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怯弱與“虛己式”的愛

2022-04-27 21:53李滿
美與時代·下 2022年3期

摘? 要:基于基督教文化視角,將小說《大師和瑪格麗特》中女主人公瑪格麗特的經歷與大師筆下的彼拉多這一人物的經歷進行聯(lián)系,發(fā)現(xiàn)兩者間存在著一個共同的主題,即人性的怯弱,這種怯弱源于人的有“罪”與有限。為克服怯弱,人需要有穩(wěn)固的,非偶像性質的信賴之物。對瑪格麗特而言,這種信賴之物是分有“無限”的、“虛己式”的愛。由此,瑪格麗特對“大師”的愛的實質得以揭示,加深對該人物形象內涵以及布爾加科夫創(chuàng)作思想的理解。

關鍵詞:大師和瑪格麗特;怯弱;信賴之物;虛己

在前蘇聯(lián)作家布爾加科夫的小說《大師和瑪格麗特》中,主人公“大師”和瑪格麗特的愛情充滿著魔幻與神奇的意味。無論是他們命中注定的相遇與相愛,還是相離后在魔鬼沃蘭德幫助下奇跡般的相聚,再到最后獲得永恒的安寧,相伴走向永恒的家園,都令人不禁感嘆這是段“奇緣”。但是如若只強調這點,對這段愛情的理解只能流于表面,更無法幫助我們理解這樣一部講述“出軌”的愛情故事為什么能繞過我們腦海中“錙銖必較”的所謂的道德觀的審判,帶給我們巨大的感動。

歷來研究者們對這段愛情的理解基本側重于將瑪格麗特視為永恒女性“索菲亞”①,認為瑪格麗特身上的種種美好品性使她蒙上一層神性的光輝,她用自己的智慧、善良與愛救贖了“大師”,更為這悖逆的世道指明拯救之道。但他們這拯救之道卻較少給予深入論述,尤其是對瑪格麗特與“大師”的愛的實質是什么較少關注。因此,本文在基督教文化視角下對該問題進行考察,認為瑪格麗特對“大師”的愛是一種“虛己”式的愛,它使人克服自身的怯弱,滋生存在的勇氣。

要更深入理解這段愛情,我們需要從小說中所包含的另一部小說——“大師”所創(chuàng)作的關于本丟·彼拉多的小說展開分析,而這,需要從一個問題談起,即瑪格麗特從這部關于彼拉多的小說中得到什么,使得她如此看重這部小說,甚至到了“她的全部生命就寓于這部小說中”[1]156的境界。

由于小說中極少描繪到瑪格麗特對這部小說更加具體的評價,以及這部小說給瑪格麗特所帶來的具體影響,我們必須深入到文本之中,把握瑪格麗特種種細微的變化,這需要建立在一個前提之上,即瑪格麗特所具有的讀者身份:在小說中,瑪格麗特不僅承擔著小說情節(jié)發(fā)展的推動者角色,同時,由于她參與了另一部小說的閱讀與欣賞,因此也兼具讀者的身份。這一雙重特性,使得我們在分析這該人物的時候要兼顧其作為讀者身份對小說的情節(jié)發(fā)展的影響??ㄎ鳡栐凇度苏摗分刑岬剑骸八囆g品絕不是單純的仿造品或摹本,而是我們內在生命的真正顯現(xiàn)。”[2]290無論是藝術家或是欣賞者,都能從藝術作品中產生某種“共鳴”,將內心“朦朧模糊地預感到的無限可能性”[2]290賦之以形,從而把握內在生命的“呼喚”。文學藝術作為人類的一種鏡像,亦具有如此功能。因此,擁有讀者身份的瑪格麗特同樣地具有這種自身的“內在生命”。表現(xiàn)在小說中,她的情感、行為的變化與這部關于彼拉多的小說有著密切的聯(lián)系。

這種聯(lián)系建立在讀者的“自居心理”之上。瓦特認為,我們在閱讀小說時,“不是置身于情節(jié)和情境之中,而是與其中的人物融為一體”[3]224?!叭耸且环N‘接受角色的動物’;他之變成一個人并發(fā)展他的個性,乃是無數次地走出自我、進入別人的思想和感情之中的結果。一切文學顯然都依靠進入別人內心及他們的情境之中的能力?!盵3]225這種自居作用必須建立在小說以現(xiàn)實主義的方法展示個人經驗,尤其是內心經驗的能力以及種種社會技術方面的變化——如印刷術的普及、個人獨處空間的存在等——之上。在“大師”所創(chuàng)作的小說中,盡管所描繪的故事發(fā)生在古時,然而他所采用的筆法形式是現(xiàn)實主義的:他細致刻畫了彼拉多等人物種種內心細小的變化,賦予他們流動的、有活力的生命,使讀者倍感真實。同時,瑪格麗特在閱讀時相對封閉的環(huán)境將有助于瑪格麗特產生讀者的“自居心理”,使她對這部小說產生細膩敏銳又富于變化的情感。因此,她的“生命”是流動的、變化的,而這種流動與變化對結構整部小說起著關鍵作用,對理解這段奇妙的愛情亦是如此。下面將以瑪格麗特與這部關于彼拉多的小說的關系為切入口展開分析。

一、古與今的困境:人性的怯弱

這部講述彼拉多的小說里蘊含著一個核心主題:人性的怯弱。對于彼拉多這位曾征戰(zhàn)沙場,經歷各種生死時刻,獲得高官厚祿,手握地方大權的人,無論如何人們都很難將他與怯弱聯(lián)系得上,這也是為什么當被捕受審的耶阿舒說彼拉多因頭疼而“怯弱地想到自戕”[1]24時,眾人,包括彼拉多在內,都感到震驚。在之后,彼拉多由于擔憂現(xiàn)世的前程與榮譽,又迫于外界的壓力,違背自己的本心,核準耶阿舒的死刑,這使他后悔萬分。在處死耶阿舒的那個晚上,他備受精神的折磨,在夢中與耶阿舒再聚,承認這一判決的錯誤,也痛悔道:“怯弱是人類缺陷中最最可怕的缺陷。”[1]349他因自己的怯弱,死后兩千年,承受著無法踏上象征寬恕的“月光之路”的痛苦,一直等到最后“大師”讓他解脫。

瑪格麗特從這部小說中得到的,恰恰是對人性的怯弱的深刻體認,她在彼拉多身上看到了同樣怯弱的自己。在外人看來,她的婚姻生活是美滿的,丈夫是科學界的巨臂,年輕英俊、善良真摯,非常寵愛她,生活無憂無慮。然而對于她本人而言,這樣的生活卻“未曾有過一分鐘的幸?!盵1]237,生活極度的空虛甚至使她想到要服毒自殺[1]154,直到遇見“大師”,在與“大師”的戀愛中,她重獲新生。然而,正如彼拉多一樣,她時常怯弱,未能表達本心,在“大師”最需要她的時候,她顧慮到丈夫對她的愛,說謊離開“大師”,等到回來看到他精神臨近崩潰,將小說燒毀,才意識到“說謊要付出什么樣的代價!今后我再也不撒謊了”[1]162。她曾對阿扎澤勒這么解釋道:

我的悲劇就在于我是同一個我不愛的人生活在一起的??墒?,我又認為自己不該損害他的生活。他為我做的都是好事,沒有對不起我的……[1]247

很明顯,人性的怯弱在她身上體現(xiàn)出來,正如彼拉多一般,她沒有勇氣面對自己內心真實的想法,無論是與丈夫的婚姻、還是因顧慮丈夫而撒謊離開“大師”,很多時刻她都顯得言不由衷,最后帶來悔恨。

在小說中,無論是彼拉多,還是瑪格麗特,亦或是寫作彼拉多小說的“大師”、批判“大師”的評論家,等等,他們身上都有著怯弱的一面,這怯弱最突出地表現(xiàn)為不敢真誠地面對內心真實的想法。如口中是堅定的無神論者,心里卻是對“幻覺”中的“透明公民”極度恐懼的柏遼茲;對“我寫的那些東西,我自己也一點都不信”[1]79的柳欣;那些色厲內荏、心口不一,“才會越發(fā)做出怒不可遏的樣子”[1]159的攻擊“大師”的評論家們;乃至于由于外界壓力,不敢直面自己所創(chuàng)作的小說,逃到精神病院以求精神寧靜的“大師”,他們都是怯弱的。這正如《圣經·馬太福音》中耶穌一針見血所指出的“你們心靈固然愿意,肉體卻軟弱了”(太26:41)。

人性的怯弱固然存在著,但這怯弱源自于哪里?考察基督教文化,我們會發(fā)現(xiàn),人性的怯弱根源于人的有“罪”與有限。人的“罪”源于亞當夏娃違背神的誡命吃下智慧之樹上的果子,這是原初之罪。人本是分有神的形像(創(chuàng)1:27),擁有神性的生命(創(chuàng)2:7),但由于偷食了禁果,背棄了上帝,自然也背離了自身的神性。這一后果,帶來了人的智性②的蘇醒,人開始意識到自己是個獨立的個體(創(chuàng)3:7)。同時,人擁有了理性,以自我為中心來看待這個世界③,以獨立的擁有“個體意志”的形象出現(xiàn)在這大地上。而人的有限,作為其“原罪”所帶來的后果,在卡夫卡的隨筆中有過表述:“我們之所以有罪,不僅是由于我們吃了知識之樹的果子,而且也由于我們還沒有吃生命之樹的果子。有罪的是我們所處的境況,與罪過無關?!盵4]10“耶和華神說:‘那人已經與我們相似,能知道善惡?,F(xiàn)在恐怕他伸手又摘生命樹的果子吃,就永遠活著’”(創(chuàng)3:22)。吃了生命之樹上的果子就象征著擁有神的永生,擁有神的無限,然而人未能吃得生命之樹的果子,就永遠被自身的有限所束縛,這種有限,不單單表現(xiàn)在壽命,也體現(xiàn)在有限的感官、視野、思維、肉身等。可以說,人的有限是本體意義上的,是人的本質的一部分。

作為有限的人,在擁有理性、自由意志后,面對全新的路途卻顯得茫然不知所措。因為“智慧果的智慧不同于敬畏耶和華的智慧,前者乃根源于理性分辨的知識之果,不同于伊甸園中上帝所賜下的生命之果。遠離生命樹,單單依靠知識樹,以人智為神智,以人間秩序代替天上秩序,勢必致人性與人心的悖逆滅裂和自我膨脹,使人生入于痛苦憂傷,生命入于窮途”[5]。人因有限,在實現(xiàn)自我意志的過程中常常碰壁,又因為有“罪”,自身神性被“遮蔽”,無法認識更高的存在,怯弱因此產生。

無論是古羅馬時代位高權重的彼拉多,還是現(xiàn)代莫斯科城格里鮑耶托夫之家里的作家們、生活優(yōu)渥的瑪格麗特等,我們都能看到,怯弱,貫穿古今、跨越全地、無視階級與性別,鮮明地體現(xiàn)在每個人身上。面對無可避免的怯弱,瑪格麗特又是如何對抗?

二、怯弱的根源:偶像崇拜

面對由人的有限與有罪所帶來的怯弱,人需要一種可依賴之物,使其安然依靠,并產生勇氣和信心去抵抗種種怯弱??ǚ蚩ㄔf:“人不能沒有對自身某種不可摧毀之物的持續(xù)不斷的信賴而活著,而無論這種不可摧毀之物還是這種信賴都可能長期潛伏在他身上。這種潛伏的表達方式之一就是對一個自身上帝的信仰?!盵4]7自從被逐出“伊甸園”,擁有個體意志的人不得不孤獨地面對這人世的苦難、人生的虛無、個體的怯弱無力。人是需要一種可以給“他以一種新的他自己的力量感——他的意志力和他的活力”[2]157的信賴之物?!皼]有一個人能夠完全沉溺于對生存條件的擔憂和操心,因為沒有人能夠了結此事。每個人都必須超出這些去信賴,而且是要不斷地、每時每刻地去信賴。沒有信賴,任何人都不能生活?!盵6]27因此無論是原始人的巫術儀式、圖騰崇拜、祖先崇拜,還是現(xiàn)代人對理性的推崇、對權力意志的渴慕、對“金錢萬能”的信念,甚至是對愛情的贊頌,本質上都是一種信賴的表達。

耶阿舒顯然深諳其中的道理。在受審時,他不僅指出彼拉多的“怯弱”,更揭示其中更根本的原因:

糟糕的是,總督大人,你過于閉塞了,而且你對人完全失去了信心。你自己也會同意吧:哪能把全部眷戀之情僅僅寄托在一只狗身上呀?你的生活太貧乏,總督大人。[1]25

在耶阿舒看來,彼拉多的頭疼不只是生理上的原因,他對人失去了信心才是根源。而事實恰恰如此,在與耶阿舒的對話中,彼拉多對眼前這個滔滔不絕的流浪哲人產生了濃烈的興趣,他不斷地盤問,不斷地與之交流,在這過程中他似乎“忘記”了頭疼,“眼睛中已經看不到任何痛苦,它又閃出了眾人所熟悉的那種光芒”[1]25。顯然,對“人”的信心的短暫重獲,使彼拉多生命狀態(tài)發(fā)生了根本的轉變。

瑪格麗特在未遇見“大師”之前,她的生命狀態(tài)也與彼拉多相似:她對人世的生活失去了信心。縱然有著“許多婦女,只要有可能,都會情愿付出任何代價以換取瑪格麗特·尼古拉耶夫娜目前過的這種生活”[1]237,但她內心卻對這樣的生活、這樣的人世早已失去信心。如果那天“大師”猶豫了,未能在胡同中追上瑪格麗特,恐怕她早已選擇自殺,“因為她的生活太空虛了”[1]154?!翱仗摗币辉~隱含著另一層更深的含義,即她的生活已經沒有任何事物能支撐起她的生命,使她能夠安然依靠,她的生命狀態(tài)如同“一潭死水”,看不到任何改變的希望。直到對“大師”的愛情的產生,才使她尋找到生活的信心之柱,重燃對生活的信心。

擁有信賴之物,意味著人可以將自身某些方面全然地交托于他所信賴者,“他相信自己所信賴的人的忠實可靠和經久不渝:人們所信賴的人或者事物將來會兌現(xiàn)我現(xiàn)在從他那里所期待的東西”[6]28。如此,這一信賴之物帶給人對這世界和人生更大的勇氣與信心,人的行動更具有力量。然而我們難免會去質問,擁有權力的彼拉多與擁有優(yōu)渥生活的瑪格麗特為什么無法將已經擁有的作為一種依賴之物,反而要去尋求其他的呢?

事實上,在基督教文化視角下,這些依賴之物本質上都屬于一種“偶像崇拜”。這里的“偶像”不單單是指《圣經》中經常提到的出自人手、以金、銀、銅等為材料制造而成的、具有實物形態(tài)的事物,如金牛犢;或是對自然物的崇拜,如天象;更泛指具有偶像性質的事物:即那些終將朽壞的、虛假的、有限的“死物”,諸如金錢、權力,甚至是抽象的理性、愛情、道德④等?;浇虒ε枷竦呐懦獠粌H僅是因為偶像的存在與一神信仰沖突,而且在于,偶像崇拜是人的一種罪惡的體現(xiàn)。

神學家潘能伯格認為,在人所未能把握的或未能看透本質的地方,信賴便必不可少。然而,人在這種信賴中卻傾向于將之認為是可支配的和可認識的,因為“每個人都不會贊同一種總是要冒險的信賴關系,而是更喜歡保障自身。因此,只要有可能,人們也許總是努力爭取以支配代替信賴”[6]32。這里存在著一個矛盾,即由于人在實現(xiàn)自己的存在時必須依賴于現(xiàn)實的整體,然而對一切現(xiàn)實的起源的探索于人而言本質上是無限的,是無法支配的,人對于依賴之物的探尋也是無限的,所以人“為了確信我們此在的統(tǒng)一性”[6]32,只能在信賴中把握這一起源,人必須要去信賴。但當人企圖將這種信賴變?yōu)榭梢灾鋾r,這種關系便顛倒了,人在試圖以有限的身份把握無限,“人們只需想一想許多宗教的觀點,它們認為,通過認真地履行宗教儀式, 就能夠保持宇宙進程的秩序”[6]33,這本身便是以有限的人去支配無限的神,是對自我的信賴取代對神的信賴。

“偶像崇拜”本身便是人試圖以自身的有限去把握無限的體現(xiàn):通過人的某些特殊儀式行為,或是崇拜自然界中某些事物,或是依靠某些抽象的信念,去把握無限,甚至是操控無限,以此實現(xiàn)人的“好處”。這實質上是人的“自大”“自驕”。同時,由于人所依賴的這些事物或行為是出自于人的有限,本身便也是有限的,不可能真正帶給人無限的依賴,所以人在這種依賴中得不到永恒的滿足,只有不斷地驗證、不斷地算計、不斷地轉換,這更加重了人世的虛無之感與個體的無力之感。

因而,在很多人眼中,彼拉多所擁有的權力是可靠的,瑪格麗特所擁有的優(yōu)秀的丈夫和優(yōu)越的資財是可依賴的,然而,權力、財富這些本身便是一種“有限之物”,是人為制造的“偶像”,它們不可能帶給人永恒的依賴感與滿足感,歸根到底,仍是不可依賴的。所以,彼拉多在權力中尋不得安寧,瑪格麗特在“婚姻幸福”中尋不得滿足。

既然存在著不可靠的偶像式的信賴之物,相應地,也存在著能夠使人安然依靠穩(wěn)固的信賴之物,這一信賴之物在哪里可以尋得?

三、“虛己式”的愛:“無限”的分有

真正能幫助人克服怯弱的依賴之物或許應是如彼拉多在近兩千年的折磨中所意識到的:

他說,世界上他最憎惡的是個人的永世長存和蓋世無雙的榮譽,有時又說,他寧肯心甘情愿地與衣衫襤褸的流浪人利未·馬太交換一下命運。[1]417

個人的長存與榮譽象征著一種對無限的渴慕,而居無定所、窮困則反映著人生的種種軟弱與有限,兩者間,彼拉多最后選擇了后者。馬太怯弱嗎?毫無疑問,在小說中,他也有著人性怯弱面,諸如詛咒上帝沒有讓耶阿舒馬上死去以減輕他的痛苦,在面對魔鬼沃蘭德時,否認黑暗的存在,不承認邪惡。然而他在小說中,更多時刻卻表現(xiàn)為一個意志堅定的人,這根源于他的信賴之柱:對耶阿舒真摯的愛,而這愛,又不同于“偶像式”的崇拜,因為這乃是出自他的“虛己”。

誠然,愛可以作為人生的一種信賴之物,幫助人擺脫種種怯弱。然而在愛中,存在著兩種不同的形式:“偶像式”的愛與“虛己式”的愛?!芭枷袷健钡膼鄹嗟厥且环N自我之愛,它將愛視為一種算計,認為只要履行某種行為或付出某些事物,就可確保它始終有益于自身,最終導向的是“索取”,而非“給予”⑤。一旦這愛變得不利于自身時,便會導向尋求改變或替換,以求得更符合自身利益的人,或者,在這種愛中變得越來越難以失去對方,愈發(fā)被動舍棄自身個體性或主動剝奪對方個體性,淪為“共生性結合的愛”[7]23。“偶像式”的愛由于其最終目的仍囿于自我,被限制在有限之中,無法成為一種“無限”的穩(wěn)固的依賴,而“虛己式”的愛則相反,由于它超脫出自我,分有“無限”的部分,因而成為一種可靠的依賴之物。

“虛己”一詞源于基督教文化。使徒保羅提到:“你們當以基督耶穌的心為心。他本有神的形像,不以自己與神同等為強奪的;反倒虛己,取了奴仆的形像,成為人的樣式;既有人的樣子,就自己卑微,存心順服,以至于死,且死在十字架上?!保?:5-8)。耶穌是“虛己”的典范,他本有神的“形象”,卻接受作為人的有限,“道成肉身”,以此擔當人的過犯,背負起十字架,走向贖罪的道路,“他因軟弱被釘在十字架上,卻因神的大能,仍然活著。我們也是這樣同他軟弱,但因神向你們所顯的大能,也必與他同活”(林后13:4)??梢哉f,“虛己”意味著接納自身有限與有罪,從而使人放棄自我的種種強力,謙卑順服、寬恕憐憫,自我擔當,自我拯救。

“虛己式”的愛的力量正源自于此。于人而言,只有在接受作為人的種種有限與有罪,并放下自我的種種強力、種種“好處”之時,我們才能做到完全地將彼此作為存在之物接納下來,完全地給予各自的愛,如阿蘭·巴迪歐所言:“愛總是朝向他人的存在,他人帶著他(她)的全部存在,在我的生命中出現(xiàn),我的生命于是就此暫時中斷從而重新開始。”[8]“虛己”使愛成為一個存在而不是某種能帶來好處的“物”,此時的愛已分有“無限”的部分,因為從人有限的生命限度這個意義上講,這樣一種只要求“全部存在”的愛本身便是無限的、不變的。它能使相愛的人對彼此產生足夠強大的信賴,這種信賴是任何穩(wěn)固的信賴之物所具備的,因為它不同于“偶像式”的愛的種種驗證、算計,它不計較得失、亦不懼怕變化。由此,“虛己式”的愛成為人抵抗種種怯弱的穩(wěn)固的信賴之物。

回到馬太身上。他本是稅吏,卻在與耶阿舒交流過后拋棄錢財,放棄現(xiàn)世的羈絆,決心跟隨他,像他一樣,背負起自身的“十字架”,走上追隨“真理”的道路?!疤摷骸睅Ыo他的是對耶阿舒真摯且堅固的愛,這成為他堅定穩(wěn)固的信賴支柱,幫助他超脫于種種物質上的怯弱,達到了精神的剛強。在耶阿舒受刑時,馬太感同身受,曾計劃沖入行刑隊中,將刀捅進耶阿舒,“只希望一生從未對任何人做過任何壞事的耶阿舒不受痛苦的折磨”[1]193。在耶阿舒死后,他又拼命保護他的尸身,維護著他的尊嚴。他將耶阿舒的話語認真記載在羊皮紙上,并視著為精神的“寶藏”。在外人看來他衣衫破舊、身體羸弱,是個軟弱的叫花子,但只有他心里知道,他心中是篤定的,他聆聽著內心的呼聲,擁有著剛強的精神世界,堅守著真理的道路。他最終成為了物質上無比“強大”,但精神上卻怯弱的彼拉多所向往成為的對象。

“虛己式”的愛無疑是真摯的,因為只有對自身以及他人的怯弱,即有限與有罪的認識,我們才會更加憐憫、更加寬恕、更加愿意與所愛之人分擔痛苦、分擔艱難,恰如《圣經·哥林多前書》中所提及的“愛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愛是不嫉妒;愛是不自夸,不張狂,不做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處,不輕易發(fā)怒,不計算人的惡,不喜歡不義,只喜歡真理;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愛是永不止息”(林前13:4-8)。

前面提及瑪格麗特也很怯弱,她也曾說自己像“那個不幸的利未·馬太一樣,去得太晚了”[1]238。然而她卻從馬太身上得到了“虛己式”的愛的力量,這表現(xiàn)在她接納“大師”的全部,并主動擔當著“大師”的命運,就像彼拉多身邊忠誠的猛犬,又像耶阿舒身邊誠摯的馬太。他們都是沃蘭德口中所言的“誰在愛,誰就應該與他所愛的人分擔命運”[1]416的體現(xiàn)。在“虛己”中,她對“大師”的愛愈發(fā)堅定,也愈發(fā)純真。

在“大師”失蹤之后,她雖自責,卻也更加真摯地面對自己的情感。為了找尋到“大師”是否在世,她甚至甘愿“把靈魂抵押給魔鬼”[1]244。當魔鬼真的出現(xiàn)在她面前并邀請她去見一位素不相識的“外國人”時,她第一反應是怒而拒之,然而一聽到這場邀約過后她可以得到有關“大師”的消息后,她“堅定有力地大聲說著…‘我去,我去哪兒都行’”[1]248。盡管仍有著種種擔憂,她卻憑著對“大師”堅定的愛,獲得了無與倫比的勇氣,與沃蘭德一行訂立約定。她踐行著內心的呼喚,克服外在的枷鎖,克服種種怯弱,放棄優(yōu)渥的生活,放棄自我的種種要求,背負自身的“十字架”,擔當起拯救“大師”的角色,果斷涂抹變成魔女的膏油,踏上尋回“大師”的道路。在“虛己式”的愛中,她的命運愈發(fā)與“大師”的命運“合一”,他們在共同擔當痛苦,共同經歷磨難。在沃蘭德喚回“大師”后,沃蘭德詢問她需要什么,她已不再有“大師”所言“跟我在一起,你會毀掉的”[1]316的不自信和怯弱,反而堅定地說:“我請求讓我們仍舊回到阿爾巴特街上那條胡同的地下室去,而且還要亮起那盞小燈,一切都要原來那個樣子”[1]317。這地下室曾給他們帶來幸福,但同樣也帶來磨難,然而此刻的瑪格麗特,毅然決然選擇回到這里,回到愛情開始的地方,與“大師”一同擔當發(fā)生在這里的種種苦難。

苦了你了,我可憐的人,你受了多少苦啊!這些只有我最清楚!看,你頭上已經出現(xiàn)了銀絲,嘴角邊已經永遠地刻上了皺紋。我親愛的,我惟一的親人,你什么也別再想了。過去你不得不思考的事太多了,今后讓我來替你思考吧!而且,我敢保證,保證一切都會非常好的。[1]400

此刻的瑪格麗特已經不再是剛開始那個仍會怯弱、仍會言不由衷的人,在“虛己式”的愛中,她甘愿舍棄自我的強力,對“大師”的愛更加真摯、更有信心,她成了“新造”的,“失去了原有的本性,獲得了新的素質”[1]400??v然“大師”仍然會擔憂她“為什么要跟一個有病的乞丐待在一起,毀掉自己的一生呢”[1]399,但瑪格麗特卻用行動表明,她是堅定的,因為她擁有了穩(wěn)固的信賴之物——“虛己式”的愛,從而改變了“大師”的態(tài)度,使他也得到這種愛的力量,更有信心面對苦難,因為誰在愛,誰就要與所愛之人分擔命運:“有什么辦法呢,我們兩個就一起來承受它吧”[1]400?,敻覃愄卣攘恕按髱煛?。

四、結語

在基督教文化中,人的有限與有罪是人的怯弱的根源。人作為一個獨立的個體存在于這世上,需要有足夠穩(wěn)固的信賴之物去依賴,克服現(xiàn)實的種種怯弱。瑪格麗特正是在“大師”筆下的關于彼拉多的小說中得到啟發(fā),尋找到她的信賴之柱:“虛己式”的愛。這愛擺脫偶像崇拜的性質,為瑪格麗特注入更強大的信心與勇氣?!皭劾餂]有懼怕;愛既完全,就把懼怕除去。因為懼怕里含著刑罰,懼怕的人在愛里未得完全”(約一4:18),這愛使她克服屬世的種種怯弱,主動擔當起“大師”的命運,拯救了“大師”,并且影響了他人,為這“悖逆”的世道指明一條可能的出路,成為俄羅斯文學女性長廊里又一位光彩照人的“永恒女性”“索菲亞”形象。

注釋:

①該觀點見梁坤的《瑪格麗特:永恒女性的象征——〈大師和瑪格麗特〉的宗教文化闡釋》。梁坤認為,永恒女性即索菲亞,索菲亞在希臘語中是“智慧”之意,在猶太教與基督教概念中索菲亞是上帝卓越智慧的化身。

②智性,是指人擺脫原始思維,產生自我認識能力的特性,以符號的創(chuàng)造為標志?!妒ソ洝?chuàng)世紀》中,亞當夏娃吃下禁果之后,眼目“明亮”,第一次發(fā)現(xiàn)彼此之間的不同,遂拿無花果樹的葉子編作裙子遮蓋身子,這一系列行為極具人類學的象征意味。首先它象征著個體意識的產生:人在比對中,第一次發(fā)現(xiàn)自我與他人的不同,而這,是擁有獨立的個體意識的人才可能作出的判斷。此外,編作裙子,遮蓋裸露的身體,是人為地制作符號的象征。卡西爾認為人是符號的動物,因為“人是在不斷地與自身打交道而不是在應付事物本身”,亞當夏娃認為赤身露體是需要遮蓋的顯然不是為了“應付事物本身”——因為起初的赤身露體并不影響人的生活,那么這種行為只能是一種符號的建構,是人的自我意識的產物。

③在亞當夏娃偷食禁果之后,耶和華質問他們是否偷吃果子,亞當第一反應是將責任推卸給夏娃,夏娃推卸給蛇,他們都試圖掩蓋自己所犯下的錯誤。這事實上是一種利益的計算,是一種自我中心的體現(xiàn)。

④這里更多強調其有限性的一面。人不可缺少理性、愛情、道德等這些出自人的“產物”,然而當將之作為一種“偶像”、一種絕對,推崇到至高處,便是一種危險。因為這些事物本出自人的有限性,這種行為便意味著將有限事物推崇至無限高度,勢必放大了其有限之處,造成危害。

⑤這里采用的乃是弗洛姆的觀點。弗洛姆認為,“給予”并非是“放棄”“喪失”某物,凡持這種觀點的人其人格的發(fā)展還未超過接受、索取、守財傾向這一階段,其主要人格傾向是非創(chuàng)造性的。而對于具有創(chuàng)造性人格的人來說,“給予”是潛力的最高表現(xiàn)。在“給予”行為中體會到自己的強大、富有、能干。“‘給予’比接受更令人快樂,這并不是因為‘給予’是喪失、舍棄,而是因為我存在的價值正在于給予的行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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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李滿,廣西民族大學文學院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碩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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