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 陽
跟著水走的人,走到水的另外一頭
在一場大雪落下之前
梭磨河走向我,她背著遠(yuǎn)山
回蕩在九寨溝的吟唱之水
把果園里的風(fēng),擦洗
敞開的門悄悄地虛掩
你的身影,還有句子里的溫潤
芬芳的句子沾著露水,依在清晨
跳動在誦讀者的心頭和唇齒之間
跑過來的第一只羊
和一只叫三的羊
凝視著你的身影
像極雕像
被綠色的音符卸下來的山峰
滔滔的鳥聲迎面撲來
“我的下一站選擇空白和停止
在地圖上找不到它
它在我的心臟以西”
跟著水走,遷徙的腳步
啃著時光的鋸齒。埋下頭
鋸齒里的水都噙著淚
半棵樹和一棵樹糾扯著天空
草原上的突兀有你的嘶鳴
孤獨的身影,從嗒嗒的足跡里
還能看到你血管里流動的血液
一身的傷疤像被贊譽紋身
裝進(jìn)石頭,形成記憶的琥珀
圈椅深處溫暖的大手,支撐
折斷的肋骨
我接過您手書的“華語詩人”
卻辨認(rèn)不出繁體的“漢”字
我想用漢字,替代血汗的汗
用通假字替換
落成此生木本草命的坐標(biāo)
我從北陵路的一個站臺上
抬起風(fēng)雪中的眸。那時的你
用你的端端正正鎖住了
北中國詩風(fēng)的輕描淡寫
這微弱的光,有時也化身成
一根常青藤,懸掛太多的纜繩
岸是那些潛行者的原鄉(xiāng)
函授的鴿子發(fā)出了沈陽
我們的指尖開始燒亮了鴨綠江
當(dāng)代是個虛詞,詩歌才是動詞
我們眼望著詩歌的潮水
推動著一個又一個初識者
在浪花里成為浪花
那束光還在,照亮平仄間
靈動的元神
琴瑟相合的條幅,還在我柜子里
沒舍得掛出來。那些日子
一掛出來,你的風(fēng)趣就要跑出來
拉著我的手問東問西,問我
“人間歲月閑難得”是頭疼
“天下知交老更親”是腰疼
我今年,又掉了一顆牙
一顆不知道什么時候長出來的牙
一顆破壞了我的盡頭牙的牙
對了,就是豁牙子
一說話開始漏風(fēng)
為了保證不再唇齒不清
我學(xué)會沉默
我想到了你的那一口牙
在嘲笑我,走了這么久
你駝起的背還在沙漠上顯影
你的紅波里還像你一樣
倔強在我的青春里,雖然還是三樓
我卻再也爬不上去了
做嫁衣的人,不穿華麗的金絲
從高陽中走出來的人
在寂靜的夜空,點燃了三顆星星
在魯藝墻壁上的名字
懷揣奔赴光明的勇氣
那時的你
做一顆星,布局者的命運
在九十歲的生辰
小星星圍繞著您
白航,不白航
那是一架高高舉起的人梯
把句子的光澤,照亮的心懷
在紅星路上閃耀著
你在病榻上,健碩的腳步還在走著
我們沿著紅星路,一直走
那點燃了的三顆星星在夜空中
像不像三炷香?三炷香平列并攏
向著那只揮舞著動力的大手
從星星的卷冊里,找到一條河
要沿著蟋蟀的叫聲
消瘦的身影,靜默站在樹蔭下
嘴角胡須輕微抖動著光陰
那年,白航剛剛九十歲
你還很年輕,年輕的你
站在草木中間,就成了一片
樹木的天花板
蟋蟀的叫聲,從光里
取出一把鋸子,割開詩里的魂魄
你說這是一次失敗的成功
嚇得金堂河水都流上岸來
蟋蟀聲遠(yuǎn)了
川西壩子的冬天越來越冷
只有那條河還在流淌
草木的春風(fēng)
這個玩笑一點都不好
嘻嘻哈哈的你拒絕了相逢
轉(zhuǎn)身就淹沒在安寧河谷的濤聲里
我手足無措地面對著瀘山的陰坡
又一粒雪花落在了上面
邛海就有了波瀾,一段段往事在回放
你一路滑翔在折多山口
從詞語的呼麥聲中
傳出肺腑中的草原
我在你寬大的身影中
看到雪山、河流、花朵
這是你筆下的彝歌
也是你五十二歲念念不忘的生活
而此刻,我面對著蒼茫的西嶺
手指反復(fù)地觸摸這些字詞
才感受到你起伏的笑容里
有著一飛沖天的歌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