完,轉(zhuǎn)眼進入了秋天。自從那晚以后有好些日子王劍歸都沒來上龍肯。老悶突然感覺心里空了一塊。他問煤老板:“我是不是做得過分了,王書記生氣不理我們了?”煤老板只是歪著腦袋盯著老悶看,不發(fā)表任何意見。老悶本來已經(jīng)動搖的心思一下子又沉了下來。

老悶雖然住在不通信號的上龍肯,平時也不出門,但外面大大小小的消息就像風一樣透過門板縫隙傳達到他的屋里。給他透消息的人便是收山貨的老油。老油家住在鎮(zhèn)政府對面,有什么風吹草動他都能打聽得一清二楚的。老油原先是幫人打卦算命騙點錢財,現(xiàn)在的人不怎么相信命運了,這種打卦算命的生意越來越?jīng)]有市場,老油便改行收山貨。老悶的山貨就是通過老油賣出去的。老油告訴他搬遷點已經(jīng)建成交付使用。老油告訴他龍肯屯要作為生態(tài)保護區(qū)必須整屯搬遷。老油告訴他誰誰又搬出去了,誰誰為了得搬遷指標還到市里面去上訪,等等。剛開始這些消息讓老悶感覺到緊張,即便沒有王書記他們來動員,他在山里的“地位”也越來越不保了。再后來這些消息讓他坐立不安,一時想主動搬了,一時又想留下,很是矛盾。他拐彎抹角從老油那里打聽王劍歸的消息。老油說王書記到區(qū)黨校學習了,要一個月才回來呢。老悶這才安心了些,為什么安心,他自己也說不清。

老悶有老悶的想法。那次鎮(zhèn)里面組織他們屯的搬遷戶去鎮(zhèn)上安置點參觀,看著林立的樓房,踩著堅硬的水泥地板,他總覺得不自在,走路都走得小心翼翼。他還是喜歡走那條從少年走到青年,從青年走到中年,再從中年走到老年的山路。還有上個廁所,被框在一個小格子里,要對著一個小小的圓坑解決問題,怎么也拉不出來。那天他硬是憋到山里才沖進野地里去解決,那才叫一個爽。他還看到街上的狗都是被綁著的,沒綁的狗不是被車撞死就是被人偷了,更可惡的是有人經(jīng)常給狗下毒,偷狗拿去賣的事時有發(fā)生,這讓他感到社會太復雜了。雖然他和煤老板形影不離,但他從來不帶它出山,他怕煤老板被別人謀害,更怕煤老板像他兒子一樣,被花花世界勾引一去不回頭。他對逛街不感興趣,那些燈紅酒綠、熙熙攘攘的熱鬧不屬于他的,在人群里他感覺到的只是孤獨,就像一只被趕下山的猴子一樣,突然來到人群中,無助無力,恐懼慌張,只想逃離。再說他無一技之長,出了山他還能干什么?難道一輩子靠低保生活?他出山不知多少次,到街上賣山貨,買些日用品就回去了,只有回到家他心里才算踏實。他喜歡待在山里,喜歡那種“占山為王”的感覺,就像一個酒鬼喜歡酒一樣,無論是高度低度、土的洋的,只要是酒就行,離開酒沒有了魂,他離開了大山就無所適從。他害怕把這些想法說出來被人嘲笑,他寧可讓它們悶在肚子里,寧可一輩子住在山里守住他那一點點的自尊。

其實,老悶的想法是多余的。生活習慣可以隨環(huán)境改變,生計政府也都幫想好了。像老悶這樣的半勞力戶,政府會給他安排一個小區(qū)清潔工的公益崗位,生活不但沒有問題,以后的養(yǎng)老就醫(yī)等都很方便。這些王劍歸也跟他講過,可他心里還是不踏實。

老悶在山里轉(zhuǎn)悠了一圈后坐在地頭的一棵大榕樹下,盯著山口發(fā)呆。他不知道自己是希望還是不希望看到紅馬甲出現(xiàn)呢。他問煤老板:“煤老板,你說今天王書記會來嗎?”煤老板“嚶嚶”地回應幾聲,坐在老悶身邊和老悶一起望著山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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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劍歸一刻也沒閑著,自從區(qū)黨校培訓回來,馬不停蹄地又是開會又是填表又是迎檢……年底的各種迎檢文件一份接著一份。每到這時候,王劍歸和他的同事們恨不得生出三頭六臂,恨不得一天掰作兩天用。往往越是忙的時候,就越是有事情添亂。昨天老婆剛打來電話,老媽生病住院了,兒子的成績也下滑得厲害,讓他看著辦。他都已經(jīng)半年沒回家了,他也知道虧欠家里很多,但這邊的事情一刻也不能離開,他只能一再請求老婆的原諒,答應她過了這陣檢查就回去。

縣里檢查組給出一份檢查整改清單,要求用一個月時間把所有搬遷戶搬遷完,異地搬遷工作一個月后要迎接市、自治區(qū)的檢查。檢查組一走,王劍歸和老蒙立馬召集村干、工作隊員開緊急會議,分析形勢,交流經(jīng)驗,研究解決方案。整個波清村要搬遷的有三十二戶,已搬二十一戶,還有九戶同意搬,但都因為選搬遷日子的問題不能馬上搬,還有兩戶堅決不搬。其中一戶是弄亮屯的老遼家,他們認為現(xiàn)在住的地方風水好,加上在城里工作的兒子從中作梗,暗地里支持老人不要搬出去。另一戶是波清村家喻戶曉的老實巴交一棍子打不出一個屁來的老悶。大家七嘴八舌討論起來,講到老遼的兒子大家都很氣憤,認為老遼的兒子大小是個干部,怎么會有這么差的素質(zhì),應該找他單位的領導做一做他的思想工作。有人提出讓老遼的兒子下來當?shù)谝粫浕蚬ぷ麝爢T,也有人提出直接上報給紀委……至于那個老悶,要不把他灌醉了直接抬下山來。那萬一抬下來他又回去怎么辦?有人提出疑問。那就把他的房子拆了。他不簽字怎么拆?……

老蒙看一旁的王劍歸雙眉緊皺,默不作聲,只聽大家熱烈討論。老蒙提高聲音對大家說:“安靜!大家安靜!”會議室里安靜下來,老蒙繼續(xù)說:“經(jīng)過努力,我們的搬遷任務已完成大部分,現(xiàn)在剩下的都是硬骨頭。剛才大家就搬遷的事提了意見和建議,都很好,我也理解大家的心情。下面我們聽聽王書記的意見。”王劍歸想了想,一反他平時先講大堆理論的講話方式,說:“大道理我就不講了,現(xiàn)在只給我們一個月的時間,在不違背法律法規(guī)的前提下,我們要想盡辦法,各個突破。小張,你去找老遼的兒子談,談不了找他的領導跟他談。搬遷戶說要看日子再搬的,小李、小韋、小馬你們按我上次動員媽龍的辦法去解決。老悶那里我再想辦法。散會!”

媽龍不是不想搬,搬了家就得把舊房拆了,在農(nóng)村,動房子可是大事,為了搬家的事媽龍?zhí)匾馊柫死嫌?,老油說今年不宜動房,要等過了明年春分才利于拆遷動土。聽了老油的話,媽龍就一直守在舊房不肯搬。幾個在外面打工的子女輪番回來動員她搬家,都被她一一罵了回去。一天,王劍歸帶著陌生人在媽龍家周圍轉(zhuǎn)了一圈,陌生人手里端著個羅盤走走停停指指點點。媽龍看著奇怪,她走過來問道:“王書記,你們這是?”“哦,沒什么,帶個朋友來轉(zhuǎn)轉(zhuǎn)。”王劍歸給媽龍介紹陌生人,說這位朋友是風水師,姓梁,大家都稱他為大師,從深圳那邊過來的,深圳廣東甚至香港很多老板都請他幫看過風水,可靈了。媽龍可不知道深圳廣東香港在哪里,她只知道幾個子女拖家?guī)Э诘亩荚趶V東那邊打工,每次孩子們回家,話題里總提到這幾個地方,仿佛那里是個遍地黃金的地方,隨便一個人去了都能當老板似的。從那個地方來的風水師肯定也厲害。眼前這個梁大師手里的羅盤跟村里面風水先生老油的羅盤就是不一樣,比老油的大多了,長得也比老油富態(tài),看起來就是有文化的人。媽龍趕忙問道:“梁大師能不能幫我看看我家這里的風水怎么樣?”

梁大師看了看媽龍家的后山,又看看手中的羅盤,搖搖頭說道:“可惜了,可惜了,你看你家左邊的山比右邊的低,白虎蓋青龍,代代有人窮啊。”

梁大師講一口的廣東普通話,七十多歲的媽龍根本聽不懂,王劍歸在一旁翻譯。媽龍聽梁大師這么一說,心想有點道理,她嫁到這里五十多年,披星戴月地勞作,家里還是經(jīng)常窮得揭不開鍋。這幾年得了很多扶貧政策的扶持,加上壯勞力在外面打工也掙了些錢,生活還算過得去,但窮根還是拔不掉。其實貧窮和落后是自然條件惡劣造成的,所以大部分壯勞力外出打工后都不愿意回來,與其拿錢砸在這山窩里,還不如在外面發(fā)展。這些估計媽龍難以明白,王劍歸為治媽龍的心病,特意請了在高中上地理課的同學客串一下風水“大師”。

“那怎么辦呀?”

“搬,搬出去才有出路?!?/p>

“我也想搬出去呀,老油說了我要到明年春分后搬才好?!?/p>

“哎,大可不必等到那個時候,每月都有吉日,哪天都有吉時,選個吉日吉時就可以了?!?/p>

“這個……能行嗎……”

看到媽龍猶豫,梁大師又說:“你看,到春分至少還有差不多八九個月,時間不等人,搬得越快就能越快過上好日子?!?/p>

王劍歸一邊翻譯,一邊補充:“媽龍,我這個朋友不輕易給我看風水的,今天剛好遇上了,機會難得,讓他順便給你選個日子吧?!?/p>

媽龍點點頭,說那就請大師給看看吧。只見梁大師從包里掏出一本萬年歷認真地翻閱,還不時地掐掐手指頭,給出了一個吉日吉時,說這天最好,就在下個月初。其實萬年歷是在街上臨時買來的道具。媽龍看著梁大師又是羅盤又是書的,還真像那么一回事,就答應了按梁大師給出的時間搬家。

王劍歸對老同學自是感謝一番。老同學說:“我也沒幫上什么大忙,人嘛,總有美好的愿望,特別是老人,他們很相信命運,我只不過是順著他們的意愿去解除他們心中的結而已。倒是你們在基層工作,面對的人和事要復雜得多,你能堅持下來我實在是佩服!”

王劍歸望著上龍肯,似乎是回答老同學的話,又似乎是在跟自己說:“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呀!”

又送走一撥檢查組后,王劍歸想起有好些日子不去上龍肯老悶家了,不知道他現(xiàn)在態(tài)度如何。他叫上馬杰:“走,去上龍肯?!?/p>

這條山路王劍歸不知走了多少次,他已經(jīng)熟悉了這里的每一個臺階、每一塊山石、每一棵植物。從下龍肯到上龍肯,得先走一截山路,走到盡頭是一處壁崖,壁崖旁邊有一塊突出的巖石,巖石邊上有一個木梯,從這個木梯爬上去便到上龍肯。從剛開始的戰(zhàn)戰(zhàn)兢兢到現(xiàn)在的健步如飛,王劍歸覺得現(xiàn)在的自己就是一個武林高手,可以在懸崖峭壁上騰、閃、挪、移。有多少次從上龍肯喝完酒后從這個梯子下來,竟然比沒喝酒時更為容易了。半道上,他突然冒出一個想法,他決定只到上龍肯走走,不進老悶家了,他交代小馬,連瞧都不要瞧老悶家一眼,他要讓老悶“好好想想”。DB816A21-D4DA-4A9C-B5C0-B9F8C5494B52

秋天的太陽很毒,曬得樹葉小草都卷曲起來了,秋知了的叫聲在山間此起彼伏。老悶的木屋大門敞開著,老悶正坐在一張竹椅上打盹。本來蜷縮在椅邊的煤老板突然起身,跑到門口,屁股搖得跟跳搖擺舞一樣,油亮的鼻子對著空氣抽動著,似乎在聞某種氣息。老悶被煤老板的動靜驚醒。鬼使神差地把門關上,一手搭在腰后,一手扶著門板,弓背塌腰,歪著腦袋用一只眼透過門縫向外瞄。身穿紅馬甲的王劍歸帶著同樣穿著紅馬甲的馬杰,正穿過一小塊玉米地往他家的方向走來,他們的說話聲音越來越近。老悶看到王劍歸心里一陣激動,他真想馬上跑過去跟王劍歸打招呼,可鬼使神差讓他趕緊回到竹椅上坐好。煤老板見老悶沒有開門的意思,眼里透出一絲失望,但還是乖乖地回到椅子邊趴下。

老悶能感覺到王劍歸他們已經(jīng)到了門口,有一股氣場向他逼來,不自覺地緊張起來,他罵自己:老悶啊老悶,你個孬種,你不是盼望王書記他們來嗎?怎么來了又躲起來了呢?

本來趴著的煤老板坐了起來,耳朵豎立,兩眼放光,嘴里發(fā)出“嗚嗚”的低吼,隨時起身迎客的樣子。它瞥了老悶一眼,見老悶沒有動,用嘴拱了拱老悶的手。老悶撫摸著它的頭,嘴巴動了動,沒出聲,兩眼盯著門看。

老悶屏住呼吸等著王劍歸敲門??墒撬懔?。老悶沒有聽到停留的腳步聲,而是繼續(xù)往前走的聲音。王劍歸只是從他家門前繞過,去往對面山間的地塊。

老悶又從門縫里盯著王劍歸和馬杰的一舉一動。只見王劍歸他們站在“Wifi”最頂格上對著手中一張紙指指點點。不一會,又經(jīng)過他家門口原路返回。他們望都不望老悶家一眼,仿佛這里根本沒有家存在。老悶突然有被拋棄的感覺,就像一個坐在教室角落的差生,老師對他那種視而不見的忽略。老悶有點后悔,他應該打開門主動和他們打個招呼的,這下尷尬了。

老悶心里空落落的,做事有點心不在焉。

曬干的草藥和叉苗菜堆集了許多,老悶打算采些野蜂蜜再一起拿到山下去賣。聽說老油中風起不來了,也應該去看望一下。老悶帶著煤老板上山采蜂蜜。野生的蜜蜂把窩造在山崖的石縫里,很難采集,采到了連窩帶蛹一鍋端,野生蜂蜜越采越少,也正因為這樣,價格日益見漲。這是之前他偵察好的一窩蜂蜜,老悶踩著突出的石頭,抓住旁邊的灌木野草,像壁虎一樣趴在石壁上,小心翼翼往蜂窩挪去。眼看就要摸到蜂窩,突然腳下一滑,踩了個空,“哎呀”一聲摔了下來,整個人暈了過去。煤老板見到主人摔下來,也急得直打轉(zhuǎn),又是拱手又是舔臉的,倒是把老悶給弄醒了。老悶想站起來,可腳一動就鉆心地痛,腦門也被磕破了,鮮血直流。老悶知道腳肯定是摔壞了,他忍著痛對煤老板說:“快!快去叫人!”那煤老板仿佛聽懂似的飛身往山下跑去。

王劍歸和工作隊員馬杰正帶著縣里的水果技術員在龍肯山下的紅心獼猴桃園估算產(chǎn)量,就見煤老板向他們奔來。煤老板離他們一兩米時停下了,“喔喔”叫了幾聲,接著發(fā)出“嗚嗚”的叫聲,往回跑了幾步,又回過頭來看王劍歸他們,見王劍歸沒有反應,干脆上前咬住王劍歸的褲腿往后拖。王劍歸見狀,估計是老悶出事了,他和馬杰、技術員一起急忙跟著煤老板往山上趕。

老悶被送到鎮(zhèn)衛(wèi)生院,做了包扎。除了腳和頭傷得較重,還有些皮外傷,都一一給做了處理。還好腳只是脫臼,倒是頭上的傷如果不及時止血,估計要血盡人亡了。老悶感謝王劍歸他們救了他的命,王劍歸卻說,是煤老板救了他。

眼前這只身材修長、毛發(fā)油亮、闊胸細腰,帶有德牧血統(tǒng)的煤老板,絕對是狗界中的男神。王劍歸盯著煤老板若有所思。此刻煤老板正坐在老悶的病床前,眼睛一直盯著老悶,生怕老悶突然消失。從山上到山下,再到醫(yī)院救治,眾人一陣忙亂,也沒注意這狗是怎么跟上來的。醫(yī)生說這狗不能待在醫(yī)院,得趕緊讓它出去。老悶不干,煤老板走他也走,他要出院帶煤老板回家。老悶失血過多,一站起來就眩暈,醫(yī)生說你不要命就回去吧。老悶不敢。王劍歸安慰老悶,答應老悶幫他養(yǎng)好煤老板。馬杰說,王書記,趁這個機會我們?nèi)グ牙蠍灥姆孔硬鹆税伞M鮿w說不用,我有辦法。

老悶住院期間,嫁得比較近的二女兒回來照顧他。二女兒沒少跟他抱怨,該搬出來了,那山里頭誰還愿意進去,去一趟花費半天時間,水電又不正常,山里哪有外面方便。老悶心里煩躁,又不敢生氣,他怕氣走女兒,只能默不作聲。他想,還是煤老板好啊,無論他想做什么,它都不會反對,都會對他不離不棄。想到煤老板,老悶的心就揪起來,也不知道它現(xiàn)在跟著王書記過得好不好,總是被綁著的滋味不好受吧,應該就像他被困在病床上一樣難受。煤老板是三年前他在街上一條臭水溝里撿到的,那時它還是只小奶狗,掉在臭水溝里快死掉了。老悶見它可憐,把它帶回山里養(yǎng)著。與其說是老悶養(yǎng)了煤老板,還不如說是煤老板陪伴了老悶,老悶走到哪它就跟到哪,而且還特別有靈性,除了不能開口說話,它幾乎能領會老悶的意思。老悶對煤老板比對兒子還要親。

住院住了一個星期,老悶覺得比一年還要漫長。出院那天王劍歸帶著煤老板來接他。煤老板看到老悶,興奮得撲上去拱老悶的下巴,又是叫又是舔的。老悶見煤老板變得更壯更有精神了,對王劍歸連連道謝。

回到山里,很快老悶發(fā)現(xiàn)煤老板的反常。它竟然出去一整天沒有回家,老悶從上龍肯找到下龍肯的角角落落都沒有找到它的蹤影。這是從來沒有的事,老悶慌了,飯也吃不下,覺也睡不好。直到第二天一大早,老悶打開門,煤老板竟然自己回來了,有點疲憊地向他搖著尾巴示好。老悶又驚又喜,驚的是不知道它在外面經(jīng)歷了什么,喜的是它回來了。老悶一把抱住煤老板,連連問它去哪了?煤老板自然無法回答。老悶給它弄了些吃的,看著它狼吞虎咽的樣子心痛無比。第二天,煤老板又失蹤了。第三天也是如此,它總是早出晚歸,也不知道去哪里了。老悶怕它失蹤,不得不用根繩子把它綁起來。被綁住的煤老板先是焦躁不安,總想掙繩子。眼看掙扎無用,煤老板趴在地上不吃不喝,老悶給它一塊骨頭,它眼皮也懶得抬一下,一點食欲都沒有。

這樣的情況持續(xù)了好幾天,眼看著煤老板瘦了下來,老悶束手無策的時候,王劍歸跟馬杰來了。老悶一把抓住王劍歸問道:“以前我家煤老板好好的,怎么跟你一個星期,回來就變成這樣了?”

王劍歸低下身子撫摸著煤老板的頭不急不慢說道:“煤老板談戀愛了?!?/p>

“什么談戀愛了?你說什么呢?”

王劍歸跟老悶說了緣由。原來,老悶住院期間,王劍歸牽煤老板到鎮(zhèn)上的移民安置點遛彎,安置點小賣部麻嬸家的一只小母狗吸引住煤老板,無論王劍歸怎么拉,煤老板四肢用力往后退,非往小賣部去不可。那小母狗也不排斥煤老板,一黑一黃兩只狗一見面就互聞起來,仿佛多年未見的老友。以后每天傍晚一有時間王劍歸就會帶著煤老板去小賣部和那只小母狗相會。老悶出院回山里后,王劍歸連續(xù)幾天都發(fā)現(xiàn)煤老板還在小賣部附近轉(zhuǎn)悠,便知道煤老板從山上偷跑出來約會了。

聽了王劍歸的一番解釋,老悶的心這才稍微放下。他看著發(fā)蔫的煤老板自言自語說道:“那現(xiàn)在怎么辦?”

“你綁得它的身綁不了它的心,繼續(xù)這樣下去它會蔫死的。狗都想離開這個地方了,你還是趕快搬出去,免得它再偷偷跑出去被別人抓去當肉狗吃了,到時候你都沒地方哭!”

老悶一時無語。王劍歸看著老悶的神色變得緩和,不再像以前那樣死板著臉,他心里明白,其實老悶最后一點脆弱的防線已經(jīng)土崩瓦解,他只是需要一個臺階而已。這個臺階就是煤老板。于是繼續(xù)說道:“再說了,你現(xiàn)在一個人住在山里,萬一再有個閃失,煤老板就得流浪了?!?/p>

老悶這才悶聲道:“我知道了,王書記你說怎么辦就怎么辦吧?!?/p>

出了老悶家,馬杰搶上前一步,與王劍歸并排走在一起,他低聲問王劍歸:“王書記,這就是你想到的辦法嗎?”王劍歸笑而不語。

【微語,本名韋禹薇,廣西作家協(xié)會會員,魯迅文學院少數(shù)民族文學創(chuàng)作培訓班學員?,F(xiàn)供職于廣西河池市文聯(lián)。】

責任編輯? ?李約熱DB816A21-D4DA-4A9C-B5C0-B9F8C5494B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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