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潘正偉
《左傳·僖公二十二年》記載宋襄公與楚國戰(zhàn)于泓水,宋人已經(jīng)擺好軍陣,而楚國還沒有渡過河。子魚勸說宋襄公,敵眾我寡,應(yīng)趁著敵人還未渡過河就去攻擊,可以收到出奇制勝的效果,但宋襄公沒有聽。等到楚軍渡過河來,擺好軍陣,宋襄公才迎擊,結(jié)果宋師大敗,自己的大腿也被擊傷。
宋襄公看起來是頗有騎士風(fēng)度的,他看重“正”,也就是道德正義,不攻打只渡過河流一半的軍隊,但這樣的風(fēng)度,卻葬送了自己的軍隊,貽笑大方。
同樣是與楚人作戰(zhàn),吳王闔閭就聰明得多。公元前 506年,吳軍追擊被擊潰的楚軍,在清發(fā)水這個地方追上了敵人。闔閭正要下達攻擊命令時,其弟夫概認(rèn)為:困獸猶斗,何況人呢?于是提出“半濟而后可擊”的建議。闔閭聽從了這個建議,趁楚軍渡河渡過一半的混亂之機,發(fā)起攻擊,大敗楚軍。
同樣的戰(zhàn)場條件,卻一勝一敗,這就證明,在軍事上,“奇”確實是制勝的法寶。打仗太老實,吃虧的往往是自己。
日常生活中,非常之事,須用非常之謀。不死板,不固執(zhí),因利乘便,隨物賦形,像《孫子兵法》言:“兵無常勢,水無常形?!边@樣處理問題,就能靈活多變,事半功倍。
但同時我們也要看到,即使是孫武,也非常看重“正”,不是偏用“奇”。他說:“戰(zhàn)勢不過奇正。奇正之變,不可勝窮也。奇正相生,如循環(huán)之無端,孰能窮之?”“奇正相生”,就可見二者不可偏廢。恰如孟子言:“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币粓鰬?zhàn)爭,如果不能得到人民的認(rèn)同和支持,統(tǒng)帥即使妙計頻出,也免不了失敗的命運。所以孫子開篇分析戰(zhàn)爭的條件,首推“道”。他說:“道者,令民與上同意也。故可以與之死,可以與之生,而不畏危?!比绻嗣裢饠硱?,就能變被動為主動,變劣勢為優(yōu)勢,以少勝多,以弱勝強,這就可見,“正”,也就是戰(zhàn)爭的正義性,在決定戰(zhàn)爭結(jié)果上起著核心的作用。墨子“非攻”,“非”的也就是不義戰(zhàn)爭。而他站在被侵略人民一邊,幫助他們守住城池,就取得很多勝利。
而在治國方面,老子推崇“正”,這與儒家的治國理政思想,也是相通的。管子專門論述過“正”這個話題,他說:“立常行政,能服信乎?中和慎敬,能日新乎?正衡一靜,能守慎乎?廢私立公,能舉人乎?臨政官民,能后其身乎?能服信政,此謂正紀(jì)?!惫茏舆@番話,讓人想起孔子的一個重要思想。那就是,一個國家,要屹立不倒,需要三個基本條件,食,兵,信。說明白些,是經(jīng)濟基礎(chǔ)、國防力量、人民對政府的信任度。孔子甚至極端地指出,一個國家,可以有饑荒,可以國防空虛,但絕不能讓政府失信于民。一旦政府失信于民,再充足的物質(zhì)基礎(chǔ),再強大的國防,也不過是紙糊的燈籠,風(fēng)一吹就散架了。所以老子強調(diào)“以正治國”,就是要確立政府在民眾心中的無上尊嚴(yán)。管子不過是將這個思想具體化,提出了政府立信于民的具體措施:言而有信,不斷變革,謹(jǐn)慎從事,任賢舉能,大公無私。
中國文化,本質(zhì)就是中庸。“奇”與 “正”,相輔相成,相生相克,缺一不可。弄通了二者的辯證關(guān)系,該“奇”時“奇”,該“正”時“正”,我們做人做事,就既能靈活變通,出奇制勝,又能守住底線,遵循正道,不至于走到邪路歪路上去。
從某種意義講,“奇”考量的是一個人或一個集團的智商,而“正”考量的是一個人或一個集團的良知。智商再高,沒有良知,也只能助紂為虐,甚至成為人民公敵?!捌妗比舯茸骰?,“正”乃其根。所以《老子》十六章言:“夫物蕓蕓,各復(fù)歸其根。歸根曰靜。靜曰復(fù)命。復(fù)命曰常。知常曰明。不知常,妄作兇?!?/p>